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春江花月夜》以“月”為線索的三層結(jié)構(gòu)

內(nèi)容摘要：文章就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的重要意象“月”入手，結(jié)合文章的結(jié)構(gòu)進行解讀，品味其景、理、情三層結(jié)構(gòu)的藝術(shù)奧秘。同時對各聯(lián)詩句逐一進行品讀，進一步體會文本的內(nèi)蘊，闡明該詩藝術(shù)魅力的精妙所在，以期更好地理解和把握全詩的意境。

關(guān)鍵詞：張若虛 《春江花月夜》 月 結(jié)構(gòu)

張若虛，初唐詩人，他留下來的《春江花月夜》歷來為人稱贊，清末王闿運以“孤篇橫絕，竟為大家”來評價它。聞一多先生贊其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1]。曹雪芹在《紅樓夢》第四十五回中，也擬《春江花月夜》之格，并名詩曰《秋窗風雨夕》，可見其具藝術(shù)魅力。《春江花月夜》屬于宮體詩，在宋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中，此題下存詩還有四首。另外這首詩所抒發(fā)的游子思婦的情感也算不上新穎，何以能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其究竟有何藝術(shù)奧秘？本文將嘗試從景、理、情三個角度入手，逐一揭示其景、理、情的連貫性，并理解以“月”為線索的巧妙安排，從而尋找其藝術(shù)魅力。

全詩共三十六句，在結(jié)構(gòu)上可分為三部分，分別是寫景、說理以及抒情。第一部分通過遠景與近景的描繪，描寫出一幅波瀾壯闊且幽美的春江月夜美景圖;第二部分由寫景轉(zhuǎn)到哲理之思，發(fā)出了深刻的宇宙意識之問;在第三部分，全詩的意脈再一次發(fā)生轉(zhuǎn)折，從對宇宙的思考轉(zhuǎn)為抒發(fā)游子思婦的相思別離之愁情。全詩以“月”為線索，把寫景、說理、抒情融為一體，營造了整體和諧的意境之美，全詩結(jié)構(gòu)安排巧妙，讀來令人心馳神往。

一.春江月夜，壯闊幽美之景

1.視野闊大，壯美之月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2]開篇即把讀者帶入了一片廣闊的視野之中。滿月之際，江潮水漲，滿月與江潮共生，仿佛江與海已然連成一片。明月倒映在江海，艷麗的月光灑滿江面，并隨著水波的流動而綿延千萬里，此時春江處處有月明。在這幅圖中，先描繪一幅平面二維的江海圖，再描繪一幅三維的海月圖，接著“千萬里”、“何處無”寫出了一望無際的春江月夜的大視角。詩一開始，“春”、“江”、“月”、“夜”這四個意象便共同構(gòu)成春江月夜波瀾壯闊的壯美景色。

2.朦朧幽美，空靈之月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绽锪魉挥X飛，汀上白沙看不見。”[3]在寫完大視角后，詩人筆鋒一轉(zhuǎn)，轉(zhuǎn)到了眼前的近景。江水一邊承載著明月的光輝一邊彎彎曲曲地繞著芳甸緩緩流動，同時，明月也與花發(fā)生了互動，靜謐的月光照下來，花林中好似有一層飄動的雪霰，似是而非，朦朦朧朧。皎潔的空中明月與綿延千萬里的江月兩兩呼應，給詩人目之所及皆披上空靈幽美的色彩，使得詩人既看不清空中是否有霜飛，也看不見汀上的白沙。在這里，宛轉(zhuǎn)的江流與移動的月光為動景，花為靜景，花在江、月的陪襯下緩緩出場，動靜結(jié)合，營造出由花來點綴的意境幽美的美景。

二.由景發(fā)思，宇宙意識之理

1.宇宙意識，哲思之月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4]“江天一色無纖塵”是前面八句詩所營造畫面的高度概括，正是因為春江與天空都披上了月光的皎潔，江天一色，所見皆一片潔白且視野開闊，這才使得天上的那一輪明月更加吸引人的眼球。很自然地，詩人的目光就緊緊地被那一輪孤月所吸引。詩人此時站在蒼茫的春江花月夜的大背景下，突然發(fā)出了極具宇宙意識的生命本質(zhì)之問：“我”如今在望月，那在“我”之前，誰是第一個在江畔見到月亮的人呢？月光是在何年最初照人？在自然景物的大背景下，“人”這一意象隨著深刻的宇宙意識而出現(xiàn)，并由此轉(zhuǎn)為人生與江月的詠嘆。

2.人生無窮，永恒之月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盵5]唐人劉希夷在《代悲白頭翁》中也有“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6]的同樣具有關(guān)于人生本質(zhì)意識的詩句，但是張若虛在這里并不滿足于“人不同”的感慨，而是用“代代無窮”來詠嘆。當代學者周嘯天說“雖然同樣是對有限無限的思考，‘歲歲年年人不同著眼于個體生命的短暫，而‘人生代代無窮已著眼于生命現(xiàn)象的永恒，前者純屬感傷，而后者則是驚喜了”[7]。聞一多更是評價其為“更絕的宇宙意識！一個更深層、更廖闊、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恐懼;只有憧憬，沒有悲傷”[8]。江月年年照臨，每年都是一樣，沒有什么變化。不知道江月的出現(xiàn)是為了等待何人，只見滾滾長江奔騰不息。在我們的文化語境中，“長江水”奔騰不息，也代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在這里，張若虛也許開始在感嘆自己離開家的時間太久了，面對如此美好的春江花月夜，并由此突然尤為思念在遠方的良人了。

三.因景觸情，相思別離之情

1.游子思婦，相思之月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9]在發(fā)出深刻的宇宙之問后，詩人沒有繼續(xù)感嘆時間的有限與無限的話題，而是轉(zhuǎn)到了游子思婦的情意。在青楓浦口處，與人送別本就使人傷感，抬頭看到悠悠飄動的白云，這豈不是更加使人生愁嗎？在這里，游子在思念良人，而那良人應該也在思念游子吧，思婦這一角色隨著詩人的猜想出場。

2.愁情徘徊，纏綿之月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盵10]曹植的《七哀詩》詩說“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馀哀?！盵11]明月灑下的月光，照著有不盡憂傷的愁思婦。張若虛化用這幾句，并把愁思婦不盡的憂傷通過思婦的動作以及所處的環(huán)境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這里，月光有著相思的意味，當她在梳妝打扮時，月光照著鏡子;當她卷起簾子睡覺時，月光“卷不去”，依然照著她;當她拂拭搗衣砧時，月光卻“拂還來”，依然圍繞著她。這徘徊的月光，一直跟隨著思婦，也像思婦對游子的思念一樣，纏纏綿綿，既“卷不去”，也“拂還來”。

3.不能相聞，寄情于月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盵12]游子與思婦相隔遙遠，即使有鴻雁、魚兒相助，也很難把彼此的情思送給對方。那么，既然無法相互傾訴，就寄希望于月亮，愿它能給你帶去一絲慰藉！此時，游子頭上那輪明月也正是思婦樓上的那輪明月，既然相隔萬里，游子無法相伴良人，就由月亮代表“我”的心，讓月光把“我”對你的思念給你帶過去吧，月亮一直徘徊在你的樓臺，圍繞著你，就如同我的心，一直在思念著你啊。

4.花落春去，江潭斜月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盵13]昨天夜里夢見花落到幽靜的水潭里，春光過半，時間流逝，可惜自己還不能歸家。在這里，閑譚落花又是一幅畫面，不過這里“花”的意象所營造出來的畫面與開始出現(xiàn)時的朦朧幽美的意境完全相反，這里已然是一幅令人憂傷的閑譚落花圖了。自此，各意象逐一落幕。

5.落月?lián)u情，愁情未了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盵14]江水不息，春天將盡，時光流逝，江潭上的月亮又將西落。月亮斜著慢慢下沉，藏在霧氣濃濃的江海上，碣石與瀟湘距離相隔無限遙遠，不知有多少人趁著斜月的光輝乘月歸去。落月西斜，照著江邊的樹，樹的倒影映在江面上，風兒輕輕吹著江面，水面上余月的光輝照得江面上樹的影子搖搖晃晃，好似詩人的滿腔愁情鋪滿江面一樣，相思之情難以自控，月雖然已經(jīng)落下，但詩人心中的滿腔愁情卻絲毫不減，無法排遣。

“春江花月夜”由五個意象組成，在詩開頭逐一出現(xiàn)，由景入情，在結(jié)尾處，這些景物又逐一退場，以景結(jié)情，各意象在全詩中反復出現(xiàn)，其中“月”字出現(xiàn)最多，多達十五次。更為精妙的是，“月”在此詩中既統(tǒng)領(lǐng)其他意象，使彼此之間發(fā)生互動產(chǎn)生獨特的藝術(shù)效果，也是連貫全詩三層結(jié)構(gòu)的重要線索?！洞航ㄔ乱埂芬浴霸隆睘楹诵囊庀?，把壯闊且幽美的春江花月夜美景、由景發(fā)思的宇宙意識之理以及因景觸情，相思別離的愁情這三層結(jié)構(gòu)連貫地組合起來，形成了這首令人味之不盡的千古絕嘆，這正是《春江花月夜》藝術(shù)魅力的體現(xiàn)。

參考文獻

[1][8]聞一多.唐詩雜論·宮體詩的救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3][4][5][9][10][12][13][14]郭茂倩.樂府詩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6]彭定求.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18.

[7]周嘯天.唐詩鑒賞辭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社，2015.

[11]曹植.曹子建集[M].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18.

（作者介紹：董紫云，佛山科學技術(shù)學院人文與教育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學科教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