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偉
(新鄉(xiāng)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學術界關于明代理學的研究成果眾多:陳谷嘉先生采用歷時性的視角梳理了明代理學的演變過程[1];馮天瑜先生將明代初期定位于理學發(fā)展的“述朱期”[2];魏宗禹先生以薛瑄的思想為視角來透視明代理學的發(fā)展[3];陳剩勇先生指出明前期國家以程朱理學為思想武器來控制社會,寡婦由于受到種種壓力而無法再嫁[4];趙忠祥、侯波兩位先生研究了明初理學政治化走向及雙重效應,總結了明代儒學的演進路徑,考察了理學踐履中的支離與分化[5]。以上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明代理學的發(fā)展脈絡、衰微原因、理論特點和學術主張等方面,但對明初理學的社會控制功能挖掘不足。筆者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程朱理學與基層民眾的關系為切入點,深入挖掘明初理學是如何控制人心的,明代國家是如何利用理學來控制基層民眾,以達到“家孔孟而戶理學”的;明初理學與皇權意志的關系如何;明初理學是如何通過控制人心發(fā)揮社會控制功能的;程朱理學是如何為明初極權政治奠定思想基礎的。
元亡明興后,百廢待舉。明初,朱元璋在恢復社會生產(chǎn)、強化吏治、加強皇權對國家的控制以恢復政治統(tǒng)治秩序的同時,思考如何實施思想控制的若干問題。因為只有控制了民眾思想才能使其自愿服從國家的統(tǒng)治,安分守己地為國家完糧納稅,唯皇命是從而不敢有任何異心。朱元璋出于統(tǒng)一思想的客觀需要,建立各級各類學校培養(yǎng)人才,以國家的強制力量來推行程朱理學,令天下士人皆宗朱氏之學,令讀書人“非五經(jīng)、孔孟之書不讀”,令天下各級學?!胺清ヂ尻P閩之學不講”[6],又要求“一以孔子所定經(jīng)書為教”[7]3955,就是把“四書五經(jīng)”作為官方教材和科舉取士標準。朱棣在思想控制方面也頗得其父之壸奧,在繼承其父思想控制的同時又有所創(chuàng)新,下令編撰“三大全”并頒行全國以強化程朱理學這件思想控制的武器。朱棣之后的明代諸帝都深得“二祖”思想控制之鵠的,師法“二祖”,把程朱理學作為思想控制的利器來駕馭民眾、籠絡士人。
洪武君臣吸取了元朝覆滅的教訓和歷代治亂興衰的經(jīng)驗,對明代國家如何一統(tǒng)萬年、長治久安的諸多治國原則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其中包括思想控制方面的問題,推行了“崇道統(tǒng)、尊理學”的思想方針,這些做法為大明王朝的思想控制奠定了基礎。洪武君臣利用“華夷觀、天命觀、道統(tǒng)觀論證大明王朝的政治合法性,目的都是通過制造輿論,以樹立朱明天下的正統(tǒng)地位,確認皇帝的權力合法性,在政治思想和政治理念上強化全社會的政治歸屬意識,借以鞏固新興王朝的政治秩序,維護朱姓一家天下的根本利益”[8]18-19。朱元璋以超人的毅力和精力規(guī)劃出他的治國理念并付諸行動,他竭力尊崇孔子,推崇儒學,獎掖儒生,殺戮異己,強化中央集權,力行思想控制,以“三綱五常”教化民眾,維護皇權專制。朱棣即位后提出一系列以儒治國的政治思想,“二祖”為其子孫定下了社會思想控制的基調(diào),即以程朱理學和宗法禮制來束縛基層民眾的言行,令其遵紀守法、安分守己,從而維護皇權專制統(tǒng)治的大一統(tǒng)局面??v觀有明一代的思想控制,雖有異端思想出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對程朱理學有所沖擊,但都無法挑戰(zhàn)其絕對權威。這是因為程朱理學和日益絕對化的皇權是休戚與共的,“異端”思想最終都會在皇權的嚴厲打擊下銷聲匿跡。
朱元璋廢宰相,在政治上皇權獨大,無可挑戰(zhàn),一元獨尊,在思想領域的主要表現(xiàn)就是要維護代表天道圣王的君主的絕對權威。朱元璋推行推重道統(tǒng)、振興禮制、尊崇理學的治國方針是明初國家進行思想控制的體現(xiàn)。作為國家正統(tǒng)思想的程朱理學,是明代帝王控制民眾的思想武器,擔當著塑造明初民眾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的歷史使命。明初教育、科舉和官員選拔都以程朱理學為依據(jù),因此程朱理學成為貫徹皇權意志、維護國家利益的工具,在明初諸帝的大力推行下,明初帝國出現(xiàn)了“家孔孟而戶程朱”[9]的局面。程朱理學在社會控制中發(fā)揮著非同凡響的作用,并以潤物無聲的方式形塑著民眾的思想,影響著民眾的價值取向,指導著民眾的行為方向。思想是行動的源泉,束縛了思想,就控制了人心,控制了人心也就控制了行動。明初以程朱理學控制民眾思想,不允許個體思想的自由綻放,把與程朱思想相背離的思想一律視為異端,加以嚴厲打擊,使民眾只能按一種模式思考,對任何不同于這一模式的思想行為都加以凈化過濾和抵制,這一切可以說明代思想控制已經(jīng)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地步。明代前期,作為帝國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程朱理學在帝王的強力推行下以銳不可當之勢全面束縛了人們的思想。明代國家利用手中的強權極力壓制異端思想。在強權的威懾控制下,民眾在思想上喪失了抗爭性與突破性,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念趨于一致,思想取向趨于統(tǒng)一。
孔子是儒學的鼻祖,代表了學統(tǒng)和道統(tǒng)。明代國家尊崇孔子,就是尊崇儒學,弘揚道統(tǒng)和學統(tǒng),為明代皇權專制統(tǒng)治提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思想資源和源源不斷的管理人才。朱元璋來自底層,生于亂世,登基之后極為重視儒學教化,歷史經(jīng)驗使他明白,武力只能解決“一時”,而文化卻可以解決“一直”,征服人心比武力殺戮更能長久。于是,朱元璋派使者到曲阜以太牢禮祭祀孔子,并對使者說:“仲尼之道,廣大悠久,與天地并。有天下者,莫不虔修祀事。朕為天下主,期大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盵7]1296因為孔子是至圣先師,是天下讀書人崇拜的偶像,禮敬孔子就是向天下臣民表明自己的治國理念。在太學新落成之際,朱元璋親自向孔子行“釋菜”禮,并“以太牢祀孔子于國學”[7]1296。禮敬孔子是朱元璋向天下表明其重儒重教的決心,是其拉攏天下士人的策略,是其鼓舞天下士林的韜略,更是其以儒家倫理道德教育民眾、以忠恕和中庸之道教化民眾的跡象。
為了大明帝國的江山永固,朱元璋非常注重人才的培養(yǎng)。他說:“上世帝王創(chuàng)業(yè)之際,用武以安天下;守成之時,講武以威天下”,而經(jīng)綸撫治,則主要在于文臣,所以“二者不可偏用也”[10]。文臣主要來自儒生,儒生主要出于學校,因此必須大興儒學,培養(yǎng)人才。因為儒生通曉“治平之術”,擁有豐富的治國經(jīng)驗。一旦天下平定,“承流宣化,綏輯一方之眾”[11]471,就必須依賴儒生。宋濂也認為“得天下以人心為本”[7]3785。而孔子是至圣先師,禮敬孔子就可以贏得讀書人的心,所以朱元璋派人到曲阜“修祀事于闕里”,“且命曲阜廟庭,歲官給牲幣,俾衍圣公供祀事”[7]1296,同時詔封孔子后裔,并賦予孔府種種政治特權,以示對孔子和儒學的景仰和敬慕;擴建國子學,并詔令各府、州、縣皆立學,“設科分教,務求實才,頑不率者黜之”[12]925,以培養(yǎng)合乎統(tǒng)治需要的人才,科舉取士,從而激勵天下讀書向學之風。
明成祖頗有其父之風,借尊崇儒學來為自己的合法統(tǒng)治張目。他認為,孔子是皇帝的老師,皇帝是民眾的主人,孔子為天下蒼生樹立道德規(guī)范和禮制規(guī)范。朱棣宣稱:“三綱五常之理,治天下之太經(jīng)太法,皆孔子明之,以教萬世?!盵13]771朱棣對儒家的推崇不僅僅停留在口頭上,還身體力行,組織文武百官學習儒家經(jīng)典,遇到不懂的問題虛心請教,并在和群臣交流研讀儒家經(jīng)典的心得體會時說:“六經(jīng),圣人之道,昭揭日星,垂憲萬世。朕與卿等勉之。”[13]773朱棣出身行伍,他明白身教重于言教的道理。他之所以潛心研讀儒學,是因為要為全國臣民做出表率,讓他們以自己為榜樣認真研讀儒家經(jīng)典。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朱棣以帝王之尊潛心向學,對鼓舞天下讀書之風氣和培植忠誠孝義的品格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朱棣此舉可謂一舉兩得:其一,落一個虛心向學、“有道明君”的好名聲;其二,鼓舞激勵天下臣民讀書向學之風氣,以便實施思想控制。讀了儒家的書便受到了儒家思想的熏陶,就會按照儒家的行為方式為人處世,就能以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方式培植臣民的忠孝節(jié)義的思想。儒家強調(diào)等級秩序和倫理道德教育,以文行忠信教化民眾,增加民眾的文化認同感;以家國情懷影響民眾,增加個體對集體的歸屬感和向心力。
朱棣親自撰寫祭孔碑文,文中極力美化和拔高孔子,即“為后世植綱常,開太平于無窮。而世之極其尊崇之禮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13]774-775。朱棣在拔高孔子之后,又盛贊朱元璋的豐功偉績,“惟我皇考繼統(tǒng)帝王,尊師孔子,舉天下皆約之,使由于斯道,是以治化之盛,淪浹周遍,薄海內(nèi)外,罔不向風慕義”[13]775。朱棣大力美化孔子和盛贊朱元璋的目的,其實是為自己統(tǒng)治的合理性張目——“景仰宏謨,夙夜祗敬,思惟繼承之道,不敢怠凰”[13]775,無非是要把自己打扮成謹遵儒家倫理道德、以儒術治國、英明仁愛的好君王。朱棣此舉目的是要使儒家學說成為自己控制民眾的利器和致治資源,以達到“崇道德,弘教化,正人心,成天下之才,致天下之治”[13]773的社會控制目標。
由于生活經(jīng)歷,朱元璋對胥吏橫行、民不聊生的元末社會有著極為深刻的認知。他曾反復表示:“吾治亂世,刑不得不重”[7]2283,“朕收平中國,非猛不可”[14]。劉基在獻言進策時說:“自元氏法度縱馳,上下相蒙,遂至于亂。今當維新之治,非振以法令不可?!盵12]489朱元璋繼承了傳統(tǒng)社會“明主治吏不治民”的治國理念和控制策略,認為治國重在治吏。因為“吏治之弊,莫甚于貪墨”[12]2332,官吏貪污納賄、貪贓枉法勢必顛倒黑白、草菅人命,從而激化官民矛盾,出現(xiàn)官逼民反的現(xiàn)象,增加社會控制的難度。朱元璋采用“寬以待民,嚴以治吏”的治國方針,效果明顯,官吏依法辦事,畏法敬法,廉潔自律,愛民如子。明初較之元代官場風貌煥然一新,天下大治,上至洪武,下至宣德,休養(yǎng)生息,循吏輩出,“民人安樂,吏治澄清者百余年”[7]7185。
朱元璋以寬嚴相濟的策略來鞏固皇權專制的社會基礎、穩(wěn)定皇權組織的政治秩序、緩和日益激化的官民矛盾?!懊瘛笔巧鐣€(wěn)定的柱石,“民心”向背關系到國家興亡,要想江山永固就必須“厚民生而重民命”[15]9。朱元璋恤民寬和的政策正是儒家重民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鑒于元朝虐民速亡的教訓,劉基提出“治民奚先,字之以慈。有頑弗迪,警之以威”[16]167的觀點。他主張體恤百姓,愛惜民力,讓百姓家給人足,“國不自富,民足則富”[16]196,百姓是明代國家統(tǒng)治的人力基礎,只有民富才能國強,因此適當讓利與民,不要使其過于貧困,而要使其得到經(jīng)濟實惠,避免出現(xiàn)財聚人散的局面,“千古富強之術,無以逾此”[17]。儒家提倡仁政,而仁政就是愛惜民力,愛護百姓,不對其過于壓榨,不使其勞累困頓,疲憊不堪。國君是有國的,因此要允許百姓有家,要照顧百姓的正當利益,這樣“使民也,義而公,時而度,同其欲,不隱其情……民之從之也,如手足之從心,而奚恃于術乎!”[16]32。因為百姓富裕了才會常存禮儀羞恥之心,才會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生活,否則百姓整日在死亡線上掙扎,就會良心喪于困地,鋌而走險。因此對百姓要寬仁,“生民之道,在于寬仁”[18]195,“以仁心行仁政”[18]196。朱元璋對此大為贊同。他指出:“寬民必當阜民之財,息民之力。不節(jié)用則民財竭,不省役則民力困,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不禁貪暴則無以遂其生?!盵18]195-196
明初的統(tǒng)治者所制定的種種統(tǒng)治策略與控制民眾息息相關,這些策略都是以維護封建統(tǒng)治為旨歸。宋濂說:“元之所以亡者,實基于上下因循,狃于宴安之習,紀綱廢弛,風俗偷薄。其致亂之階,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來久矣?!盵19]鑒于“元氏主荒臣?!盵18]189和元朝末年“君宴安于上,臣跋扈于下,國用不經(jīng),征斂日促,水旱災荒,頻年不絕,天怒人怨,盜賊蜂起”[12]1046,在實施社會控制時,朱元璋注意節(jié)制官吏,嚴厲打擊貪官污吏,不使其過度盤剝百姓;鑒于元朝“不知修法度以明軍政”[7]3922,法紀廢弛和官吏“貪財好色,飲酒廢事,凡民疾苦視之漠然”[11]584的歷史教訓,朱元璋制定了嚴刑峻法,甚至不惜法外用刑,嚴厲打擊違法官吏,使大小臣工謹小慎微,勤于政事,愛民如子;鑒于元代“委任權臣,上下蒙蔽”[12]1158和“任官不當,則庶事不理”[20]的歷史教訓,朱元璋廢宰相,打擊功臣,強化君權。
對于理學,朱元璋更是推崇備至,嚴厲打擊一切詆毀儒家圣賢的言行,把一切非儒家的學說都加以排斥,把一切違背程朱理學的言行都視為異端而嚴懲不貸。朱元璋非常推崇真德秀的《大學衍義》,對其“為人君不知大學,無以清出治之源”的觀點更是推崇備至,命人將《大學衍義》書寫于新建宮殿殿壁之上,并說道:“此以備朝夕觀覽,豈不勝丹青乎?”[21]朱元璋還把《大學衍義》作為文武大臣的學習教材,令宋濂講解,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強制推行,并親臨聽講與檢查。此外,朱元璋在全國大力興辦各級各類地方官學。作為官僚系統(tǒng)的一部分,地方官學以“育人才、厚風俗、美教化”[22]為目的,成為官方權力參與和控制社會教化的最得力機構?!疤煜抡瘫竞鯊R學,……教之以孝弟忠信,而或有不從者,則有八刑以糾之,五禮以規(guī)之,而民無不治,俗無不化,是有政教而縣以治矣?!盵23]明初統(tǒng)治者把程朱理學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并通過各級學校貫徹到全國各地,可謂“無地而不設之學,無人而不納之教”[7]1686,“四海外內(nèi),翕然同風”[24],從城市到鄉(xiāng)村,從山陬到海涯,無遠弗屆,“學校之教無他,其性則仁、義、禮、智也”[25]。朱元璋此舉不是單純地提高文武大臣的知識文化水平,而是讓所有人都學習領會儒學的政治理念、價值取向、行為規(guī)范、處事原則,并借此達到控制臣民、穩(wěn)定社會的目的。在傳統(tǒng)社會中,強化社會控制是鞏固封建政權和統(tǒng)治秩序的必由之路,而皇權是社會控制的主體,臣民是社會控制的對象。臣民必須無限地忠于皇權,一切危害皇權的言行須嚴厲打擊,朱元璋把儒家經(jīng)典的至理名言編成《精誠錄》,頒示臣僚,以作為全國臣民的行動指南:“圣賢立教有三:曰敬天,曰忠君,曰孝親。”[15]311朱元璋大力提倡忠孝,“非孝不忠,非忠不孝”,他認為那些忠于君主、恪盡職守、廉潔自律的人皆因“以其孝為本也”[7]3948,為人臣者要絕對忠于君主,“夫人臣盡忠,事君之常經(jīng)也”[26]351,并隨時做好為君主捐軀的準備,“事君竭忠,固以死繼之”[26]352。這些都是明初思想控制的具體體現(xiàn)。在朱元璋看來,忠于君主是臣民責無旁貸的義務,臣民只有忠于君主才有存在的價值。
明初,鑒于元代“馬上得之馬上治之”的失敗教訓,洪武君臣在重視武力控制的同時,也非常重視儒家文化在實際生活中的教化和引導作用,并認為儒家的行為規(guī)范是“生民之休戚系焉,國家之治亂關焉”[27]。朱元璋及其后繼者都充分認識到程朱理學的倫常思想在鞏固帝國政權、維護統(tǒng)治秩序和控制基層民眾中的功能,并以此作為思想控制的工具。
首先,利用教育,彰顯正統(tǒng)。明帝國建立之初,朱元璋就規(guī)定太學和各地方學校讀孔孟之書,教授程朱之學,并對趙似等人說:“汝等一以孔子所定經(jīng)書為教,慎勿雜蘇秦、張儀縱橫之言?!盵7]3955朱元璋命令全國各地的學校將以《戰(zhàn)國策》為代表的非儒家書籍一律清除,不準閱讀,目的就是以正視聽,只讓儒家思想一家獨大,以恢復儒家正統(tǒng)思想在社會教化中的主導地位和支配作用。朱元璋極力宣揚天命以證明其得天下的合理性與必然性,皇權天授,天意難違。他強調(diào)國運興衰在于天意,宣稱“元起朔方……其成其敗,俱系于天”[12]564。他認為,元朝氣數(shù)已盡,君臣上下“荒淫昏弱,紀綱大敗”,這些現(xiàn)象“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之時也”[12]402,以致出現(xiàn)“豪杰并起,海內(nèi)瓜分”之勢,元朝覆滅,“此天意也”[12]1044。既然天意難違,天命難以抗拒,那么只有順應天意。元朝當亡,天下當為朱明所有,“朕本農(nóng)家,樂生于有元之世”,其本無意據(jù)有天下。無奈生逢亂世,不得已“因亂起兵”,旨在保障鄉(xiāng)里,“欲圖自全”。因為元朝暴虐無道,民怨沸騰,“天下已非元氏所有矣”,“群雄無成,徒憂生民”,只有奉天征討,撥亂反正才能“削平強暴,混一天下”[12]1044。朱元璋把自己得天下說成天意使然,“以救民為心,故天特命之乎”[12]3690。既然天命難違,就必須遵從,否則就是逆天之舉、逆天而行。朱元璋以天意來論證“元朝當滅,明朝當興”,意圖就在于通過輿論手段在全社會樹立朱明王朝的正統(tǒng)性,以增加民眾的認同感和歸屬感,讓他們明白如今天下易主,服從朱明王朝的統(tǒng)治是順天應人之舉,否則就是違背天意,必遭天譴。朱元璋以天的意志來控制民眾的思想、鉗制民眾的行為、約制民眾的心理,以達到控制民眾、維護社會秩序、鞏固政權統(tǒng)治的效果。“與科舉取士相輔的學校教育當然也不能脫離君主專制的軌道?!盵28]朱元璋是以學校為場地來對全國的士人實施控制,來鉗制士人的思想,扼殺士人的反抗精神,消磨士人的斗志,摧毀士人的獨立人格。
其次,利用科舉,統(tǒng)一思想??婆e考試是為國掄才,為政府補充新鮮血液,是鞏固皇權、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必由之路。要選舉人才就必須有教材,而教材就是利用臣民的上進心理并以春風化雨的方式來進行思想控制。朱元璋欽定“四書五經(jīng)”為科舉考試的專用書,以八股文的形式來考試,以程朱理學作為評判試卷的標尺,把全天下士人的思想都統(tǒng)一在程朱理學的思想范圍之內(nèi),出此范圍絕無被選擇的可能。底層百姓要想改換門庭就必須讀官方指定的教材,按照官方的要求來答題,而按官方的要求來答題就必須按官方的哲學來思考。于是,官方正好利用科舉考試來調(diào)動天下讀書向學之風氣,行控制于讀書、應試、科舉之中,不但形式隱蔽,而且效果顯著,即“天下可智不可愚,而治天下可愚不可智?!┦ト酥淙?,而惟以術愚之,使天下皆安于吾術,雖極智勇兇杰之輩,皆潛消默奪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后天下相安于無事”[29]13。明代國家利用民眾追求上進的心理,以潛移默化的形式讓百姓心甘情愿地受控,以軟控制的形式來實行愚民政策,既可以統(tǒng)御思想,又可以控制天下士人,一切服務于皇權專制的需要。
最后,八股取士,禁錮人心。因為明代科舉考試都以欽定的“四書五經(jīng)”為范本,考科舉時要仿照宋代經(jīng)義,代圣人立言,以古人的語氣來作文,應試文章分為八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有關于詞法、句法、聲調(diào)、平仄和起承轉合等章法的詳細規(guī)定,“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7]1693。程朱理學不但限制了士人思想任意馳騁的權力,而且使學術的氣息消失殆盡。八股取士則消磨了士人的斗志和精力,他們?yōu)橄蛏狭鲃右郧箦\衣玉食,謀求政治出路以改換門庭,“日夜竭精敝神,以攻其業(yè),自《四書》、一經(jīng)外,咸束高閣?!谑翘煜轮畷环俣苑僖印盵29]13-14。較秦始皇之焚書坑儒,明太祖之八股取士確實技高數(shù)籌,以軟控制的手段來行科舉摧殘之實,“特明巧而秦拙耳,其欲愚天下之心則一也”[29]13。朱元璋曾說:“吾有法以柔天下,則無如復舉制科?!盵30]八股取士束縛讀書人的思想,使其整日騖于詞章考據(jù)之末節(jié),限于空理虛談之歧途,鸚鵡學舌,邯鄲學步,舍創(chuàng)造而因襲,棄創(chuàng)新而守舊,只能亦步亦趨地因循前人之說,而不敢越雷池一步。明代以“四書五經(jīng)”作為官方教材,科舉考試題目就在其中,不讀“四書五經(jīng)”就沒有科舉得第的可能性。明代國家要興盛“必首舉學校之政”[13]773。因為學校教育既可以“弘教化,正人心”,又可以“成天下之才,致天下之治”[13]773。八股文具有程式性,既便于評判優(yōu)劣,又便于禁錮士人思想,“自貢舉法行,學者知摘經(jīng)擬題為志……余則漫不加省。與之交談,兩目瞠然視,舌本強不能對”[26]106。士子整日揣摩文意以應對科舉,既消磨斗志、消耗銳氣,也浪費青春、貽誤子孫。明代國家以八股取士制度來控制士人,并嚴厲打擊不與明政府合作的士人,“寰中士夫不為君用,是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31]。在君主面前,士人必須唯命是從,甚至不能有絲毫的尊嚴和廉恥,一旦有恃才傲物和藐視君王之舉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從夏伯啟、陶凱到方孝孺、解縉,均是文化專制的犧牲品。
明代大興文字獄,大力推行文化專制,以“四書五經(jīng)”和八股取士來鼓舞天下讀書向學之風氣。因孔子學說不但可以“參天地、贊化育、明王道、正彝倫”,還可以使君臣、父子、夫婦“各得以盡其分,與天道誠無間焉”[13]2029;故獨尊儒術,并定程朱理學為官方哲學,凡具有民主傾向的書籍一律加以刪節(jié)或禁毀,《孟子節(jié)文》便是一個典型的個案。與《孟子》不同的是,勵民向學和勸民向善的書籍得以大行其道,這與朝廷宣揚教化、力行文化專制的政治需求是不可分割的,這些書籍都以引導民眾為善去惡,驅民向學為鵠的,為文化專制和思想統(tǒng)一張本。
首先,官定教材,力行文化專制?!傲?jīng),圣人之道,昭揭日星,垂憲萬世?!盵13]773明代國家意圖通過“六經(jīng)”的教育阻擋“歪理邪說”的侵襲,將一切“歪理邪說”過濾干凈之后,民眾就會心甘情愿地遵禮樂道,自覺自愿地服從統(tǒng)治,安心生產(chǎn)。這樣不僅可以大大減少社會控制的難度,而且可以提高社會控制的效率。明代國家規(guī)定,“四書”用朱子《集注》,《周易》用《程氏易傳》和朱熹《周易本義》,《尚書》用蔡沈父子的傳注和古注,《詩經(jīng)》依朱熹《集傳》,《春秋》則據(jù)古代“三傳”和胡安國“傳”等。明代國家力行文化專制意在變百家爭鳴為一家獨鳴,使個體只能按照一種方式去思考,按一種行為模式去做事;使個體獨立個性與獨立人格無法養(yǎng)成,只能形成依附人格,即在家依附家長,在校依附師長,走向社會依附皇權。明代國家一是通過營造“依附順從”的文化氛圍來對基層民眾進行精神控制,使其身入其中無法逃避;二是以心理暗示和從眾心理對民眾進行控制,使其甘心服從控制而渾然不覺,于是樂意做安順良民。
其次,文字罪人,文化專制。朱元璋來自底層,略通文墨,雖在風云際會期榮登大寶,但當面對滿腹經(jīng)綸的讀書人其自愧文才不如,內(nèi)心極為自卑,對文人既猜忌又不得不利用;所以大興文字獄以威懾臣民,控制思想,并以殺人立威來掩飾其內(nèi)心之自卑感。很多大臣皆因文字獄而命喪黃泉。[32]朱元璋大興文字獄的目的就是打擊文人,使他們乖乖地跪伏于君主面前,乖乖地交出思考的權力,唯皇命是從。朱元璋對文人極為不信任,于是就利用皇權來威懾士人,使他們不敢在文字上褻瀆皇權。朱棣對方孝孺處以滅其十族的酷刑,與朱元璋的心理動機如出一轍,都是明代文化專制政策的具體體現(xiàn)。明代國家以極端的方式來鉗制士人,讓士人不敢有絲毫的越位非分之想和違禮僭越之舉,更不敢以帝王之師自居,否則非但自身難保,還會抄家滅族,殃及無辜。明代大興文字獄無形中就要求讀書人謹小慎微、謙虛低調(diào)、揣摩圣意、想帝王之所想、急帝王之所急,在帝王面前只能紆尊降貴、以奴婢自居,噤若寒蟬,誠惶誠恐。再加上明代刑上大夫,當眾廷杖大臣,令文人士大夫斯文掃地,湮滅其獨立人格,戕滅其反抗意識,令其成為皇帝的附庸而緊緊依附皇權。在中央為宦者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甘愿充當皇權牧民的工具;在地方做官者也秉承皇權的意志來教化一方,充當皇權教化的工具來教化民眾。對于基層民眾而言,要服從皇權教化,按時完糧納稅,安分守己,鄰里和睦,做國家的良民。對于基層士人而言,唯有按照統(tǒng)治者的要求,認真閱讀“四書五經(jīng)”以備科選,循規(guī)蹈矩不敢有絲毫的忤逆,否則科舉得第和改換門庭的夢想就會化為泡影。所以,基層士人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和安身立命,只有亦步亦趨,按照明代國家的要求去思考,去為人處世?;鶎邮咳耸堑胤轿幕拇恚诘胤缴鐣泻艽蟮挠绊懥?,是地方社會的精英,控制基層士人,使他們不敢亂說、亂動,并充分發(fā)揮他們在基層社會的影響力,充當國家教化民眾的工具,就可使皇權借他們之影響力延伸到千家萬戶。
最后,取締私學,控制言論。萬歷年間,張居正推行“禁私學”的文化專制政策。他認為:“圣賢以經(jīng)術垂訓,國家以經(jīng)術作人。若能體認經(jīng)書,便是講明學問,何必又別標門戶,聚黨空談?!盵33]496基于此,他規(guī)定:“今后各提學官督率教官生儒,將平日所習經(jīng)書義理,著實講求,躬行實踐,以需他日之用,不許別創(chuàng)書院,群聚徒黨,及號招他方游食無行之徒,空談廢業(yè)?!盵33]496張居正禁毀私學意在“合眾途于一規(guī),會萬理于一原”[24],實行文化專制政策。為了加強皇權對社會的控制力度,雖“芝蘭當路”而“不得不鋤”[33]297。
明初,朱元璋定程朱理學為官方哲學,成為明代國家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意在借助程朱理學來實現(xiàn)思想統(tǒng)一,實現(xiàn)對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全面控制。明成祖不惜動用國家的力量來編訂和推行“三大全”,主要目的有三:“一是標榜自己‘任君師治教之重’,確是發(fā)揚‘道統(tǒng)’、維護‘治統(tǒng)’的圣王兼教主。二是以其欽定標準統(tǒng)一天下學術,強化程朱理學的思想文化權威性及其思想統(tǒng)治地位。三是要以‘人倫日用之理,初非有待于外’的‘道’——儒家綱常倫理治理天下,‘使家不異政,國不殊俗’,從而形成有序的社會政治秩序?!盵8]43-44朱棣編纂“三大全”就是要以程朱理學來控制意識形態(tài),以皇權干預學術、統(tǒng)一思想、主宰思想文化。他修《大全》“非惟備覽于經(jīng)筵,實欲頒布于天下,俾人皆由于正路,而學不惑于他歧……必獲真儒之用”[9]。“三大全”頒布后,程朱理學成為明代國家的主流價值觀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學說,其他一律被降黜為非主流。凡與程朱理學相背離的學說一律被定為“異端、歪理、邪說”,必然嚴懲不貸。在三部《大全》頒行不久,“饒州儒士朱季友詣闕上書,專詆周、程、張、朱之說。上覽怒曰:‘此儒之賊也?!兴韭曌镎惹玻し倨渌鴷?,曰:‘毋誤后人。’于是邪說屏息”[6]。有明一代,程朱理學的地位穩(wěn)如磐石,任何“歪理”都無法撼動。無論是學校的教育、教學、教師,還是科舉考試、人才選拔,都以程朱理學為標桿,程朱理學成為專制主義在思想領域的化身,使明代士大夫“篤踐履,謹繩墨,守儒先之正傳,無敢改錯”[7]7222。程朱理學作為科舉考試的標準答案,于是明代社會出現(xiàn)了“惟是世儒習氣,敢于誣孔、孟,必不敢倍程、朱”[34]的現(xiàn)象。明代士人為了科舉得第不得不讀程朱之書,接受國家的思想控制,但國家以皇權干預學術和思想文化,以程朱理學為利器來控制全社會思想文化。由于不是真正的學術,不允許自由思想的綻放,學術與思想文化必然日益教條化。
首先,借程朱理學統(tǒng)一民眾思想。明代統(tǒng)治者一方面以程朱理學為官方哲學,以“合眾途于一軌”的方式來達到思想統(tǒng)一,通過社會教育、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相結合的方法來控制民眾思想,戕滅異端,主張“存天理,滅人欲”;另一方面以集體人格戕滅個體個性,不給個體的感性欲望留下絲毫的生存空間,大力推行社會教化,教化民眾要自覺自愿地服從皇權專制的需要,慎言慎行,恭行孝悌,嚴于律己,寬以待人,修齊治平,從思想上滌清一切不道德的信念,在家行孝,為君盡忠,奉行“仁義禮智信”,感恩“天地君親師”。因為思想是個體行動的指南,通過控制人心來控制個體是上上策,“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35]。明代國家統(tǒng)一思想意在使民眾按照整齊劃一的生活模式進行生活,唯皇命是從,尊崇道統(tǒng)。此外,明代國家把儒家思想和程朱理學作為控制臣民的利器,以程朱理學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教化民眾,讓百姓由自然人變?yōu)樯鐣?,由生理自我成長為心理自我,通過教化使民眾樹立忠孝節(jié)義、精誠報國、和諧友善、誠信厚德的道德感,以儒家“六經(jīng)”教育士人,培養(yǎng)他們精忠報國、勤政愛民的精神信仰。
其次,提前預警,以禮樂教化熏陶民眾思想。鑒于元朝禮法敗壞、主荒臣專的歷史教訓,朱元璋特別強調(diào),“建國之初,當先正紀綱”,著重指出“禮法立,則人志定,上下安。建國之初,此為先務”[12]176。于是,洪武君臣用禮法來控制臣民,構建了上下有序、尊卑有等、號令嚴明、秩序井然的控制體系。為了維護君權的絕對權威性,朱元璋提出“君能,馭臣下以禮法,臣能,馭吏卒以體上”[15]15的制度和行為模式,這樣就使得貫徹執(zhí)行皇權控制社會的意志有了體制上的保證。朱棣曾說:“道德仁義,教化之源。善治天下者,以道德為郛郭、以仁義而為干櫓,陶民于仁義,納民于道德?!盵13]1209“夫禮者,治國之紀也;樂者,人情之統(tǒng)也。是故先王制禮,所以序上下也;作樂,所以和民俗也。非禮則無以立也,非樂則無以節(jié)也。教民以敬莫善于禮,教民以和莫善于樂?!翁煜抡弑叵扔谛薅Y樂?!盵13]1214對于基層民眾,應該先養(yǎng)后教,“養(yǎng)失其道則民貧,教失其道則民暴,貧則流而為盜,暴則去而為邪,二者皆亂之始”[36]。要確保國家長治久安,就需要“廣設學校”,使“海內(nèi)之民,皆沾沐禮儀”[36],“以學校治民,則禍亂不興”[7]3786。因為“政令能禁民為非”,卻不能讓百姓明辨事理。明代國家通過教化不但可以使百姓自覺自愿地遠離不道德,而且通過提前預警,可以把為非作歹的惡念消滅于萌芽狀態(tài)。
最后,編輯發(fā)行普及讀物以熏染百姓思想,從而加強思想控制,達到思想統(tǒng)一。為了加強思想控制,朱棣將儒家倫理道德進一步世俗化,并把它作為規(guī)范民眾行為和道德的基本準則。為此,朱棣欽命編輯發(fā)行了多種普及讀物。其一,親自為《列女傳》撰寫序文,并頒行天下,“俾為師民知所以教,而閨門知所以學,庶修身者不致以家自累,而內(nèi)外有以相成”[13]477。其二,編纂《孝順事實》并頒行天下?!百掠^者屬目之頃,可以盡得為孝之道,油然興其愛親之心,歡然盡其為子之職,則人倫明,風俗美,豈不有裨于世教者乎?”[13]2216其三,將朱熹《家禮》詔頒天下。朱棣以皇權的力量推行教化,提倡忠孝節(jié)義,有明一代涌現(xiàn)出許多忠孝節(jié)義的典型案例,由此可以窺見明代國家以程朱理學教化民眾的成效。其四,令地方官編纂歌謠。為了達到教化百姓以驅其向善的目的,明初地方官員創(chuàng)作了大量通俗易懂且朗朗上口的歌謠,傳教于百姓,以期收到教化良效。“惟以民間之日用常行,淺近鄙俗,可以家喻而戶曉者,析為條目,俾童而習之,白首而安之?!盵37]1341明代帝王以國家的力量發(fā)行程朱理學的通俗讀物,把程朱理學思想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內(nèi)化于個體的日常行為規(guī)范之中。只有將程朱設計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融入個體日常生活之中,才能使其在潛移默化中受到熏染,讓民眾奉行“忠孝節(jié)義”,再通過旌表“忠孝節(jié)義”來樹立道德標桿,充分發(fā)揮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作用,以加強民眾對愚忠愚孝的道德認同,從而讓他們甘愿接受控制而無法覺醒。
總之,皇帝代表了“天、道、圣、王”,代天牧民,理所應當成為天下的最高統(tǒng)治者,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和支配一切的權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切臣民必須無條件忠于君王。臣民只有為君所用才有存在的價值,倘若不能為君用,即“是外其教者”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11]901。明代國家運用科舉考試的方式來凈化、過濾任何非程朱的信仰者,以政治錄用的標準來驅民自我控制。在關乎切身名利的誘惑下,士人只有乖乖交出自由思考的權力,才能給自己改換門庭、妻榮子貴的夢想留下一線生機。明代國家利用士人向上進取的心理,以潛移默化的方式對士人進行控制,讓其心甘情愿地步入國家提前預設好的政治軌道,直至生命結束仍不能自省。由此,國家以學校為場地、以科舉為工具來控制士人思想、控制士人行為的政治意圖圓滿完成了。對于基層民眾而言,“存天理,滅人欲”成為禁錮他們思想最有效的武器。明王朝通過宣揚傳統(tǒng)禮教來束縛基層民眾思想,讓民眾將“忠孝節(jié)義”作為自己畢生的奮斗目標和行為準則;以“六經(jīng)”之道控制民眾行為,禁錮民眾思想;以“三綱五常”“三貞九烈”控制民眾的感性欲望,實施精神統(tǒng)治。皇權專制時代沒有給個體思想留下任何自由馳騁的空間,不允許思想的自由綻放,“公卿爭議于朝,曰天子有命,則屏然不敢屈直矣;師儒相辯于學,曰孔子有言,則寂然不敢異同矣”[37]645-646。明代統(tǒng)治者以程朱理學的思想任意戕滅與之相異的思想,運用強權控制的手段來達到思想的高度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