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海
記不清是哪一天看央視《焦點訪談》,滬昆高速上,大巴車一路向前,正規(guī)服務(wù)區(qū)不停,徑直拐下高速,停進黑店。大門一關(guān),吃飯收費不少,接杯開水,要先交費,上個廁所也得掏兩元?;秀遍g想起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武陵山區(qū),高速未通,鐵路少有,親戚們開始南下,到福建,到廣東,打工。過年回家閑聊,說得最多的,不是錢掙了多少,而是怎么把掙來的錢一分不少帶回家里?;丶衣飞希麄冋媸窍氡M辦法,把錢藏在鋪蓋卷里,貼身給短褲縫一個口袋。可惜路上有的是牛人,他們成群結(jié)伙,坑蒙拐騙,巧取豪奪。親戚們下了車,等到被騙得脫卵精光,往往才回過神來。講的人當(dāng)作笑談,聽的人跟著嘆氣,說掙兩個錢真是不容易。打工回家的經(jīng)歷,簡直就像是沿著布魯克斯河溯流而上的大西洋鮭魚,不管棕熊如何獵殺,仍是拼盡全力回到產(chǎn)卵地。即便聽起來很慘,親戚們好像也并沒有愁眉苦臉,甚至聽見別人受過類似的苦,還暗暗慶幸,原來上當(dāng)?shù)牟粏问亲约阂蝗?。等到年一過完,還是要東拼西借,湊夠路費趕車。
前兩年,又正好有機會到山西各地采訪扶貧,聽了許多貧困鄉(xiāng)民的遭遇,當(dāng)時也只是照實紀錄,可實際上對于他們的故事,拿不準該怎么重新去講述,畢竟傾聽得來的印象,和實際印證,和蹲點觀察,還是有區(qū)別的。期間也在斷續(xù)看柯文的《歷史三調(diào):作為事件、經(jīng)歷和神話的義和團》。歷史學(xué)家筆下的事件,和歷史中人的具體經(jīng)歷,還有事后因為具體需要重塑的神話,似乎都指向同樣一件事,卻因為立場不同,故事往往變異走形。
去年,家里請了位月嫂,身份與他們恰巧有些重合,而我也因此得以有機會與一個陌生人朝夕相處。她熱情,也專業(yè)。在我們忙亂時候,總會給出合適意見。具體過程中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情,當(dāng)時焦頭爛額,看得并不分明。好多故事也只是背后聽人提及。本來還想等到機會合適,好好聽她講一講她的生活,臨到頭來,卻又生怕越界,冒犯到人。
那天不知怎么翻開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照樣對著頭幾句話愣了半天神:“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要記住,這個世界上, 并不是人人都有你那樣的條件。”便有了把她和自以為是的“我”對比著寫的念頭。信手在空白文檔上寫下了三個字:遇素琴。素琴當(dāng)然不是有名無實的琴。可能和《陋室銘》里的“可以調(diào)素琴,可以閱金經(jīng)”氣息相通?;蛘吒袷菍煦缱晕业哪撤N校正。寫的過程當(dāng)中,又正好在翻讀劉潔的《戲里乾坤》,索性又給她找了個唱戲的愛好。寫著,改著,好像一切突然清晰起來。過往的事情似乎都能逐漸還原。總是會想起,好些夜晚,她半跪在床上哄陪孩子,暗影中看不清人的表情,總是那么認真,專注。
這些,大概就是起初寫《遇素琴》的背景。
感謝《黃河》,感謝黃風(fēng)老師多次鼓勵和寶貴的修改建議,讓這么一篇文字終于成形,有了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