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刑事錯案責任主體的再認識

董玉庭 孫世萍

（黑龍江大學法學院，黑龍江哈爾濱150080）

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提出“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提高黨依法治國、依法執(zhí)政能力”的要求，其中，司法公正能否實現(xiàn)是依法執(zhí)政能力的重要體現(xiàn)，錯案率則是其中一項重要指標。為了抑制刑事錯案的發(fā)生，司法實務界與理論界可謂不遺余力，無論是相關政策還是研究成果都努力嘗試運用多種手段來抑制刑事錯案的發(fā)生，其中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追究責任，在偵查、起訴、審判各環(huán)節(jié)都可以覓得錯案責任的蹤跡。應當說，旨在提高辦案質(zhì)量、維護公平正義的初衷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對責任的過分關注卻導致責任主體的泛化，進而造成刑事錯案概念的濫用，幾乎司法過程中所有不規(guī)范的行為都可以被烙上刑事錯案的印記。所謂物極必反，對抑制刑事錯案的狂熱追逐，讓人們忘記了刑事錯案的本來面目，人為地擴大了刑事錯案的范圍，造成錯案叢生的假象，這勢必動搖司法權威。因此，我們有必要從責任主體出發(fā)，對刑事錯案進行重新認識。

一、司法實踐現(xiàn)狀之描述

防治冤假錯案一直是我國刑事政策的重要內(nèi)容，其中有兩個關鍵節(jié)點：第一個節(jié)點是黨的十五大前后，這一時期相繼出臺了《人民檢察院錯案責任追究條例（試行）》（最高人民檢察院1998 年7 月17 日）、《公安機關人民警察執(zhí)法過錯責任追究規(guī)定》（公安部1999 年6 月11 日）；各地方司法部門也出臺了一些關于錯案的規(guī)范性文件，如《江西省司法機關錯案責任追究條例》（1997 年8 月19 日頒布，2007 年3 月29 日修正）。第二個節(jié)點是十八大前后，我國密集出臺了一系列治理政策。如，2013 年6 月公安部發(fā)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刑事執(zhí)法辦案工作切實防止發(fā)生冤假錯案的通知》，8 月中央政法委出臺《關于切實防止冤假錯案的規(guī)定》，9 月最高人民檢察院推出《關于切實履行檢察職能防止和糾正冤假錯案的若干意見》，10 月最高人民法院頒布《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2015 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相繼出臺《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2016 年公安部修訂《公安機關人民警察執(zhí)法過錯責任追究規(guī)定》（以下簡稱《規(guī)定》，同時廢止公安部令第41 號）。在這期間，各地方司法部門同樣出臺了一些關于防治錯案的規(guī)范性文件，如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頒布的《錯案責任終身追究辦法（試行）》（2012 年4 月5 日）。通過上述規(guī)范性文件來看，公檢法三機關均希望通過責任追究抑制刑事錯案，但責任的屬性卻有所不同。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首先是公安機關的“執(zhí)法過錯責任”。對于在案件偵查過程中辦案人員的責任，公安機關一直將其定位為“執(zhí)法過錯”?！兑?guī)定》從1999 年頒布至今，雖在2016 年進行過一次修改，但始終保留了對“執(zhí)法過錯”的性質(zhì)定位。其中一個最關鍵的信息，就是“執(zhí)法”而非“司法”，也就是說“執(zhí)法過錯責任”的行政責任屬性更突出。

其次是檢察機關的“錯案責任”“執(zhí)法過錯責任”“司法責任”。對于檢察機關在司法過程中責任性質(zhì)問題的認識，經(jīng)歷了一個非常復雜的變化過程，從1999 年的“錯案責任”到2007 年的“執(zhí)法過錯責任”，再到2015 年的“司法責任”，責任屬性逐漸清晰。第一個階段是錯案責任。單從字面意義來看，在司法的語義下，錯案責任就是對案件錯誤裁判的責任，而檢察機關對刑事案件并沒有最終裁判權，雖然其享有不起訴的權力，但該權力僅適用于不認為是犯罪、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案件，并且還賦予被告人申訴和起訴的權利，也就是說，檢察機關的不起訴并不必然導致訴訟的終結，而僅僅是對自身訴訟權力的放棄，與“裁判”之義相去甚遠。第二個階段為“執(zhí)法過錯責任”。也許是由于檢察機關也承擔著職務犯罪的偵查權，但“執(zhí)法過錯”的表述卻弱化了檢察機關國家公訴的司法性質(zhì)，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第三個階段是“司法責任”。兩高《意見》并未對“司法責任”進行解釋，從字面意思來看，應是因不當司法行為產(chǎn)生的責任，雖然檢察機關當時還承擔著職務犯罪的偵查權，但也均納入“司法責任”的范疇。從最高人民檢察院《意見》的有關規(guī)定來看，并不是所有的司法不當行為都會承擔司法責任，也不是所有的錯案都會導致司法責任，只有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時候才會承擔司法責任，其司法責任屬性更加鮮明。

再次是審判機關的“錯案責任”“違法審判責任”。對審判機關責任追究，見之于法規(guī)相對比較晚，且多見于各地方高級人民法院的區(qū)域性規(guī)范，以“錯案責任”的稱謂居多，直至最高人民法院《意見》頒布，其雖冠以“司法責任”之名，但全文都在規(guī)范“違法審判責任”之實，“違法審判責任”正式進入人們的視野。與錯案責任相比，“違法審判責任”更多關注的是司法行為本身，案件結果的正誤與“違法審判責任”之間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

通過對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抑制刑事錯案的相關規(guī)范來看，三機關呈現(xiàn)不同的特點，其中公安機關雖然承擔著偵查權，但“行政執(zhí)法”特征更突出；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分別承擔著部分刑事偵查權、審查起訴權和審判權，“司法”特征突出，但無論是執(zhí)法還是司法，更多關注的是行為，至于行為結果的正誤則顯得有些無足輕重。

二、理論研究成果之梳理

學界對刑事錯案責任主體的認識大體有四種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其主體包括所有參與訴訟活動的司法機關和執(zhí)法機關，持這一觀點的主要是崔敏、王樂龍教授等，他們認為，刑事錯案的責任主體包括“公安機關（包含具有部分偵查權的監(jiān)獄及民航、森林、海關等部門的行業(yè)警察部門）、國家安全機關、人民檢察院和人民法院以及刑罰執(zhí)行機關”〔1〕。第二種意見認為“公、檢、法機關（包括國家安全機關）”是刑事錯案責任主體〔2〕，絕大多數(shù)學者持此觀點。第三種意見的主體與第二種意見略有不同，認為錯案主體不僅包括司法機關，還包括司法人員，持這一觀點的主要是尹吉先生〔3〕。第四種意見的主體范圍更小，認為責任主體僅是審判人員〔4〕，持此觀點的學者主要有于偉、龔舉文、陳運生等。此外，還有部分學者對于錯案主體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采取“在偵查、起訴、審判過程中”這樣的表述，但其隱含的主體是公、檢、法機關，屬于第二種意見。上述四種意見的分歧點主要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一是主體的職能，二是主體的性質(zhì)。其中對主體的職能認識分歧最大，從所有參與訴訟活動的司法和執(zhí)法主體，到最單一的審判主體。究其原因，主要是研究的側重點不同：意見一研究的側重點是“錯誤”，它將訴訟過程中一切因事實認定、法律適用以及違反法定程序等可能造成的階段性或終局性錯誤均納入研究范圍，而不局限于案件結果，正因如此其主體范圍也是最廣的。意見二和意見三研究的側重點是“錯案預防”，其將主體設定為與訴訟結果有直接關系的公、檢、法機關及司法人員，希望通過對訴訟主體行為的研究和規(guī)范達到預防案件結論發(fā)生錯誤的目的。意見四研究的側重點是“案件裁判質(zhì)量”，他將全部精力集中在審判過程中的證據(jù)甄別、法律適用以及程序規(guī)范上，并同時實現(xiàn)對其他訴訟主體行為正誤的甄別。第二大分歧點是主體的性質(zhì)，是集體還是個體，是部門還是具體辦案人員。這種分歧的存在與我國長期存在并廣被詬病的司法行政化不無關系，“審者不判，判者不審”的現(xiàn)實造成無人為“錯案”買單的尷尬局面，只能泛泛地概括為某某機關。

縱觀上述四種意見，對刑事錯案責任主體的認識各有長短。意見一擴大了錯案的發(fā)展維度，將生效判決的執(zhí)行主體也納入刑事錯案責任主體，雖然能夠對司法行為進行全方位規(guī)范，但卻脫離了案件本身，稱其為錯案責任顯有不妥。意見二及意見三對于案件過程的強調(diào)，弱化了對案件結果的關注，其雖然有益于錯案的抑制，但不免會以偏概全，將過程存在瑕疵而結果正確的案件歸入錯案范疇，進而擴大了刑事錯案的外延。意見四對案件結果裁斷的重要性給予了足夠的重視，雖然主體范圍最小，但突出了審判對于形成案件結論的關鍵作用。公安機關、檢察機關以及辯護律師的辦案質(zhì)量在法庭上得到集中展現(xiàn)和評判。對于雙方意見，法官可以退回補充偵查，可以不采納控辯雙方意見。在案件沒有形成最終定論之前，訴訟過程中的錯誤是可以被修正的，即使未能修正，只要最終結果無誤，其過程中的錯誤也很難用“錯案”來定義。相較于其他三種意見，意見四更具合理性。至于刑事錯案責任主體是個人還是集體，則不可一概而論。援引兩高《意見》中對司法責任主體的經(jīng)典描述，即“誰辦案誰負責、誰決定誰負責”，“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

三、錯案認識差異原因之分析

綜上，無論是司法實踐還是法學理論對錯案責任的認識均存在較大差異。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混淆對象與手段的區(qū)別

在司法實踐中，人們對“錯案預防”的熱衷，一定程度上干擾了對“錯案”本身的認識?！板e案”是司法治理的對象，而“錯案預防”則是司法治理的手段。作為治理對象，其最鮮明的特點就是單一性、明確性，一旦打破了這種單一明確的特性，就會因為治理范圍的擴大，削弱集中治理的力度，甚至會對公正司法產(chǎn)生反作用；而治理的手段，則呈現(xiàn)出多樣性、跨越性的特點，其外延可以無限地擴大，不僅可以出現(xiàn)在司法過程中各個階段，還可以出現(xiàn)在司法程序之外，且手段越多，效果越明顯。兩者特點的這種對立性，決定了兩者的界限是絕對的。當手段侵蝕對象時，將影響治理的效果和治理目標的達成。折射到“錯案”與“錯案預防”的關系上，其主要表現(xiàn)就是將“可能”導致產(chǎn)生錯案的因素納入“錯案”的研究范疇內(nèi)，由于“可能”性的存在，無形中給本應界限分明的“錯案”概念平添了不確定性和神秘感。如有學者認為公安機關在收集證據(jù)過程中的不當行為，如果導致關鍵證據(jù)被法庭排除，被告人因此被無罪釋放的，也屬于錯案。誠然，在這過程中確實存在行為瑕疵，但其應否屬于錯案則值得商榷。首先，被告人是否有罪存疑。當案件因關鍵證據(jù)被排除，被告人是否犯罪存在有疑問的，其可能有罪也可能無罪，依疑罪從無原則認定被告人無罪時，該結論不一定是錯誤的。其次，法院適用法律是沒有問題的，無論是排除了公安機關的非法證據(jù)，還是依據(jù)疑罪從無原則做出的無罪判決，都是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而之所以會有人認為這種情況屬于錯案，主要是因為公安機關的不當行為違反了程序法律規(guī)定，并因此造成疑案，產(chǎn)生了放縱犯罪的可能，且這種“可能”因為不當行為的存在被“放大”。將這種可能導致的結論錯誤視作確定發(fā)生的結論錯誤，并稱之為錯案，顯然是不合適的。

研究“錯案”是因為它嚴重威脅司法公正且客觀存在，預防錯案是為了將這種威脅降到最低，其只是錯案治理的一種手段，如果將治理對象混淆為治理手段，不僅不會對治理產(chǎn)生助益，相反還可能造成“錯案”適用的泛化，損害司法穩(wěn)定性以及司法公信力。今天，黨中央審時度勢，深入推進司法體制改革，完善司法責任制、完善司法人員分類管理制度、健全司法人員職業(yè)保障制度、推動省以下地方法院檢察院人財物統(tǒng)一管理，應當說，這些舉措與錯案預防有著非常緊密的關系，通過提升司法人員素質(zhì)、規(guī)范司法行為、明確司法責任的方式，達到提高辦案質(zhì)量、減少錯案的目的。但這并不是研究錯案的全部意義，其更深層次的意義在于維護司法公正、為法治正名?！板e案”與“錯案預防”關系緊密，但界限分明。錯案預防側重于對司法行為的規(guī)范，即使沒有發(fā)生錯案，“錯案預防”作為一種事前防控手段，依然可以追究相關人員責任，但該責任并非錯案責任。如美國的辛普森殺妻案，雖然警察存在不當行為并可能因此被追究和懲治，卻不能依此判定法官認定案件事實錯誤抑或是法律適用錯誤，當然也不會被認為是錯案，甚至在美國法律體系下，本人事后承認自己犯罪也沒有被推翻重審，更沒有被冠以錯案之名。

（二）忽視認識發(fā)展的規(guī)律

司法活動從本質(zhì)上說就是對案件事實和法律規(guī)范的深入認識，需要經(jīng)歷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再到實踐的無限發(fā)展，且兩者之間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過程。

首先是對案件事實的認識過程，集中體現(xiàn)在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的飛躍。對案件事實的認識是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人們通過反復實踐，積累碎片化的感知并隨著感知信息的不斷豐富，經(jīng)過頭腦的思索，進行分析綜合、抽象概括，逐步形成理性的判斷。在這一認識過程中，從偵查到審查起訴再到審判，這是一個完整的認識過程，彼此之間相互聯(lián)系、逐漸遞進：公安機關負責對感性認識信息的收集，并形成初步的理性判斷；檢察機關負責對公安機關提供的感性信息進行推理和判斷，其認識可能與公安機關不一致，可能要求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提供新的證據(jù)信息，甚至可能出現(xiàn)與最初判斷完全相悖的情況；審判機關同樣可以作出與公安機關、檢察機關不一樣的判斷。公檢法三機關的分工不同，對于感性認識的加工程度也不盡相同，三者之間的判斷出現(xiàn)出入亦屬于認識過程中的正常反復與否定，其與最終結論性的認識錯誤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不能因為后一訴訟主體對前一主體的判斷進行了否定，就簡單認為前一訴訟主體出現(xiàn)了錯誤，這是對認識過程的割裂與誤讀。

其次是對法律規(guī)范的理解認識與應用的過程，集中體現(xiàn)在從理性認識到實踐的飛躍。司法活動之所以復雜，不僅因為訴訟程序的繁瑣，還因為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要完成從理性認識向實踐的轉化。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將要根據(jù)法律規(guī)范的文字性規(guī)定對案件事實進行解釋，要權衡文字背后蘊含的法律價值。法律作為人自我理解、自我實現(xiàn)的一種生活方式，其追求的既不是某一類人的公平正義，也不是某一個案件的公平與正義，而是對社會秩序的維護和每一個社會個體權利的保障，并使每一個人都獲得“各得其所”的正義。即使是犯罪嫌疑人，同樣受法律的保護，其不僅享有獲得辯護的權利，還“不被強迫作不利于他自己的證言或強迫承認犯罪”。即使這樣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個案真相的查明，但這種影響是在可能產(chǎn)生更大不公正風險情況下的一種退讓，是對正義、權利以及秩序等法律價值的更高追求。非法證據(jù)之所以被排除，是因為這樣取得的證據(jù)會極大地增加無辜者入罪的風險，造成冤獄與放縱犯罪的雙重危害，與單純的放縱犯罪相比，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遺憾的是，在錯案問題的認識上，人們將更多的關注點集中在案件事實認定的對錯上，忽視了法律以及訴訟活動在調(diào)整社會關系過程中的特殊性，未能正確認識錯案問題。

（三）思維慣性的干擾

“在中國傳統(tǒng)官本主義體制下，權力是衡量人的社會價值的基本標準，也是影響人的社會地位和社會屬性的決定性因素。盡管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建立，從根本上摧毀了中國傳統(tǒng)的官本主義體制。然而，數(shù)千年的官本主義傳統(tǒng)，使得官本主義的影響在當下依然存在”〔5〕，在司法領域中官本主義思想的表現(xiàn)形式為司法行政化。對此，廣為學界詬病，認為法官與檢察官、行政機關的官員一樣被配置在行政層級結構中，司法人員與非司法人員不分，混淆司法機關與行政機關的屬性，阻礙司法健康發(fā)展，妨害司法獨立品格養(yǎng)成〔6〕。雖然此輪司法改革的一系列重要舉措都極大地改善了司法行政化的現(xiàn)狀，但思維的慣性并沒有因為改革的推行而就此剎車，司法行政化依然影響著人們對一些具體問題的認識，見諸司法實踐，“執(zhí)法錯誤責任”“錯案責任”“司法責任”“違法審判責任”等概念使用混亂。但值得肯定的是，“兩高”已經(jīng)意識到這個問題：最高人民檢察院以“司法責任”代替“錯案責任”；最高人民法院也有意對“錯案責任”與違法審判責任以及廣義的司法責任進行了區(qū)分，雖未直接指明，但從現(xiàn)有的規(guī)范來看，它們?nèi)叩年P系是廣義的司法責任包含違法審判責任和檢察官違法辦案責任，違法審判責任包含錯案責任和其他違法審判的責任。其中，錯案責任僅限再審后改判的部分案件，如“對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司法解釋具體條文的理解和認識不一致，在專業(yè)認知范圍內(nèi)能夠予以合理說明的”；其他違法審判責任則主要出現(xiàn)在那些雖未被再審改判但確實存在違法審判行為的案件，如審判人員涂改、隱匿、偽造、偷換和故意損毀證據(jù)材料的行為，雖未導致裁判結果錯誤，但卻依然需要追究相關審判人員的責任。

四、刑事錯案責任主體之再認識

刑事錯案本質(zhì)上是一種認識錯誤。由于真理性認識是一個過程，與之對應的錯誤性認識也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根據(jù)對客觀事實信息和價值信息的占有情況可長可短，也可能有反復，但最終判斷是否錯誤只能以結論性認識為準。這里的結論性認識是指在不啟動監(jiān)督程序的情況下，全部認識活動結束，不再有下一步自我修正可能性的認識。舉一個可能不是很貼切的例子，考生在交卷前可以自我驗偽，可以修改，甚至可以完全否定此前做出的判斷，直到交卷前都是允許考生修正自己的答案。一旦交卷，答案是否正確，只能等待評卷老師的評定，而老師的判斷僅以考生最終的結論為準，即使老師發(fā)現(xiàn)考生最初的答案是錯誤的，但經(jīng)過修正后最終的答案是正確的，那么老師不會評定為錯誤，又或者考生的答案是正確的，但在推導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不規(guī)范的情況，那么老師也會根據(jù)采分點酌情予以扣分，甚至會要求其事后修正，避免下次再犯，但絕不會因此認為結論錯誤。體現(xiàn)在訴訟活動中，參與案件的公檢法三機關共同構成了這個考生，根據(jù)考題也即案件的難易程度，最終的結論性判斷可以是單一機關也可以是多個機關共同完成，但無論是單一機關還是多機關，公、檢、法三機關都是一個有機整體，正如《刑事訴訟法》第7 條規(guī)定的那樣：“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進行刑事訴訟，應當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他們共同作用得出的答案只有一個，即裁判者得出的結論性意見。這不僅符合認識的一般規(guī)律，也符合“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求。

雖然，目前比較流行的觀點認為刑事訴訟過程中一切可能出現(xiàn)錯誤的主體都是刑事錯案的主體，其既包括結論性的，也包括過程性的，如由于公安機關的過錯，導致關鍵證據(jù)沒有得到法庭采信，法官依“疑罪從無”原則宣告被告人無罪并當庭釋放，后有新證據(jù)證明原被告人確系真兇，可以被認定為錯案。但這樣的認定是有失偏頗的。理由有三：一是公檢法三機關雖同為國家機關，但訴訟職能存在本質(zhì)性差異。訴訟中，公安機關行使的偵查權主要是國家賦予的行政職權，因為國家在啟動司法程序之前需要先確定“被告人”，否則法律就會缺少適用的對象；檢察機關行使國家追訴權，其僅是代表國家的一方當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被告人的地位是平等的，我們沒有理由將“當事人”的錯誤也歸入錯案的范疇內(nèi)。二是過程性認識主體的錯誤雖然對最終的結論有影響，但這種影響具有不確定性，其可以得到結論性認識主體的修正。即使法官依“疑罪從無”做出的無罪判決與客觀事實不符，但在當時的證據(jù)條件下，法官作出的“無罪判決”是正確的。如果認定其為錯案，則是對“疑罪從無”法律原則的否定。三是判斷過程性認識主體，即公安、檢察機關是否存在錯誤的客觀依據(jù)不是案件裁判的正誤，而是法官“不予采信”的結論。無論裁判結果正確與否，并不影響對公安、檢察機關失職行為的認定及責任的追究，其并非錯誤裁判的必然產(chǎn)物，自然不應歸入錯案責任的范疇。

如果說，刑事錯案的對象只能是結論性認識錯誤，那么對于作出撤銷案件或者不起訴決定的公安、檢察機關是否也可以作為刑事錯案主體呢？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對于撤銷案件，《刑事訴訟法》第16 條明確規(guī)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追究刑事責任，已經(jīng)追究的，應當撤銷案件，或者不起訴，或者終止審理，或者宣告無罪：（一）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的；（二）犯罪已過追訴時效期限的；（三）經(jīng)特赦令免除刑罰的；（四）依照刑法告訴才處理的犯罪，沒有告訴或者撤回告訴的；（五）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的；（六）其他法律規(guī)定免予追究刑事責任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第183 條將“沒有犯罪事實的”情形也列入應當撤銷案件的范疇。也就是說，可以“撤”的均是缺少法律適用對象或者國家通過法律、政令明確放棄追訴權的案件，此時已不適合再稱其為“案件”，即便決定確有錯誤也不宜再以“錯案”命名。“撤銷案件”的行政性色彩更濃，其主體不宜作為刑事錯案的責任主體。其次，對于不起訴的案件，檢察機關作為代表國家的一方當事人，起訴與不起訴都是當事人的權利，既然是“權利”，當然可以放棄，即便檢察院確實存在失職失察的問題，也不應將其納入錯案的范疇，僅屬于單純的職務違法違紀行為。只不過這項“權利”的主人是國家，為了更好地發(fā)揮維護社會治安和被害人合法權益的職能，國家對這項“權利”進行了嚴格的限制，《刑事訴訟法》第175 條、第177 條對不起訴的范圍做了明確的規(guī)定，將不起訴的范圍嚴格限定在“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范圍內(nèi)，同時還賦予了被害人申訴和直接起訴的權利。從這個意義上說，無論是法定不起訴、酌定不起訴還是證據(jù)不足不起訴，僅是國家追訴權的終結，而非訴訟的終結，該結論并不必然具備終局性。至于公、檢、法三機關共同參與案件的判斷也是相同道理，即便依審判監(jiān)督程序對有罪判決進行了糾正，也僅是對人民法院的生效判決的糾正，而非對公安機關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或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糾正，其與辯護方的意見一樣，是對案件認識過程中的一種傾向性意見，是人民法院做出生效判決過程中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不應成為刑事錯案的主體。因此，能夠成為刑事錯案主體的只能是作出生效判決的裁判者，即一審或二審的法官（合議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