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時，卻覺得非常疲累，血管就像被砂糖或細沙堵塞著似的。陽光從粉紅和灰色的塑料窗簾透進來，而外邊巷子傳來車水馬龍的聲音。桌上擺放著幾本旅店提供的關(guān)于這座城市的雜志，以及我從家里帶來的兩本指南。它們都以不同的描述，向我們展示著一座充滿刺激、五花八門的城市——馬德里。它由紀念碑、教堂、博物館、噴泉、廣場和購物街所組成，正等待我去欣賞。然而，盡管這些景觀我聽得多了，也知道難得一見，我卻因為自己的惰性而感到無精打采、心生厭煩，和一般興致勃勃的游客相去甚遠。此時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賴在床上，如果可能的話，搭乘早班飛機回家。

1799年夏天，一位名叫亞歷山大·馮·洪堡的29 歲德國人，從西班牙的拉科魯尼亞海港起航，踏上南美洲探險的旅程。

“我早年的時候，就有一股欲望，想要遠行到歐洲人很少涉足的地方，”他回憶道，“研究地圖和閱讀旅游指南充滿神秘感并引人入勝，有時實在難以抗拒。”這位年輕的德國人的確很適合追求自己的理想，因為除了驚人的體力外，他在生物學、地質(zhì)學、化學、物理學和歷史方面都是行家。在格丁根大學求學時，他結(jié)識了曾經(jīng)陪伴庫克船長第二次出航的博物學家福斯特，并且掌握了分辨植物和動物種類的技巧。畢業(yè)后，洪堡一直尋找機會到偏遠而不為人知的地方旅游。到埃及和麥加旅游的計劃在最后一分鐘告吹，不過1799年的春天，他有幸遇到西班牙國王卡洛斯四世，并說服了國王資助他到南美洲進行探險。

圖/也 圓

當洪堡從拉科魯尼亞起航時，南美洲對于歐洲人來說相當陌生。韋斯普奇和布甘維爾曾經(jīng)繞著南美洲的海岸環(huán)行，拉·孔達銘和布給也曾經(jīng)勘察過亞馬孫和秘魯?shù)纳胶?，但是當時還是沒有精確的南美洲地圖，也沒有關(guān)于那里的地質(zhì)、植物和原住民的任何資料。洪堡將歐洲對于南美洲的認識提高到另一個層次。他沿著南美洲北部的海岸線和南美洲內(nèi)陸，行進了15000 公里，一路上采集了1600個植物樣本，并發(fā)現(xiàn)了600 個新品種。他根據(jù)計算精確的天文鐘和六分儀所測量出的數(shù)據(jù)，重新繪制了南美洲的地圖。他研究了地球的磁場，并且是首個發(fā)現(xiàn)離開地球兩極越遠磁場就越弱的人。他也是第一個描述橡膠樹和金雞納樹的人。他畫出連接奧里諾科河和內(nèi)格羅河的流域。他測量出氣壓和海拔對植物種植的影響程度。他研究了亞馬孫河盆地土人的宗族儀式，也發(fā)表了關(guān)于地理和文化特征之間關(guān)系的理論。他比較了太平洋和大西洋海水鹽分的含量，還提出了海潮的觀念，并意識到海水的溫度受海潮的影響遠大于緯度的影響。

早期為洪堡立傳的作者施瓦岑貝格，將其著作的副題命名為“一生所能締造的成就”，并把洪堡特別好奇的事物歸納為五個方面：其一，對地球及其居住者的認識；其二，對主宰宇宙、人類、動物、植物和礦物的更高自然法則之發(fā)現(xiàn)；其三，對新生物的發(fā)現(xiàn)；其四，對已發(fā)掘但未完整認識的陸地及其各種物產(chǎn)的發(fā)現(xiàn)；最后，對新認識的人種及其風俗、語言、文化歷史遺跡的了解。

這種成就也許很少或者不可能是一個人一生所能完成的。

我在旅館餐室叫了熱巧克力飲料和一碟奶酪條，然后前往旅行指南稱為“舊馬德里”的地方。

我站在卡瑞塔斯街和“太陽門”的交叉處一角。這里隱約構(gòu)成一個半月形區(qū)域，有座卡洛斯三世騎馬的塑像。這天陽光明媚，有許多旅客一面照相，一面聽導(dǎo)游的講解。我則越發(fā)焦急地想知道自己在這里應(yīng)該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1561年，菲利普二世把馬德里定為他的首都時，它只是卡斯提爾高原上的小鎮(zhèn)，人口不過20000。馬德里在接下來的幾年里，發(fā)展成為一個強大帝國的樞紐。在摩爾式要塞的后方，出現(xiàn)了狹窄的街道，街道兩旁建起了房子和中世紀風格的教堂。要塞后來被哥特式的宮殿取代，最后才成為今天我們見到的波旁王朝式宮殿——皇家宮殿。這座城市因16世紀哈普斯堡王朝的統(tǒng)治而被稱為“奧地利人統(tǒng)治時期的馬德里”。這段時間，修道院受到資助，教堂和宮殿也建了起來。到了17世紀，增添了“大廣場”，而“太陽門”也成為西班牙的宗教和地理中心。

洪堡從來不被這些問題所困擾。無論他到什么地方去，目的都是明確的，即發(fā)掘事實，驗以證之。

在前往南美洲的船上，他已經(jīng)展開研究。從西班牙航行到新格拉納達，即今委內(nèi)瑞拉海岸庫馬納的途中，他每兩個小時就測量一次海水的溫度。他記錄了六分儀所測出的數(shù)據(jù)，還在船尾系上一個漁網(wǎng)，然后把當中他所看到或找到的所有海洋動物記錄下來。他一踏上委內(nèi)瑞拉的土地，就立即投入對庫馬納一帶植物的研究。庫馬納這座城建立在石灰質(zhì)巖的丘陵地上，丘陵上長滿像蠟燭般的仙人掌，枝干延伸出去，像是長了一層苔蘚的枝形燭臺。一天下午，洪堡量了一種仙人掌的圓周，測出的數(shù)據(jù)是1.54 米。他花了3 個星期的時間，測量了海岸上更多的植物，然后就進入內(nèi)地，轉(zhuǎn)移到新安達盧西亞的深山進行探索。他領(lǐng)著一頭驢子，驢子馱著一個六分儀、一支測量磁性變化的磁傾針、一個溫度計和一個測量空氣濕度的索緒爾濕度表（一種用毛發(fā)和鯨骨做成的儀器）。洪堡對這些儀器善加利用。他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我們一走進森林，氣壓計就顯示，海拔增加了。在這里，樹干形成了一個奇景：這里的草本植物長有輪狀樹枝，像蔓藤般生長到8 至10 英尺高，形成環(huán)圈，在我們的前路隨風搖曳。大約下午3點，我們在一個叫作奎特普的小平原停下腳步，該平原海拔190 突阿斯（突阿斯，長度單位，每突阿斯約等于1.95 米）。平原上的幾間茅屋旁有一條小溪，印第安人都認為小溪的水既清新又有益健康，我們發(fā)覺溪水的確很好喝，它的溫度不過22.5℃，而周圍空氣的溫度是28.7℃。”

不過在馬德里，一切都已經(jīng)知曉，所有的事物都已經(jīng)測量好。大廣場的北側(cè)長約101.52米。它是在1619年，由德莫拉建成的。這里的溫度是18.5℃，風向朝西。大廣場中央的菲利普三世騎馬的雕像高5.43 米，是由詹博洛尼亞和皮耶羅·塔卡合力鑄造而成。旅游指南介紹這些詳情時，偶爾顯得有些急切。接著，它又指引我來到圣米格爾教堂。這是一座灰色的建筑物，為了不被游客一眼帶過，它建得與眾不同。書上這么寫道：

這座由波納維亞設(shè)計的長方形教堂，是少數(shù)從18世紀意大利巴洛克建筑風格獲得靈感的西班牙教堂。它弧形的外觀以精致的塑像點綴，展現(xiàn)了內(nèi)外線條之美。拾級而上，可以看見圣尤斯圖斯和圣帕斯托爾的浮雕。這座教堂正是為紀念這兩位圣者而建。教堂的橢圓形屋頂與拱形的屋檐交叉著，而且灰泥粉飾濃重，使教堂內(nèi)部顯得優(yōu)雅高貴。

如果說我的好奇心遠不如洪堡，那么其中部分原因在于我們旅行的目的有別。對于任何旅人來說，一個為求得真知而進行的旅程，遠比一個四處觀光之旅得到更多好處。

（節(jié)選自《旅行的藝術(shù)》，有刪減）

帶著下面這些問題，再讀一遍文章吧！

（1）文章寫得非常精彩，精彩在哪里？作者為何能寫出這么精彩的文章？

（2）在文章中，作者指出了兩種旅行——求知旅行與觀光旅行。作者對兩種旅行的態(tài)度是什么？你認同作者的觀點嗎？請說明理由。

臺州中學高三（18）班郭子怡/毛晨露/陳涵瑾/蔡海嘯

葉震煜/方亭月/鄭馨子/陳璐瑤

文章寫得非常精彩，精彩在哪里？

作者為何能寫出這么精彩的文章？

●郭子怡

精彩之處：（1）將洪堡的經(jīng)歷穿插在“我”的馬德里之行中，兩相對比，突出好奇心在游覽中的作用；（2）引用洪堡的日記，讓讀者體會到以科學探究的眼光看世界的滋味；（3）細節(jié)描寫真實生動，忙碌又無目的的焦躁無力感，聽著解說而不知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的無聊，均能引起讀者共鳴。

原因：（1）作者文筆好，經(jīng)歷豐富，讀過洪堡的著作；（2）作者求知欲強，希望能在旅行中收獲知識而不只是觀光拍照；（3）思考角度獨特，通過描寫洪堡的探索體現(xiàn)理想的求知旅行的狀態(tài)；（4）思考深入，對兩種旅行的不同有較深的思考。

●毛晨露

文章圍繞“旅行的藝術(shù)”主旨展開，散而不亂。論述中有“我”和洪堡的兩種旅行、兩種不同感受的對比，還有超越時空的虛實結(jié)合。這些精彩之處是因為作者具備相關(guān)理論知識和文獻儲備，對旅行中的“好奇心”有切身的體驗和理解，能夠精巧地安排寫作結(jié)構(gòu)。

●陳涵瑾

精彩之處：（1）對洪堡旅行的刻畫細致而生動；（2）對兩種旅行各自的特點、洪堡的鮮活真實與“我”的乏味無趣描述鮮明且對比強烈；（3）將“好奇心”貫穿全文，不見其字眼但又處處體現(xiàn)；（4）文章知識含量大。

原因：作者具備充足的歷史知識和高超的文字能力，語言表達生動準確，同時對日常生活觀察細致，思考深刻。

●蔡海嘯

作者善于表達個人感受，他把自己和洪堡兩個對比鮮明的旅行故事穿插在一起，表現(xiàn)出“我”的理想與現(xiàn)實的“落差”，有“身處現(xiàn)實，徒羨洪堡”的無奈感慨，并提出“好奇心”是主動探索而不是被動接受的理念。

●屈偉忠老師

在信息發(fā)達的當代社會，旅行之前做攻略似乎是必備步驟，在各種視頻、圖片、旅行體驗資訊的包圍之下，我們的旅行容易簡化為“打卡”景點、品嘗美食、驗證攻略，重在體驗而少了驚喜，有時會產(chǎn)生如同阿蘭·德波頓那樣的感受——無精打采、心生厭煩。

文章精彩的地方在于捕捉了常人一閃而過的感受，并簡潔而準確地指出其原因——缺乏好奇心。更巧妙的是，作者沒有直接描述，而是引入洪堡的求知旅行與當下進行對比，讓讀者自悟。那么，作者是如何想到引入洪堡的故事的呢？是先讀了洪堡的傳記，還是想寫作時再去找？這個問題不得而知。但我們應(yīng)從中明白一個道理，要讓文章脫離個人化的情緒，必須有豐富的知識支撐。

這個問題旨在引導(dǎo)大家注意文章寫了什么和怎么寫成。從發(fā)言中，可以看到同學們能夠多角度地指出文章的精彩之處，并認識到作家個性與修養(yǎng)在寫作中的重要性。那么，剩下的是“我們該如何做”的問題。

在文章中，作者指出了兩種旅行——求知旅行與觀光旅行。

作者對兩種旅行的態(tài)度是什么？你認同作者的觀點嗎？請說明理由。

●葉震煜

作者認為求知旅行遠比觀光旅行收獲多，我不這么認為。

首先，求知和觀光目的不同，收獲各不相同。如果是為了深入探求真知，偏向數(shù)據(jù)上的思考，求知旅行更合適；但是如果是為了蕩滌心靈、放松自己，觀光旅行更適合。

其次，我認為觀光旅行和求知旅行并沒有非常嚴格的界限，觀光的途中也是可以求知的。無論到哪個地方，了解當?shù)氐娘L土人情，也是一種獲得新知的方法。

●方亭月

作者對觀光旅行感到厭倦、迷茫、無奈，羨慕求知旅行，認為求知旅行更能滿足人的好奇心與求知欲。我不同意這種觀點。觀光旅行的意義并不在于讓人獲得前人未曾知曉的知識，而在于感受自然風光、體會文化差異。有活力的旅行者可以參加當?shù)馗黜椈顒右则炞C書本知識；慢節(jié)奏的旅行者可以隨意游逛，感受細節(jié)，體會異鄉(xiāng)旅游的愜意。而求知旅行更像是一種工作，精確地測繪，嚴謹?shù)乜甲C，有探險的樂趣與完成開創(chuàng)性工作的成就感，充滿未知與危險，旅途折騰，當然也不大會有機會享受“悠閑”。也許作者向往這種成就感，但是如果讓旅行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賴在床上”的人去參加這種荒島探索般的求知旅行，他會后悔的。

●鄭馨子

作者贊賞求知旅行，否定批判觀光旅行。因為觀光旅行僅止于走馬觀花，信息的完備充裕使人無須太多的獨立思考來探索和認知陌生的環(huán)境，這也容易造成惰性，使人對經(jīng)歷的記憶停留在感官刺激層面。而求知旅行需要大量事前準備和發(fā)現(xiàn)思考，每一次思考都是一個深化認知、深化記憶的過程。親身實踐能夠驗證固有的知識儲備，也能獲得新知識，使記憶與體驗跳脫感官層面，上升到精進學術(shù)和充實內(nèi)涵的高度。

但正如作者所說，采取何種旅行方式取決于不同的旅行目的，洪堡的探險就是為了科考，他的旅行安排與相關(guān)收獲也就應(yīng)了這個目的。求知旅行比觀光旅行耗費更多精力，如果為了休閑放松而旅行，則不必以求知為目的。作者的“焦急”違背了觀光旅行的娛樂初衷，雖然觀光旅行收獲較淺，但如若目的就在于娛樂當下，那也不失為得其所哉，良好的心情與暫得于己的滿眼風光亦算得上是豐富的收獲了。

●陳璐瑤

作者認為求知旅行是有明確而強烈的目的性的，是為了探究真理、發(fā)掘事實，它需要對地理、人文、生物等進行精細的帶有學術(shù)性的研究，作者顯然非?？隙ㄒ约百潛P這種旅行。對于觀光旅行，文中是指依照旅游指南進行的盲目的觀覽，游玩性質(zhì)較為單一，作者感覺其比較無聊。

我部分認同作者的觀點。但觀光旅行的粗糙和茫然中也有意義，這是在他人的求知旅行上的經(jīng)歷再現(xiàn)，可以體會、驗證前人的經(jīng)驗，同時可以用已有的知識和信息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新的理解，使之成為一次求知之旅。

●屈偉忠老師

這個問題旨在引導(dǎo)同學們結(jié)合個人旅游體驗去獨立思考，是開放性話題。

洪堡的求知旅行，在當下是科學考察，需要經(jīng)費、設(shè)備、知識儲備、完整計劃、團隊等專業(yè)力量的支持，并且伴隨著危險。毫無疑問，這不適合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普通人的旅游更傾向于安全的觀光旅行，是一種娛樂。旅行的性質(zhì)、目的不同，旅行的狀態(tài)、收獲也不相同，觀光旅行就不必希望有求知旅行的收獲。

非常高興的是，同學們各抒己見，并未無原則地附和或反對作者的觀點，而是提出充足的理由和恰當?shù)臉藴?，顯示了自己的思考。與當下相結(jié)合、聯(lián)系自身、獨立思考的閱讀才是有效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