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建筑琉璃裝飾性研究綜述

■ 宋小河/上海大學

一、琉璃的歷史起源與界定

1.琉璃的起源

琉璃在西方出現(xiàn)的很早，早在距今 4300年左右，伊拉克阿斯瑪爾就出土了世界上最早的琉璃殘片。在距 3600今年前，兩河流域出土了最早的琉璃制品，這表明彼時兩河流域的先民們已經(jīng)有能力制作完全琉璃質(zhì)地的器物了，這種制作琉璃器皿的技術(shù)很快傳到敘利亞、塞浦路斯、埃及和愛琴海地區(qū)，證明兩河流域是當時琉璃技術(shù)的起源地。距今2600年前，琉璃制造技術(shù)在歐洲及地中海沿岸已十分流行。但是西方流行的琉璃以鈉鈣琉璃為主，其耐溫性較好且追求透明質(zhì)地，但并非本文所研究的中國本土的琉璃類型。中國的琉璃是以鉛鋇琉璃為主，其成品并沒有很好的透明質(zhì)地，這是因為當時的技術(shù)不好，作為助溶劑的鉛分量大，燒成溫度比較低造成的。

2.我國琉璃的界定

“琉璃”在中國古典文獻中出現(xiàn)眾多。早期《孝經(jīng)·援神契》中有文字記載：“神靈滋液琉璃鏡”。西漢桓寬將漢昭帝時關(guān)于官營鹽鐵的辯論集成《鹽鐵論》一書，其中《力耕篇》有“……璧玉、珊瑚、瑠（琉）璃成為國之寶”的記載。東漢《漢書·地理志》有：武帝使人入海市琉璃?！逗鬂h書·西域傳》有：“大秦國多金銀奇寶，有夜光壁、明月珠、駭雞犀、珊瑚、琥珀、琉璃、瑯玕……”。而“琉璃”在中國眾多古典文獻中也表述為多重名稱，如“謬琳”“流離”“陸離”“青金石”“青玉”“頗黎”等。早在《古今瓷器源流考》中就表述得就很清楚：“古昔琉璃本屬金石之類……今之琉璃則系熔化藥石，制成釉彩，施于陶器。因其光華潤澤，遂以是名之耳?！彼?，在古代“琉璃”一詞在名稱與定義上出現(xiàn)了混亂，所指的并非同一種物質(zhì)。

從眾多古籍、資料中得出觀點來看，我國古代的琉璃泛指三種不同的物質(zhì)，其一是指自然寶石或人造寶石，其二是指玻璃，其三是指陶胎鉛釉制品。它是以陶土為胎，經(jīng)高溫燒制后，表面涂刷鉛釉，再經(jīng)低溫燒制而成。本文中所研究的“琉璃”屬于陶胎鉛釉制品。

3.琉璃的分類

我國古代琉璃工藝歷史相當長久，不論是在功能上、技術(shù)上還是樣式上都不斷創(chuàng)新進步，推動琉璃產(chǎn)業(yè)的進步，這也就使得琉璃的應用范圍十分的廣泛。一般按照可用途分為三大類：祭祀性琉璃制品、器物性琉璃制品和建筑琉璃制品。

最早的是祭祀性琉璃，祭祀性琉璃制品主要在廟堂和陵寢中使用。其中大部分是隨葬品，也就是琉璃俑。

其后是器物性琉璃，器物性琉璃制品包括容器、文房用具和裝飾品。容器類琉璃大多是生活中常用的物品，例如壺、碗、杯等。文房用具類琉璃如硯臺、鎮(zhèn)紙等物件既具有實用性又具有工藝性。裝飾品類琉璃大多都是供王宮貴族消遣的奢侈品，極具工藝裝飾性，例如唐三彩。

最后是建筑琉璃。建筑琉璃制品又分為功能性琉璃和裝飾性琉璃。功能性琉璃制品是指在建筑上具有實用性，能夠滿足功能上的需求，且又具有一定藝術(shù)價值的琉璃制品，例如琉璃瓦、琉璃磚、琉璃滴水等。而裝飾性琉璃指的是沒有實際的功能且不充當任何建筑結(jié)構(gòu)，僅為了更加體現(xiàn)建筑的氣勢或者營造藝術(shù)美感的琉璃制品，例如琉璃壁。

二、古代建筑中琉璃的應用

1.琉璃被引入建筑的原因

很多人們會認為琉璃之所以會被引入到建筑中是由于它精美的裝飾性與工藝價值，但是，任何一種材料在最初被運用到建筑中首先考慮的絕非是它的裝飾性，琉璃也是如此。根據(jù)歷代文獻與古籍中的記載和參考遺留下來的古建筑為依據(jù)，得出建筑琉璃制造的技術(shù)源于北魏時代，最早在北魏時期以琉璃瓦的形式被用到建筑的屋頂上，但是為何最早是以琉璃瓦的形式的出現(xiàn)呢？

早在北魏之前，房屋的屋頂一般多用布瓦覆蓋，但布瓦質(zhì)地粗糙，吸水性高，不具有良好的防水性。在雨雪天氣下，瓦片容易吸收大量的水，同時加大了自身的重量，容易漏雨，且從而使房屋的安全性容易受到威脅。而隨著建筑體量的不斷擴大，布瓦的不安定因素也就越來越顯現(xiàn)出來，使得建筑的發(fā)展受到了阻礙。

通過長期實踐和摸索，加之琉璃工藝不斷發(fā)展，工匠們大膽地將琉璃釉質(zhì)運用于瓦片胚體之上，燒制成琉璃瓦片，運用于建筑上。琉璃以瓦的形式在建筑上的使用，雖然質(zhì)量會較重于布瓦，但由于釉質(zhì)的附著，使得瓦片不吸水，不會增加自身的重量，從而使建筑的安全性得到了保證。另外，由于涂了琉璃釉，使得瓦片表面十分光滑，大大加強了雨水的流動性，具有很好的屋面排水能力。

2.建筑琉璃的發(fā)展

北魏時期，宮殿屋頂上開始使用琉璃瓦。將琉璃的功能性和藝術(shù)性的統(tǒng)一體應用于建筑之上，作為琉璃建筑構(gòu)件的出現(xiàn)，最早的史籍記載見于北齊時魏收撰的《魏書》。

隋唐兩朝，琉璃工藝發(fā)展成熟。公元634年，始建長安大明宮，屋頂全部用琉璃瓦件，還使用了雕有蓮花圖案的綠琉璃磚。

宋代琉璃技術(shù)進一步發(fā)展，其使用范圍也擴大了，在宮殿和皇家寺院及陵寢都開始大量使用。宋之琉璃建筑代表作，當屬開封佑國寺鐵塔。“鐵塔”實為鐵色琉璃塔，塔座塔身所有墻面、門窗、斗、腰檐，以及各式飛龍 、麒麟，均用琉璃貼面，圖案多達50余種。

元代建大都，聚天下琉璃工匠于京城，現(xiàn)今和平門外琉璃廠就是當時御窯舊址。至明代，琉璃瓦開始大規(guī)模地用于皇家建筑。此時，琉璃瓦的技術(shù)體系已經(jīng)形成，它的建筑禮制也趨于完善。尤其北京故宮，更是巧奪天工，使人嘆為觀止。

清代，琉璃技術(shù)進一步發(fā)展，出現(xiàn)了更為具體的官式琉璃作體系，并以官式文本的形式記錄下來，最終形成建筑禮制的最頂峰時期。琉璃的使用和封建等級制度是緊密相連的，在某種程度上構(gòu)成了封建王朝的建筑禮制體系。

3.我國古代建筑裝飾中的琉璃

根據(jù)琉璃在建筑中使用的位置與作用的不同，建筑琉璃又分為脊件類、瓦類、飾件類等。

瓦類是建筑琉璃制品中用量最大的類型，瓦類產(chǎn)品包括版瓦、滴水瓦、筒瓦、鉤頭、斜瓦、正當溝、過橋瓦、平瓦、S形瓦、平板瓦等。

脊類因使用位置不同而稱為正脊、垂脊、斜脊、彎脊、半邊脊；因形狀不同而 稱為線脊、工字脊、線脊兩面有花紋時為花脊、山頭脊、三星脊等。

飾件類一般包括吻、獸頭、小獸、套獸等，它是用脊端收口或裝飾脊頂。

三、封建禮制下建筑琉璃的裝飾特性

在我國悠久的封建社會中，形成了以禮為中心的封建文化模式，規(guī)范著人們的方方面面，建筑中的等級制度實際上就是封建禮制在建筑上的體現(xiàn)。建筑琉璃與等級制度關(guān)系完全是依附于建筑的等級關(guān)系?！洞笄鍟洹分芯驮鴺嗣鳎悍腔始姨卦S，普通大臣和百姓絕不能使用琉璃。隨著封建思想禁錮的日趨強化，封建裝飾的等級約束也朝著更全面而細微的方向發(fā)展。為了維護其封建禮制，統(tǒng)治階級要求所有房屋的規(guī)模、樣式、色彩及裝飾全是按“禮制”從事。

1.建筑琉璃的屋頂

建筑的屋頂使用中逐漸形成了鮮明的等級差別，逐步發(fā)展成等級的象征，成為封建禮制和封建建筑制度下的上下之分、尊卑有別的等級關(guān)系具體而集中的反映。這種等級制度通過建筑等級的不同和使用性質(zhì)的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建筑物的屋頂上。

中國古代屋頂造型豐富多彩，屋頂?shù)牡燃墢母叩降偷捻樞蛞来闻帕袨椋?重檐廡殿、重檐歇山、單檐廡殿、單檐尖山式歇山、單檐卷棚式歇山、尖山式懸山、卷棚式懸山、尖山式硬山、卷棚式硬。重要的建筑比如皇宮建筑、寺廟主要建筑多用廡殿、歇山頂。而寺廟的次要建筑和民居建筑，主要以懸山和硬山為主。而屋面的裝飾材料也有琉璃瓦、青瓦的區(qū)別。在宮廷建筑中，使用琉璃瓦。其中只有皇帝使用的宮殿才能使用黃色琉璃瓦作為屋面裝飾。而普通老百姓屋面則使用青瓦來鋪設(shè)。

2.建筑琉璃的脊飾

在古代，屋頂坡面的交合處是屋脊，屋脊兩頭處有龍樣的動物回首銜著屋脊，這種脊飾專用名稱叫鴟吻。鴟吻的高低體現(xiàn)了建筑等級的高低。例如在紫禁城建筑物上的脊飾的等級規(guī)定就是非常嚴苛的。如脊獸的大小、奇偶、數(shù)目等都有具體、細致而嚴格的規(guī)定。這樣的規(guī)定也是源于建筑的等級不同而不同。

屋脊四角的脊獸的品種與數(shù)量也與建筑本體的等級制度緊密聯(lián)系。吻獸本身的作用原本是用在屋脊的稍尖，起到加固的作用，而隨著房屋建制的規(guī)范化，脊獸除了其使用價值外，后來又與造型藝術(shù)結(jié)合起來，起到裝飾的作用，后來脊獸也逐漸成為了反映建筑等級制度的象征。首先從使用的量來看，依照殿堂大小、等級的高低而有不同的排列順序和使用數(shù)量?！洞笄鍟洹酚涊d，脊獸的排列順序為“騎鳳仙人、龍、鳳、獅子、天馬、海馬、狻猊、押魚、獬豸、斗牛、行什。這是全部的組合，共11個。故宮太和殿是唯一的例外，全部脊獸都到位了，是所有古代建筑唯一的特例，其他建筑物走獸的數(shù)量隨著宮殿等級的降低而遞減，從行什依次往前面減少，一般為奇數(shù)組合，最多九個，依次是七個、五個、三個。而這種脊獸只有官式建筑才能安置，民間建筑是不許使用的。所以，一般百姓的房屋均不見脊獸裝飾。

3.建筑琉璃的顏色

在我國的封建社會中，對建筑的色彩有極其嚴格的規(guī)定。因為釉彩中含有不同的金屬氧化物，可形成不同顏色的琉璃，所以建筑琉璃成為傳統(tǒng)建筑傳播色彩文化的一個很好的載體。一方面它不僅能夠通過色彩表現(xiàn)人們對建筑物的審美取向和審美喜好，另一方面又能表達建筑文化本身豐富的內(nèi)涵和意義。人們逐漸在建筑上用色彩來表現(xiàn)其政治文化的象征意義，同時包含有濃厚的倫理等級的意味。尤其是在明清時期，琉璃瓦的顏色就帶有極其強烈的甚至嚴格的封建等級觀念。

簡單說一下中國古代使用色彩的等級限制：金、朱、黃最高貴，青、綠次之，黑、灰最下。

黃琉璃瓦：用于帝王宮殿、陵廟，如北京故宮，明十三陵等。

綠琉璃瓦：用于王府，百官第宅。

青琉璃瓦：用于祭祀建筑，如天壇祈年殿，屋頂鋪純青琉璃瓦，象征青天。

黑琉璃瓦、紫琉璃瓦：等多用于帝王園林中的亭臺樓榭。

結(jié)語

建筑琉璃從最初運用于建筑上，就是因為它本身的物理特性和制作工藝特點使得它具有防水的實用性，同時具備裝飾美學的雙重特質(zhì)，因此被廣泛應用于建筑上。一方面展現(xiàn)了我國古代琉璃技術(shù)的運用之廣泛、技術(shù)之精湛，另一方面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建筑禮制下鮮明的等級差別，同時也體現(xiàn)了如此嚴苛的等級制度下，中國古代對建筑琉璃裝飾性的探索與發(fā)展，為以后琉璃工藝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