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亞楠 劉宏飛
(1.遼寧大學文學院,遼寧沈陽110136;2.遼寧大學公共基礎學院,遼寧沈陽110136)
雖然量詞是在南北朝時期才趨于成熟的后起詞類,但關于漢語量詞研究卻已經(jīng)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最早的研究可追溯到1653 年意大利傳教士Martion Martini 在Grammatica Sinicadui 對其用法和特征的簡單陳述〔1〕。
漢語量詞的研究不僅受到了漢語語法學界的廣泛關注,還引起了國際語言類型學界、國內外語和少數(shù)民族語言學界的熱議,研究成果十分顯赫。據(jù)筆者初步統(tǒng)計,自1994 年以來國內每年以量詞為主題的論文均超過100 篇,近6 年量詞論文年產量更是高達400 余篇。2013 年在浙江大學還召開漢語量詞專題會議“量詞的結構、語義和語用國際研討會”。
依據(jù)既有的研究成果,漢語量詞研究大致劃分為以下三個階段:第一階段(1653-1955)西學視野下的列舉階段;第二階段(1956-世紀之交)單獨立類下的描寫階段;第三階段(世紀之交至今)多元理論下的解釋階段。本研究將在歸納總結漢語量詞學術史基礎上,重點論述漢語量詞近二十年的現(xiàn)狀研究,并預測漢語量詞發(fā)展趨勢和未來話題。
漢語量詞研究起源于西方漢學界,主要是來華傳教士們?yōu)閷W習漢語所編寫的漢語語法手冊。這些研究或將其歸入數(shù)詞、或虛詞再或名詞系統(tǒng)中,對量詞性質還沒有一個準確的認知,但都詳細列舉了漢語常用量詞,并交代各量詞使用范圍和搭配對象(Martini,Varo,Summers,Wade,Edkins)。其中Edkins 研究最具代表性,不僅收錄量詞數(shù)量最多(183 個),還嘗試對這些量詞進行系統(tǒng)分類。雖然以上成果建立在印歐語法框架下,但卻為漢語量詞后續(xù)研究提供了思路和基礎。
中國語言學界的漢語量詞研究始于1898 年馬建忠的《馬氏文通》,該書涉及了量詞的功能“故凡物之公名有別稱以記數(shù)者”。呂叔湘、王力、高名凱和陳望道諸先生則開啟了漢語量詞系統(tǒng)研究之路。前三位學者將量詞作為漢語語法體系中的子系統(tǒng),并以列舉的形式分類論述其語法特點。陳先生則首次以論文的形式專門討論量詞的作用和分類。
漢語量詞研究的第二階段以其獨立定名為標志。受西學的影響,量詞曾一度被看作名詞的子類,直到1956 年張志公的《暫擬漢語教學語法系統(tǒng)簡述》才把量詞看作單獨的一類詞,并正式給它定名“用來表示事物或動作的數(shù)量單位”。1965 年劉世儒《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是漢語量詞研究的第一部專著〔2〕,該書從歷時層面追溯了各量詞產生時間和來源義,系統(tǒng)描寫了魏晉南北朝時期量詞發(fā)展的語法特點。郭紹虞還將語法和修辭相結合詳細描述了漢語量詞的類別和句法表現(xiàn)形式。邵敬敏的研究開辟了從量詞和計量物語義雙向選擇的角度描述量詞的新視野,使量詞的研究不再局限于其本身,而是在動態(tài)選擇中找尋其特點〔3〕。何杰的《現(xiàn)代漢語量詞研究》是第一部現(xiàn)代漢語量詞研究專著,該書不僅多角度、窮盡式逐個分析漢語量詞,還細描了量詞格調、感情、情態(tài)等附加義。
從20 世紀末21 世紀初開始,隨著國際上認知理論、語法化理論、構式理論、生成語法和語言類型學的興起和發(fā)展,學者紛紛將這些理論運用到漢語量詞研究中,使其逐步成為學術熱點,漢語量詞研究也逐漸步入了多元闡釋的新紀元。
和普通話相比,漢語各方言中量詞的句法功能和語義搭配都呈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差異,特別是在粵、吳等一些南方方言中量詞的功能比普通話要強大得多。學者們主要著眼于各方言中量詞的特殊用法,如萬獻初《湖北通城方言量詞“只”》、王健《漣水(南祿)話量詞的特殊用法》、張亞軍《江蘇海安話的量詞獨用變調現(xiàn)象》和陳小明《粵方言量詞研究》。其中方言中量詞的定指用法(如“張桌等石牢介”中“為這張桌子很結實”之義)受到了國內外語言學家廣泛關注。關于定指來源問題就有四種不同說法:石毓智、趙日新持信息結構賦義說,王健、顧勁松、陳玉潔持指示詞省略說,步連增持語言接觸說,Bisang 則持功能衍生說,即定指功能源于量詞分類功能衍生出的區(qū)別特征(Identification)〔4〕。此外,劉丹青還開啟了跨方言比較的量詞研究新視野,并將語言庫藏類型學理論引入其中,為漢語量詞研究注入了新的生機〔5〕。
在世界諸語言中,漢藏語系的特點之一就是具有比較發(fā)達的量詞系統(tǒng)。從2000 年起,學者們開始突破了單一的漢語范疇,站在跨語言比較的高度審視漢語量詞,大大深化了對漢語量詞的認識。這些研究不僅揭示了漢語量詞在整個漢藏語系語言中所處的發(fā)展階段(蔣穎),拷貝型量詞(復指名詞所形成的個體量詞)的地位和作用(李宇明),還闡釋了在漢藏語系語言中量詞在分類、指稱、色彩等功能方面的共性和差異(洪波)。
然而近年來跨語系的語言類型學研究對局部語言所歸納出來的共性提出了挑戰(zhàn):和印歐語系語言相比,量詞的確是漢藏語系的特色詞類,但Aikhenvald 基于世界約500 種語言的研究表明,在非洲、大洋洲等眾多語言中都有量詞的分布,漢語量詞只是數(shù)—量詞(Numeral classifiers)的一種〔6〕;形態(tài)發(fā)達的語言中也不乏量詞的存在,復數(shù)標記甚至可以和量詞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中(張寧、伍雅清、胡明先)。包括漢語在內的量詞功能研究也是跨語言類型學家關心的話題:Bisang 基于南亞和東南亞的五種語言研究提出量詞除本身的計數(shù)功能外,還具有名詞的分類(Classification)、個體化(Individualization)、指稱化(Referentialization)和關系化(Relationalization)功能,他還試圖從量詞語法化視角闡釋各語言量詞功能的差異原因——實體方向(Item-oriented)語義發(fā)展歷程促使?jié)h語量詞產生了分類和個體化功能,范疇方向(Category-oriented)的語義發(fā)展歷程則促使了越南語言量詞指稱化和關系化功能的擴展〔7〕。此外,郭銳、李知恩還基于72 種語言利用語義地圖模型推斷出量詞功能的擴張路徑。
語法化和認知理論是近些年學者們研究漢語量詞采用的主要理論方法。漢語量詞的語法化研究主要包括以下三個維度:一是從歷時層面梳理某一個或一類特定量詞產生、發(fā)展的語法化歷程,以尋求其使用的理據(jù)性和演變特點(金穎、魏兆惠、華學誠、孟繁杰、李如龍、麻愛民、李計偉);二是以某一歷史時期為節(jié)點描繪該時期量詞系統(tǒng)的語法特點,并廣泛聯(lián)系前后各朝代探究量詞發(fā)展情況(李若暉、金桂桃、李建平);三是縱觀歷史發(fā)展進程,揭示整個量詞系統(tǒng)的演化規(guī)律。其中,漢語量詞語法化的動因有語言精密化表達觀(葉桂郴、羅智豐、王毅力),語言自身調節(jié)觀(金福芬、陳國華、金桂桃)和修飾功能觀(李若暉);漢語量詞語法化的機制有隱喻、推理和泛化三機制結合說(蔣穎)、范疇共享說(惠紅軍)和轉—隱喻說(李計偉)。
關于漢語量詞的認識研究,影響力最大的當屬宗守云的研究。他通過9 篇論文和2 部專著系統(tǒng)闡述了范疇化理論對漢語量詞的解釋力,即將各量詞所稱量的全部對象看作圍繞該量詞形成的原型范疇,并運用認知中的轉喻和隱喻、圖示轉換和意象規(guī)約來闡釋量詞范疇化的動因。同時,外語學界的牛保義和張媛還依據(jù)語義即概念化的認知理念還原了量詞的心智建構歷程,張媛將其進一步細化為意象到概念的語前思維、詞類轉喻的語言思維I 和形式表達的語言思維II 三個認知層現(xiàn)階段〔8〕。此外,石毓智、周芍和陳鴻瑤還從認知識解和意象圖式角度區(qū)分了相關量詞的認知差異〔9〕。
傳統(tǒng)漢語語法將量詞看作是實詞中的體詞,生成語法學派則依據(jù)漢語量詞的形態(tài)句法屬性將其看作與實義語類相對的功能詞(安豐存、程工、Li Xuping、楊大然),安豐存、程工還將其進一步定性為消除物質名詞的[-不可數(shù)]特征功能的輕名詞n〔10〕。雖然該觀點有利于最簡方案框架下量詞相關結構的統(tǒng)一分析,但卻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漢語量詞對名詞的語義選擇能力。對于漢語量詞結構,生成語法學界的主流觀點是將其分析為[Num[CL+NP]]右分支結構(Li, Cheng & Sybesma),但近幾年也有學者發(fā)出了不同的聲音:Zhang、Li 主張依據(jù)量詞[+稱量](measuring)和[+計數(shù)](counting)特征分別將其分析為[Num+CL+[NP]]左分支結構和前述的右分支結構〔11〕;賀川生則依據(jù)數(shù)量結構的完整性原則認為所有的量詞結構都為左分支結構〔12〕。除結構分析外,Huang & Kathleen、李強還從生成詞庫理論的角度闡釋了漢語量詞的特色語義類型。
隨著量詞研究的深入和構式語法理論的強勢發(fā)展,漢語量詞構式研究也引起了學界的關注,當前的相關研究可概括為常規(guī)構式的歷時演化和特色構式句法語義特點研究兩大類別。
關于名量構式語法化問題學界爭論頗多:貝羅貝、李宇明等持移位說,即“數(shù)+量+名”構式是“數(shù)+量”短語從位于中心名詞后逐漸向名詞之前移位的結果〔13〕;張延俊提出分化說,“數(shù)+量+名”構式是為了避免“名+數(shù)+量”構式偏正和主謂兩種句法關系的歧義分化而來〔14〕;吳福祥、馮勝利、黃正德則持類推說,“數(shù)+單位詞+之+名”中描寫標記“之”的脫落使“數(shù)+量+名”獲得了同“名+數(shù)+量詞”一樣的計量功能〔15〕;張赪、金桂桃主張插入說,“數(shù)+量+名”構式是隨著量詞的普及在“數(shù)+量”構式中插入量詞造成的〔16〕。關于動量構式的語法化學界還在探討之中,公認的觀點是動量構式在演變中存在“動+數(shù)”“數(shù)+動”“動+數(shù)+量”和“數(shù)+量+動”四種表述形式(張赪、吳福祥)。關于空間量構式的語法化問題,只有楊永龍的研究:“形+數(shù)+量”“數(shù)+量+形”在漢語史上存在一個興替過程,后者是通過重新分析從唐詩中糅合的連謂結構語法化而來〔17〕。
雙數(shù)量構式(如“一鍋飯吃十個人”)、“量+名”構式和名動量扭結構式(如“進一趟城”)是學界關注比較多的三種漢語量詞特色構式。從李臨定、范方蓮《試論表每的數(shù)量結構對應式》起學界就開始關注雙數(shù)量構式,21 世紀以來學界開始著眼于建構機制的探究:Tsai 運用輕動詞吸引動詞提升方法來進行解釋〔18〕;陸儉明引入構式語義整體觀提出“容納量—容納方式—被容納量”解讀〔19〕;張建理、葉華則借助認知上的“容器隱喻”圖示認為該構式義為量供求平衡〔20〕;周韌采用生詞詞庫中的物性結構論將其闡釋為動詞充當名詞功用角色(telic role)的功用句〔21〕。在量詞顯赫漢語方言中,量詞可以脫離數(shù)詞和指示代詞束縛構成“量+名”構式:張亞軍、陳玉潔和劉探宙等探求了該構式句法位置、指稱性質及量詞的語音特征和詞性;王健、盛益民還從跨方言比較的視角闡述了該構式的類型差異和共性;Wu & Bodomo、Li & Bisang 則從生成語法視角認為表定指的量名構式是經(jīng)歷了CL-TO-D 提升的DP 結構。名動量扭結構式的生成機制問題也引起了學界的討論:Huang 認為“一次”和“城”經(jīng)過動名詞G 的空語類推導而成〔22〕;何杰主張“趟”是名、動量詞兼量類〔23〕;劉輝將“一趟城”看作以邏輯賓語“城”為事件詞類標志獨立的句法成分〔24〕;高亞楠則把該量詞看作計量“進城”事件的介于名量和動量過渡地帶的表事量詞〔25〕。
從上文的分析可見,運用語言理論闡釋量詞的句法語義問題是當前漢語量詞研究的基本范式。其實除了理論方法外,基于語言處理和習得實驗的實證研究也不失為探尋漢語量詞規(guī)律的有效路徑。比如通過兒童習得實驗研究,Chien&Lust & Chiang 論證漢語量詞存在物質量詞和可數(shù)量詞的區(qū)分〔26〕,Li & Huang &Hsiao 則闡釋了計數(shù)量詞和稱量量詞的關系〔27〕。Kuo & Sera 還基于外形特征對中國人的影響程度高于英國人的實驗結果反駁了量詞性語言的名詞都是物質名詞的假說〔28〕。但這一研究還沒有引起國內學者足夠的重視,據(jù)筆者目力所及研究僅見于《閱讀理解中漢語量詞的眼動特點分析》(隋雪、畢鴻燕),也就是說基于實驗的漢語量詞研究還有很大的探討空間。
漢語的量詞應用研究主要包括漢語國際教學、詞典編撰和中文信息處理三個方面。除了在全球漢語熱推動下漢語國際量詞教學的應用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外,其他兩方面、特別是本體研究和應用研究之間的接口研究都還沒有引起學界足夠的關注。國內的漢語國際量詞教學成果大部分來源于漢語國際教育專業(yè)的碩士論文,主要是通過留學生的問卷分析和教材調查提出一些教學建議。國外的成果主要是基于對比實驗的漢語量詞教學策略研究,如Gao〔29〕自下而上認知策略和Paul& Grüter〔30〕大于短語輸入策略等。而切實地將量詞本體研究成果應用到漢語國際教學的研究只有伏學風《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名量詞系源研究》、高亞楠《“把”量構式形成的認知機制和語義格局——基于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量詞教學策略研究》和熊婷《基于詞義和心理認知的對外漢語量詞研究》等幾篇文章。關于量詞的詞典編撰研究成果也十分有限,主要集中在對權威詞典闕失的疏正上(李建平、麻愛民、吳喜、丁嬌),而基于本體研究成果的有關量詞收錄標準、義項劃分和釋義方式等方面研究卻很少涉及。關注漢語量詞中文信息處理的大部分是計算機領域而非語言學界的學者,研究成果屈指可數(shù):利用數(shù)據(jù)挖掘技術挖掘量詞與名詞深層關系研究(張輝、徐菁、陸汝占)和《現(xiàn)代漢語語法信息詞典詳解》(俞士汶)有關量詞的研究。
雖然漢語量詞研究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大發(fā)展態(tài)勢,但還是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和需要進一步拓展的地方,漢語量詞未來研究話題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的內容:
傳統(tǒng)漢語語法一直將量詞看作事物的計量單位,并依據(jù)句法分布標準劃分出名量詞和動量詞兩類分別進行討論。然而基于世界語言的分類詞(classifiers)研究使學者開始重新審視漢語量詞系統(tǒng)。由于分類詞是依據(jù)實體的屬性建立的跨語言名詞分類系統(tǒng),個體量詞又是只具分類特征的表量羨余成分,因此不少學者將漢語個體量詞同其他子類量詞割裂開來,將其等同于分類詞(張赪、洪波、何萬順)。還有一批學者將包含稱量量詞的整個漢語名量詞都納入分類詞體系中(Cheng & Sybesma、程工、何曉偉、蔡激浪),并進一步指出分類詞有無并非語言類型差異所致。前者的問題一是漢語個體量詞的分類功能發(fā)育并不完全,并非像其他語言那樣嚴格依據(jù)事物的范疇屬性進行分類(如無生命的物品“鞋”和有生命的動物“狗”同屬量詞“只”類),大量名詞也還沒有發(fā)展出專有量詞而是以通用量詞代之(如“一個孩子”“一個書架”);二是稱量量詞也兼具分類性,如“束”表示捆扎在一起的一類事物,“瓶”表示能夠用瓶裝的一類物體。后者的問題一是僅在名詞系統(tǒng)內討論分類詞,忽視了對動詞或事件進行分類的漢語動量詞,如“趟”修飾有往返過程一類運動,“把”計量和手有關的一類動作;二是世界上包含英語等印歐語系在內的所有語言都是分類詞型語言。
其實,漢語量詞最基本的功能是計量和個體化而非分類,所有量詞都具有這兩個功能,只是個體量詞量為默認值1,稱量量詞的個體化單位是一個集合。動量詞在諸多漢藏語系中是普遍存在的,漢語方言中動量詞同樣具有分類詞所具有的定指等功能。因此,跨語言類型學視域下如何界定漢語量詞,分類詞是否為名詞系統(tǒng)所獨有以及基于世界語言的是否有分類詞型與非分類詞型的區(qū)分都是值得研究的課題。
先前一直將“數(shù)詞/指示詞+量詞+名詞/動詞”的短語看作量詞研究單位,雖然明晰了量詞的基本性質和功能,但卻面臨一些問題。首先是名量詞和動量詞的糾葛問題,如“寫了一遍字”中的量詞“遍”的語義不僅指向動詞“寫”,還和賓語“字”密切關聯(lián),即從第一個字開始寫到最后一個稱為“一遍”。再如“一趟廣州花了八百塊錢”中動量詞“趟”和名詞“廣州”構成數(shù)量。其次是部分量詞形成機制的闡釋問題。漢語量詞系統(tǒng)中存在大量來源于動詞的量詞,如“串”僅在“一串糖葫蘆”短語層面缺乏解釋力,只有借助整個串糖葫蘆事件(人—串—糖葫蘆)才能闡明其“連貫在一起”的動詞義來源。最后,漢語量詞的使用還受到語用語篇影響,并具有一定篇章功能。例如量詞“捧”和“抔”都表述雙手托起之量,“捧”偏重于口語語體,而“抔”主要用于追悼會、現(xiàn)代詩標題等正式、莊嚴的語篇中。再如,當事物不在現(xiàn)場、第一次被提及時說話人會選擇凸顯其特征的量詞,而當提及聽話人所熟知事物時則會選擇“個”等通用量詞(Erbaugh)。Li、古川裕的研究也表明量詞具有使事物前景化以增強其顯著性的功能。此外,量詞的近距離復指、定指和不定指功能也都同特定的語篇密切關聯(lián)。
我們說事物是處在不斷運動之中的事件個體,事件又包含個體和動作于其中。從事件層面出發(fā)前兩個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并且也已有一些成果證實了該層面研究的可行性和解釋度(Huang& Ahrens、劉輝、李強)。同時漢語量詞的語篇作用和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特別是在其功能顯赫、獨立性強的漢語方言中還有較大的探討空間。而且站在更廣闊的語篇視角來審視量詞的性能和特點,無疑也有利于深化、優(yōu)善當前的研究。
雖然量詞的相關研究已經(jīng)成為學界熱議的話題,但關于漢語量詞產生和發(fā)展機制問題,學者們只是借助西方理論,依照西方語法框架將其歸結為語法化類推、重新分析和認知轉喻、隱喻作用。量詞功能研究也還基本處于描寫階段,缺少一個解釋性的維度和歷史演化視角。諸如漢語量詞指稱、關系化標記、做中心語被修飾、重疊小稱等功能的歷史發(fā)展過程、動因機制以及各功能之間層級關系都需要進一步研究。
實際上漢語是漢民族文化的載體和標志,量詞作為一種外部語言現(xiàn)象和中國文化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漢語量詞形成機制問題就不妨從漢民族思維特點著手。因為中華民族將“天人合一”“知行合一”的思想看作哲學之根本,即漢族人講求在人與世界的互動關系中去體認一切事物。漢語量詞是否是漢族人為計量所需在實踐活動中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結果有待于進一步論證。但學者蔣穎的研究已顯示最早產生的量詞是“拃”(張開大拇指和中指兩端的距離)、“庹”(兩臂左右平伸的距離)這類借自身體的度量量詞。漢語常用量詞也都來源于漢族人生活中的具體事物,如“一條魚”中“條”來源義為樹木的細長枝、“一本書”中“本”來源義為奏折。漢語量詞的功能特征也可以從漢民族心理加以考察。如不定指和定指功能、重疊稱大和稱小功能共存于漢語量詞系統(tǒng)中是否與漢民族互相轉化的辯證心理有關?中華民族注重情感體驗的整體認知心理所形成的“義盡為界”表達方式是否促使?jié)h語及方言量詞掙脫數(shù)詞束縛獨立充當句法成分、甚至獨立成句?
語言是一個動態(tài)的復雜系統(tǒng),單一層面的理論方法往往還不能很好地詮釋語言現(xiàn)象,這就需要多界面、多理論、多學科的匯合,以推動漢語量詞研究朝向更高層次的發(fā)展。
以往的漢語量詞研究都是建立在有聲語言的基礎之上,作為不同語言形式的手語研究正逐步進入研究者的視野,已有關于以色列(Mei)、荷蘭(Zwitserlood)和巴西(Bernardino)的量詞手語研究,《天津手語的工具動量詞研究》(何佳)是唯一一篇關于國內手語量詞的研究成果。如果將有聲和無聲的語言形式結合起來,把其互動關系作為切入點,定會推動漢語量詞研究的新發(fā)展。
其實表量問題不僅是語言學家關心的話題,也是數(shù)學、物理學等領域研究的對象,Lai 已運用數(shù)學方法成功解釋了計數(shù)量詞和稱量量詞的區(qū)分,物理學中的量綱系統(tǒng)也和量詞有諸多共同之處,相信文理交叉的跨學科研究將會成為未來量詞研究發(fā)展的新方向〔31〕。
綜上所述,漢語量詞受到了國際語言類型學界、國內漢語、外語和民族語言學界的共同關注,其研究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大發(fā)展趨勢。主要表現(xiàn)在:漢語量詞的研究范圍由單一語言發(fā)展到跨方言、跨語系的比較研究;研究理論由認知、語法化理論擴展到生成句法語義、構式等理論;研究方法手段由基礎描寫和理論闡釋拓展到田野調查、技術處理和習得實驗。漢語量詞研究在世界分類詞中的地位和研究本位還需要重新定義,漢語量詞研究的深掘和拓廣還將依賴于漢語自身邏輯思維特征的結合及多學科、多層面的互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