冬天后的春天

書中的主人公得到一只被牧人捕獲的小狼，帶回自己的營地交給牧羊犬媽媽，和一窩剛出生的小狗一起喂養(yǎng)。小狼漸漸長大，與“我”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然而，當(dāng)牧羊犬媽媽逝去后，小狼開始疏遠(yuǎn)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小狗，獨自進(jìn)入草原。但是從小遠(yuǎn)離荒野生活的它，既無法成為一只真正的狼，也無法認(rèn)同自己犬的身份?！拔摇睕Q定幫助小狼學(xué)習(xí)捕食和生存的技能。終于，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我”狠下心將它驅(qū)逐到遠(yuǎn)離營地的荒野深處，讓它作為真正的狼回歸自然。后來，“我”又陸續(xù)聽到一些關(guān)于狼的消息，卻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小狼。

在我的記憶里，那是我在呼倫貝爾經(jīng)歷過最寒冷的一個冬天。

至少，在中國談到寒冷，我是有發(fā)言權(quán)的，我已經(jīng)在呼倫貝爾度過了很多個冬天。

那個冬天我買了一個測溫儀，每天早晨起來，在太陽升起之前，我讓測溫儀射出的激光紅點掃在雪地上，液晶屏幕上就可以輕松顯示零下50℃的震撼溫度。這還是尚算暖和的天氣，更冷的時候，甚至可以達(dá)到零下60℃。

很多人以為一天中最冷的時候是深夜，恰恰相反，溫度的最低值卻是出現(xiàn)在太陽尚未升起的那段時間。

確實太冷了。

也許是因為冬天下了太多的雪，春天來臨，冰雪融化，滋潤大地，那一年的牧草綠得特別早。

在青草剛剛冒頭的時候，我去新巴爾虎左旗取自己定做的一副馬鞍。

我個子高體型大，普通型號的馬鞍騎不了，必須得開板另做。

馬鞍很漂亮，巴爾虎雕花銀鞍，是呼倫貝爾草原上著名的鞍匠巴特爾·格師傅制作的。之前在巴特爾師傅這里已經(jīng)定做了一副馬鞍，因為太精美了根本舍不得日常騎用。這次這副鞍子，就是日常騎馬用的，銀飾沒有裝飾得過于繁復(fù)。

草原游牧民族，因為曾經(jīng)總是在逐水草遷徙的路上，所以生活中幾乎沒有什么奢侈品，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一套首飾，男人一生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一副馬鞍。

馬鞍結(jié)實漂亮，兼顧了實用和審美，我非常滿意。按照慣例，巴特爾師傅新制作的馬鞍，一定要讓馬鞍的主人找一匹馬將它放到馬背上騎乘一下，這也算是試用吧。大概是因為經(jīng)歷了漫長的冬天之后春天終于到來，幾乎一整個冬天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狹小工房的巴特爾師傅心情特別好，正好也利用這個機會到草原里透透氣，見見朋友。巴特爾師傅的家在新巴爾虎左旗的旗所地阿木古郞，那是個小鎮(zhèn)。若想騎馬，還需要進(jìn)入草原，在小鎮(zhèn)里，我們是找不到馬的。

還好，出了小鎮(zhèn)就是巴爾虎草原。

我們的目的地在一個小時車程的草原深處，巴特爾師傅的一位老朋友的牧場上有馬群。

草原深處的牧人營地永遠(yuǎn)大同小異，當(dāng)?shù)仄骄€上出現(xiàn)蒙古包的輪廓時，三頭黑色的牧羊犬咆哮著迎了出來。車駛近營地，猛犬的活力已經(jīng)釋放得差不多了，它們搖晃著尾巴在車外徘徊。但是，出于安全考慮，我們還是等待一個年輕的牧人將牧羊犬拴好才下了車。

直到此時，巴特爾師傅的朋友，營地的主人才從氈包里迎了出來。

最初我以為巴特爾師傅的這位朋友只是一位普通的牧民，草原上的牧馬人。

看到這位大叔頗為艱難地彎腰從蒙古包的木門里擠出來，我確確實實受到了震撼。剛才我已經(jīng)注意到，這個八塊哈納的蒙古包顯然是特制的，比一般的蒙古包要高出不少，門也相對高一些。但這位大叔仍然是從門里頗不容易地擠出來的。

當(dāng)他終于扶著包門站直的時候，我意識到，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巨人。我身高一米九，已經(jīng)夠高了，但是這位大叔比我還要高一些，而且足夠強壯，他的胸腔厚度看起來足有我的兩倍。我估計他的體重在三百斤左右。盡管年事已高，但可以想象他年輕時的壯碩。

大叔提前得到消息，已經(jīng)換上待客的新袍和新靴了。他向我們走過來的時候，我感覺他穿著巨大靴子的腳每一次落地，都像石塊在夯擊地面。

這位大叔，就是草原上傳說中可以扛起駱駝的巨人吧。

進(jìn)了蒙古包，看到哈納上掛著的照片，我也就釋然了，大叔以前果然是摔跤手。扛起駱駝，對于這位大叔來說確實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事實上他年輕時還真的參加過扛駱駝的比賽。

巨人大叔年輕時是草原上的傳奇，著名的摔跤手。

喝過奶茶之后，我從車上卸下馬鞍。因為馬鞍寬大，巨人大叔特意找了一匹個子比較高的紅色駿馬。我估計這匹馬應(yīng)該有頓河馬的血統(tǒng)，足夠高大，才能夠架起這副特制的馬鞍。

我給馬上好鞍子，騎著慢跑了一圈，馬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適，我也感覺馬鞍的整個弧度跟自己的臀部貼合得很好。為了真正檢驗馬鞍的質(zhì)量，巴特爾師傅讓我騎馬再快跑一圈。

我征求了巨人大叔的同意。畢竟，一般情況下，牧人不會隨便讓陌生人騎著自己的馬狂奔，第一是為了安全，第二也是舍不得馬。

顯然，這馬已經(jīng)被提前吊過 ，狀態(tài)正好。我下馬重新緊過肚帶，再次上馬，然后催馬放開韁繩，讓馬沿著蒙古包前一片平坦的草場縱情狂奔。我騎著這匹紅色駿馬足足跑出去兩公里，一直沖上附近的一個高坡，才勒住韁繩。

在早春清爽的微風(fēng)吹拂下，我讓馬慢顛著跑回營地。久未奔跑的馬，狂奔之后，一定要好好溜一下。

到了蒙古包前，我感覺這匹馬的氣息仍然未喘勻。不遠(yuǎn)處的拴馬樁上還拴著另一匹馬，那應(yīng)該是巨人大叔本人的騎乘馬。經(jīng)過大叔的同意，我騎著這匹馬，牽著我剛才騎的紅馬又在附近慢跑了十多分鐘。

高速奔跑完之后，馬的心臟和整個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都需要一個緩沖的過程，慢慢顛跑可以讓它的心跳和呼吸平緩下來，恢復(fù)到正常的水平。

溜完了紅馬，我將它拴在拴馬樁上時，也沒有直接卸下馬鞍，只是將肚帶松了。剛剛狂奔之后，馬背出汗，如果直接揭開馬鞍，馬背受風(fēng)著涼就會浮腫。

巨人大叔顯然對我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滿意。

任何一個走進(jìn)草原營地的人，只要懂得對傳統(tǒng)的足夠敬畏都會獲得主人的贊譽。

營地里的女主人已經(jīng)煮好了羊肉。

兩位老人的相見，就是回憶的開始。

巨人大叔喝了很多酒以后鄭重地問我，為什么我沒有成為一個摔跤手。這個問題確實不好回答。

不過，隨后他自問自答，告訴我那是因為我沒有抱過小牛。

我沒有成為一個摔跤手，是因為我小的時候沒有機會抱小牛。

巨人大叔向我分享了自己成為一個著名摔跤手的秘訣，最好的訓(xùn)練方法是抱小牛。

在大叔還小的時候——我不知道具體年齡是多大，但也不好打斷詢問——他的奶奶讓他每天抱著春天剛剛出生的小牛走來走去，小牛的成長是非常迅速的，到了秋天，他就可以抱起半大的牛了。

就是這種如此生活化的傳統(tǒng)訓(xùn)練方式，成就了后來可以扛起駱駝的巨人摔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