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遠在異鄉(xiāng)的十口之家的頂梁柱,重體力勞動下他飯量很大,但他對吃什么沒有多少要求。在那個艱苦的年代,天天玉米窩頭就咸菜、稀粥,父親也吃得津津有味。
父親也從來沒有給我們說過他最愛吃什么,在我參加工作帶著他出去吃了幾頓后,我發(fā)現(xiàn)父親偏愛面食。
小時候,吃面食是一種奢侈的享受,天天吃白面就是我那時的人生理想。
人往往因愛變勤,因勤而精。一看到母親做面食,我就會主動在旁邊打下手,幫著母親和面、切土豆、揪面片。幾次下來,我就能自己動手給家人蒸饅頭、做湯面了。再后來,由胃牽引著的我竟然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蒸饅頭和做湯面的技巧,受到了家人的認可。
因為我非常愛吃湯面,猶愛吃面片,天長日久,培養(yǎng)出一個特殊才能:我揪面片的速度讓觀看的人嘆為觀之,至今在周圍沒有找到對手。
父親和大多數(shù)那個時代的陜北男人一樣,是一個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在外面受再大的苦、受再大的氣從來沒有一聲抱怨,父親認為那是男人的本分和責(zé)任,但他從來不屑于做家務(wù)。
在父母六十五歲以后,我們在東勝的弟兄姊妹七個每家一天輪流著去照顧父親母親。
一開始,父親看到我又是做飯、又是收拾家,像是對著我自言自語:“這些都是女人的事務(wù)哇!”
第一次看到我熟練地做湯面、揪面片,父親好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露出吃驚和意外的神態(tài),不由自主前來圍觀。再往后,父親會坐在炕頭有些忍不住給我指點做面片的技巧。起先我沒太在意他的嘮叨,也不理他,手上一邊忙著,有意無意中聽到的無非是:面要和軟一點,面要搟薄一點,面片要揪的像拇指那么大。我撩起眼看他,心里暗笑:標準是“公雞談下蛋經(jīng)驗”了!嘴上不說,手里不受他影響,一會兒就做好了端給了他一大碗。
父親不再說什么,埋頭端碗不緊不慢地吃了個干凈。
后來,隨著父母的牙口越來越不好,父親對湯面的偏好更加顯露了出來。每次回家陪伴父母,我都會給二老做一頓湯面。
我做湯面的時候,越來越顯老態(tài)的父親盯著我看,很是著急的樣子,又欲言又止,生怕我對他的指點心生反感。這時,我有些同情起了父親,主動要求父親給我點建議。父親有了我的同意,來了自信,從和面開始一直說到出鍋,說的還非??b密、細致。
第一次正式給我指點后我就確定父親真的會做湯面。
我想父親肯定是在年輕出門一個人住車馬大店時經(jīng)常做湯面,只是回到家里,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思想指揮著他的行為,讓他在我們面前從來也沒有展示過他的烹飪技巧。
在幾次做湯面的過程中,我越來越專心地聽父親詳細指導(dǎo)后,我確定,父親真的是民間做湯面的高手。
父親告訴我,面片是湯面里最好吃的一種,咱們那個地方人把揪面片叫“活捉面”。
從涼房拿回來的面要等著暖過來,再用溫水和面,和面要軟一點但不能沾手,面和好后要“醒”半個小時。在搟面前至少要再揉兩次,揉面時要緩,搟面要慢、要薄、要勻,揪面片要快、要小。煮面時要掌握好火候,做到面搟好、切好正好水開。
最好用帶皮的五花肉做湯,用中火逼出肉里的油后熗鍋,用蔥花和姜末熗出香味,用醬油再次熗鍋給肉上色,放適量姜面兒。土豆切丁,用冷水浸泡去掉上面的淀粉,熗鍋后,要倒點兒醋或放入去了皮的西紅柿后再放土豆,這樣的做出來的“捎子”土豆成型、湯清水利。湯做好起鍋后再撒上蔥花,這叫生蔥熟料。要先做湯后煮面,讓湯自然地涼一會兒,讓后煮出的面與湯有一點溫差,面煮熟后直接撈進湯里,這樣的面才清利、才入味。
要用大碗盛面,最好一碗正好夠一個人吃,這叫“第一碗面好吃!”
按照他的指點順利做好一盆面后,我們每人一大碗。
倒一些醋,就著腌蔓菁絲,父親埋頭“呼嚕呼?!背缘煤芸?,一會兒就吃得碗底朝天,沒留一點湯汁。
從他吃面的聲音、速度和他吃完湯面的表情看得出,我們的配合相當成功,他非常喜歡。
在那一段時間里,我做湯面的水準有了質(zhì)的提高。
有時,與愛面人士談起誰做的湯面更好吃?不會吹牛的我會給他們自夸:如果我失業(yè)了,會去開一個小面館,肯定生意興隆。
后來,雖然在家里越來越少做飯,我還會在家人面前時常展示一下我做湯面的技巧。但他們不知道,在這湯面里浸潤著父親的教誨、包蘊著父親的味道。
我現(xiàn)在很懷念那時給父親做湯面父親吃的津津有味的場景。假如父親還在,我一定會主動讓父親再次對我做湯面的過程進行把關(guān),當然,借此機會,我會認真傾聽父親給我講述他的人生經(jīng)歷,請教他對做人做事的一些看法。
我要盡力把我現(xiàn)在做湯面的水平展現(xiàn)給他,看著他津津有味地、用缺了牙的嘴很快就吃完一大碗湯面,我會感到非常幸福。
愿天堂里的父親還能天天吃到自己喜歡的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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