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zhàn)時期擄日中國煤礦工人反抗斗爭述論

薛 毅

(武漢大學 歷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日本政府在不斷擴大和升級侵略戰(zhàn)爭的形勢下，為了維持本國工業(yè)的發(fā)展，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曾于1943—1945年間強擄約4萬名華工到日本135處就勞場所服苦役，主要從事煤礦、土木建筑、造船、鐵路、港灣裝卸等重體力勞動。其中就勞場所最多的是煤礦，有40多家；華工數(shù)量最多的是煤礦工人，總計有16 000多人。這一時期，由于日本煤礦事故頻發(fā)，安全條件惡劣，礦方接連不斷的開展突擊生產(chǎn)，加之華工生活待遇低下，致使在2年多時間內(nèi)，中國煤礦工人共死亡3 000多人， 還有數(shù)以千計的中國礦工因傷致殘或身患各種嚴重的疾病。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壓迫愈深重，反抗愈強烈。在日本煤礦就勞的華工為了生存和維護做人的基本尊嚴，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舍生取義，對日本統(tǒng)治者進行了多種形式的反抗斗爭。其結果或是遭到殘酷的鎮(zhèn)壓，或是迫使日方做出一定的讓步。依筆者陋見，國內(nèi)外學術界對擄日華工的起因、過程、傷亡等問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尚無這一時期在日本煤礦就勞的華工反抗斗爭的專門論述。本文以當事人的口述史料為主要依據(jù)，結合相關歷史文獻資料，僅就這一時期被擄掠到日本煤礦就勞的華工為求生存、反壓迫、爭人權開展的反抗斗爭進行初步的梳理和探討，以就教于各位專家和知情人。

一、擄日煤礦華工來源

探討二戰(zhàn)時期被擄掠到日本煤礦就勞的華工反抗斗爭情況，首先有必要介紹一下日本煤礦的主要特點和華工被擄掠到日本煤礦就勞的基本狀況。日本是一個島國，由本州、四國、九州、北海道4個大島和近4 000個島嶼組成。就煤炭儲藏而言，煤田分布極不均勻，主要集中在南部的九州島和北部的北海道。根據(jù)日本1912—1931年對全國煤炭產(chǎn)量的統(tǒng)計，位居第一位的始終是九州島的福岡，第二位是北海道，以下排序大致是長崎、福島、山口、佐賀、茨城等。這些地區(qū)的煤炭產(chǎn)量占到日本全國總產(chǎn)量的99%，其中福岡占51～61%，長崎5～9%，佐賀4～8%[1]。在日本，煤礦一般稱為炭礦。

從1937年七·七事變?nèi)毡景l(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開始，因戰(zhàn)爭不斷擴大和升級，日本國內(nèi)青壯年男性大部分從軍，致使勞動力短缺的問題日益突出。面對此問題，日本政府最初期望在本國內(nèi)部來解決。1938年4月1日，日本政府頒布的《國家總動員法》中明確提出，由政府統(tǒng)一調(diào)動國內(nèi)的人力、物力，以保證軍需物資的生產(chǎn)，并在日本國內(nèi)推行“連根拔”的勞務動員。這一時期，日本國內(nèi)的冶金、電力、交通、建材、化工和民用需要大量的煤炭作為燃料和原料。1941年8月，日本政府有關部門宣布煤炭產(chǎn)業(yè)進入“全國煤炭生產(chǎn)力擴充強調(diào)期”。在當時日本全國建立臨戰(zhàn)體制的背景下，煤炭行業(yè)實行了軍事化，礦工被稱為“礦業(yè)戰(zhàn)士”。為了加強對煤炭工業(yè)的統(tǒng)制，日本于1941年11月成立了煤炭統(tǒng)制會。該統(tǒng)制會的直接會員單位有23家，大多為年產(chǎn)量超過30萬噸煤炭的企業(yè)。 “除煤炭統(tǒng)制會的直接會員外，在日本全國約有600個小規(guī)模煤炭生產(chǎn)者，他們按照產(chǎn)煤地而成立統(tǒng)制組合，即每個礦山監(jiān)督局管轄區(qū)內(nèi)設一個組合。這種組合計有東京地方、仙臺地方、大阪地方、北海道、山口、北九州、西九州7個。在煤炭統(tǒng)制會和各地的煤炭統(tǒng)制組合的控制下，日本全境內(nèi)的大小煤礦的生產(chǎn)、勞務供應等都納入為侵略戰(zhàn)爭服務的戰(zhàn)時體系之中?！盵2]

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美國太平洋艦隊基地珍珠港。次日，美國正式向日本宣戰(zhàn)。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大批青壯年應召到前線作戰(zhàn)，國內(nèi)生產(chǎn)的勞動力主要依靠老弱婦孺，賴以維系工礦企業(yè)正常運轉的勞動力幾近枯竭。國內(nèi)做為工業(yè)食糧和重要軍事物資及攸關民生燃料的煤炭供應出現(xiàn)日趨緊張的局面，而因戰(zhàn)爭不斷擴大和升級造成的國內(nèi)煤礦工人日益短缺的問題十分突出。在日本的一些煤礦，婦女成為井下采煤的主要勞動力。隨著侵略戰(zhàn)爭的不斷升級，本國的勞動力已無法滿足日本各工礦企業(yè)對勞動力的需求，一些主管部門和工礦企業(yè)開始把補充勞動力的眼光轉向國外。在此形勢下，日本東條英機內(nèi)閣于1942年11月27日通過了《關于華人勞務者移入日本內(nèi)地案》的決議，以政府決議的形式正式啟動了移入華工的事項。決議的內(nèi)容主要有：移入的華工主要在煤礦、裝卸、土木建筑等行業(yè)就勞，盡量使用同工種勞工和經(jīng)過訓練的戰(zhàn)俘，移入事宜主要委托華北勞工協(xié)會辦理，華工應為40歲以下的男性，服役期限原則上為2年等。從1943年3月到1945年3月，日本通過在華的勞工協(xié)會采取欺騙、強征等方式擄掠了4萬多名華工到日本55家公司、135個作業(yè)場(事業(yè)場)就勞。據(jù)日本《外務省報告書》第3分冊《就勞事情·紛爭及就勞成果》介紹,135個就勞場所包括礦業(yè)69處，土建業(yè)36處，碼頭裝卸25處，造船和制煉5處。在69處礦業(yè)中，煤礦有40多處，數(shù)量位居第一(其它還有鐵礦、銅礦等)。煤礦主要集中在九州地區(qū)(18個)、北海道(24個)，其他還有大谷、鹿町、警刑等煤礦(礦業(yè)所)。

這些華工分別來自中國的河北、山東、河南、山西、浙江、上海、安徽、陜西、湖北等25個省區(qū)。其中年齡最小的11歲，最大的78歲?！皳?jù)日本政府公布的資料，強行抓到日本的華工，華北地區(qū)為35 778名，華中為2 137名，東北的大連地區(qū)為1 020名。”[3]華工原來的身份主要有兩類：一為在對日作戰(zhàn)中被俘的中國軍隊官兵，簡稱戰(zhàn)俘，日方稱之為特殊工人；一為中國淪陷區(qū)的平民。另有少量的囚犯和礦工等?，F(xiàn)分述如下：

(1)戰(zhàn)俘。主要是1944年洛陽戰(zhàn)役和此前山西中條山戰(zhàn)役被俘的國民黨軍隊官兵，還有日軍1943—1944年在河北易縣、雄縣、定縣等地“掃蕩”中抓捕的八路軍官兵、游擊隊員等。據(jù)原籍河北省豐南市稻地鎮(zhèn)劉唐保莊的劉士禮回憶：

1944年農(nóng)歷后四月初四，我參加了八路軍。八月初一晚上，我和孫紹志在離家60里地遠的一個小廟里被日軍特務俘虜?！毡救藢⑽覀冄核偷教凉恋囊粋€叫“冷凍公司”的集中營?！谔凉陵P押了十多天，剛過8月15沒幾天，我們就被押上貨輪。……當時上船的一共有300人，由日本人西村領著上船。……輪船在海上走了大概10天左右，最后到達日本大阪。下船后，日本人先讓我們脫光衣服洗澡消毒。之后，我們先坐火車走了幾天，又換乘輪船到達北海道。從北海道坐火車最后到達三菱(公司)的美唄炭礦(即煤礦)大和寮[4]。

另據(jù)從華北勞工協(xié)會青島辦事處擄掠到日本北海道神威煤礦就勞的“特殊工人”王子安回憶：

1945年1月底2月初，日本人把我們1 000名勞工從青島大港押上輪船。那是一艘大貨輪，輪船上有兩個大眼囪。船艙里一多半的空間都堆放著大塊的鐵礦石，中間高、兩邊低，像一座山似的。有的礦石上鋪著草席，有的礦石上什么也沒有鋪。勞工們就在礦石上睡覺。船開到海上以后，聽船上的一個船員說要去日本，然后大家就互相傳說開了。這時，我才知道我們要被送去日本當勞工[5]。

(2)平民。被日偽抓捕到日本充當煤礦工人的人員，相當一部分是日偽統(tǒng)治地區(qū)的平民。據(jù)住在保定西關永寧寺街的人力車夫趙振?？卦V，他正在拉車時被日軍抓住，先被押進警察署，后被押到保定東關外戰(zhàn)俘勞工集中營。15天后將他與其他戰(zhàn)俘用繩子捆綁裝上汽車拉到火車站，然后乘船到日本福岡縣三井公司所屬的大牟田煤礦挖煤[6]。

另據(jù)家住天津市河北區(qū)的王躍清回憶：

1943年冬天，我在天津河北區(qū)的山城峪車行做學徒。一天下午，日本人和漢奸拿著槍把一幫中國人圍了起來，當時我因年齡小才十六七歲，不明真相，便湊上前看熱鬧，也被日本兵抓了起來。抓到一個地方待了兩天后，晚上把我們押到天津塘沽的一個小漁村，……在塘沽待了十幾天后，臨走時給每個勞工發(fā)了一身黑色的棉衣棉褲，兩個人一組綁在一起，走在冰天雪地的路上，兩邊有日本兵荷槍實彈地看守者?！竭_了日本九州熊本縣四山煤礦?！业墓ぷ魇钱斨Ъ芄?，也就是別人打眼放炮后，我在后面支架子……[7]

田士珍原本是河北省石家莊郊區(qū)大河鄉(xiāng)大河村的農(nóng)民，當時被抓捕到日本北海道赤平町煤礦挖煤。據(jù)他回憶：

1944年陰歷八月初七的早晨，我扛著鐵鍬去地里澆地，途中遇到日本兵抓人，于是我就被日本人抓到了石門警察局第一分所。在第一分所住了三天，審問三天，每天都審問。他們問我：“你是干什么的？”我說：“我是農(nóng)民?！薄澳闶遣皇菂⒓恿税寺奋?，暗地里又給八路軍送信？”我說：“我不是八路軍，我沒有給八路軍送過信?！彼麄円娢也徽泄?，就打我。漢奸還拽著我的衣服領子，把我們拉到樓梯上，走到一半時，把我從上面摔下來，當時我的膝蓋和腳后脖子被摔傷了。最后，我被逼招供，承認了就不打了。我們村一共抓走50多人[4]452。

毛彥江原本是河北省唐山市古冶區(qū)卑家店鄉(xiāng)毛家山村的農(nóng)民，1944年被抓捕到日本北海道三井美唄炭山礦業(yè)所就勞。據(jù)他回憶：

1944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那時的我，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突然有一天，偽軍警備隊和漢奸走狗們帶著日軍把我們村包圍了，從村里抓走很多人，我也被抓了起來。他們用繩子把我們捆綁起來，然后押到了唐家莊的礦業(yè)所。在唐家莊，他們對我們進行了審問。我記得他們是這樣問我的：“你是什么的干活？”我說：“老百姓?！蔽覄傉f完，他們就打我，我不知道為什么，后來他們非逼著我讓我說是共產(chǎn)黨，然后才停止打我。審訊完之后，接著又把我們送到六分局?！袅耸嗵旌螅屛覀兂粤艘活D飽飯，吃完飯，再把我們捆綁起來，押送到古冶火車站?！疖囈恢遍_到了塘沽?！趧诠な杖菟镒×?0天，……我們就被押上了“青津丸”號輪船，當時是日本人西村武夫領我們上的船[4]34-35。

由此可見，很多被抓捕到日本煤礦就勞的勞工原本是普通的中國平民，被抓捕時強迫他們承認是共產(chǎn)黨員或八路軍成員，其目的是為抓捕找借口。他們被屈打成招后，日方就以“特殊工人”的身份將他們押送到日本就勞，而且不必支付工資。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上海等地的工廠紛紛倒閉，大批工人失業(yè)，日本乘機前來上海騙招勞工。為了招夠勞工人數(shù)，日本方面在偽上海市政府的配合下，以“清查戶口”為名強行抓捕，凡沒有攜帶日偽頒發(fā)“良民證”者皆是抓捕對象?！?942年3月28日至4月8日，日本滿洲炭礦株式會社在上海招募18歲至45歲，身體強健，能耐煤礦勞動者10 000人……日本東造船株式會社在上海招募的400余名工人，多為木工等技術工人。但到日本北海道后，竟借口船廠虧本歇業(yè)，要將其中243人轉往煤礦挖煤?！盵8]

(3)礦工。在從中國擄掠到日本的勞工中，有一些本來就是煤礦工人。日本方面認為，抓捕這些人到日本的煤礦當勞工，可以起到技術骨干或熟練工人的作用。李貴珠原來是河北省唐山唐家莊煤礦的工人。1944年8月，他在家里被日本人抓走，經(jīng)天津塘沽港被押送到日本北海道的札幌市三菱美唄炭礦大和寮煤礦，和他一同被擄掠到大和寮煤礦就勞的有294人，其中包括開灤煤礦的一些小包工頭。潘景秀被抓捕到日本三菱美唄煤礦就勞前是唐家莊煤礦的井下放炮工。據(jù)統(tǒng)計，在被擄掠到日本的38 935名中國勞工中，唐山籍的共有2 013名，其中144名來自古冶礦區(qū)[9]。

(4)囚犯。趙云清原本是山東淄博張店保安莊的農(nóng)民，因幫助親戚辦理良民證被日本憲兵隊以通匪為名抓捕，先后被關押在濟南、青島的集中營和北京的監(jiān)獄。因他年輕力壯，后來被北京勞工協(xié)會選中擄掠到日本福岡三井公司山野煤礦第一坑就勞[10]。

這些由曾在戰(zhàn)場上與日軍廝殺被俘的戰(zhàn)俘、在淪陷區(qū)飽受欺凌的平民組成的華工隊伍，原本就對日本侵略者充滿仇恨。被擄掠到日本煤礦就勞后，每天經(jīng)歷的是得不到起碼的溫飽生活，在井下勞作時間長、強度大，傷亡事故頻發(fā)。為了求生存、反欺壓、爭人權，反抗斗爭成為華工們必然的選擇。

二、擄日煤礦華工的反抗斗爭

從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開始，包括華工在內(nèi)的中國人民就對日本的侵略行為深惡痛絕，對日本侵略者充滿了仇恨心理，反抗斗爭更是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由于絕大部分華工是被欺騙或強制來到日本煤礦等就勞場所服苦役，他們自身蒙受的恥辱則更容易激發(fā)反抗情緒和行為，繼而引起其他華工的強烈共鳴和連鎖反應。在日本煤礦，華工們的反抗斗爭方式主要有：

(1)逃亡。在擄日華工開展反抗斗爭的各種形式中，逃亡是最為常見的一種形式。最早的逃亡事件發(fā)生在從中國前往日本煤礦的押送途中。在1943年4月至11月期間實行的“試驗移入”華工過程中，日本厚生省于當年7月分別給日鐵二瀨礦業(yè)所和三井田川礦業(yè)所各分配212名、共計424名華工，結果抵達日本門司港的只有267人，中途逃亡157人，逃亡率高達37%[11]。據(jù)《在室蘭強擄、強制中國人勞動的記錄》記載，1944年9月6日，從上海押送到日本室蘭煤炭港運株式會社的162名華工在輪船停泊青島裝卸貨物時，有7名華工成功逃亡。他們分別是張德昌(35歲)、陳軟陳(28歲)、陸子敏(31歲)、俞膺昌(26歲)、馮監(jiān)慶(23歲)、傀振亞(22歲)、陸有限(21歲)。

來到日本煤礦后，由于不堪虐待，華工逃亡的事件經(jīng)常發(fā)生。據(jù)當時在北海道三菱美唄煤礦挖煤的潘景秀回憶，他所在的煤礦“勞工們組織了兩次逃跑，3小隊的兩個勞工想逃到蘇聯(lián)去。早上4點鐘跑的，僅4個小時就被抓回來了。抓回來以后，讓勞工們自己處理。由勞工吳東佐用飯鏟子打他們的屁股，吳東佐不忍狠勁打。日本人上前奪過鏟子對吳東佐就是一頓毒打，幾鏟子就把吳東佐打得昏死過去。第二次逃跑是由彭玉善、張華棠組織的，有50人參加，我和紀戶、王金朝一塊跑的。一天一夜后由于當?shù)厝毡救藞蟾娈斁?，我們都被警察署抓回，一路上棍棒交加。回來后，把我們放在一個齊腰深的水坑里凍著，上來后渾身是冰碴子，腿腳全部凍壞，我的雙腿就是這次受凍落下的終身殘疾。我們被移交礦上以后，三天不給吃飯，先是用筷子和火鉤子夾我們的手指，然后讓我們手指尖和腳尖撐地。紀戶雙手雙腳已經(jīng)壞了無法做撐地，被日本人視為反抗，一陣皮帶抽打，打個半死?！盵4]16-17方啟渭原來是山東青島四方郵政局的郵差，1944年陰歷四月在路上被日本兵抓捕押送到北海道大夕張煤礦就勞。到煤礦的前兩個月，他看到每天都有工友死亡，于是和另外兩位工友約定逃到附近森林里。據(jù)他回憶：

直到七八天以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們，于是我們就被抓回去了。日本人把我們綁起來往回押送，一路上他們還當著日本老百姓的面，狠狠地打我們的臉，一邊打一邊還指著我們說：“這就是中國人！”[4]105

據(jù)日本方面的記載，位于北海道的川口組赤平煤礦曾發(fā)生3次華工逃亡事件。第1次逃亡的3人被抓回后全部殺害；第2次逃亡的若干人全部被抓回。第3次發(fā)生在1945年7月16日，共有8名中國礦工通過天窗逃出，很快就有5人被抓回。逃出的3人分別是劉俊華、張來榮、呂重光。呂重光在逃出40多天后被捕。另外兩人躲在山洞中隱蔽，度過了2年零8個月難以想象的穴居生活，直到1948年3月才被人發(fā)現(xiàn)[2]280-181。

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當時在北海道明治礦業(yè)昭和礦業(yè)所就勞的劉連仁的遭遇。

劉連仁(1912—2000)，原籍山東省高密縣草坡村。他被抓到北海道昭和煤礦后，每天要在井下挖煤十五六個小時，曾多次經(jīng)歷身邊的工友被冒頂砸死的場面。每當想起死難的工友臉漲得黑紫、眼球爆出、齜牙咧嘴的場面，他就不寒而栗。半年多時間，已有數(shù)十名工友死于各種事故。1945年春節(jié)，劉連仁等華工被驅(qū)趕到火車站掃雪?！耙驗槌圆伙?，一位莒縣籍陳姓難友在掃雪時撿了幾顆豆粒兒，被日本監(jiān)工用鐵棍毒打，直到昏過去才住手。劉連仁感到如果不逃走，遲早會死在礦上”。[12]他開始伺機逃亡。1945年7月31日，劉連仁趁著看守熟睡，通過廁所的糞溝逃了出來，躲進深山老林。他躲過日本士兵的抓捕，一路向西北走去，一直走到海邊，看到波濤洶涌的大海，才知道無法回到中國。隨后他又回到深山老林，過起了野人般的生活。這種生活持續(xù)了13年，直到1958年1月被進山打獵的日本獵人發(fā)現(xiàn)并通報警察，于2月9日被日本警方抓住。在中國政府的努力和日本友好團體的幫助下，劉連仁于1958年4月15日回到已闊別14年的祖國。

和劉連仁同時被抓，一根繩子捆到北海道明治礦業(yè)所并在一個班組挖煤的陳宗福當時只有17歲。他和劉連仁等5人同時跑出去，跑散后他獨身一人在山林里靠吃野菜、野果生存了下來。3年后被日本獵人發(fā)現(xiàn)，于1948年春節(jié)前夕回到祖國家中。

另據(jù)來自開灤煤礦的華工回憶：

中國勞工每天從早到晚忙于勞動，思鄉(xiāng)之情與日俱增。二中隊有個叫張海的勞工，有一點文化，他看到寮長辦公室有一張地圖，便格外留心?；貋砗?，他告訴工友們說，北海道和東北只隔一條江，現(xiàn)在江都冰凍了，只要順江過去就可以回家了。人們對張海的話信以為真，重新燃起了希望。就在1944年12月12日，大約有60多人晚上將木板房全部拆了，向后邊山上跑去。跑哇跑，跑到天明，一看全傻眼了，大家發(fā)現(xiàn)自己住的營房就在眼前，跑了一夜卻僅僅是圍著山跑。日本人把張海等為首的幾個人捆起來，灌涼水，又把一人多高的雪挖個大窟窿，把人放進去，拍嚴實，過兩三分鐘再將人挖出來。折騰了幾天，日本人才拿了一張地圖向勞工講解，說中國離北海道要遠隔幾千公里，跑一個月也不會跑到中國的，而且隔海隔江，跑是跑不了的。勞工雖然不全信，但也覺得回家絕不是件容易的事[9]209。

1944年9月，日本曾通過汪偽政權上海市政府從上海、杭州、南京等地擄掠了1 500名華工到日本就勞，其中相當一部分到了煤礦。不到3個月，就發(fā)生了礦工逃亡事件。據(jù)汪偽政權外交部部長褚民誼1944年11月7日致偽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的呈文中稱：

上海日華勞務協(xié)會募集赴日勞工到日后工作艱難，腹中不飽，待遇欠善，已有逃亡情事發(fā)生?！瓝?jù)逃亡華工鮑成龍稱，由滬日華勞務協(xié)會于本年9月派到福岡采礦華工300名，其中6名因腹餓困難，待遇欠善，不得已逃出工場，經(jīng)繞唐津至崎請求救濟[13]。

1944年9月被日本人從上海騙招到北海道日出角田煤礦挖煤的翁黎明就勞期間受盡苦難。據(jù)他回憶,

他與6個勞工結伴出逃了，但很快他們就被全部抓住，用馬車拖了回來?；貋淼臅r候他們的衣褲鞋襪是被剝光的，已經(jīng)整整在風雪中瑟縮了幾個小時，皮膚凍得變成了紫褐色。這6個人被拖進工房后又被丟進了熱水，全身的皮膚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疼得像刀扎一般。監(jiān)工還不放過他們，用皮鞭將他們一頓猛抽，那鞭子足足有1米長，6個人當即被打得血肉模糊，其中3個人就這樣被活活打死了！[14]23

另一位上海人谷生是在上海楊浦大街上閑逛時被日本人抓捕，隨后押送到日本的福岡三菱勝田煤礦服苦役。據(jù)他回憶：

去日本沒多久，有兩位同胞不堪忍受非人的折磨，想辦法逃了出去，但被日本人捉了回來，當時就把這兩個人捉到中間，旁邊圍滿了中國勞工，日本人用鞭子抽打他們，又放了兩條狼狗來咬這兩個逃跑的人，可憐的兩個同胞就這樣活活慘死在日本人的手下[14]30。

在日本煤礦選擇逃亡伴隨著極大的危險。且不說沖破日本警察、看守的嚴密監(jiān)控絕非易事，即便僥幸逃出煤礦，想要回到國內(nèi)幾乎沒有可能。更何況語言不通，生存之艱難可以想象。據(jù)從上海騙招到日本福岡縣宇美町大谷炭礦就勞的戚祖淦回憶他親眼目睹的一幕，在他們到日本那年的中秋節(jié):

一名中國勞工因為不堪忍受這種非人生活，乘日方警衛(wèi)賞月而放松戒備時逃出了中華寮，躲進了礦區(qū)邊山上。當晚，班長臨睡前點名時發(fā)現(xiàn)少了一人，報告了大隊長。日方立即召集警衛(wèi)和附近日本農(nóng)民上山搜索。由于不熟悉環(huán)境，很快這名勞工就被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被捆綁著押回礦區(qū)。在戰(zhàn)爭期間，日本本國的人民生活也十分困苦，溫飽得不到保證。礦區(qū)在周邊地區(qū)發(fā)出告示，若有逃跑的勞工，抓到一個就獎勵一個飯團。因此，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語言又不通，中國勞工即便是僥幸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條。

第二天一早，那個勞工被反綁雙手，跪在礦區(qū)里，所有勞工都暫停下礦，列隊看日方如何懲罰逃跑者。寮長旁邊站著的是一個叫富岡的日本翻譯，他手拿鋼鞭，揮舞著朝跪在地上的勞工抽去，手起鞭落，鞭到之處頓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被綁的勞工無法招架，疼得滿地打滾，嚎叫不止，……就這樣在日本人的鋼鞭下，一個鮮活的生命被殘忍地鞭打致死”[14]64。

當時在北海道三菱美唄礦業(yè)所就勞的華工因不堪虐待，曾組織過一次有50多名礦工參加的逃亡。據(jù)參與這次逃亡的潘景秀回憶：

一天一夜后，由于當?shù)厝毡救藞蟾娈斁郑覀兌急痪焓鹱セ?，一路上棍棒交加?；貋砗?，把我們放在一個齊腰深的水坑里凍著，上來后渾身是冰碴子，腿腳全部凍壞，我的雙腿就是這次受凍落下的終身殘疾。我們被移交礦上以后，三天不給吃飯，先是用筷子和火鉤子夾我們的手指，然后讓我們手指尖和腳尖撐地。紀戶雙手雙腳已經(jīng)壞了無法做撐地，被日本人視為反抗，一陣皮帶抽打，打個半死。第4天，濱田讓我們被抓回來的47個人下跪，說是求天皇給飯吃?！?jīng)過幾天的折磨，難友們都病倒了，一小隊有個小伙子病得實在不行，硬是被日本監(jiān)工扯著雙腿去上班，結果當天晚上回來不多時就死了[4]17。

礦工不堪受辱，想方設法逃亡，被抓捕后下場更加悲慘。據(jù)當時在北海道美唄煤礦就勞的華工趙玉強回憶：

在一天夜里，一次逃走了6個，有鄆城的侯長起、李宗道等人，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跑了3個月后，又被抓了回來。日本人為了鎮(zhèn)壓他們，給他們施以嚴刑，他們6個先經(jīng)過拷打后，找出主謀來。然后，日本人拿來6個梯子，平放在地上，叫他們躺在梯子上，用繩子綁著他們的腿，接著再把梯子立起來，放在屋檐上，正好頭向下，腳向上。日本人再用涼水向勞工嘴和鼻子澆了起來，連澆了幾壺后，日本人又拿來辣椒面，放在壺里一攪，然后再澆，這時他們都被嗆得口鼻出血，反復折磨了幾次后，才把他們放了下來?？吹竭@時，我們都心痛地閉起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而日本人卻讓我們接著懲罰他們。日本人先叫我上去，踩他們的肚子，我不忍心踩，日本人見我不使勁，就把我拉到一邊，上去使勁踩，一直把他們折磨得不省人事為止。就是這樣，日本人還不肯放過他們，還叫勞工們架著他們跑。那時候他們幾個人的頭都耷拉著，已昏死過去，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們慢慢地蘇醒過來，才不再跑。從那以后，我們再也沒見過這幾個人[4]524-525。

在諸多逃亡礦工中，絕大部分都被抓捕回來，有極個別人成功逃亡。據(jù)原籍山東桓臺縣的勞工李崇山回憶，他當時在日本北海道空知郡赤平町川口組豐里出張所赤平煤礦挖煤。

我們隊有很多人逃跑，但只有一個勞工逃跑成功，他叫萬福來，曹州府(今菏澤市牡丹區(qū))人，年齡比我大，也有文化，他也找了一張地圖，經(jīng)歷了許多苦難，先從日本逃到朝鮮，又從朝鮮回到中國。1958年他到桓臺來看過我們[4]439。

(2)書寫標語。在北海道三井砂川礦業(yè)所，日本方面曾有如下記載：“根據(jù)身份調(diào)查，從出身地以及從作業(yè)休息時的談話等推定，全體華勞中有半數(shù)以上是抗日共匪，在第六礦井井下事務所的舊板壁上可以散見‘打到日本帝國主義’的標語?！盵11]700在茨木縣日立礦山華工收容所的板壁上，有華工書寫的“世界公敵日本”等標語。

(3)建立工會等組織。據(jù)當時汪偽政權駐日本神戶總領事陳漠如1943年8月4日給汪偽政權的電報中稱：“竊查關于日方招集華工服務北海道礦務事，業(yè)經(jīng)世代電呈報在案?！摰氐V工組織規(guī)模頗大，且甚周密，軍警權力有不能深入其地，又壓制勞工極其嚴酷，故日本苦力均不敢前往，今華工被募，前途不無堪虞之處。”[15]北海道美唄煤礦的華工在日本投降后為了爭取早日回國，組織了工會，通過集體的力量與日本方面展開斗爭。

(4)暴動。為了擺脫欺凌和苦難，華工暴動的事件時有發(fā)生。例如：“1943年夏，一批送往日本函館市的華工集體暴動，他們打死了看押的日本兵，用木板搭在電網(wǎng)上沖了出去?！盵12]

1945年6月14日，福岡縣三井田川礦業(yè)所第二坑的華工因反對礦方延長工期而舉行罷工。日本方面以“不做工沒飯吃”為由拒不提供飯食。憤怒的華工集中起來到伙房去搶食物，被日本警察用軍刀劈死數(shù)人，從而引發(fā)了華工暴動。華工用鐵鍬劈死了幾個行兇的警察，日本方面調(diào)來上千名武裝人員實施鎮(zhèn)壓。事后將10名華工以“主謀罪”抓捕，押送北海道第一華人收容所[16]。

田川礦業(yè)所第一坑的華工也舉行過一次暴動。事發(fā)原因是該坑180多名華工在就勞超過2年后，拿著就勞2年期限的合同要求回國。日本方面借口海上有飛機轟炸不能回去。華工們接著要求改善伙食，日方以華工無理取鬧為由加以拒絕，并毆打了華工代表。據(jù)從河北省魏縣魏城鎮(zhèn)西南溫村抓捕到該礦的華工張永昌回憶：

事后，第一坑的中國人舉行暴動，拿起鐵鍬等工具與日本人對打了起來，日本人出動了警察將中國人包圍了起來，后又調(diào)動了部隊，用機關槍打死了一部分中國人，然后抓起來十幾個帶頭的，將他們押到日本的監(jiān)獄里。直到日本投降后，他們才被釋放出來[4]284。

華工們的反抗斗爭行為，有的是突發(fā)性的，有的則是有組織、有計劃、有步驟的。在日本福岡縣宇美町大谷炭礦服苦役的華工大多來自上海。1945年8月的一天，天空上經(jīng)常有美國空軍的飛機掠過，他們猜測日本可能戰(zhàn)敗了，但他們?nèi)栽谑苋辗降呐郏谑菦Q定舉行暴動，向駐扎在附近博都的美軍求救。這天早上，華工們制服了2名監(jiān)工，打傷了2名日本警察，砸爛了公司的門窗，與前來鎮(zhèn)壓的日本憲兵進行搏斗，沖進美國駐軍的軍營，說明情況，引來美軍干涉，使得中國礦工得以解放[14]65-67。

類似的事情在北海道大夕張煤礦也發(fā)生過。據(jù)當事華工劉積善回憶：

日本投降后的兩三天里，我們還同日本人發(fā)生了一次沖突。原因是韓國人想與中國勞工靠攏，日本人向上級作了匯報。不久，日本人集中了三四百人，把我們包圍了，他們想通過制服我們，來制服韓國人。韓國人得知這個消息，很快便通知了我們。我們知道以后，就從日本老百姓家里拿來鐵鍬和防空用的鐵鉤子。面對幾百名日本人的包圍，大家都很齊心，一起動手，當場打死兩個日本人。其他日本人看到這種情形，都趕緊撤了下去。同時，我們扣住那個叫“大久?！钡娜毡揪?，不讓他回去，我們吃什么，他吃什么。然后同他講條件，提要求，要求給勞工換新衣服，改善伙食。隨后他們都一一滿足了我們的要求[4]111。

(5)罷工。1945年初夏，被稱為“第一華人”的1943年春第一批來到九州福岡煤礦的華工在做苦力兩年后，根據(jù)合同兩年期滿要求回國。日方不允許，華工們憤而集體罷工，并派代表與日本礦主進行交涉，后演變成暴動，遭到日本方面調(diào)來上千名警察進行鎮(zhèn)壓。

據(jù)當時在北海道角田煤礦挖煤的鳳儀萍回憶，一次日本方面在煤礦大突貫，日本監(jiān)督中村好大喜功，把20多個炮眼中的炸藥一次引爆，造成瓦斯爆炸，死亡11名中國礦工。為此，該礦近300名從上海抓捕來的華工憤而舉行罷工，并提出下列要求：為死難礦工舉行追悼會；增添衣服、棉被、水鞋；改善伙食；每周工作六天；允許礦工到附近溫泉洗澡；礦工患病應及時醫(yī)治；允許礦工給家人通信等。雖然日本方面答應了一些要求，但事后煤礦所在的夕張縣警察局抓走了組織罷工的原新四軍干事費度，給他戴上腳鐐手銬，綁扎在煤礦的公告牌前示眾7天，折磨致死[4]340-350。

另據(jù)從河北省藁無縣抓捕到福岡縣三井山野煤礦第一坑的楊中經(jīng)證實，他所就勞的煤礦因日本人虐待華工，并把逃亡勞工關進監(jiān)獄，華工們在八路軍戰(zhàn)俘大隊長藏祝三的領導下舉行了罷工。據(jù)楊中經(jīng)回憶：

后來，我們真的罷工了。一個勞工不堪忍受這非人的生活，趁夜黑人靜想逃跑，被帶著警犬的警察在山上搜了出來，關進了監(jiān)獄。隊長前去要人警方不給，于是全體勞工躺著不上工，要求放人。日本人無奈，最后妥協(xié)了，把人給放了回來。隊長代表勞工向礦上“ 約法三章”，以后不許隨便打罵勞工，否則就全體拼命[10]224。

(6)怠工。由于華工們都是被強迫來到日本充當苦力，所以在勞動過程中消極怠工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每個華工都清楚，多生產(chǎn)1噸煤就是多支持日本的侵略戰(zhàn)爭。當時煤礦工人中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還有一首是：

磨洋工，磨洋工，

拉屎撒尿半點鐘；

回來看看不到點，

再去蹲它半點鐘。

礦工們常常借著監(jiān)工到別的地方巡視或看不見時就停工休息。

(7)絕食。1944年6月，在茨城縣日立礦山服苦役的華工因?qū)τ玫究分谱鞯氖澄锊粷M，絕食3天，迫使礦方表示改善伙食。

(8)破壞機器設備。1945年6月19日，貝島大之浦煤礦的華工胡樹林在坑道內(nèi)運輸煤炭時，將環(huán)狀信號線爆破，造成運輸線上30多個實斗無法搬出，運輸陷入停頓[17]。三菱礦業(yè)崎戶礦業(yè)所的華工不滿日本方面的欺凌和壓榨，計劃炸毀煤礦。

(9)報復日本工頭和監(jiān)工。1943年9月27日，在二瀨礦業(yè)所就勞的華工為了報復虐待他們的日本工頭木戶君廣，趁其不備向他攜帶的水筒內(nèi)注入礦燈盒里的液體氫氧化鈉。第2天，木戶君廣向他的上級作了匯報，日方將此作為案件報告煤礦所在地的飯冢警察署特高系。日方為此抓捕了16名中國礦工，其中7人死在監(jiān)獄，5人關押1年后轉移到北海道，另外4人關在監(jiān)獄直到1945年8月日本戰(zhàn)敗投降后才被釋放。

原籍河北省無極縣馬家村的趙造川和他的父親趙秋海同時被日本人抓捕到福岡縣田川市三井采炭所第二坑就勞。因不堪日本人的打罵虐待，趙秋海在井下反抗時被日本監(jiān)工猛打后關了起來，7天7夜沒給吃喝。據(jù)趙造川回憶：

1945年6月的一天晚上，我父親趁其不備，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把那個經(jīng)常打罵人的監(jiān)工用劈柴砸死了。監(jiān)工死后第二天，就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了，父親就跳海逃跑，日本人就在海邊用機關槍打。父親在海里就順水漂流，漂浮在海邊的一片海藻上，漂浮了四天四夜，餓了就吃海中的海藻和水中餓樹芽。后來就慢慢地爬上了岸，被岸上的日本居民給救活了[10]295。

需要指出的是，反抗日本監(jiān)工是要付出代價的。屈永祥當時在三菱美唄礦業(yè)所就勞，一次，他“被監(jiān)工打急了，一下子將兩個日本人打倒，最后被日本人按在地上把臉往地上撞，結果撞得口鼻出血，頭腫的像個柳斗”[4]16。

(10)自殘。1945年2月，日本侵略者準備將數(shù)百名華工裝船押送到日本北海道的札幌昭和煤礦服苦役?！暗缴眢w檢查時，奇怪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十多個本來壯壯實實的小伙子，突然成了殘疾人，胳臂耷拉著，抬也抬不起，動也動不得。幾個日本醫(yī)生望著條條殘臂‘咿咿啊啊’咕嚕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搖搖頭，取消了他們的‘出國資格’。接著，體檢的行列里，又出現(xiàn)了十幾個人生殖器潰爛的一塌糊涂。日本醫(yī)生連聲‘八嘎，八嘎’罵著把他們推出了體檢行列。事后才知道，他們都是為了逃脫去日本的厄運，而殘忍地自戕身體的。勞工中有一個祖?zhèn)髡切g的中醫(yī)，體檢前他偷偷給那幾個人把胳膊搞得脫了臼，很痛疼，但不紅腫，就像多年殘疾一樣。體檢完了，他又給復了位。而那幾個‘花柳病患者’更是假造的，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在體檢前幾天，硬是忍著劇痛，用磚頭木棍之類的東西，將生殖器砸破，到體檢時已經(jīng)潰爛的膿血模糊，瞞過了日本醫(yī)生的眼睛?！盵18]

應該說，日方對于擄掠來的華工反抗斗爭是有所防范的。根據(jù)日本內(nèi)閣的要求，內(nèi)務省在1944年先后制定實施了《對華工監(jiān)督管理方針》《華工管理規(guī)則》等?！豆芾矸结槨诽岢觯瑸殚L治久安，對華工的監(jiān)督由特高警察一手管理。對華工要配備專職便衣警察進行偵察。對華工不能只委托事業(yè)場管理，要安排特高警察積極滲透。日本內(nèi)務省事務官山田還特別提醒和要求相關的工礦企業(yè)：戰(zhàn)爭中移入的華工中，可能有敵國的間諜，內(nèi)務省期望搞好華工的保護和養(yǎng)成教育。另一方面，對敵對分子的打擊，要加倍努力。為長治久安，將指導監(jiān)督一元化，由特高警察一手管理。

根據(jù)日本《外務省報告書》記載，當時華工因“反日陰謀”被檢舉的事件涉及17個事業(yè)所。為了懲戒反抗斗爭的華工，日本方面在北海道地崎組設立了“第一華人收容所”。從1944年12月至1945年6月，先后有27個作業(yè)點106名華工被關押至此。其中不少是來自北海道、長野縣、神奈川縣、福島縣、福岡縣、長崎縣、福山縣的中國煤礦工人，一些礦工死在收容所里。

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仡櫤椭販?0多年前發(fā)生在被擄日本煤礦就勞的華工為生存、為尊嚴的反抗斗爭，不僅是為了還原歷史真相，而且可以警示當下，燭照未來。當年，擄掠華工到日本煤礦就勞的日本是一個窮兇極惡的軍國主義國家，受害和奮起抗爭的華工則處于受壓迫、受迫害、飽受欺凌的地位。在日本煤礦就勞的華工生活方面沒有溫飽，井下勞作事故頻發(fā)，還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和肉體上的野蠻摧殘。隨著戰(zhàn)爭的發(fā)展，華工們的生活待遇越來越差，勞動強度則越來越大。華工們看不到前途，生存希望渺茫，不愿坐以待斃，唯有不畏強敵，采取各種形式奮起反抗斗爭，才能求得生存。為了爭取生存和維護做人的基本尊嚴，在日本煤礦就勞的華工們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舍生取義，對日本統(tǒng)治者進行了多種形式的反抗斗爭，在世界第二次大戰(zhàn)史和中日關系史上書寫了悲壯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