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勝高,李申曦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自清華簡《耆夜》出,因其所載的《蟋蟀》與傳世文本《詩經(jīng)·唐風·蟋蟀》相近,得到學界廣泛關(guān)注。周公歌詠的《蟋蟀》,與傳世文本的關(guān)系如何?其何以被收入《唐風》?得到學界的諸多闡釋①?!对娊?jīng)》國風本為風土之音,其分類的依據(jù)在于音官風土[1](P43)。周公所歌的《蟋蟀》,之所以被收入《唐風》之中,當與其所使用的音樂有極大關(guān)系。季札觀樂時言《唐風》出于陶唐氏,故周公所歌的《蟋蟀》極有可能是用陶唐氏之樂作為曲調(diào),后被整理入《唐風》??鬃右苍浴疤仗浦畼贰苯忉寕魇辣尽扼啊罚骖櫫舜嗽姷臉妨x。如若從音樂的角度辨析周公所歌《蟋蟀》的曲調(diào)特點,觀察其如何作為《唐風》曲調(diào)的代表,我們便能從音樂的角度理解國風的編成機制。進而辨析《蟋蟀》題旨如何因樂義而被確定,還可以理解樂壞之后,樂義失傳,對其題旨的解讀如何從樂義闡釋轉(zhuǎn)向詩義闡釋,由此考察《蟋蟀》題旨變動的內(nèi)在軌跡。將《蟋蟀》作為一個標本,觀察《詩經(jīng)》文本與音樂脫離的過程中,不再固守樂義,使得詩義的闡釋缺少了禮樂的內(nèi)在規(guī)定而形成闡釋開放性。
《蟋蟀》的文本,一是傳世本《唐風》首篇《蟋蟀》[2](P361);二是清華簡 《耆夜》 所錄周公所歌[3](P150),整理者亦定名為《蟋蟀》。從文本來看,二者的關(guān)聯(lián)只存在4 種可能:其一,傳世本《蟋蟀》與簡本《蟋蟀》為相互平行的文本系統(tǒng),各自流傳。二者皆以蟋蟀起興,內(nèi)容相似而無關(guān)聯(lián)。其二,傳世本《蟋蟀》為簡本《蟋蟀》的基礎(chǔ),二者在不同地區(qū)流傳中形成了文本的差異。其三,傳世本《蟋蟀》在先,簡本《蟋蟀》為晚出之仿作,是后世學者對周公事跡追述而形成的衍生文本。其四,簡本《蟋蟀》為源,經(jīng)過樂官整理之后,被收入《唐風》,形成了傳世本《蟋蟀》。我們可以通過文本比對,來分析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
從篇章結(jié)構(gòu)來看,傳世本與簡本均為三章,都采用重章疊唱的形式,每章首句皆以“蟋蟀”起興。從語言和句式來看,二者高度相似②。簡本第二章所言的“蟋蟀在席”及第三章所言的“蟋蟀在舒”,傳世本皆作“蟋蟀在堂”。“席”,為筵席,在堂中?!笆妗?,釋讀為“序”[2](P155)。《爾雅·釋宮》云:“東西墻謂之序?!盵4](P2597)比席更靠內(nèi)。這樣來看,簡文興辭具體而形象,傳世本的興辭則更統(tǒng)一。結(jié)合《大戴禮記·夏小正》及《豳風·七月》對物候的描寫,簡本的堂、席、舒的變化,體現(xiàn)了周人對物候的詳細體察?!夺亠L·七月》曾言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3](P391),也是以蟋蟀進入房內(nèi),指代時間流逝,天氣漸冷?!镀咴隆纷饔谥懿孔寰俞倨陂g,詞句古樸,簡本《蟋蟀》的鋪陳近于《七月》,而傳世本則以“蟋蟀在堂”一以貫之,顯然簡本更接近于早期敘述,其保留的當為原始文本。
簡本中的“不喜”,即“不樂”;“今我不樂”與傳世本“今夫君子,不喜不樂”句相應(yīng),傳世本更加整齊。簡本“毋已大樂(康)”,即傳世本的“無已大康”;簡本的“康樂而毋荒”,與傳世本“好樂無荒”相通,傳世本的句式更加整飭。二者文末均以 “良士”收尾,體現(xiàn)出內(nèi)容的一致性,而傳世本的“瞿瞿”“蹶蹶”是對“良士之方”“良士之懼”更為具象化的描述,顯示出傳世本要比簡本的文辭更為精致,當是經(jīng)過進一步整理之后的文本系統(tǒng)。此外,簡本中的句式,與《詩經(jīng)》早期文本的用詞更為相似,如“歲矞云莫”,見于《小雅·小明》“歲聿云莫”[3](P464);“不喜不樂”,與 《周頌·清廟》“不顯不承” 的結(jié)構(gòu)相同[3](P583)??梢钥闯龊啽尽扼啊凡⒎呛唵蔚暮笫涝熳?,當是保存了《蟋蟀》更為原始的文本形態(tài)。
如果確定簡本在先,還要排除一種可能,那就是簡本并非出于后世造作,而是對口傳歷史的記錄,其形成雖晚,而所敘述的歷史事件則流傳甚早。后世創(chuàng)作,常常是根據(jù)其知識系統(tǒng)對前代的歷史故事或者傳聞進行更為詳細的解釋。對口傳歷史的記錄,則是后世根據(jù)前世流傳下來的口傳史實或傳說進行文本寫定。二者形成的文本常常相似,但文本制作的用意卻存在根本性的差異。文本創(chuàng)作,是按照后代人的理解或想象對過往歷史事件、傳說系統(tǒng)進行再創(chuàng)造,其立足點在于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即便形成歷史性的文本,其鑿空的成分是文本建構(gòu)的基礎(chǔ)。而文本寫定,則是遵照歷史的真實和傳說的本義,對前代流傳的史料、事實或掌故進行更為忠實的記錄,其忠實于歷史征實是文本寫定的關(guān)鍵。如果簡本《蟋蟀》為戰(zhàn)國學者的文本創(chuàng)作,其必然符合如下前提:一是作者非常熟悉《詩經(jīng)》,其中提到周公歌《蟋蟀》的文本,其興辭、內(nèi)容和主題與傳世本《蟋蟀》高度相似,顯然作者讀過《唐風·蟋蟀》,并根據(jù)傳世本進行了復(fù)古或者擬古的處理,使之更合乎古意。二是作者還要創(chuàng)作出傳世本《詩經(jīng)》所沒有的文本《樂樂旨酒》《鞧乘》《赑赑》《明明上帝》等詩,以此完成《耆夜》作為歷史故事的敘述。而在戰(zhàn)國時期,《詩經(jīng)》 已經(jīng)編訂且廣泛被士大夫引詩賦詩,此時極少有新的逸詩出現(xiàn),表明《詩經(jīng)》已經(jīng)定本,并為時人熟悉。在飲酒作詩的禮樂機制已經(jīng)崩壞的情況下,《耆夜》作者再造四篇傳世本《詩經(jīng)》之外的樂歌來敘說歷史事件,既不合乎作古的用意,又難以為時人所信服,從這個角度來說,簡本《蟋蟀》不當為晚出的擬作,而只能是某一口傳歷史系統(tǒng)的遺留。
這一口傳歷史系統(tǒng),清晰地呈現(xiàn)了周初的歌詩的創(chuàng)作機制,使我們可以更準確地管窺歌詩的樂義。而且能夠從這一標本中觀察出《蟋蟀》被改編而收入到《唐風》的整理過程。簡本《蟋蟀》文本簡古,傳世本《蟋蟀》句式整飭,語義簡明,顯然是樂官系統(tǒng)的整理[5](P8)。而且簡本用韻疏,今本用韻較密者,可知樂官整理意在使之更合于大型樂奏的伴奏,故簡本保留了更為原始的樂歌形態(tài)[6](P4249)?!蛾纫埂酚涊d了周公創(chuàng)作《蟋蟀》的歷史場景:
武王八年,征伐耆,大戡之。還,乃飲至于文大室。畢公高為客,召公保奭為夾,周公叔旦為主……王夜爵酬畢公,作歌一終曰《樂樂旨酒》……王夜爵酬周公,作歌一終曰《鞧乘》……周公夜爵酬畢公,作歌一終曰 《赑赑》……周公或夜爵酬王,作祝誦一終曰《明明上帝》……周公秉爵未飲,蟋蟀走舟降于堂,周公作歌一終曰《蟋蟀》。[2](P150)
武王伐耆凱旋而歸,在文王太廟舉行飲至禮。周公作為執(zhí)禮者,有感蟋蟀降于堂上,遂作歌《蟋蟀》。其以蟋蟀為興辭,來抒寫“歲矞云莫”“今夫君子,不喜不樂”之感。在時光易逝的語境中,周公發(fā)出了“日月其邁,從朝及夕”的時間流逝感,體會到時不我待的急迫,勉勵士大夫不要安逸享受,不要荒廢職事。其中的“良士之懼”,是全詩的情感基調(diào),也成為周人“恐懼修省”的傳統(tǒng)[7](P62)?!渡袝涡獭?言:“朕言多懼”,偽孔傳:“戒懼者,以儆戒之也?!盵8](P251)“懼”為“戒懼”,體現(xiàn)了周初王室成員的警惕戒備之心?!扼啊?每章結(jié)句的 “毋已大樂(康)”“康樂而毋荒,惟良士之懼”,正是在戰(zhàn)勝耆國的飲至禮上,周公提醒王室成員勿溺于安樂,要時刻保有憂懼之心。
周王室的驚懼之心,既來自于其對天命的敬畏,也來自于對殷商衰敗的借鑒。在周人看來,殷商的衰敗是殷紂王嗜酒敗德、荒淫逸樂所致?!渡袝ぞ普a》言:“后嗣王酣身……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誕惟民怨,庶群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于殷?!盵8](P207)商王耽酒怠政,縱樂不息,最終招致民怨,天降災(zāi)禍。周初文獻中多次載周公告誡周王室成員不要豫逸享樂?!渡袝o逸》:“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8](P222),以殷王湎酒失德而亡國告誡成王要引以為戒。在伐耆得勝而返進行慶功的飲至禮上,周公再次生出警惕之心,與武王、召公、畢公等王室成員相互勉勵,不忘王季、周文王以來的“翦商”之志[9](P37),牢記天命,再接再厲。周公作為飲至禮的主持者,擔負著勸酒祝誦的職責③。武王作歌言“樂樂旨酒”“嘉爵速飲,后爵乃從”“嘉爵速飲,后爵乃復(fù)”,主導(dǎo)著飲至禮的程序,言成功凱旋的快樂。周公歌“王有旨酒”“既醉又侑”“萬壽亡疆”時,為酬祝之辭,在飲至時勸大家盡歡[2](P150),是出于飲至禮的禮節(jié)。在飲至禮即將結(jié)束時而歌《蟋蟀》,則在提醒王室成員在得勝時仍要保有警懼,牢記翦商的使命。
清華簡《耆夜》作為戰(zhàn)國寫定的文本,更接近于忠實口傳歷史而寫定的文本而不是造作的文本。也就是說,《耆夜》中所載的《蟋蟀》,更接近于周初飲至禮上周公所歌詠的歌辭,是傳世本《蟋蟀》的祖本。其所體現(xiàn)的最為原初義,是周公勉勵周王室成員,要戒驕戒躁,在勝利之后保持清醒,以憂懼之心面對勝耆之后的伐商事業(yè)。
周公所作《蟋蟀》為何會收入《唐風》,李學勤先生認為詩因戡黎而作,便在附近的唐地流傳而成為當?shù)氐脑姼鑋10]。賈海生曾推斷《蟋蟀》本為王朝樂歌,后來將之賜予晉國而編入《唐風》[11](P4)。這是就樂歌形成之后進行的推斷,尚可以進行更為深入的討論。如果詩因戡黎所作而流傳于唐地,那么為何其余四篇詩作沒有收入《唐風》呢?如果《蟋蟀》被賜給晉國而編入《唐風》,為何要以此篇賜予晉而其余四篇則散逸了呢?國風是按照音樂以樂歸類,其之所以編入《唐風》,要從音樂曲調(diào)中尋求答案。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作為《唐風》首篇的《蟋蟀》,是以陶唐氏之樂演奏的?,F(xiàn)存文獻中對《唐風》的音聲特點進行評價的,是季札觀周樂時所言:
吳公子札來聘……請觀于周樂。使工……為之歌《唐》,曰:“思深哉! 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 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后,誰能若是?[12](P42006-2007)
季札聘魯觀樂,樂工為之歌《唐》。季札聽歌之后,根據(jù)所歌音樂的曲調(diào)、聲情、旋律和配器中體現(xiàn)出來風格進行評論,側(cè)重于樂之德義?!吨芏Y·春官·大司樂》言:“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盵13](P787)德蘊合于樂,教樂學樂的關(guān)鍵,便是體會樂中之德。就道德而言,樂中之德為德義;就音樂而言,樂德合一,便是樂義?!蹲髠鳌べ夜吣辍份d趙衰之言:“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盵12](P1822)詩義、文義與樂義、禮義相輔相成,皆是德義的體現(xiàn)。詩、書見諸文本而禮、樂付諸行動,因此觀樂便要觀其樂義,感知其中蘊含的樂德。
《左傳》載季札觀樂之后,對其中蘊含的德義逐一進行闡釋,其對《唐風》的德義評價有二:一是認為《唐風》中體現(xiàn)了陶唐氏的遺風,這是對包括《蟋蟀》在內(nèi)的《唐風》音樂特征的總體觀感。二是認為《唐風》中體現(xiàn)的德義,是陶唐氏先民遺留下來的德行。其所言的“憂之遠”,是對《蟋蟀》文本中“憂懼”主題的感知:即簡本的“康樂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懼”,傳世本的“無已大康,職思其憂。好樂無荒,良士休休”。也就是說季札從音樂中聽出了其中蘊含的深沉的憂思,但他認為是來自陶唐氏。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載季札聽出的是“陶唐氏之遺民”,聽出了《唐風》為陶唐氏遺民所歌。《史記·吳太伯世家》則載為“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風乎”[14](P1452),則意味著季札聽出了是陶唐氏之樂。季札聽《唐風》與“陶唐氏”聯(lián)系起來,在于唐風體現(xiàn)了鮮明的陶唐氏的音樂風格。陶唐氏之樂為堯時音樂的遺留。司馬遷曾言:“自黃帝至舜、禹,皆同姓而異其國號,以章明德。故黃帝為有熊,帝顓頊為高陽,帝嚳為高辛,帝堯為陶唐,帝舜為有虞?!盵14](P45)堯之后世以陶唐為號,其民為陶唐氏遺民,其樂為陶唐氏之樂?!秶Z·晉語》載范宣子之言:“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盵15](P453-454)陶唐氏在堯時最為鼎盛,后世部分部族仍以陶唐氏為號:“帝堯之后為陶唐氏。后有劉累,能畜龍,孔甲賜姓為御龍,以更豕韋之后。至周為唐杜氏?!盵16](P423)季札聞歌《唐風》而知陶唐氏遺風,表明首篇《蟋蟀》是以陶唐氏之樂為曲調(diào)。
從考古文獻來看,陶寺遺址出土有磐、鼓等樂器,體現(xiàn)了陶唐氏所居區(qū)域的音樂繁榮[17](P313)。從文獻記載來看,陶唐氏之樂形成于帝堯之時?!秴问洗呵铩す艠贰?言陶唐氏作樂舞以調(diào)整陰陽:“昔陶唐氏之始,陰多滯伏而湛積,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氣郁閼而滯者,筋骨瑟縮不達,故作為舞以宣導(dǎo)之?!盵18](P119)陰氣過盛,民氣郁滯,作樂舞激發(fā)陽氣,疏導(dǎo)陰氣,使之平衡。又載:“帝堯立,乃命質(zhì)為樂。質(zhì)乃效山林谿谷之音以歌,乃以麋革各冒缶而鼓之,乃拊石擊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獸?!盵18](P125-126)帝堯時期音樂的繁盛,體現(xiàn)了陶唐氏等部族豐富而高超的音樂創(chuàng)作能力。
周人尊夏為正,《史記·周本紀》 載周之先祖棄封于堯舜時期:
遂好耕農(nóng),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穡焉,民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為農(nóng)師,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棄,黎民始饑,爾后稷播時百穀?!狈鈼売谯?,號曰后稷,別姓姬氏。后稷之興,在陶唐、虞、夏之際,皆有令德。[14](P112)
周部族以后稷為先祖,其早期所用祀社之樂,便是繼承土鼓葦籥?!吨芏Y·春官·籥章》:“籥章掌土鼓豳籥,中春,晝擊土鼓,吹豳詩以逆暑氣。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凡國祈年于田祖,吹豳雅,擊土鼓以樂田畯。國祭蠟則吹豳頌,擊土鼓以息老物?!盵13](P801)社為周部族祭祀土地之主,其祀社所用的樂器,乃上古之遺留[19]?!抖Y記·明堂位》言:“土鼓蕢桴葦籥,伊耆氏之樂也?!盵20](P1491)偽孔傳曾言:“唐,帝堯也,姓伊耆氏。堯初為唐侯,后為天子,都陶,故號陶唐氏?!盵8](P113)土鼓、蕢桴、葦籥為伊耆氏之樂器,為陶唐氏所繼承,并在周代社祀中得到延續(xù)。周伊耆氏、陶唐氏所用土鼓豳籥進行社祀的《七月》,便出自《豳風》。按照季札的說法《豳風》體現(xiàn)著“周公之東”的事跡[21],也就是說,周初制禮作樂的周公,非常精通、熟悉陶唐氏之樂。
“耆”即“黎”,《史記·周本紀》載“明年,敗耆國”,《正義》云:“即黎國也?!盵14](P8118)《史記·宋微子世家》又載“滅阝九國”,《集解》徐廣言:“阝九音耆?!薄妒酚浰麟[》:“阝九音耆,耆即黎也?!盵14](P1607-1608)《毛詩正義》言:“《殷傳》云:‘西伯得四友獻寶,免于虎口而克耆?!洞髠鳌吩唬骸萌荧I寶,紂釋文王,而出伐黎?!溲约韧?,則黎、耆一物,是文王伐犬夷之后乃被囚,得釋乃伐耆也。”[3](P503)因此,《耆夜》記載當為伐黎凱旋而舉行的飲至禮。
《呂氏春秋·慎大》言:“封帝堯之后于黎?!盵18](P356)黎為堯后之封地,堯后又稱陶唐氏,居于黎地之民,即季札所言的“陶唐之遺民”。其流行陶唐之樂,即司馬遷所言的“陶唐氏之遺風”。在畢公伐黎成功的飲至禮上,周公以飲至之主的身份在宴飲將盡時,以黎地流行的陶唐氏樂調(diào)作歌《蟋蟀》以慰勞畢公,勉勵將士們再接再厲。此曲使用的正是陶唐氏之樂的曲調(diào),因而當季札聽樂工歌《唐風》,立刻感知到陶唐氏之遺民。
《唐風》采用的是陶唐氏之樂,流行于堯的后代所居的區(qū)域。叔虞封地,以封于陶唐而得名。《史記·晉世家》載:“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故稱唐叔虞?!盵14](P1635)唐之得名,在于其本為陶唐氏所居,以陶唐氏遺民為主。皇甫謐言:“帝堯氏始封于唐,今中山唐縣是也……后又徙晉陽,今太原縣是也……及為天子,都平陽,《詩》于風為唐國……叔虞封焉,更名唐。”[22](P12)叔虞受封的唐,正是唐風流行的區(qū)域,即《史記》所謂的“陶唐氏之遺風”。由此來看,國風的命名,并非按照封國的區(qū)域,而是按照音樂流行的區(qū)域來劃分。重要邦國流行的主要曲調(diào),作為邦風、國風的命名。陶唐氏之遺風為《唐風》,周族居豳所用之樂是為《豳風》。即便邶、鄘并入衛(wèi)國、鄶并入鄭而國不復(fù)存在,作為音聲特點的邶風、鄘風、鄶風依然流行于衛(wèi)、鄭,故后世并未廢棄《邶風》《鄘風》,東周依然保留有《鄶風》,就在于其為音聲分類而非諸侯封國之別。
周公制禮作樂時,以《唐風》分類,在于相關(guān)樂歌為陶唐之樂,即曲調(diào)、聲情、旋律、配器繼承了自伊耆氏、陶唐氏而來的音樂風格,是為陶唐氏之土風[1](P51)。周公所作《蟋蟀》為《唐風》首篇,當是陶唐樂的代表作。由此來看,簡本《蟋蟀》為周公用陶唐之樂演唱的歌辭,意在提醒眾人勿縱酒康樂,周公當是《蟋蟀》的創(chuàng)作者。其所用音聲為黎地流行的陶唐之樂,叔虞封唐,黎隸屬之,陶唐之樂是為唐風。后依照音樂編風,將《蟋蟀》進行整理,使其句式整飭,更合乎鐘鼓演奏,加密了韻腳,以便于合樂而歌,錄入《唐風》,是為傳世本《蟋蟀》。
季札稱其中蘊含的“何憂之遠也”,正是聽到了《蟋蟀》中蘊含的憂懼之思,但季札所言的憂思,為陶唐氏之樂中的憂思,而沒有將之視為周公的憂思。如果不是簡本《蟋蟀》的出土和《耆夜》的敘述,我們會與季札一樣,認為《蟋蟀》所體現(xiàn)的是陶唐氏的憂思,而不知其本出于周公之憂。從這個意義上說,季札所言的“陶唐氏之遺風”,又言之為“何憂之遠”時,《蟋蟀》已經(jīng)失去了原初之義而形成了二次闡釋,是忽略了歌詩的生成背景而單就樂義進行的闡釋。
季札聘魯觀樂,以樂義觀察《蟋蟀》的德義,是詩、樂一體情形下對樂歌的整體理解。但在不歌而誦的賦詩語境下,詩的樂義便被剝離之后,按照斷章取義的方式,徑取文本義。《左傳·襄公二十七年》載有賦詩語境中對《蟋蟀》的闡釋:
鄭伯享趙孟于垂隴……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觀七子之志?!薄《钨x《蟋蟀》,趙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 ……印氏其次也,樂而不荒。樂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后亡,不亦可乎?”[12](P1997)
《漢書·藝文志》 言:“不歌而誦謂之賦?!盵23](P1755)賦詩是剝離詩歌音樂屬性之外對文本本身的重新理解,是對詩義的直接采用?!抖Y記·樂記》曾言及二者的分別:“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20](P1536)觀詩側(cè)重理解其中蘊含的文本義,即觀察這些文本所蘊含的對于群體價值的理解與實現(xiàn)程度[24](P60)。聽歌,主要感知歌的曲調(diào)、聲情、旋律和配器之中蘊含的樂象、樂義、樂德、樂情。季札觀樂中對《蟋蟀》的理解,是基于音聲特點來闡釋樂義。印段賦《蟋蟀》時,則脫離了樂義而直接使用其文本義。也就是說,賦詩者和聽詩者,即便能夠歌《蟋蟀》,在賦詩過程中也不再關(guān)注于其音聲,而通過文本義來觀察、揣摩彼此的用意。因此,印段賦《蟋蟀》時,義取詩文“康樂而毋荒”“毋以大康”等句,表達自己不溺康樂、不忘戒懼之志。趙孟聽后,評其能保家安民、樂而不荒。二人在賦用《蟋蟀》時,通過詩的文本義傳達彼此的用意。在這樣的背景下,《蟋蟀》的樂義被剝離,剩下的只有詩的文本義。
我們還可以通過孔子對《蟋蟀》的闡釋來觀察詩樂疏離過程中的詩義的調(diào)整:
《蟋蟀》,知難。[25](P5236)
孔子讀詩……喟然而嘆曰:“于《蟋蟀》,見陶唐儉德之大也?!盵26](P54)
上博竹簡《孔子詩論》和《孔叢子·記義》中載孔子兩次談?wù)摗扼啊?。一是認為知難,一是稱贊陶唐氏儉德。從表面來看,二者似乎毫不相關(guān),實則出于孔子對詩篇不同維度的理解。《孔子詩論》載孔子讀《蟋蟀》而“知難”,難,李零校讀為“戁”,即惶恐、慚愧之意[27](P20),是從《蟋蟀》中讀到了惶恐、警懼之意?!蛾纫埂费灾芄鳌扼啊穭裥言趫稣呶愕⒕茦?,要保持警懼??梢娖渲薪鋺种?,不在于音聲,而在于《蟋蟀》文本,孔子的“知難”之論是就《詩》的文本義進行的闡釋。《記義》 中孔子謂 “陶唐氏儉德之大”,當是從《蟋蟀》的音聲特征中體會到樂義??鬃釉腋柙娙伲喺姌发?,《蟋蟀》作為《唐風》首篇,最能體現(xiàn)陶唐氏之樂的音聲質(zhì)樸、節(jié)奏單調(diào)?!痘茨献印ぞ裼枴?載堯之儉德言:“堯樸桷不斲,素題不枅?!瓐蚣c粢之飯,藜藿之羹?!盵28](P531-533)認為堯之儉德,在于不以耳目之欲繁身、常憂己之重任。這恰恰是《蟋蟀》“毋已大康”“惟良士之懼”所體現(xiàn)出來的憂懼,但孔子以“儉德”論《蟋蟀》題旨,既關(guān)注到《蟋蟀》的樂義,更關(guān)注于《蟋蟀》的文本義。
季札觀樂、印段賦詩、孔子論詩時,《蟋蟀》的樂義與文本義都流傳于世,季札從樂義論《蟋蟀》所體現(xiàn)的陶唐氏之德,印段則從文本義用《蟋蟀》的憂懼,分別體現(xiàn)出詩樂合一與疏離狀態(tài)下對《蟋蟀》題旨理解的側(cè)重與取舍??鬃蛹葟奈谋玖x論及《蟋蟀》所體現(xiàn)的戒懼之難,又能從樂義體會到陶唐氏之儉,說明詩樂一體狀態(tài)與詩樂疏離狀態(tài)下,對詩的解讀會出現(xiàn)一定的偏移。在詩樂尚存的時代,這種偏移尚且存在,當周樂散逸之后,《詩經(jīng)》只剩下文本時,對《蟋蟀》的解讀便只能依托文本義,或因襲前代的解釋而進行附會,或干脆拋開樂義而就文本義進行解讀,甚至不惜帶上望文生義的理解。
漢儒對《蟋蟀》題旨的闡釋,便拋開樂義而關(guān)注于文本義。昭帝時期的鹽鐵辯論中曾提及此詩:
大夫曰:“古者,宮室有度,輿服以庸;采椽茅茨,非先生之制也。君子節(jié)奢刺儉,儉則固。昔孫叔敖相楚,妻不衣帛,馬不秣粟??鬃釉唬骸豢?,大儉極下。’此《蟋蟀》所為作也。管子曰:‘不飾宮室,則材木不可勝用,不充庖廚,則禽獸不損其壽。無末利,則本業(yè)無所出,無黼黻,則女工不施?!使ど惕鹘?,邦國之用,器械之備也。自古有之,非獨于此?!盵29](P43)
大夫與文學就推行均輸政策展開激烈論爭,文學認為“利在自惜,富在儉力趨時”,統(tǒng)治者應(yīng)“禁溢利,節(jié)漏費”,愛惜財物,按時耕種方可自足,節(jié)省不必要的開支,百姓便會專心務(wù)農(nóng),衣食無缺[29](P42-43)?!扼啊纷鳛檎撜囊罁?jù),其題旨便被重新進行了闡釋。原先依附于樂義的“陶唐氏之樂”的相關(guān)闡釋被忽略,而選擇了詩的文本義??鬃诱摗扼啊窌r所體現(xiàn)“陶唐之儉”則被放大,偏移為詩的本文義,用作對當下社會風氣的某種諷刺,被賦予了“刺儉”的含義。這樣,詩的創(chuàng)作意圖由此被解讀為針對節(jié)儉固陋而作,原本勸勉王室成員牢記職責、勿過度享樂的題旨則被轉(zhuǎn)化為諷刺時人不知節(jié)儉。
在這樣的偏移中,《蟋蟀》的題旨便與倡導(dǎo)節(jié)儉聯(lián)系了起來,被漢儒視為刺詩。班固言:“河東土地平易,有鹽鐵之饒,本唐堯所居……其民有先王遺教,君子深思,小人儉陋。故《唐詩》,《蟋蟀》《山樞》《葛生》之篇……皆思奢儉之中,念死生之慮。吳札聞唐之歌,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23](P1648-1649)季札觀樂,于《唐風》之中聽到的是陶唐氏樂調(diào),從土鼓、葦籥的配器中感受到“陶唐氏遺民”依然保留著堯時的簡樸,進行了贊美。班固則由唐地風俗論起,意指君子思慮深重,有陶唐氏遺風,而小人無度,儉嗇固陋,不僅《蟋蟀》被解讀為過度節(jié)儉的諷刺,連季札觀樂的闡釋,也成為對漢儒“刺儉”說的背書。
在漢儒眼中,《蟋蟀》被視為刺儉德名篇,《毛詩序》甚至將其置于歷史故事中,對其創(chuàng)作的用意進行闡釋:“刺晉僖公也。儉不中禮,故作是詩以閔之,欲其及時以禮虞樂也。此晉也,而謂之唐,本其風俗,憂深思遠,儉而用禮,乃有堯之遺風焉。”[3](P361)認為這首詩作的用意在于刺晉僖公,詩人閔其節(jié)儉不合禮制而作。由此闡釋,便認為唐地物產(chǎn)匱乏,生活簡樸,唐風中蘊含的刺儉之意,正是堯時儉約風氣的遺留。李學勤先生根據(jù)山西曲沃晉侯墓地發(fā)掘的青銅禮器,考證出歷史上的晉僖公是位沉溺田狩與美味的豪奢貴族,并非節(jié)儉固陋之人[5](P8-9)。他認定《毛序》解說不但與晉侯品行相悖,而且也不符合清華簡所載《蟋蟀》所作的本事,將原本贊美陶唐遺民儉約的《蟋蟀》,誤讀為諷刺儉約而要求按照禮制奢華的詩篇。這種誤讀的產(chǎn)生,是剝離了詩的樂義而對文本義的望文生義,忽略了詩形成時期的禮樂用意,只就詩的文本義進行解讀。有時甚至不惜采用“以意逆志”的方式,就詩的文本義入手,對詩歌的創(chuàng)作過程進行強行說解,如《毛詩序》的刺儉說,便是在不能違背孔子對《蟋蟀》“儉德”的說解中,而按照刺詩的認知對《蟋蟀》的題旨和文本義進行勉強的解讀。
《毛詩序》“憂深思遠,儉而用禮,有堯之遺風”之語,皆源自季札、孔子對《蟋蟀》的評價。其附會之處在于,季、孔二人原是就陶唐氏之樂來談?wù)摗扼啊返臉妨x,方有思深、儉德之論。而毛序形成的時代,與詩相配之樂已經(jīng)消亡,漢儒無法從樂義討論詩義,前代學者對樂德、樂義的闡釋,又不能輕易違背,只能從文本義來討論樂義,不得不把孔子對樂義的理解附會到文本義的解讀之中,試圖形成自圓其說的闡釋。如《蟋蟀》首四句,《鄭箋》云:“歲時之侯,是時農(nóng)功畢,君可以自樂矣。今不自樂,日月且過去,不復(fù)暇為之,謂十二月當復(fù)命農(nóng)計耦耕事?!盵3](P361)按《豳風·七月》對于農(nóng)事的記載,“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盵3](P392)歲末閑暇之時,相聚飲宴合乎禮制。鄭玄認為蟋蟀九月在堂,為歲末之候,農(nóng)功已畢,當為晏樂之時,晉僖公卻儉樸得不行饗燕,過于節(jié)儉也不合禮制,這便要諷刺。漢儒認為《蟋蟀》的作者作詩的意圖是諷刺晉僖公,其中的“無以大康,職思其居”,被解釋為無甚康樂,常思己所居之事,與簡本《蟋蟀》的原初義正好相反?!犊资琛罚骸敖滟夜?,君若好樂,無得太好之”,進一步將之解讀為勸誡僖公勿要過于康樂?!昂脴窡o荒,良士瞿瞿”,《鄭箋》:“君之好樂,不當至于廢亂政事,當如善士,瞿瞿然顧禮義也?!闭J為是作者提醒晉僖公當如良士享樂有度[3](P361)。這樣一來,漢儒便為《蟋蟀》設(shè)想了一個憂思深遠、有堯時遺風的作詩者,其憂國憂民且知書達理,見晉僖公儉樸,認為儉樸也不合禮,轉(zhuǎn)而諷刺他要合乎禮制地奢華起來。
由此可見,脫離了樂義只剩下文本義的詩篇,在漢儒的闡釋中變成了可以被無窮假設(shè)、無邊想象的開放文本,可以按照解讀者的需要進行文本的闡釋和歷史的附會。如孔穎達疏《蟋蟀》,詳細闡釋了不言晉而命名為《唐風》的緣由。歐陽修《詩本義》、范處義《詩補傳》也在想盡一切辦法維護“儉不中禮”的闡釋。嚴粲甚至在《詩緝》中說:“僖公之病在于鄙陋局促,而無深遠之慮,此詩欲開廣其志意,提策其精神。”不敢違《毛傳》《鄭箋》和《孔疏》設(shè)定的經(jīng)義,而不得不強為說解[30](P2537-2538)。
沒有了禮樂機制作為背景,《詩經(jīng)》文本很容易被剝離其樂義,進行望文生義的解讀,與詩之原初義、樂義漸行漸遠,最終陷入莫衷一是的闡釋困境之中。如徐文靖在《管城碩記》認為詩人欲使僖公崇儉,方作詩戒其不儉之行,其中的“無已太康”“瞿瞿”“休休”等詞句便是提醒晉君務(wù)行節(jié)儉,與《毛詩》傳箋正好相反⑤。顧鎮(zhèn)《虞東學詩》一反成說,認為《蟋蟀》是刺僖公過于逸樂,荒于國政。牟庭《詩切》將之解讀為刺晉之大夫?qū)K贾鹄?,無暇燕樂賓客,也是繞著刺詩的說法兜圈子。朱熹覺得《毛傳》《鄭箋》太牽強,將《蟋蟀》闡釋為唐地民風勤儉淳厚,百姓閑暇飲宴時,互相勸誡之作[31](P87-88)。沈萬鈳跳出了刺儉的窠臼,直接體悟,將之解讀為言圣人勤勉自勵[30](P2538-2539)。葉適認為詩人作《蟋蟀》,意在奉勸君子知樂而毋荒,又回到了對詩文本義的直接解讀中[32](P68)。這些說法,一反毛詩的闡釋,正是出于對毛詩刺儉說的不滿,而自立新解。但不幸的是,由于忽略了季札觀樂、孔子言詩時的樂義,這些闡釋只能就文本義進行闡發(fā),因文本訓詁而斷以己意,形成了漫無邊際的解讀,其闡釋也因此呈現(xiàn)出無邊的開放性,只有能夠自圓其說,便可以形成對《蟋蟀》的一家之言。
由此來看,簡本《蟋蟀》出現(xiàn)之前,漢儒的解釋以及由此而形成的經(jīng)學說解,我們即便有所懷疑,惜無證據(jù)可資辨析,不得不屈為說解而求通脫。幸運的是,清華簡《耆夜》為我們提供了《蟋蟀》創(chuàng)作的歷史語境,使得我們有了一個洞察幽微的孔鏡,來觀察《蟋蟀》的原初義。進而將之作為標本,分析其如何在原初義失去之后,如何形成自足的樂義,并得以被闡釋。由此進一步觀察其在樂義剝離的過程中,如何在賦詩、引詩的背景中被附加了更多的現(xiàn)實關(guān)切,成為可以被無窮闡釋的開放文本。
注:
①學界關(guān)于兩《蟋蟀》之關(guān)系,或以為今本《蟋蟀》由簡本《蟋蟀》演變而成,參見李學勤:《論清華簡〈耆夜〉的〈蟋蟀〉詩》,《中國文化》2011年第 1 期;賈海生、錢建芳:《周公所作〈蟋蟀〉因何被編入〈詩經(jīng)·唐風〉之中》,《中國典籍與文化》2013年第 4 期;黃懷信:《清華簡〈蟋蟀〉與今本〈蟋蟀〉對比研究》,《詩經(jīng)研究叢刊》第二十三輯;孔德凌:《清華簡〈蟋蟀〉與〈唐風·蟋蟀〉異同考論》,《北方論叢》2015年第 1 期等?;蛞詾榻癖尽扼啊吩谙?,簡本晚出。參見劉成群:《清華簡〈耆夜〉〈蟋蟀〉詩獻疑》,《學術(shù)論壇》2010年第 6 期;劉光勝:《清華簡〈耆夜〉考論》,《中州學刊》2011年第 1 期;曹建國:《論清華簡中的〈蟋蟀〉》,《江漢考古》2011年第 2期。苗江磊:《由清華簡〈赤鵠〉〈耆夜〉看戰(zhàn)國敘事散文中的擬托創(chuàng)作》,《華僑大學學報》2018年第 5 期等?;蛞詾閮伞扼啊窞樽颖?,有共同的來源,如張三夕:《清華簡〈蟋蟀〉與〈唐風·蟋蟀〉為同題創(chuàng)作》,2016年第2期;李銳:《清華簡〈耆夜〉續(xù)探》《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2 期等。
②據(jù)孔德凌統(tǒng)計,今本《蟋蟀》與簡本《蟋蟀》文字重合比率高達62.5%,語句相同或相近的詩句比例有46%。參見孔德凌:《清華簡〈蟋蟀〉與〈唐風·蟋蟀〉異同考論——兼論清華簡〈蟋蟀〉的主題》,《北方論叢》,2015年第1 期。
③《耆夜》中“夜”古音為“舍”,“夜爵”即飲至之“舍爵”。關(guān)于飲至禮,《左傳·桓公二年》記載:“凡公行,告于宗廟;反行,飲至、舍爵、策勛焉,禮也。” 杜預(yù)注言:“舍爵,置爵也?!敝笌煼蹈鎻R后合群臣飲酒?!犊讌沧印栜姸Y》也說:“用備樂,饗有功于祖廟,舍爵、策勛焉,謂之飲至”。參見李學勤:《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 152 頁??追f達:《春秋左傳正義》卷五《桓公二年》,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43 頁。傅亞庶:《孔叢子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 421 頁。
④《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語魯太師:‘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縱之純?nèi)?,皦如,繹如也,以成?!傥迤?,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參見司馬遷:《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 1936-1937頁。
⑤徐文靖在《管城碩記》中言:“詩意乃刺其不儉,非刺儉也。向使既儉矣,而又戒之曰‘無已太康’,何哉?又《爾雅》‘瞿瞿、休休,儉也’,則詩意欲其崇儉可知?!眳⒁娦煳木福骸豆艹谴T記》,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11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