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艾米莉·迪金森自然詩歌的精神意蘊

[摘 要]美國現(xiàn)代詩歌先驅者艾米莉·迪金森一生中創(chuàng)造了大量表現(xiàn)美國新英格蘭地區(qū)自然風光的詩歌，這些詩歌描述了詩人投身自然，從中探索個人與自然關系，尋求思想與精神力量的體驗。其自然詩歌主要創(chuàng)作于19世紀美國社會變革之時，詩人筆下的美洲新大陸不僅是神賜予美利堅民族的樂土，更是他們獲得精神獨立的依托。這種與自然強烈的情感聯(lián)系喚起了美利堅民族對美洲新大陸的自豪感與認同感，強化了民族情感，增強了國家的凝聚力。

[關鍵詞]自然詩歌;超驗主義;民族精神

[基金項目]2017年湖南省教育廳課題資助項目“艾米莉·迪金森詩歌意象系統(tǒng)及其原型意象研究”（17C0684）;湖南省社科基金外語聯(lián)合項目：“鮑勃·迪倫詩歌意象與音樂表現(xiàn)手法關系研究”階段性成果（17WLH17）

[作者簡介]黃超楠（1980—），女（苗族），湖南邵陽人，博士，湖南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 I106.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4-9324（2020）45-0-04[收稿日期] 2020-06-05

一、引言

被譽為美國意象派詩歌先驅的艾米莉·迪金森一生中創(chuàng)造了主題豐富的詩歌作品，其詩集問世以來，吸引了眾多讀者。自20世紀艾爾弗雷德·卡津的《美國行進》和哈羅德·布盧姆的《西方正典》這兩部學術著作將迪金森詩歌納入西方文學規(guī)范，確定其經(jīng)典地位后，西方迪金森詩歌已歷經(jīng)數(shù)代人研究，著述豐碩。2008年戴普曼的《試著與愛米莉·迪金森一起思考》推動了迪金森后現(xiàn)代性研究的轉向，中國迪金森詩歌研究起步晚，研究多聚焦于詩作主題、藝術風格以及創(chuàng)作影響探源，而關于詩人自然主題詩歌則集中討論了詩人的自然觀、詩學策略以及自然意象等方面。20世紀后半葉，當生態(tài)觀念成為世界性話題時，人們也開始重新解釋迪金森對自然的表達。毫無疑問，自然對迪金森是重要的，詩人在與自然的交流中形成了一種與自然相契、與神性相符的詩性人格，同時她與19世紀快速發(fā)展的社會之間聯(lián)系依然緊密，她的作品既描繪和再現(xiàn)了美國本土自然之美，又融入了對時代精神的關注與回應，與同一時期的藝術家一樣，迪金森通過對美國自然的書寫展現(xiàn)美國民族特征與精神，抒發(fā)民族認同和情感。民族身份和精神的建構與強化對在19世紀努力擺脫歐洲影響，尋求獨立發(fā)展的美國來說至關重要。結合19世紀中期美國社會思想與文化發(fā)展動向和時代精神風貌，我們可以看到迪金森自然詩既是對歐洲宗教傳統(tǒng)的批判與反思，又呼應了當時美國社會發(fā)展之需要，著力塑造著美國地域特征，凝聚民族意識。從這方面看，迪金森并非如以往批評界所描述的那樣，完全與世隔絕，沉溺在個人精神世界中，盡管她遠離人群，醉心創(chuàng)作但拒絕發(fā)表，然而她的詩歌卻從未與這個國家和時代的發(fā)展相背離。她既有對傳統(tǒng)的批判與堅持，也有對革新的熱情與勇氣;既有形而上的思考，也有與現(xiàn)實、國家、時代同呼吸共命運的追求。

二、自然：精神的慰藉

18世紀末歐洲浪漫主義的蓬勃發(fā)展催生了美國超驗主義思潮，興起于19世紀30年代新英格蘭地區(qū)的超驗主義可以說是美國自獨立以來經(jīng)歷的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思想革命運動。美國東北部地區(qū)的新英格蘭則長期浸淫于浪漫主義和超驗主義思想之中，迪金森隱居新英格蘭鄉(xiāng)野，如同身體力行融入瓦爾登湖畔中的超驗主義詩人梭羅一般，以觀察者和詩人身份親近自然，探尋自然。在這場主觀心靈探索自然風景的過程中，自然從供詩人觀賞描述的純粹客體逐漸成為提供心靈和精神寄托與啟迪的審美對象。梭羅在自然中追尋神圣的道德力量，關注自然對人的道德陶冶，而迪金森則實踐著超驗主義所提倡的在自然中通過知覺與上帝交流，獲得神的啟示，她的自然詩歌創(chuàng)作除了歌頌和贊美自然的生命力和活力外，也展現(xiàn)了自然內在精神價值。從“萬物有靈”觀念出發(fā)，迪金森認為，自然中蘊藏著一種可貴的精神與意志，“引導人們敬畏宇宙的秩序、皈依自然的和諧、尋求靈魂的安寧”（程虹，2014）。自然帶給人心靈的慰藉與精神力量，讓迪金森從基督教僵硬刻板且讓人生疑的教條中解放出來，在傳統(tǒng)宗教信念上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由消極等待救贖走向反思和積極追尋之路。

迪金森的家庭信奉加爾文教，而她本人卻并不篤信宗教，在給阿比亞的信中詩人明確提出她對宗教的懷疑態(tài)度，指出自己是家里“叛逆的那一個”，即便如此，迪金森自幼便熟知教義，熟讀圣經(jīng)，在她給希金森的一封信中就將《圣經(jīng)》列為自己讀過的最優(yōu)秀選集之首，并在給兄的信中她說“父親讀圣經(jīng)—我則將之視為一種安慰”。詩人從教義和《圣經(jīng)》中獲得許多第一手的想法，這也是她對自然、生命、永恒等問題進行觀察和思考的起點。在圣經(jīng)神學的框架里，上帝創(chuàng)造了萬物，上帝是至高無上的絕對主宰，通過自然中的萬物來揭示自身的存在;人與生俱有原罪，人需依賴于上帝的選定，成為“圣人”，方能進入天國。對于這些信念，迪金森懷疑其真實性而搖擺不定，詩人以詩歌為媒介，展開與“上帝”的對話，或對上帝的至高無上進行理性思考，或表達感情上對上帝的懷抱、生命永生的渴望和希冀。

在迪金森的筆下自然充滿原始的生命力與活力，以豐富的色彩呈現(xiàn)在她的詩中，日出和日落是“金色燃燒紫色熄滅”，春天里“三月的鞋子”是紫色，歌唱的鳥兒腹中藏有卷卷“銀色的曲調”，色彩繽紛的自然充滿靈性。同時，自然也是“最溫和的母親”，自然的博愛與神圣之光滋養(yǎng)著一切生靈，哪怕最微小的蟋蟀，最無價值的小花，都獲得了自然無限的愛和關懷。對自然的強烈感觸，讓詩人也因絢爛秋季的到來，別上了一枚胸針，成為自然中的一員，與自然的親近促成內心精神的升華，也是外在自然轉變成人內在的風景，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心境”（徐珂，2014）。這是一場詩人內心與自然的交融，在自然中詩人主觀想象力與外界萬物交流，自然既為詩人提供及了創(chuàng)作的源泉，又成為她心靈的歸屬與慰藉。

毫無疑問，迪金森有著清教徒觀察自然的特定的思維模式，同時也深受超驗主義思想的影響，詩人以細膩生動，極富象征與隱喻的手法呈現(xiàn)上帝與自然的關系，上帝與人的關系，“上帝”隱現(xiàn)于天地萬物中，自然中的一草一木無不體現(xiàn)著上帝的意志和神圣，通過聆聽與觀察自然，人能與上帝進行最直接的交流。與愛默生筆下的“上帝”略有不同的是，迪金森對自然中“上帝”的體驗源自對自然執(zhí)著的熱愛和對俗世宗教的懷疑與反叛。如在詩歌“有些人安息日去教堂”中上帝以牧師形象出現(xiàn)在自然中，當人們穿著盛裝前往教堂，向上帝表達忠誠和崇拜以獲得死后進入天堂時，“我”并不愿意拋棄自己的生活方式去迎合教會的規(guī)定。堅信有著“翅膀”的自己只需要在果園里做禮拜，小鳥是這場禮拜的唱詩班，而上帝為其布道，與神同在的“我”，無須等到死后，就已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了。再如，在詩歌“籬笆那邊”和“上帝允許虔誠的天使”中，上帝似鄰居家慈祥的長者，在黃昏時呼喚天使回家，在庭院里種植樹莓，頑皮的“我”明知會被責罵，也大膽地越過籬笆前去采摘。因為在“我”的眼中上帝也曾是一位調皮，好奇的男孩。在和諧的自然環(huán)境中，上帝不再是威嚴又可怖的審判者和懲罰者形象，而是艾默斯特小鎮(zhèn)上的一位居民，身著灰袍，溫和而仁愛，出現(xiàn)在人們黃昏歸家之時，出現(xiàn)在“我”家隔壁草地之上。在詩人如聊家常般的語氣中，人神之間關系親密，一位溫和、富有人情味上帝的出現(xiàn)“讓整個新英格蘭都不寂寞”。在對傳統(tǒng)基督教教義的反思以及超驗主義思想的影響下，迪金森對自然，對人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看法和見解，無疑詩人從神性的角度來展現(xiàn)自然的精神價值，自然給予人和諧、秩序、平靜以及心靈的歸屬讓詩人恢復了對信仰和上帝的接納。自此，詩人通過詩化自然、神化自然，將人的心靈與自然結合起來，強調個人直覺、體驗感受滲透著神性光輝的自然和無處不在的上帝。

當然，自然意象的運用在此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面對內戰(zhàn)，詩人拒絕表明立場，究竟正義和勝利屬于內戰(zhàn)的哪一方，她更多地關注戰(zhàn)爭造成的悲慘和痛苦，通過研究內戰(zhàn)爆發(fā)后詩人的詩歌還是來往信件，可以肯定的是她關心如何戰(zhàn)爭帶來的創(chuàng)傷。1864年，為籌集善款，迪金森發(fā)表了三首詩歌：《金色燃燒，紫色熄滅》《花—嗯—如果有的話》和《這是鳥兒回來的日子》，這三首詩歌的發(fā)表并不是鼓勵人們在南北對抗中付出更多犧牲。相反，詩人給那些體會到戰(zhàn)爭殘酷與悲傷的人一些安慰，在迪金森看來戰(zhàn)爭讓普通人承受痛苦，而這也必須成為民族敘事的一部分。迪金森嘗試將美利堅民族正遭受的痛苦與個人難以言說的痛苦融合在一起，Daniel Manheim指出在《巨大的希望破滅了》一詩中迪金森借用朗費羅“船”的意象，試圖融合國家創(chuàng)傷與個人的苦難，并對兩者做了判定，因為無法分享，個人的痛苦會倍加，而國家的創(chuàng)傷則更持久，因為它包含無數(shù)，不可逾越的個人創(chuàng)傷（Agnieszka，2009）。

戰(zhàn)后的美國社會，除了遭受戰(zhàn)爭的暴力和破壞，南北之間的分裂與矛盾并未消失，人們開始思考如何徹底擺脫殖民地身份，如何消除戰(zhàn)爭帶來的創(chuàng)傷，如何應對國家分裂的危機。迪金森詩歌創(chuàng)作與當時的“和解（reconciliation）”主題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從《愛—生命的先驅》到《太陽出來之后》詩人著力于如何調和“一個分裂的國家”的問題，詩人似乎對愛默生提出的“以權利與愛為原則革新國家”做出了回應，在她看來，戰(zhàn)爭給個體帶來的傷害和苦痛應得到補償和安撫，而真正要解決國家分裂危機，人們應該聯(lián)合起來，讓苦難成為民族團結的基石，而不是分裂的原因。戰(zhàn)爭讓迪金森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了新的方向，詩人從個體的痛苦抒發(fā)喻義民族的苦難與悲痛，而這樣一種強烈的民族情感無疑增強了統(tǒng)一、和諧美利堅民族形成的可能性，極大地鼓舞和振奮了戰(zhàn)后的美國，正如丹尼爾（2013）指出的那樣，戰(zhàn)爭使詩人把自己看作是一個美國詩人，一個與人類有聯(lián)系的人。

四、結語

迪金森不僅以生動、細膩的筆調再現(xiàn)了美國自然的神韻，更賦予自然一種強烈的精神力量，這也正是詩人內心的精神體驗與外界的自然景物融為一體的體現(xiàn)與證明。自然不僅是人心靈與精神寄托的對象，在另一方面，詩人以自然的神性之光和無限生命力寄托、肯定和贊美生活在這片地域上的民族的生命力和活力，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作為美國南北戰(zhàn)爭親歷者，迪金森敏感地把握到美利堅民族捍衛(wèi)民族身份與獨立的時代追求，對國家自然風光活力與生命力的呈現(xiàn)喚起了人民對腳下這片土地的自豪與熱愛，詩意的自然成為強化了美利堅民族的地域文化認同以及促進民族共同體形成的媒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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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pirits of Emily Dickinson's Natural Poems

HUANG Chao-n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Yongzhou， Hunan 425100， China）

Abstract： Emily Dickinson， the pioneer of modern American poetry， created a large number of poems expressing the natural scenery of New England in the United States. Her natural poems were mainly created in the middle of 19th century when the American society was undergoing tremendous changes. The American continent she described in her poetry was not only the Promised Land for the American people， but also the land maintaining their spiritual independence. This strong emotional connection with nature aroused the American nation's sense of pride and identity for the new continent， strengthened the national emotion and the unity of the country.

Key words： nature-themed poetry; transcendentalism; national spir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