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自由啊”

勞駿晶

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年輕時一貫爭強好勝。狷狂如他，要承認對方更好，必得先好好比試一番。他曾不服氣好友歐陽謐入選班籃球隊而自己落選，就和其他落選的同學(xué)組織了一支球隊，向班隊挑戰(zhàn)。結(jié)果大敗而回，輸了個1比40。真輸了，許淵沖也坦蕩，他自嘲，這比分可能打破了世界紀錄。

這是許淵沖在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念書時的事了。在他心里，西南聯(lián)大是超越哈佛的，“因為它不僅有當時地球上最聰明的頭腦，還有全世界講課最好的教授”。

許淵沖提到最多的是老師錢鍾書。那時錢鍾書才28歲，講課時，低頭看書比抬頭看學(xué)生的時候多。他講牛津英文，如今，許淵沖也是一口標準的倫敦英語。

聯(lián)大教授都極有性格，有養(yǎng)著大斗雞的金岳霖，生活上極不講究的沈從文，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思路卻清晰流暢的馮友蘭。

聯(lián)大外文系主任是葉公超。許淵沖記得第一堂課，老師葉公超灰色夾克外面穿一件灰色西裝，外面再套一件灰色大衣，還圍著灰色圍巾，仿佛把“灰蒙蒙的北國風光帶到昆明來了”。他一進課堂就問，大家上什么課，許淵沖搶先用英語回答了，就為了在同班同學(xué)楊振寧面前露一手。

許淵沖老愛與楊振寧比一比，獲得國際翻譯界最高獎“北極光”獎后，回到西南聯(lián)大原址云南師范大學(xué)，許淵沖還在講座上提起兩人當年的考試：“楊振寧太不像話了，我外文系（英語）考79分，他物理系考80分，比我還多一分?！?/p>

讀書的時候比分數(shù)，畢業(yè)后比成就?！皸钫駥幠弥Z貝爾獎，我出4本書?！辈贿^許淵沖也承認，自己拿北極光獎，比老同學(xué)拿諾貝爾獎，晚了50多年。

楊振寧曾開他玩笑：“西南聯(lián)大當時的漂亮女孩，他都追過！”追漂亮姑娘的事，許淵沖坦坦蕩蕩寫在他的回憶錄《追憶逝水年華》里。他寫女學(xué)生如萍，一次同游，如萍坐在他身邊。兩人身體緊緊挨在一起，他數(shù)得清她睫毛上的淚珠，她的頭發(fā)吻著他的嘴唇。也有同學(xué)小林，兩人走在雨后的陽宗海邊，手牽著手一步步走下山去。

激發(fā)了許淵沖翻譯之心的，則是外文系系花周顏玉，許淵沖為了她把林徽因的《別丟掉》譯成英文。50年后，許淵沖才收到對方從臺北牯嶺街寄來的回信，感嘆“50年的光陰，飛也似的溜走了”。

這種浪漫更見諸老師身上。吳宓教授的日記里，甚至也記載了許淵沖的這位意中人，寫她“著橙紅色，盛施脂粉，圓晶輕小，如櫻桃正熟，偕其未婚夫行”。

吳宓是第一個改變許淵沖翻譯觀念的老師。而吳宓的學(xué)生錢鍾書，一句“藝之至者，從心所欲不逾矩”，給了許淵沖最終啟發(fā)：求真是低標準，從心所欲是高標準，是積極要求。

作家汪曾祺曾形容沈從文等西南聯(lián)大的老師們，“無機心，少俗慮”。許淵沖身上那無所顧忌的浪漫，似乎就繼承于這些老師們，繼承于那個昂揚的年代。

被問及西南聯(lián)大為何能如此璀璨，許淵沖答：“因為自由啊?！?/p>

（秋水長天摘自《看天下》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