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青 馬敏卿 張 晶
河北體育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41
當人們駕駛著飛馳的汽車看到了馬車、牛車在緩慢地前行時,會對這種效率低下的交通、運輸工具的價值產生懷疑。當我們看到現代化的軍事戰(zhàn)爭,已經發(fā)展到無人機、電子戰(zhàn)對抗的階段,必然會懷疑武術的存在價值。但是,地處崇山峻嶺中,馬車、牛車發(fā)揮出汽車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這時它們的功能表現出來了。當戰(zhàn)爭進入到短兵相接的狀態(tài),士兵的體能、靈敏和武功無人敢說沒有用武之地。從中可以看到,任何文化事項的功能都有其表現的環(huán)境,有其發(fā)揮作用的空間。武術的功能和作用,不能因為搏擊對象的虛擬化,其技擊性功能便沒有了存在的價值。而且,武術在發(fā)展過程中,其結構在變化、變遷,相應地功能和作用也產生變異。如果我們將武術看成是一種人體文化,武術長期以來凝練了中華民族文化的特質,更是始終對人和生命實施積極影響的文化事項。那么,武術文化的功能和作用,只要有人的存在就永遠不會消失。
對于功能與作用有什么不同,大家可以試想,蠟燭是由石蠟,或者是動物脂肪制作而成,石蠟蒸汽具有可燃燒的功能。蠟燭的光,可以用來照明、發(fā)信號、表達情感等。通過這個例子,看到前者是功能,功能一般是本身結構固有的屬性,不管你是否需要它,它都會存在。后者是作用,作用一般是對人或物產生明顯影響,整個過程要加上人的理解,在人或物需要的時候才表現出它的價值。
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每一種社會、文化形態(tài)都對應著相應的社會、文化結構,社會、文化結構表現出不同的社會、文化功能,社會、文化功能的不斷完善反過來又促進著社會、文化結構的完備,社會和文化結構和功能是社會文化形態(tài)的相輔相成兩個有機組成部分,呈現出社會結構和功能不斷更新的趨勢。美國學者莫頓因此斷言:“結構影響功能,功能影響結構?!蔽覀兛梢钥纯淳唧w的例子,比如一只杯子,可以盛水,可以儲物。這是因為杯子是一個容器,它的結構決定了它的功能。如果這只杯子是用網子制作的,形狀雖然是杯子的樣子,但是它已經失去了盛水的功能,它還可以儲物。反過來看,為了能夠盛水,制作杯子的時候就要使用致密的材料,這時候杯子的結構發(fā)生了改變。從中可以看到,結構是一個體系,體系越是完整,材質越是致密,功能和作用越是強大。
武術自身存在獨立的結構體系,表現出相應的功能和作用。武術體系主要包含師承系統(tǒng)、技術系統(tǒng)、兵器系統(tǒng)和理論系統(tǒng)等結構。師承系統(tǒng)大家都很清楚,在古代習武人是從師父那里學習武術的,武功是師父傳給徒弟的,師父和徒弟的關系和武術的延續(xù)就是師父教徒弟學的傳承過程。技術系統(tǒng)是武術的核心內容,習武人將身體變成武器的過程中,發(fā)明了很多動作方法,后來習武人又把這些動作方法變成了身體的技術工具,幫助人們健身、娛樂和教化。兵器系統(tǒng)也比較容易理解,就是習武人運用肢體之外的器具作為攻防的武器,這些器具非常豐富,有長有短,有銳有鈍,有單有雙,可以說只要是生產或生活中的器物都可以拿來作為武器使用。當然,后來作為武術兵器的器物逐步專門化。理論系統(tǒng)是武術能夠延續(xù)下來的一個重要結構,中國的蹴鞠可能就是因為缺乏理論支撐而逐漸地消失的。習武人借助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各種理論作為解釋拳理的依據,使得武術技術得到了很好地發(fā)展,同時武術也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理論,在這些理論的幫助下,武術改變了肢體活動的隨意性,逐步變成了能夠抽象成知識的人體文化。這四個結構構成了武術的完整系統(tǒng),也使得武術擁有了豐富的功能和作用。武術具有自身的文化目標及達到目標的方式和方法。目標和方式是決定社會文化功能的主要因素,由此產生對應的具體的社會文化功能。反之,某種功能要求社會文化結構具有自成體系的結構脈絡,在一定的范圍內實現或加強功能效應。例如,武術本身具有其特定的搏殺技術結構脈絡,由此決定了它能夠在冷兵器時期實現保家衛(wèi)國、強身護院的功能實效。伴隨著中華民族的發(fā)展,武術體系不斷完善,在較為完善的結構體系中,武術的功能和作用也逐漸形成體系。
武術的功能體系表現可以分為固有功能、派生功能,或者分為顯功能和潛功能等形式,可見其致密程度較高。
武術的固有功能是武術自身結構特定的、本身的、必然表現的功能,經常性地習武可以強身健體、提升搏擊能力、自尋身心愉悅、實現文化傳承等功能。只要是人體文化可能都有此類的功能,但是其中存在著一些借用的功能,本不是其自身的結構所致。比如舞蹈可以健身,可以娛樂,然而舞蹈更傾向于娛樂,健身并不是舞蹈的主要追求。在武術中最為突出的搏擊功能,是由于武術技擊性技術所決定,冷兵器時代這種作用是其他身體活動無法替代的。文化傳承也是武術的固有功能,通過世代的師承傳承,將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以動態(tài)的身體符號形式保留下來,這是武術師承結構所決定的。
隨著時光的推移,武術從原本單一的結構逐步走向了多元和繁復結構,以一個手法就可以衍生出不同拳種的技法為例,可以看到這些技術結構又在不同的習武人演繹下,手法的結構出現非常豐富的變化。有進攻、防守、攻防兼?zhèn)涞氖址?,有虛招、實用的手法,更有儀式、象征的手法等等。手法如此,套路和拳種更是如此,繁復的結構表現出異常豐富的派生功能。派生功能是武術在不同的社會背景和條件下所表現出來的超出固有功能的綜合效應。遠古的習武人絕對難以想象武術在當下還能有人際互動、審美情趣、經濟效益等功能。老拳師始料未及的是在武術特有的師承關系中,徒弟對師傅的特殊情感,規(guī)定了習武人群的尊師傾向和特殊的互動方式,成為中國特色的擬血緣關系,正如大家熟知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表現出特殊的人際互動派生功能。習武人也沒有意識到當初為了便勤手足的套路,今天成就了人們自娛、他娛,更幫助人們感受東方韻味的身體運動美學價值,培養(yǎng)人們的審美情趣,品味蘊含其中的人類善良。當然,老拳師更難以想象虛擬對手的武術也能夠產生經濟效益,在以往的鏢局護鏢中,鏢師通過武力資本進行護鏢能夠產生一定的收益,這可是建立在武力基礎上的經濟效益。而當下的武術卻是以人力資本進行著健康、娛樂、演藝、互動等非攻、益群的經濟活動,產生了遠比武力深遠的經濟效益。
古代,不論是生產勞動,還是軍事戰(zhàn)爭,人的體能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在生產勞動中,一個人的體能高低直接決定著他所隸屬群體的生產效率,除了生產技巧外,人們普遍重視體能的訓練。《左傳》就記載:“春蒐、夏苗、秋彌、冬狩,皆于農隙講武事也。”明確地說明在農閑之時人們進行各種與武術相關的身體活動,其目的絕對不僅僅是為了戰(zhàn)爭。在當時條件下,武事應該是一種強身健體方式。為了軍事的目的,歷朝歷代的統(tǒng)治集團非常重視對民眾的體能訓練,武術是體能訓練和技能提高的重要手段之一。民眾們時刻不忘武備,以便于防身衛(wèi)園。尚武的先秦自然不用說,即使到了崇文日盛的魏晉之后,體能訓練依然沒有被完全忽略。例如,在南北朝時期,當時北方各國不僅普遍推行“取士選材,必先弓馬”的選官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激勵著民眾的習武積極性。而且,在平民百姓中也經常進行武藝訓練和比賽,這種情況促進、完善、配合著兵農合一、軍政合一的社會制度。從中可以看出由于在于冷兵器時代武術特有的軍事和社會生產價值,武術得到了歷朝歷代統(tǒng)治集團的重視。明代戰(zhàn)將戚繼光認為:“拳法似無預于大戰(zhàn)之技。然活動手足,慣勤肢體,此為初學入藝之門也。”[1]充分說明武術可以作為軍事訓練內容用以提高士兵的身體素質,幫助百姓提高體能。對此,可以從兩個方面認識,一是在追求軍事上的技擊效應時,需要一定的技術來提高士兵的素質和專項技能,使其能夠更加有效地發(fā)揮戰(zhàn)場上的搏殺效應。而在生產勞動中,生產者的體能強弱直接決定著生產效率的高低,人們熟知的武術作為提高技能和體能的有效方式備受人們重視。例如,經常練習發(fā)展力量的“翹關”“扛鼎”等,必然能夠提高練習者的力量,有益于征戰(zhàn)時技擊技術的發(fā)揮,更可以幫助練習者提高勞動效率。普及化的習武活動對中華民族而言,不僅發(fā)揮了強身健體的功能,更發(fā)揮著強種強族的作用。
古代中國人尚武、好武是有傳統(tǒng)的。古代的中國人對武術活動充滿著無限的熱情,武術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人與人在血緣為主的宗法社會中,相互的沖突并不是很多,即使有也會在長輩的調節(jié)下被化解,生活中沒有非要用武力解決沖突的更多機會。因此,習武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增強體質,練就一副好身板,尚武、好武卻不尚斗、好斗。人食五谷,豈能無病。人類的健康與抵御疾病的能力緊密相關,對疾病的抗爭有主動性預防和被動性的抵抗。武術在這兩個方面都有積極效益,尤其是在主動預防方面比較突出。例如,古已有之的“消腫舞”“導引術”“五禽戲”“八段錦”“易筋經”等與武術活動有關的內容,近代以來的太極拳、木蘭拳、保健氣功等都發(fā)揮著提高人體體能,促進人體健康的功效。華佗高度評價古代導引術“引輓腰體,動諸關節(jié)”的保健養(yǎng)生理論,并吸取其精華創(chuàng)編五禽戲,使之成為中國古代人們預防疾病的有效方法之一。由于五禽戲等保健方法有一個特點,即這些內容多為動物仿生、術勢成套、內外兼修,與武術技術結構密切相關,因此構成武術套路、功法的有機組成部分。經常性的身體活動能夠幫助人們增強體質,提高對疾病的抵抗能力,正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長期習練具備內外兼修、身心并育的武術套路和功法,可以有效地提高人體各項身體素質、磨煉意志、陶冶情操,因此更加凸顯了對人體健康的積極幫助作用。在武術流派中存在著大量的如太極拳等不以攻防技擊為首要目的,或隱含技擊類技術動作組合或套路,這些內容正是為了滿足人們的強身健體需要而大量涌現。
進入工業(yè)社會后,人類的健康狀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影響,這主要是來自人類自己制造的工具,這些工具替代了人類以往繁重的體力勞動,使人們逐步進入腦力勞動階段,生產效率極大地提高,社會發(fā)展迅速??墒牵藗兊捏w力與腦力勞動比例改變了原有的腦體比例分配,隨之而來的是人們的體力活動日趨減少,岀現了“文明病”“亞健康”等問題,疾病譜系也由原來的營養(yǎng)性疾病、新生兒疾病、傳染病、呼吸系統(tǒng)疾病向惡性腫瘤、心腦血管疾病轉變,這些疾病嚴重影響著人類的健康。況且,當今社會對健康的認識已經由原來的單一健康走向了多維健康觀,曾幾何時人們認為沒有頭疼腦熱就是健康,現在則充分認識到需要在生理、心理、社會交往、道德水準等方面均需達到相應的程度,方為健康。因此,人們更加需要全面的方式和手段提供健康干預。具備內外兼修、身心并育、德技兼顧、利人益群的,又是國人十分熟悉的強身健體方式,武術自然成為當今社會人們喜愛的健身活動內容。眾多的武術拳種為人們提供了能夠自由選擇的余地,中老年人格外青睞太極拳運動,因為這類健身方式適合于這個年齡階段人群的健身需求。對于青少年,武術豐富的內容可供他們自由選擇,武術動靜結合、形神兼?zhèn)?、強度適中、整體協(xié)調的習練特點,十分有益于青少年身心的全面發(fā)展。有研究表明,長期系統(tǒng)習練武術,可有效地提高人體的各項生理機能,達到強身健體的目的。中國人首選武術作為健身的方式和方法,不僅在于武術的內容豐富,擁有豐富的健身“菜譜”可供人們選擇,更主要的是這種人體文化是中國人習慣的,適合于中國人胃腸的“菜肴”。南懷瑾說過,儒學是中國人的“糧食店”,那么武術應該是糧食店里必不可少的“面粉、大米”。
冷兵器時期的作戰(zhàn)主要依靠士兵的體能和武術技能。當朝代更迭時,武術備受關注,以至于自“高祖杖劍,武夫勃興”后,時俗以“劍者,君子武備,所以防身”為社會時尚,習武人也在不同階段得到了不同的社會地位和待遇。在這個過程中武術技術基本上是本著自保而后全勝的原則創(chuàng)造和改進各種技能和武器。軍事戰(zhàn)爭中的武術主要發(fā)揮的是士兵的集體協(xié)作能力,技擊技術相對簡單,但是非常實用,來不得半點虛假。其中,在步兵作戰(zhàn)時,弓箭的使用非常頻繁,弓箭是兵士必備的戰(zhàn)斗武器,遠距離射箭技術是士兵的必修科目。在車戰(zhàn)中,矛、戈、戟等長兵器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它可御敵于丈外,免受對手攻擊。這是一種通過距離防身的重要方式。五代時期,還出現了鐵槍,兵器重量加重,必須通過經過習練后的技巧,方可提高重兵器的殺傷力。騎兵出現后,作戰(zhàn)方式發(fā)生變革,高超的騎術和精湛的射術、刀術成為士兵軍事作戰(zhàn)能力的重點,適合于馬上劈撩的環(huán)柄大刀、便于擊刺的長柄畫戟成為重要的格斗武器。鋒利、沉重的武器能夠一招制敵,大大減少了被還擊的可能性,因此,兵器演進在防身需要的驅動下不斷發(fā)明和改進著。在貼身肉搏中,靈活、機敏、快捷、強力的踢打摔拿便發(fā)揮出特殊的攻擊應用價值,進攻是有效的防守,是有效的防身。
人們欲在個體間的肢體沖突中獲得優(yōu)勢,需要掌握必要的攻防技術,有了良好的攻防技能自然能夠很好地保護自身的安全。經過系統(tǒng)訓練的習武者,即使是他的散打技術很差,實戰(zhàn)經驗不足,他的實戰(zhàn)能力也比街頭地痞的蠻打要強得多,至少能夠有效地使用有效的動作進行防守,而且動作要利索、得當得多。一般人打架的時候,無法使用腿法,腿抬得稍稍高一點,沒有踢中對方,自己卻摔倒了。習練過武術的人,運用腿法進攻可就非常輕松了,而且腿部的力量要比上肢力量大的多,攻防效果更加明顯。武術在軍事領域和個體肢體沖突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它不僅可以攻擊對手,更主要是能夠防身,由此實現了自保而后全勝。只有很好地保護自己,才有可能還擊對手,合理有效的進攻也是一種積極防守和自保手段,武術攻防技術是一個有機整體,缺一不可。為了有效達到防身的功效,必然要求習武者不斷地通過富有技擊技術的組合或套路,模仿實戰(zhàn)練習,練就嫻熟的防身技術,形成防身御敵的技能。武術至今依然能夠幫助士兵、武警、警察很好地保護自身安全,并一招制敵,充分發(fā)揮他們維護社會治安的職能。對于民眾來說,掌握武術技術也同樣能夠在遭遇不法分子威脅的危急關頭發(fā)揮自保、自衛(wèi)的作用。
在古代,有一批原來服務于貴族、統(tǒng)治者的軍事人員,當貴族和統(tǒng)治者失去他們原有的地位后,這群人散落到民間,他們寄生于雇傭他們的人,為他們效力,成為中國社會中特有的“俠”。這些俠士們恰逢墨子在世,墨子提倡的理論為俠士的生存提供了一個新的空間,使俠士有了靠山,這些俠士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以他們無私、兼愛的胸懷,為社會上存在不公不平而伸張正義,發(fā)揮著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作用。墨子追求的理想人格是“任俠”,他是道家之外又一個直接肯定身體-意識的古代思想家。[2]如何能夠“任俠”“賴其力而生,不賴其力則不生”,必須借助武術,因此武術搏擊功能自然而然地成為俠士行俠仗義的方式和手段。俠士們憑借著自身的武功,重諾輕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懲惡揚善、匡扶正義、捐軀衛(wèi)國。春秋時的曹沫,在魯莊公向齊桓公割地求和的盟會上孤身短劍,綁架了不可一世的齊桓霸主,迫令其無條件退還所侵占的魯地。[3]俠士們具備這樣的能力和品格,在百姓心目中成為一種仁義智勇的鮮活偶像,為民眾樹立了理想人格的榜樣,這種精神力量鼓舞著人們追求正義的勇氣和信心,構筑社會控制的一種有效力量,使民眾擁有了無形的防身依靠。在這種精神的鼓舞下,“任俠”意識延續(xù)為愛國志士們的行為準則,近代的譚嗣同、陳天華、秋瑾等都是現代人熟悉的任俠的熱血志士,是民眾防身、安心的精神力量。
武術的修身功能不是因為人的身心有所損傷才進行修補的,修身更是一種對尚未出現問題的身心進行完善和提升。在這里更強調的對思維、意識、精神的完善和提升,字面上使用“修身”而未提“心”,是因為身體包容著思維、意識和精神,即身心合一,抽象的“心”存在于實實在在的“身”上,兩者不容分離。
在人類社會中存在著兩種主要的社會控制,一種是硬控制,如法律、制度、政權等。另一種是軟控制,如風俗、習慣、輿論、倫理、道德等。一個人所生活的空間中,被硬和軟控制織成的大網罩住,時刻被這個控制網絡限制著。所有的控制,表面上看似是對人的身體的控制,實際上是對人的心進行的控制。如果一個人心底里存在著善良和守序,即使是沒有強大的硬控制,依然能夠遵紀守法。如果一個人心存邪惡,即使是有強大的法律制約,照舊置法于不顧,我行我素。從這一點上看,個人的向善修養(yǎng)十分關鍵。當然,對社會的有效控制需要軟硬兼施,不可偏廢。體育是將人類的社會規(guī)范、文化規(guī)范有機融合于身體練習之中,對人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西方體育側重于規(guī)范控制,使用他們特有的規(guī)則對人產生影響。武術注重對人實施道德控制,以中華武德對人施加影響。具備良好道德水準的人,才能夠有意識、自覺地遵行社會的規(guī)范。也就是說,軟控制類的內容可以有效地幫助人們自覺遵守硬控制所規(guī)定的內容,預防或防止觸犯硬控制不允許的條例,因此軟控制是硬控制的基礎,或者說是被內化的外控制。在軟控制所包含的內容中,倫理、道德最具影響力,它們對人產生強大的作用,是對人的意識施加影響。在人類演化進程中,人類的善良基因是影響人類文明的根本,人類殘酷的戰(zhàn)爭、搏殺隨著人類善良意識的日益覺醒而日趨減少,搏殺術被合理化為武術正是善良基因的作用表現。正如李澤厚分析儒家思想主要作用于人的心理—血緣結構上,從意識-行為上影響著人,不僅可以左右個體的言行,更能影響整個中國社會??梢钥吹?,在并不重視法律制度建設的古代中國能夠走過連綿不斷的兩千余年,完全得益于對人的善良、倫理、道德培育。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下的武術,對習武者的善良、倫理、道德要求很高,“未曾習武先習德”,將道德放在一個非常重要的地位。長期習武可以將道德內化為人的自覺意識-行為。因而,武術的道德修養(yǎng)塑造功能必然有利于人的健康成長,有利于社會的和諧發(fā)展。
在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下,習武者以自強不息精神為動力,以厚德載物品質為保障,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不斷改造武術,使曾經殘酷的搏殺技術被文明化,文明的習武群體日益表現出高雅的品質,呈現為“君子武術”。[4]通過君子武術進行修身養(yǎng)性,可以更加持久享用習武帶給人們的無窮效應。在工業(yè)化和信息化社會,安逸、恬靜的田園式生活可以有效地消除和緩解高壓力、快節(jié)奏、強競爭給人帶來的種種傷害,以善良為基準,有張有弛才能幫助人們健康地工作。合理運用強身健體、修身養(yǎng)性、藝術鑒賞的“以搏塑人”武術,能夠提高人們的生活能力和質量,幫助人們抵御和消除學習、工作、生活壓力導致的焦慮,提高社會適應能力。
我們生活在自然之中,與自然界的一切生物活動都存在著很多相似之處。在生物界,動物們的表現很有意思,它們的行為出于本能,有暴力傾向,更有友善和平舉止。在一般情況下,動物們主要選擇的行為是自保的,也就是首先對自身進行有效地保護,然后才有其他行為。采取暴力的行為不是水壓釋放式的,而是有策略性的。比如當黑猩猩單槍匹馬去尋找果實的時候,或者是與對方的數量相等的時候,它們會花費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搖晃樹枝、各種尖叫、拋扔東西,只有當它們看到潛在的收益高于危險的時刻,才會采取暴力方式攻擊對手。[5]人類不也同樣如此嗎?中國人為什么會創(chuàng)造武術,其中就有強烈的自保意識,或者說是自保策略。
武術的健身和防身功能給武術提供了很好的將身體變成武器實施自保的作用,這種身體武器對于其他個體或群體是一種威懾力量,即使你不使用這種武器,依然能夠對其他人產生具有“核武器”的威懾影響。特別是當人們并非普遍擁有這種身體武器時,這種身體武器的作用就更加明顯。威懾也具有均衡作用,就是說,當我們遇到同樣擁有身體武器的對手時,這種威懾便發(fā)揮出相當大的阻力,阻止自身受到傷害。人類社會自古至今,這種威懾均衡始終存在,比如中國人擅長使用“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策略。這種威懾均衡滲透到文化事項之中,武術便是一種為了自保而逐步演化為威懾均衡的手段。
習武人在練就自保能力的過程中,逐步在身體活動中發(fā)現,人欲更周全地自保,需要除了身體進攻和防守能力之外的人際交往、人際互動、人際協(xié)作的能力,使自己成為群體中一個被大家認可的成員,融入到群體之中,借助群體的力量實現自身安全,只有這樣才能有效保護自己。人類本來就沒有動物們的尖牙利齒,沒有它們跑得快、跳得高,但是人類會充分地利用集體的力量,達到個體所無法完成的任務。在過去就有一種“踏歌”的舞蹈,實際上就是一種人類為自保而在行進間使勁跺腳,發(fā)出巨大聲響,以壯士氣的活動。在中國古代的鏢局,并不是完全依靠武力護鏢,他們通過各種有效的行規(guī)、行話同各色人群互動,避免直接使用武力。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可以看到武術中衍生出很多禮儀,這些禮儀實際上就是一種有效進行人際互動的儀式。通過這種儀式,習武人可以較快地融入到集體之中,依靠集體的力量保護自己。進入到某個群體后,習武人必須依照相應的行為規(guī)范,實施自我的約束,遵守各種武戒,以便自己能夠長久地留在集體之中。真正的安全是有條件的,就像真正的自由也是有條件的一樣,大家可以想象,在太空艙中失去了重力的作用,人會漂浮在空中,似乎很自由,但是人的吃喝拉撒睡都會變得很困難。因此,這種狀態(tài)實際上是失去了自由。那么,只有在重力的條件下,我們才會感受到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安全,需要集體的力量,遵循這個集體的力量當于“重力”的規(guī)范和要求,習武人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全。通過這種集體規(guī)范的規(guī)訓,習武人會養(yǎng)成一種品格,就是守序的品質。當擁有這種守序品質的習武人進入大社會,他也會很容易成為真正的社會人。
當武術進入到這個狀態(tài)后,武術的身體武器逐步向著身體器具的方向發(fā)展。當社會發(fā)展中,武術不再是謀生的主要手段時,武術如果依然以搏殺作為生存的手段,那么武術就會被社會淘汰。特別是隨著冷兵器的退場,社會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社會的發(fā)展使社會分工越來越細致,這給習武人提出了一個生存和發(fā)展的大問題,即在這個階段,習武人如何自保?對此,習武人對武術進行了從伐人,到娛人和完人武術的創(chuàng)造和改進。[6]在這個過程中,武術的技術出現了較多的變化,其結構和功能也出現了新的變化,對人和社會具備了新的作用。這個時候的武術就已經打破了身體武器的狹隘局限,走向了身體器具廣泛使用的階段。這個身體器具可以被廣泛地利用,完成各種任務,以便滿足社會分工對習武人的各種時代化的要求,實現習武人的自我保全,并實現自我價值。
教育是人類為了延續(xù)自己總結和積累的文化,為避免什么事情都必須從頭做起而進行積累,他承擔的內容很多,在體能社會階段,出于功利性考慮,人們自然選擇了對人類生存產生直接作用的內容和手段。因此,武術在這個階段自然成為提高體能和傳承技能的教育手段。據古籍記載,夏代已有的校、序、庠,以及后來的國學、鄉(xiāng)學、官學、私學等教育機構中,已經有了與武術有關的內容,如“序者,射也”。習射是重要的教育內容。之后的教育體系中,出現了文武兼修的教育觀念,這就是“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構成其主體內容。前四項都與武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系,與武術相關的武之所以能夠成為教育的手段之一,恰恰是因為武本身具備生動、形象、便捷、有效地傳承民族文化的作用。例如,不同的射禮,所奏樂不一樣,設置的侯(即箭靶)也不一樣,這自然是為區(qū)分等級,“明君臣之義”“曉長幼之序”。還要求每個射箭的人,一切動作和進退都要合乎周禮的要求。[7]由于掌握武術技能頗費工夫,自然是磨煉人的意志、塑造人的俠義、培養(yǎng)人的守道之良方。這時候武術的意義已經超出技術動作本身,成為傳播文化、習武育人的手段。
與儒學思想不太一樣,墨子認為儒學中的部分內容過于理想,不太切實際,他主張兼愛、非攻,這一點對習武群體來說具有非常重大的影響。兼愛所提倡的是對所有人的關愛,與儒學倡導的有等級的愛不同,這種關愛非常有利于習武群體的個人修養(yǎng),使掌握搏殺技能的人能夠有效地控制自己的行為。非攻的思想對習武群體來說,教導著他們區(qū)分爭斗的性質,只有出于防御性的軍事戰(zhàn)爭或個體間的私斗,才是他們認可的正義之戰(zhàn)。墨子和魯班通過辯論化解了兩個國家之間的軍事戰(zhàn)爭一直以來就是化干戈的典型案例。這種是非分明的意識在很大程度幫助習武人樹立正確的價值觀,被這種意識影響的俠士們,又將這種意識通過他們見義勇為、伸張正義的言行傳遞給更廣泛的人群,表現出被教化和教化社會的作用。
武術是一項廣泛吸納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成果的社會現象,這些文化成果被武術融會貫通地運用于身體符號之中,成為人們的身體活動內容。身體活動內容在生產、生活活動中被人們廣泛地納入生產、生活方式,成為文化傳承最深刻、最廣泛的方式。尤其是在這些身體符號中,蘊含著豐富的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例如,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民族精神;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人生追求;組織依賴、退隱內斂的民族性格;注重實踐、擅長思辨的文化品格;尊祖敬老、中庸和合的民俗風情等,均在武術中有所體現和弘揚。強大的文化作用使脫胎于野性搏殺的武術技術體系得到了文明的洗禮,并逐漸走人文化軌道,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保障了武術的健康發(fā)展,更重要的是塑造了習武者的高尚品質,以至于影響著中華民族的整體素質。通過形象、生動的武術,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實現了社會普及,發(fā)揮了一定的社會效應,尤其是武術將抽象的哲學原理進行著具體化的演繹。例如,太極拳生動地描述了陰陽轉化的理論;形意拳形象地解釋了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八卦掌具體地表述了易學通變的思想體系,使普通民眾在習練武術過程中自然而然地了解這些抽象的傳統(tǒng)哲理,掌握為人處世的原則,武術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發(fā)揮著規(guī)范人們的社會行為作用??梢赃@樣說,文武之道的融會貫通幫助了中華民族文化持續(xù)發(fā)展,使之成為世上少有的沒有斷裂的文明之一。
中國自商朝至清朝,傳統(tǒng)思想的核心是對中庸主義的強烈追求。這種思想對于中國人來說充分發(fā)揮著育人教化的作用,因為這是一種有利于培養(yǎng)人接受新異事物,有利于文化兼容,以致融合的思想基礎。中庸塑造了中國人為人處世的和諧觀,突出地表現在人自身是和諧的,“無禮之禮,無聲之樂”是也;人與人是和諧的,“能以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是也;以人為中心的整個宇宙是和諧的,“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是也。正是這種和諧觀作為一種強勁的動力推動著中國人對世間萬物的包容意識和行為,以至于能夠融合世間的各色文化。[8]這種和諧觀具有強大的凝聚能量,感召著國人為實現“大同”而不懈努力,實現了各民族的團結。雖然,武術這個“點”在與文化“面”融合時,屬于點對面的融合,存在巨大的空間差異,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武術作為一種活力十足的文化,在中華民族文化的支撐下,必然能夠在全球化時代實現文明共享。
武術在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熏陶下,已成為文明的使者和培養(yǎng)和諧行為的載體。武術之所以能夠從殘酷、血腥中剝離,充分說明武術內涵著強大的文明力量,這種文明力量具體表現之一就是武術套路化。套路幫助武術一步一步地遠離實戰(zhàn)技擊,遠離容易導致人際關系破裂的技擊,向著文明的競技和藝術方面發(fā)展。在具體的社會生活中,中國古代習武者的人際關系主要以師承關系來維系,這種關系使習武者能夠在這個特殊群體之中尋找到適當的位置,體驗和學會扮演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徒弟再有才,也不能冒犯師父,長幼有序呀!即使這種師徒關系限制了徒弟的創(chuàng)新,但是這樣的師徒關系能夠有效避免了社會關系的混亂,這是大局,顧大局存小異吧。進人現代后,這種模式或多或少地融入學校體育,演變成學校教育中的尊師重教,進一步發(fā)揮著師承關系的積極作用。
人類對美的追求是不懈的,人類對美的鑒賞是沒有國界、沒有文化疆域的,人類對藝術改造的進程是無止境的。尤其是對人類藝術共同語言的人體藝術,更是人類審美追求和美學改造的焦點?,F代社會前所未有的藝術追求,目的在于通過美感來提高人的情感修養(yǎng),增進人的社會道德,實現人性的完美、人格的提升。
在人類經歷了工業(yè)社會對物質世界的改造后,人類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人體藝術的發(fā)掘和改造上,人體藝術成為認識人性、尊重人性的重要領域。在此過程中,體育又一次成為人類文化發(fā)展的熱點,競技藝術得到空前的發(fā)展,各個民族的競技藝術為體育競技藝術提供著源源不斷的資源,使體育競技藝術成為全球性藝術。武術競技藝術以東方特有的倫理道德滋養(yǎng)、熏陶人們的社會意識和行為規(guī)范,塑造完美的人格品質,是體育競技藝術的重要資源,更是人類的主要社會資本。換一個通俗的例子,大家經常更換沒有用壞的手機,其原因就是老手機可能僅僅能夠實現通訊,而新款手機則外觀新穎、軟件更新、應用美化,這是藝術化對手機的影響,是人類對美的追求表現。誰不喜歡使用既能通訊,又能養(yǎng)眼、炫耀的手機?武術同樣如此,僅僅能夠健身還遠遠不夠,還需要具備藝術陶冶成分,人們對養(yǎng)心的需要強烈地激發(fā)和促進著武術娛樂作用的釋放。
武術是一項培養(yǎng)人審美的活動內容,通過武術習練或觀賞,可以有效地養(yǎng)成人們審美、鑒美的意識和行為能力。這種意識和能力可以幫助人們在處理社會關系和實施具體行為時表現出美學強調的和諧意向,使人趨善抑惡,使之符合人類友好互動的共同目標。競技藝術的作用半徑是人類社會文化中最大的一種,從現代社會體育文化傳播的效率看,能與體育相媲美的藝術形式很少,因為這種藝術是動態(tài)的、生動的、人本的、健康的、積極的。因此,發(fā)揮體育競技藝術功能作用,無疑有益于文化發(fā)展、社會進步和人類健康。如果說西方體育的競技藝術主要是再現人的形體之美,屬于寫實式的人體藝術,那么東方民族體育的競技藝術則側重再現人的內在秀美,以及與自然的和諧之美,應當歸屬寫意式人體藝術。前者為人們提供著豐富的感官享受,足球的酣暢,競速的飄逸給人們帶來即刻感知的快樂。而后者則是在悠長的歷程中默默地體驗著人與自然、身體與生命的有機協(xié)調,這是一種終身享用的快樂。如今這兩種不同的人體文化開始了彼此融合之旅,也就是說現代體育競技藝術正在向著既注重有機體健美,又注重著能夠引導人們深入藝術意境的方向融合,已經開始了寫實與寫意相融合方向發(fā)展。在人類經歷了競力、競技之后,必然趨向競藝。因此,武術競技藝術作為體育競技藝術的一極,在未來社會發(fā)展中有效地牽引著另一極,可保障體育競技藝術的有序發(fā)展。對美的不懈追求,正是人類娛樂需求的根本所在。
人類有永恒的娛樂需求,在對美的不懈追求驅動下,無論是追求美的過程還是結果,娛樂總是相伴而行的。娛樂的手段囊括了從感官娛樂到精神娛樂,武術作為感官的娛樂方式備受人們的青睞。“手舞足蹈”是人們表示欣悅心情的最佳方式。手舞足蹈需要必要的套路,相應的套路要不斷更新,更新的內容與生產或生活越是密切相關,越能使人盡情盡興。在這個過程中,不少人選擇了自己熟悉的武術,武術成為人們表達喜悅、進行歡愉的手段之一。由于武術形式多樣,可以滿足不同人群的娛樂需求。例如,趙文王喜歡斗劍,“日夜相擊與前,死傷者歲百余人,好之不厭”;“干戚舞”“萬舞”“百戲”“力士舞”“劍舞”“跳刀”“槍矛舞”等武術套路雛形的表演更是受到百姓的青睞,常常是“觀者如云”“經月而罷”。在宋代出現大量的專門習武社團,《夢粱錄》中記載:“先以女貼數對打套子,令人觀睹,然后以膂力者爭交”的場面,許多花拳繡腿類、象形類的套路在表演中得到催化,這是武術娛樂藝術化的具體表現形式。在社會娛樂生活相對單一的環(huán)境中,武術成為絕好的娛樂手段。當今社會娛樂生活異常的豐富,可供人們選擇的內容和形式令人眼花繚亂,不過當人們經過感性體驗和理性選擇后,最終選擇的趨勢大多集中于本土的、陽光的內容和形式。武術具備著上述特征,擁有強大的娛樂作用,已日益成為世人樂于運用的娛樂方式之一。隨著人類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通過人體文化進行藝術娛樂的需要越發(fā)的濃厚,武術在此擁有更加廣闊的發(fā)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