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灣往事（下）

徐有貞其人其事

話說漕運總兵官徐恭和漕運都御史王竑是負責大明帝國漕運的主官，除非萬不得已，絕不會向明代宗力薦徐有貞治河，因為朝野內外都知道徐有貞已被明代宗打入另冊，在家賦閑多年。

說起徐有貞，真可謂一位奇人。他身高不滿五尺，卻滿腹經綸、能文能武，尤善研究天文、地理、水利等自然科學，之所以如此，與他的經歷密切相關。

徐有貞原名徐珵，從小聰慧，被著名學者吳訥發(fā)現，引為弟子。明永樂十八年（1420年），北京宮殿建成，明成祖向中外宣布遷都北京。吳訥精通醫(yī)術，被推薦到太醫(yī)院，遂偕徐珵進京。一次，國子監(jiān)祭酒（相當于中央大學校長）胡儼臥病在床，吳訥帶徐珵為其診治。胡儼聞聽徐珵能做詩詞，便讓他當場作詩。徐珵當即詠道：“共喜斯文有主盟，諸生誰不仰儀刑。當時已見尊喬岳，后代應傳是列星。上報明君心獨赤，下延晚學眼能青。童蒙久抱相求志，請向賢關授一經?！焙鷥奥犃T，竟從床上一躍而起，連聲夸贊道：“此乃鼎鉉之器也！”也就是說，這孩子將來有可能成為輔國重臣。胡儼將徐珵收為弟子，授以學業(yè)。

胡儼對天文、地理、水利、律歷、醫(yī)學、占卜等都有研究，還主持過修渠建閘等水利工程建設。徐珵在胡儼指導下，既學到了知識，也學到了獲得知識的方法，從此迷上了科學研究。

徐珵于明宣德八年（1433年）進士及第，進入翰林院。翰林院是皇家儲才之地，但他未被重用，一直屈就尋章摘句的文史修撰工作。宣德年間，明朝對塞外采取了防線內縮戰(zhàn)略，即放棄塞外大片土地，將兵力退守長城一線，幻想用長城阻擋蒙古鐵騎。明宣宗死后，宦官掌權，朝政日廢，邊備日怠。徐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終于明正統(tǒng)七年（1442年）向剛親政的明英宗提出兵政五事疏，即加強北部邊備、防止蒙古人南侵的具體建議，不料竟被束之高閣。7年之后不幸被他言中，發(fā)生了“土木堡之變”。

但是，在“土木堡之變”期間，徐珵忽然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從備戰(zhàn)主義轉變?yōu)樘优苤髁x。明英宗親征出發(fā)后，一天，徐珵夜觀天象發(fā)現“熒惑入南斗”，在古代占星術中把火星叫作熒惑，這種天象預示“天子下殿走”，大叫不好，命妻兒老小回老家避禍。不久，傳來明英宗被俘的消息。在朝堂上，徐珵妄言：“驗之星象，稽之歷數，天命已去，惟南遷可以紓難。”也就是讓明廷遷都南京。當年明成祖遷都北京的目的就是天子守國門，因此，南遷之議立即遭到一片反對，主掌京城兵事的兵部侍郎于謙厲聲喝道：“再言南遷者，斬！”徐珵被趕出朝堂，成為笑柄。

從此，徐珵升遷無望。國子監(jiān)祭酒出缺，徐珵想補缺，但報到明代宗那兒，代宗嘲笑道：“不是那個讓南遷的徐珵嗎？讓他當祭酒，非把學生教壞不可！”

徐珵悲憤交加，把名字改為“徐有貞”：一是表明自己南遷之議確實出于天象示警;二是欲借此改變倒霉命運。

用水甕征服群臣

明代宗接到徐恭和王竑推薦徐有貞的奏章，表情十分復雜。一方面將徐有貞打入另冊、永不敘用是他的主意，現在出爾反爾，必將大失人心，但是，派出許多重臣治河都無功而返，讓北京王公大臣隨時面臨斷糧風險，更失人心;另一方面，自己在非常時期取代明英宗登上皇帝寶座，而太子還是明英宗的兒子，這成為他一塊心病，耍盡陰謀詭計才把自己獨子扶上太子寶座，不料獨子身染重疴，用當時流行語說就是他“失德”而至“天怒”。

明代宗思來想去，權衡利弊，下了使用徐有貞治河的決心，雖說他早聽說徐有貞對治河素有研究，但還是心存疑慮，因為徐有貞從來沒有治過河。他一邊讓人去叫徐有貞，一邊召集群臣到奉天殿，要當眾試試徐有貞的本領。

徐有貞窩在家中，心中卻時刻惦念治河，總結以往成敗教訓，忽聽明代宗讓他去奉天殿，靈機閃動，情知機會來了。一進大殿，只聽明代宗說：“黃河決口，在沙灣侵入運河已歷7載，在沙灣周圍形成一個大水潭，漕船到此無法牽挽，大家說如何排水？”當下，有人說開一條大溝效果好，也有人說多開幾條支溝效果好，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明代宗見徐有貞進來，笑道：“徐愛卿，你給評說吧。”只見徐有貞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地說：“陛下，請稍等，容臣回家搬兩口大甕來?！背蒙项D時一片訕笑，有人低語：“莫非又有奇談怪論！”

徐有貞帶人回家抬來兩口大甕，放在了朝堂中央，倒?jié)M了水。徐有貞說：“陛下您看，這口甕的底部開了一個1寸見方的孔，那口甕的底部開了10個1分見方的孔，臣已把孔都堵住，甕里都裝滿了水，現在把兩甕的孔同時都打開，您看哪口甕里的水先排干呢？”明代宗大奇，原來他與群臣商量多時的排水問題就這樣讓徐有貞找到了答案。他點點頭說：“開始吧！”只見徐有貞帶幾人上前同時拔去木塞。水嘩嘩而出，結果有10個小孔的甕水先流完。

群臣先是目瞪口呆，接著發(fā)出嘖嘖贊嘆。這是有文字記載的世界上第一次流量實驗，由此可見徐有貞對治河早有深入研究。徐有貞用科學實驗征服了群臣，也使明代宗對徐有貞刮目相看。群臣一致推舉徐有貞擔負治河重任，明代宗把徐有貞越級提拔為漕運左僉都御史（正四品）。

明景泰四年（1453年）十月十一日，明代宗頒給徐有貞詔書：“惟河決于今七年，東方之民，厄于昏墊，勞于堙筑，靡有寧居，既屢遣治，而弗即功，轉漕道阻，國計是虞，朕甚憂之，茲以命爾，爾其往治，欽哉。”拉著徐有貞的手送出奉天殿，一邊走一邊叮囑：“河決沙灣，漕渠以傾，你只考慮打通漕路，因為這是關系朝廷安危的最為急迫的大問題！你可便宜行事！”

煩心事接踵而來

徐有貞即日起行趕到沙灣著手治河，誰知煩心事接踵而來。雖說他有“便宜行事”的大權，可明代宗還讓工部尚書石璞住在不遠的張秋鎮(zhèn)繼續(xù)總理治河，那些官員都以石璞馬首是瞻，他要人、財、物比登天還難，如何“便宜行事”？不過，徐有貞想，既然這樣，我就先謀劃治河方案。謀定而后動，將來治河更有勝算。

徐有貞按兵不動可急壞了漕運都御史王竑。原來王竑還兼著淮安巡撫一職，全權負責淮安至徐州的漕運事務，由于沙灣決口，漕船不能過徐州，只能將大批糧食臨時寄存在淮安和徐州的糧倉，而北京糧食吃緊的消息每日不斷。王竑心想：“徐有貞啊，我力薦你治河，就是讓你盡快堵塞沙灣決口，恢復沙灣運河的水量，讓漕船到北京，可你辜負了我的好意，遲遲不堵口，將來朝廷治罪是治你還是治我？”于是，他告了徐有貞的御狀。

徐有貞接到明代宗讓他立即堵口的圣旨，苦笑道：“立即堵口，不可，不可！”他給明代宗寫了一封奏折：“沙灣至臨清運河水淺是個老問題了，涉及的因素很多，不單是沙灣決口沒堵所造成。漕臣以堵決口、保漕運為最急迫的頭等大事并不為過，但是，現在天氣寒冷，工程質量難以控制，即便堵塞決口，來春必復決，徒勞無益。臣不敢邀近功?！庇纸o遠在淮安的王竑寫了一封信，一來對其推薦他治河表示感激，二來說明不可立即堵口的原因。

剛了卻這件煩心事，明代宗又讓徐有貞核實趙榮的罪行。徐有貞心如明鏡，這是明代宗考驗自己的忠心。他夜不能寐，在寒風里陷入沉思：趙榮是從蒙古人手里救回明英宗的功臣，何罪之有？無非是明代宗一黨設下圈套，讓趙榮往里鉆。自己倡議南遷，被明代宗打入另冊，若不是沙灣累修累決，無人能治，能讓我來沙灣嗎？想到這里，他心頭涌起惺惺相惜之情，但要為趙榮鳴不平，又會讓明代宗生疑，其親信石璞尚在張秋，若石璞多設羈絆，治河愈加艱難。

徐有貞正在苦思，有人報石璞夜訪。徐有貞急忙迎接，原來石璞早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恰好兵部尚書于謙得病，需在家養(yǎng)病，兵部尚書出缺，他多方活動要改任兵部尚書。石璞拍著徐有貞肩膀說：“老弟，我已與眾官交代，我走之后，你就是治河的最高長官，誰不聽調遣，大刑伺候！”徐有貞連連陳謝，乘機問：“趙侍郎的事怎么說？”石璞一邊往外走一邊笑答：“哦，你看著辦吧！”

徐有貞靈光一閃，由此窺出朝廷兩大勢力已經發(fā)生微妙轉化，由于明代宗獨子去世，大明帝國沒了“儲君”，明英宗一黨借機要求代宗讓原來的太子“復儲”，情勢鬧得沸沸揚揚，明代宗勢力愈加孤立。因此，徐有貞大膽寫了三點意見呈報明代宗：一是趙榮雖失大體，終究是因為急于國事;二是賣官糧是從人所為;三是山東地方官輕慢朝廷大臣，違抗皇上立即堵口的敕旨，應該逮捕懲治。此時，明代宗正為后繼無人憂心，更為朝野議論他私心太重苦惱，見到徐有貞的奏折，只好順水推舟赦免了趙榮。

磨刀不誤砍柴工

石璞一走，徐有貞大權在握，地方官也知曉朝中變化，不敢再與他為難，但是，徐有貞還是不像以前河官那樣立即組織堵口。看著冷冷清清的沙灣，地方官不知道徐有貞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免竊竊私語：“以前河官不是一品就是二品大員，現在換了個四品，聽說還是皇上越級提拔的。你看他那五短身材，咋看咋沒有組織千軍萬馬堵口復堤的氣概?！?/p>

這些話傳進徐有貞耳朵，他笑道：“這些官員愚蠢至極，不知道磨刀不誤砍柴工的道理。以往治河失敗的原因就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沒有統(tǒng)一規(guī)劃設計，抓不住治河要害?！彼贿呎埫鞔谕饷髂觊_春開工，一邊組織勘察隊伍，要開展大規(guī)模的規(guī)劃設計。明代宗正處于喪子之痛中，無暇顧及立即堵口與否，這為規(guī)劃設計贏得了時間。

徐有貞以大禹為榜樣，陸行騎馬，水行乘舟，先到運河南岸查勘大清河、汶河，再到運河北岸，查勘衛(wèi)河、沁河、黃河，從黃河決口口門沿泛道回到沙灣。一路上，他帶人測量地形，向老河工詢計問策，與地方官一起探究對策。

徐有貞召集屬下，說出了經過冥思苦想的治河思路：黃河出了晉陜峽谷，河道展寬，水勢既肆，而從河南到山東，土質更加疏松，河水愈加肆意。在運河沙灣堤以東有段運河堤俗稱“大洪口”，正對著改道而來的黃河，黃河就是在這里沖決運河堤，奪濟水和汶水，沿大清河入海。運河里的水也隨之而泄，運河堤因之而潰，運河渠以之而淤，形成運河澇則溢、旱則涸的局面，這就是漕運受阻的根本原因。如果采取立即堵口修堤的辦法，效果只能是潰者益潰、淤者益淤。因此，這次治河分三個步驟：一是疏導水流;二是水勢平穩(wěn)后堵口復堤;三是疏浚運河河道。

接著，徐有貞講述了主要工程的設計原則。

一是關于閘門設置。沙灣一帶都是沙土，容易坍塌潰決，因此，在運河堤上修建減水壩和閘門不是好方法。這次，參考東漢王景設置閘門的做法，先加固引黃渠道和運河底部基礎，然后在水中安置閘門，閘門比正常水位高5尺（1尺約為0.33米）。如果運河水小、引黃渠水大，就關閉運河閘、開啟黃河閘，以濟運;如果運河水大、引黃渠水也大，就將黃河運河閘都開啟，疏導水流歸海。

二是關于開引黃渠。黃河水大，經常決口沖壞運河，運河水小，經常干淺不能行船，因此一定要主動分黃入運。黃河沙多易淤，如果解決了泥沙問題，則有利無害了。根據這次查勘，原來的黃河已經嚴重淤積，不可再用，這次治河就是要主動新開一條引黃渠，叫“廣濟河”。廣濟河取水口下移至河南武陟一帶，因在原陽決口上游取水更有保證，同時如果取黃河水困難，還可取沁河水濟運。廣濟河將連通現有沿線湖泊和低洼地帶以便沉沙，解決泥沙淤積問題，同時利用舊河道以減少工程量。廣濟河北岸是古金堤，通過加高加固古金堤，可以防止影響衛(wèi)河向臨清以下運河補水;廣濟河在沙灣附近入運以后，在運河南岸有800里梁山泊可作為排泄余水場所。在廣濟河入運河處設置兩座大閘以調節(jié)水流，使廣濟河水大不致運河泛溢為害，水小也不致運河干淺以阻漕運。

三是關于疏浚運河。只有運河河道足夠深才能蓄水行船，宋禮在重開會通河時，疏浚會通河深達3丈（1丈約為3.33米），使平均水深保持在1丈左右。汶河和泗河都是清水河，尚有淤積，引黃濟運一定會加重河道淤積，從以往經驗看，即便采取降低引黃入口比降、大水期間關閉引黃閘門等技術措施，淤積還是非常嚴重。目前，會通河底與當年河岸持平，比黃河決河河道高1丈多，比衛(wèi)河入運河處高好幾尺，因此，建議在大規(guī)模疏浚的同時，恢復以前行之有效的措施：在會通河兩岸設置淺鋪（類似于黃河上的防汛屋），由鋪夫隨時疏浚淤淺之處;定期派軍隊挑挖河道。只有這樣才能避免重蹈運河取水越來越難、跑水則越來越易的覆轍。

眾人不住點頭稱贊，嘆道：“真是磨刀不誤砍柴工！”

治水用金木火土

徐有貞一邊將治河思路和主要工程設計原則，以《言沙灣治河三策疏》為題寫成奏折，派人飛送京城;一邊組織力量展開工程設計。不久，他的治河思路變成了一張張設計圖紙，其中最壯觀的莫過于廣濟河。

廣濟河東起張秋（在沙灣下游10里）古金堤，即入運河處，在此處運河兩岸各設1座大閘，均為雙向節(jié)制（既可排水也可輸水），名為“通源閘”;渠線綿延數百里，經范、濮（今山東鄄城）、濮陽、滑等州縣，西接黃、沁河交匯處，將沿途湖泊、洼地、河道等盡數連接，中間設置閘門予以控制。北岸有古金堤控制，南岸則修長堤，長堤之外再筑大堰，在堰上截流、整治河道，使河流歸順。

這樣的工程設計前所未有，確實把工部大臣嚇了一跳。他們一致認為工程太大、花費太多，而且不能確保治理效果。明代宗見到工部呈報的奏折也是一頭霧水，心想：“徐有貞啊，朕的意思是盡快堵塞沙灣決口，把漕糧送到北京，誰想你越搞越復雜。”

明代宗召集群臣會議。大臣們強烈反對徐有貞的方案和設計，有的認為應放棄治理運河的一切計劃和方案;有的認為漕船應改走黃河、沁河;有的認為應恢復海運漕糧……明代宗猶疑不定，眼看工程要被攪黃，工部主事謝參議對治河素有研究，站出來說：“治河從古就是難事，徐僉史能創(chuàng)新思路，難能可貴，懇請皇上召他回京答疑?！泵鞔谙胂耄骸爸缓萌绱肆??！?/p>

徐有貞頂風冒雪、快馬加鞭趕回北京。在朝堂上，他口若懸河，講得非常生動，從大禹治水開始一直講到賈魯治河，堅定地說：“如與古代有名的治河活動相比，這次治河的意義更大，因為沙灣地處兩京（北京和南京）之中，天下之轉輸貢賦所由以達。例如，瓠子堵口，既不以灌溉、漕運、貢賦為目的，而役久弗成，兵民俱敝，以至于漢武帝親臨現場，興師動眾而后功成。大家看看吧，孰輕孰重，孰難孰易？”一頓舌劍唇槍將反對治河的大臣駁得啞口無言。明代宗揮揮手說：“這是個好工程，花錢就花吧，要人要錢要物，愛卿盡管開口！”

徐有貞回到沙灣立即籌備開工，由于經費有保障，他讓各地準備充足的木材、竹竿、石料、麻荊秸料，因為這次設計石料之間要用鐵鍵錨固、用鐵汁灌澆，還讓準備了充足的生鐵、鐵鍵，還有3000口大鐵鍋。不過精明的徐有貞對一項必需的物資卻不敢動用，那就是漕糧。根據施工組織設計，整個工程需要長期民工約1.5萬人，短期民工約4.5萬人，而不能過沙灣的漕糧足以供給食用，但是徐有貞知道北京缺糧的情況，漕糧是供那些達官顯貴的，決不能擅自動用。他把地方官找來宣布：“民工的食糧由地方自己解決，朝廷給予資助?！蹦切┑胤焦俣际抢嫌蜅l了，立馬心領神會：這是個發(fā)財的機會，花1兩報2兩，反正有人報銷，皆大歡喜。

明景泰五年（1454年）四月春暖花開，而山東、河南、江北一帶遍地饑荒，饑民爭先恐后要求上河工，河工成為饑民賴以生存的樂園。徐有貞看各路民工云集運河，各種料物匯聚沙灣，這才選定良辰吉日，告祭河神，宣布開工，自信滿滿地說：“我用金木火土治水，哪有不成之理！”

徐有貞謀定后動，躬親督率，在運河兩岸擺開戰(zhàn)場，日夜施工。由于徐有貞特別強調質量，工程又十分浩大，因此，1年多還未完工，大批漕船只能停在淮安、徐州，只有少數漕糧送到北京。京師缺糧，京官各找借口出京以避饑荒，這可急壞了明代宗。

不邀近功圖虛名

“轉漕為急”成為北京朝野的日常話題。新任工部尚書江淵急于立功，派人出京修筑淮安月城以保護常盈倉，擴建徐州東城以保護廣運倉，使運河沿線這兩座巨大糧倉萬無一失，接著自己親自到沙灣視察。

江淵與徐有貞是老相識了，當年“土木堡之變”后徐有貞因提“南遷之議”被于謙趕出朝堂，跌跌撞撞出來迎頭碰到的就是江淵。他得知徐有貞被趕出的緣由，一進朝堂就大喊“抗敵死戰(zhàn)”，備受賞識，官運亨通。兵部尚書于謙得病告假，他以為能代理兵部，不想被石璞捷足先登，自己卻代石璞任了工部尚書。

江淵與徐有貞相互鄙視，徐有貞借口修工程太忙，只與江淵打個照面再不露臉。江淵只好自己到運河兩岸視察，越想越氣，回京之后立即上疏明代宗：徐有貞只是四品小官，根本無法指揮治河大事，完成“轉漕為急”的任務，建議速派內閣大學士帶文武大臣，率領北京5萬駐軍趕赴工地，唯此才能保證3個月完工。

明代宗正在“轉漕為急”當口，立即召徐有貞回京，準備派江淵代其指揮治河。聰明的徐有貞胸有成竹，心想：“江淵啊，豈有此理？當年你聽我說代宗主戰(zhàn)，你投其所好，成為代宗的紅人;現在看我治河即將告成，又要投機取巧，奪我的帥印?！?/p>

徐有貞一口氣跑回北京，見了明代宗和滿朝文武道：“自從沙灣決河以來，年年喊轉漕為急，越轉越急，越急越轉，而每次治河哪次不是朝廷重臣掛帥？顯然不是官越大就越會治河。轉漕為急，但不能急功近利?！彼徔跉庥终f：“至于派京軍治河更加不可。一來這京軍一出，日費不貲;二來根據以往經驗，這京軍最難指揮，如果遇到河水暴漲，或者束手無策，或者坐視不管，或者無所施力;三來正遇荒年，以工代賑，百姓雀躍，爭上河工，既為國出力又為己謀食，如此，為何要白白浪費軍費呢？治河一切如期進行，沙灣決口已合、決堤已堅，用沿河民夫足以按期完成整個工程！”他的話有理有據，說得明代宗與眾大臣心悅誠服。

通過“換帥”風波，徐有貞更有底氣。他清楚知道，現在完成了“導汶泗之源而出諸山，匯澶濮之流而納諸澤”，只解決了向運河補水問題，下面最緊迫的任務是解決運河排水和淤積問題。他親自督率民工在臨清至濟寧400多里的運河上修了6座放水閘，閘下皆挖有利用舊河道的排水渠，泄水入海;在沙灣水門向北修做兩道鰲甲形的壩堰（類似于現代導流翼墻），新修1座閘與篤馬河（今馬頰河）相接，泄水入海;在今山東東平縣戴廟村新修1座閘，將黃河決口形成的積水排入大清河。以上8座閘構成運河排水系統(tǒng)的主體。與此同時完成了運河河道疏浚工程，徐有貞又及時制定了閘門調度制度：當運河水位比正常水位高1丈時開閘，當運河水位恢復正常水位時閉閘。

徐有貞崇信河神，以為所做工程都是盡人力，成功與否還需河神助力，因此一回到沙灣就趕往河神廟叩拜行禮、焚紙燒香。祭罷河神，他掐指一算決定：在治河第555天時，開啟通源閘，由廣濟河向運河補水，也就是治河告成之日。

為什么選擇555天呢？這是徐有貞留給后人的一個謎。

今日沙灣如天堂

明景泰六年（1455年）秋天，徐有貞回京履新左副都御史，明代宗親在奉天殿設宴為其洗塵，真可謂風光無限。

次年春天大旱，但運河依靠廣濟河補水暢行無阻，徐有貞突然請求再赴沙灣督促修完尾工，以為大水之備，朝臣頓覺驚訝，有的說：“他又小題大做?！庇械恼f：“防御過度也是浪費?！毙煊胸懖宦爠褡瑁瑘猿钟H赴工地將全部尾工料理完畢。果然，秋天大水忽至，運河南北的黃、沁、泗、汶、淇、衛(wèi)諸河并漲，沙灣一帶猶如汪洋大海，一直到冬天大水方才退去，山東境內運河南北千里堤防多有毀壞，而沙灣大堤建設規(guī)模高大，又趕在大水來臨前完工，因此絲毫未損，經受住了大洪水考驗。

運河兩岸的百姓紛紛贊嘆：“今年大水不僅是明朝以來所未有，即便七八十歲老人也未見過，不是堤堰為我們保障，不是閘渠為我們排水，我們的田地、財產都將付諸東流，我們的老人、孩子都將付諸魚鱉?！边\河上往來的四方舟楫來到沙灣，人們也紛紛贊嘆：“昔日沙灣如地獄，今日沙灣如天堂?！?/p>

徐有貞在歷史上頗有爭議，但成功治理沙灣之舉應該予以肯定。他治理沙灣后運河暢行30多年，直到實行“北堤南分”方略，治理沙灣工程才逐漸棄用，廣濟河演變成為今天的金堤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