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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荒(選載)

      2020-11-19 00:13:39趙本夫
      黃河 2020年4期
      關鍵詞:老鴰喜子野狗

      趙本夫

      第四章

      地上結一層薄冰,走在上頭“咔嚓咔嚓”響。踩碎的冰片像水晶石樣斜了一路。頭天踩過的地上重又凍上,只是冰層不整齊了,歪歪扭扭的。干枯的草棵子抹根嵌在冰里,好像稍一動彈就能被冰片割斷。

      那樣子很叫人難受。

      柴姑不喜歡冬天。冬天沒有生氣,大地沒有色彩,沒有生命,到處像死了一樣。她感到心里很悶。悶得老想長出氣。又是隆冬季節(jié),老三還沒有回來。柴姑記得他是冬天去的。很久了。出了什么上事?還是迷路回不來了?她日夜盼著他回來,盼著他運來糧食布匹種子和農(nóng)具。一天天過去了,沒任何音信。老三會回來的,她相信他會回來的。她知道他那么迷戀她,只要沒啥意外,老三終會回到她身邊來,柴姑很為他擔心,也有點覺得對不住他。他是硬被她趕出去的。他沒有出過遠門,萬一有個意外,怎么是好昵。

      江伯說:“柴姑,你甭?lián)摹D敲创髠€人,不會有啥事的。你看俺這人,幾年在荒野里混不也活過來啦? ”

      柴姑說:“他不是情愿去的。 ”

      江伯說:“不情愿去就更會回來。 ”

      柴姑想想也有道理。但老三總不回來卻無法讓她安心。眼看冬天過去,播種季節(jié)就要到了。一誤就是一年,再說,這么些人老閑著沒事干,心會散的。千辛萬苦找來他們不容易。她怕他們會走掉。

      江伯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她說:“你放心,他們會聽我的。我不走他們就不會走。再說,往哪走?還沒野夠? ”

      江伯就是那個矮個子老頭,在一群野人中,他年歲最大。

      江伯帶他們?nèi)ゴ虿荨?/p>

      用棍子打。冬天的草都干了,很脆。打斷了歸攏成堆,再一捆捆運到柴姑的耶一片土地上。到處是干草野棵,一片片沒人深。里頭藏著許多小動物,兔子、黃鼠狼、蛇、山貓、獾,還有成群成片的鳥:老鴰,麻嘎子、麻雀、野鴨。這些飛禽走獸多為群居群棲,碰上就是一片,少則幾十只上百只,多則成千上萬。他們打草,也打動物。一群兔子被驚出來,四散奔逃。他們拎起棍子追打,奔跑吶喊,圍追堵截,四野為之震蕩,那場面熱火極了。

      小喜子不大喜歡打草,卻喜歡追打小兔飛鳥,在草棵里鉆來鉆去。江伯吆喝:“小喜子,干活嘍! ”

      小喜子一回頭笑嘻嘻地說:“我干著吶!”又去追趕兔子。這比打草好玩得多。

      茶說:“江伯,讓他去吧。反正要有人弄吃的。 ”

      茶打草格外賣力氣。好像把小喜子的活也干了。

      運草的活兒多是老佛的。老佛力氣大,把草捆起來往背上一搭,像背一座山。小喜子從哪里鉆出來,一縱身竄到草捆上一躺。老佛也不計較,一晃一搖背走了,引得眾人大笑。老婆就生氣,扯開喉嚨罵小喜子:“小喜子!日你娘,下來!”老婆就是那個胖娘們,和老佛最要好的。晚上兩人就睡在一個庵子里。老佛叫她老婆,大伙也都叫她老婆。老婆很愛老佛,老佛因此變得更溫和。

      柴姑問江伯:“江伯,打這么多草干啥用? ”

      江伯笑笑:“當肥料。 ”

      “當肥料。 ”

      “開春一把火燒成灰,撒到田里,肥得很。 ”

      柴姑很感動。

      柴姑和他們一起干,打草、運草,樣樣來。柴姑手嫩,兩手都是血泡,疼得直皺眉頭。

      江伯說:“柴姑你歇著吧,這么多人呢。 ”

      柴姑說:“和大伙在一起開心呢! ”

      茶心疼她,說:“你懷著孩子,當心一點?!?/p>

      柴姑說:“我倒沒覺得。就是那陣子惡心難受,過后就好了。這會沒事一樣?!闭f著摸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茶說:“你還是當心一點好。我生過孩子,難受還在后頭呢。 ”

      柴姑說:“你也別太累了,胳膊傷剛好。 ”

      茶和小喜子的斷臂都是柴姑接上的。柴姑的本領是在大森林里學的,她給他們用木板固定上,又采些草藥敷上,三個月不到就長結實了。兩人的精血旺得很。

      茶和小喜子睡在一起。養(yǎng)傷那天,小喜子不老實,茶就是不給。小喜子就狠狠地揍茶,揍也不給。她說我不能給你,這事傷身會廢了胳膊。小喜子說廢了活該我就要。茶說小喜子你要聽話,不是鬧著玩的。小喜子說我不是你兒子我是你男人。茶說我把你當兒子看的。小喜子說我不給你當兒子我是你男人,茶的淚就流出來說我是報應。小喜子說你想要啦?茶說我是想要可我還是不能給你我是為你好。小喜子惡狠狠甩過去一耳刮子,打得茶耳朵轟轟響。

      小喜子每天都要折騰半夜。他精力太旺盛。茶堅守著最后一道防線,由他掐由他擰由他咬由他踢打。

      茶不反抗。只流著淚躲閃著勸說,身子抖成一團。

      茶說:“哎喲——!小喜子……”

      茶說:“小喜子,你忍一忍……哎喲! ”

      茶說:“小喜子,等你傷好了,你要怎樣哎喲……就怎樣,我都依你……哎喲! ”

      茶說:“小喜子你不該這樣對我的……晤唔……哎喲! ”

      茶說:“小喜子疼死我啦! ……”

      小喜子折騰累了,躺下一會兒就睡熟。

      茶忍著傷疼,重新把他攬到懷里。蓋好。睜著眼到天亮。淚水涼涼地掛在腮上。擦去。又流出來。

      隔壁庵棚里,老佛和老婆滾到半夜。兩人像打架。

      然后老佛就睡沉了。老佛的鼾聲如沉雷:“咕嚕! ……咚咚! ……”

      柴姑決定親自去置辦種子農(nóng)具。

      江伯說:“你身子不方便,我?guī)巳グ伞?”

      柴姑說:“你自然要去,這些事我全不懂,要靠你挑選呢。我也要去,跟你看看。順便,我想找找老三。 ”

      江伯說:“老三去哪個方向? ”

      “往北走的。 ”

      “估計去了風城。 ”

      “遠嗎? ”

      “很遠。 ”

      “再遠也要去找他。 ”

      江伯一陣子沒說話。

      “怎么? ”柴姑問。

      “我怕誤了季節(jié),風城太遠。 ”

      “你說呢? ”

      “我們往南去。黃河是北岸決口。南岸會有人家。 ”

      柴姑睜大了眼:“咋就沒想到這個理呢?”

      “人都懵了。幾百年沒有過黃河的習慣?!?/p>

      柴姑嘆一口氣:“好吧。 ”

      江伯說:“過后再去找老三。專門找,行不? ”

      黃河不再有洶涌的大浪。但有水。一片片死水。

      黃河咆哮奔騰了七百年,終于安靜下來。

      黃河顯得疲憊、破敗,再沒有昔日的威風。

      在崩塌的堤岸豁口,在河床水邊,到處是蓬蓬叢叢的干草,閃亮的黃河。黃沙柔軟細密,平坦得像女人的肚皮。順河筒望去,空曠而遼遠。成千上萬老鴰從哪里飛來,“呱!呱……”慘叫不止,打著旋往下落,如一片黑云壓下來。

      它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可以獵食的東西。

      一條漢子順河床走來。

      他已經(jīng)走得累了。兩腳踩在松軟的河灘上。一步一晃,好像隨時都會摔倒。老鴰在低空尾隨著,時起時落,不緊不慢,耐心地等待他倒下去。

      漢子披著長長的頭發(fā),手握一根棍子,不時向身后揮一揮。他知道一旦倒下,就會立刻成為老鴰的獵物,霎那間被啄食得只剩一副骨架。

      一只大膽的老鴰突然落到頭頂上,用翅膀拍拍他的臉。他一伸手抓住它,一手扯一只腿,猛力一撕,把老鴰扯成兩片,殷紅的血鮮嫩的肉都敞開來。漢子把臉貼上去大嚼幾口,返身拋向半空,驚得老鴰群“呼”一聲重新升空。但它們沒有飛走,依然在頭頂上空盤旋慘叫。好像決心要和他比比耐性。

      漢子知道無法擺脫這幾只老鴰了。

      他魁梧的身體已經(jīng)沒有多少力氣。他是七天前被它們盯上的。七天來,它們一直尾隨著他。有時落下來吃些草籽,喝點水,看他走得遠了,一抖翅膀又跟上。這是一場生與死的游戲。

      他已經(jīng)活捉了幾十只落在頭面和肩膀上的老鴰,全都讓他撕成兩半。但沒用,老鴰越來越多。第一天只有上百只,第二天變成幾千只,現(xiàn)在是明顯又增加了。他的肩頭和臉上又被抓出很多血痕。他的整個臉上也因生食老鴰弄得血跡斑斑。他粗糙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有些麻木。他已經(jīng)疲倦極了。但兩眼卻骨轆轆轉動不停,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晚上,他睡在草叢里,拉些干草蓋在臉上身上,防止老鴰們突然撲上來啄他的眼睛。那時他的周圍全是棲息的黑壓壓的老鴰。月亮在天上輕盈地懸著,大地上迷迷茫茫的。周圍的草叢沙灘上,老鴰群落時有騷動的聲音,然后又平息下去。那是一片死亡的陰影。

      漢子并不顯得特別驚慌,他坦然睡在它們的包圍中,靜靜地養(yǎng)神。七天過去了,他還沒有受到老鴰們大規(guī)模的進攻。他知道在它們看來還不到時機。這是一場體力和意志的較量。他無論如何要保持力量,無論如何不能倒下。

      月亮沉西了。大地一片漆黑。夜風冷冷地漫過老黃河,草束發(fā)出細碎的抖動的聲響。老鴰們似乎都已睡沉,周圍一片安靜,漢子凍醒了,他抬頭看看天,知道天快亮了。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突然間,他發(fā)現(xiàn)幾十步遠的草叢中,有一對小火球樣的光亮在閃爍!漢子一驚,再往周圍看,又發(fā)現(xiàn)兩對火球,都在草叢中閃爍,距他不過二三十步。他知道糟了,是三條野狗圍上了他。

      這是真正的足可以在瞬間致命的威脅!

      幾年來在荒野里,他經(jīng)歷過幾次真正的危險,都是野狗閃電般的攻擊。野狗常常在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出現(xiàn),突然撲上來。但那多是一條,兩條野狗。

      現(xiàn)在是三條。而且他已經(jīng)被幾千只老鴰糾纏了七天七夜。漢子摸住棍子,慢慢坐起身。他不能表現(xiàn)出絲毫的驚慌,稍一失措,就會引發(fā)野狗的攻擊。

      他希望天快亮起來,黑暗中的對峙是極為危險的。

      柴姑一行人越過黃河,走出百十里地就發(fā)現(xiàn)了一大片樹林子。小喜子叫起來:“看!說不定有人家。 ”

      江伯說:“小喜子,在外頭可別冒失,處處留神才好。 ”

      小喜子說:“怕啥?有老佛跟著呢。你說對不?老佛。 ”

      老佛轉回身揮了揮拳頭,表示不怕。

      柴姑和江伯都笑了。柴姑說:“沒啥怕的,咱這么多人昵。 ”

      說話間已到林子跟前。這是一片柳樹林子,幽深而寧靜。里頭藏兩座院墻,各有幾間草屋。柴姑上前敲開一座柴門。開門的是一位長須老人,年紀在七十歲開外,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站在柴姑后頭的小喜子伸頭看看,又縮回頭嘀咕:“乖乖!”江伯不露聲色地插了他一指頭,小喜子又趕緊站好了,不敢有搗蛋樣。

      老人慈眉善目的,打量一下面前的幾位客人,全都穿著草簾子,顯然是從荒野走出的人,忙笑哈哈招呼道:“請到家里坐! ”

      柴姑忙說:“老人家,打攪你了! ”

      老人說:“不打攪,不打攪。我這里難得有客人呢。 ”

      一行人隨進院子。又被老人領進三間草屋,被一位老婦人迎住。老人介紹說:“這是我老伴??煺埧腿俗?。 ”

      老婦人倒不斯文,迎著柴姑說:“哎喲!哪里走來這么個美人兒,天女下凡不成? ”說得大家都笑了,柴姑不好意思說:“老人家。我叫柴姑,這些都是我的伙計,要去辦些事的。你看俺們這身打扮,怕是不方便,想在你們這里先買些衣裳穿,不知行不? ”

      老人忙笑道:“各位先坐,有事慢慢說,不急,總有辦法的。 ”

      柴姑這才放心,和大伙坐下來。這家的板凳全是木墩,很好玩的。小喜子坐下又站起來,看著木墩嘻嘻笑,江伯從后頭扯他坐下。老婦人看在眼里,笑道:“隨他吧??礃幼铀蛔?。 ”小喜子忙說:“我叫小喜子,我喜歡到處跑!”老婦人說:“好好,小喜子,隨你去哪里玩吧?!毙∠沧域v地跳起身,又跑出屋門去了。

      老佛站在大門外一直沒有進屋。臨來時江伯囑咐他:“老佛,出門在外,你就是柴姑的保鏢,學機靈點!”老佛就記住了。這會就在門外走來走去,很神氣的樣子。他從沒覺得自己像現(xiàn)在這么重要,這么被人看得起。

      這時,小喜子溜出來,趁老佛轉身時,一貓腰就爬上老佛的肩背。他時常這么捉弄他的。老佛以為是歹人,反手抓住小喜子一只胳膊,扯下來扔出十幾步遠。 小喜子被摔得“哇! ”一聲,好一陣沒爬起身。鄰家院墻上有人在“吃吃”笑。小喜子一抬頭,見一十幾歲的少女露半截身子,正捂住嘴笑他。小喜子喊道:“喂!我叫小喜子,你叫啥名? ”少女臉一紅,縮回去沒影了。

      小喜子頓覺很沒趣。

      他決定去敲她家的門,和她談談。當然要談談。

      柴姑一行人當晚沒有走,一來歇歇腳,二來要買衣裳。兩家人沒那么多現(xiàn)成的。好在都還有些土布,要連夜趕做。自然只能粗針大線的縫。柴姑不會縫衣裳,幫不上什么忙,就只靠老婦人和另一家的一個女人。

      老夫妻姓趙。另一家也只母女倆,男人出遠門了。兩家相依為命,倒也清靜。老人原是個讀書人,卻無意仕途,在這里隱居幾十年,這一帶荒地極多,少有人家,老夫妻稍種些莊稼蔬菜棉花,就夠吃甩了。閑下無事,趙老先生便教鄰家的女兒夢柳識字讀書,分文不取。只求一樂。兩家相處極和睦的。

      但柴姑發(fā)現(xiàn)夢柳的母親不甚好客,對外人頗有戒心。夢柳在柴姑帶人去她家時只坐一小會兒,就被母親喊里間去了,從此再沒有出來。那時小喜子專盯著夢柳看,看得夢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夢柳也實在好看,十五六歲的年齡,一張?zhí)倚文?,睫毛密長,脖子雪白雪白的,溫文爾雅。對一幫客人的到來又驚喜又害怕,好像什么話也沒說。但她知道小喜子在用眼神和她說話,就一會兒抬起頭,一會兒低下頭。看得出她很喜歡小喜子的調(diào)皮勁兒。想說話兒又膽怯,特別母親在場,就更不敢。先前小喜子一人曾敲過她家的門,但母親不讓她開。后來還是趙老先生帶人來才開門的。夢柳的母親不大說話,年紀也就三十幾歲,卻顯得老相憔悴,還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好像受過什么刺激。

      “夢柳,進去! ”

      夢柳就起身到里屋去了。那目光里有哀求和無可奈何,似乎在乞求母親讓她多坐一會兒。但母親不再看她,夢柳的眼里噙著淚。小喜子看到了。小喜子心里一陣針扎樣的疼,他立刻就坐臥不寧了,指關節(jié)被推得嘎嘣響。柴姑看出來了,說:“小喜子,你先去玩,我和這位大嫂說點事。 ”小喜子起身走了,使勁橫了夢柳母親一跟。

      第二天午后重新上路,柴姑一行人已是穿戴整齊。趙老先生本不收錢的,柴姑還是執(zhí)意丟下一些零碎金子。

      老佛和江伯都很高興,只小喜子悶頭走路,一路走在最前頭,也不和人說話,柴姑說:“小喜子,是不是還在想著夢柳?”小喜子一昂頭:“想就想! ”聲音像在哭。

      柴姑說:“小情種!當心回去我給你茶姐說。 ”

      小喜子一轉頭:“我才不怕她! ”

      柴姑心頭一沉,隱隱感到這件事要有些麻煩。

      一場博斗終于無法避免。

      黎明前夕,野狗終于發(fā)動了攻擊。三條狗幾乎同時向他撲來。漢子操起手中的棍子一陣阻打,陀螺一樣轉著圈子。野狗兇猛地狂吼著跳躍著,漢子同樣兇猛地狂吼著閃挪著,人和狗攪成一團。轉眼之間,漢子身上已被咬傷十幾處,鮮血到處在淌。而幾條野狗也已傷痕累累,漢子手中的棍子多次擊中它們的腰部腿部和頭上。其中一條野狗肯定斷了一條腿,而另一條也肯定斷了幾根肋骨,所有的狗嘴都在淌血,不知是漢子的血流上去的還是被漢子手中的棗木棍打破的。但它們卻毫不停歇地繼續(xù)向漢子攻擊。那時天已微亮,東方霞光有些發(fā)紅,腳下的草地一片狼藉。漢子已是氣喘吁吁,眼看不能支撐了,他已經(jīng)流了太多的血。周圍的老鴰都已經(jīng)被驚醒,一時間群鴉在頭頂和周圍的草地上飛舞噪叫,翅膀煽起的風陰森森的。漢子覺得天旋地轉,不斷有老鴰的翅膀打在臉上,而野狗已死死咬住他的腿,讓他動彈不得。

      他知道要完了。他幾乎耗盡了所有的體力。

      但這時卻突然發(fā)生了一個意外的情況。那條最為健壯機靈的白色野狗,猝然倒戈,轉頭撲向咬住漢子的兩條野狗。三條野狗丟下漢子,頓時咬成一團。它們?nèi)剂⑵鹈?,頸毛聳直了又吼又咬,灰狗和黃狗聯(lián)合抵擋著白狗的攻擊,卻無濟于事。白狗不時凌空躍起,從它們頭頂竄出,又閃電般轉身從后頭進攻?;夜返囊粭l后腿已經(jīng)斷了,黃狗的肋骨斷了幾根,行動顯得遲緩而忙亂,大白狗卻沒有什么要緊的傷。剛才向漢子進攻時,它一直十分敏捷,并沒有被棗木棍擊中要害。它只是跳來跳去,讓灰狗和黃狗沖在最前頭,它似乎在保存體力,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有預謀的?,F(xiàn)在漢子倒下去已成定局,它決定獨自享用他,連同它的兩個同類。

      漢子愣了愣,立刻弄懂了它的企圖。他嘆口氣。這是條優(yōu)秀的獵狗,在荒原爭斗中,它必定是個王者,它應當獲勝。

      三條狗在打斗中漸漸遠離漢子。而數(shù)千只老鴰已迫不及待地一擁而上。那時漢子已癱坐在地上。他朝身上看了看。到處都在流血。他沒有擦抹,擦抹或包扎都已經(jīng)沒有意義。但他不想這么快被老鴰們啄食掉。一條七尺高的漢子被鳥吃掉,是件很窩囊的事。當然他也不希望被那條拘吃掉。他環(huán)顧了一圈,周圍全是干枯的野草,很深。一個主意已經(jīng)打定。他決定把自己燒成灰燼。

      現(xiàn)在他慶幸河灘里有這么多草了。而在這之前,他是非常討厭和仇恨這些草和本來只屬于陸地上的任何生物的。黃河里只應當有水和魚蝦,不應當有別的什么。但黃河沒有了,只剩下一副空曠的軀殼。比想象的還要丑陋。幾年來,他曾試圖忘掉黃河,忘掉黃河邊上的一切,忘掉在黃河大浪中搏擊的歲月。但他始終不能。

      他對黃河的思戀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黃河在的時候倒不覺得,甚至常常厭倦那枯燥乏味的日復一日的捕撈生活。那時他并不天天想到黃河,就像你不能天天想到你的鼻子眼睛。但黃河走了,它的奔騰不息的景象才愈加清晰固執(zhí)地留在腦子里。這時他才意識到,黃河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祖祖輩輩的血汗是和黃河水一起流淌的。除了黃河,自己一無所有。他不能沒有黃河。

      于是他回來了?;氐剿膽驯Ш蛙|殼里,要和它相伴廝守,終老一生。他沒打算死。

      但現(xiàn)在卻必須死。

      這樣也很好。漢子摸出火鐮:“嚓! ”一道火光發(fā)出,面前的干草被點著了。很快,火勢蔓延開來,伴著淡藍色的輕煙向四周擴散。

      當東方的朝霞輕風樣漫過高天的時候,整個廢黃河已成為一條火龍。

      按照趙老先生的指點,柴姑一行人一直往東南方向走,漸漸有些零星的人家了。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村莊,到處都是一片荒涼。趙老先生說,數(shù)年前這一帶發(fā)生過一次大瘟疫,人畜死亡十之八九。果然一些村莊看上去還有些歪歪斜斜的草屋殘壁,進去看看都沒有人住。屋框子里都是荒草,扒開來還有鍋灰。村莊荒了,土地也荒了。

      柴姑站在一處塌掉的草屋前發(fā)愣,一時黯然無語。

      江伯拍打拍打手上的鍋灰,嘆口氣,說:“莊稼人就這樣,像這地里的草,死一茬,又發(fā)一茬。一輩輩都是這么過來的。看開了,也沒啥。你等著看,要不了多少年,這里還有人家,還會有炊煙。 ”

      重新上路后,柴姑好久沒有說話。這是她自從有了土地之后,第一次感到心里蒼蒼茫茫的。

      十二天之后,柴姑一行人來到一個叫黃口的鎮(zhèn)子。

      當晚住在一家客棧,向掌柜的一打聽,可巧趕明兒有會。是個臘月年會。幾個人這才知道要過年了。

      幾年來,他們早已沒有時間概念,只知黑夜白天,陰晴雨雪,更沒過什么節(jié)日。一伙人都很開心,連小喜子也高興起來,跑里跑外地張羅住處和吃的。柴姑說:“記住日子,回去也辦點年貨帶上,好好過個年! ”

      小喜子說:“我要買幾掛炮仗! ”

      柴姑說:“隨你! ”

      老佛說:“我想給老婆買幾尺印花布。 ”

      柴姑笑了,說:“還是老佛疼老婆。 ”

      江伯說:“正經(jīng)事還沒辦一樣,盡扯斜撇了。趕緊睡吧,我累得不行了。 ”

      幾個人要的是個大套間。柴姑住里間,老佛、江伯和小喜子住外間。臨睡前,江伯裝做解手,在外頭轉了一圈了,有些不大放心??蜅T阪?zhèn)子口上,前頭是大路,后頭就是野外,樹木草棵很深,看上去黑咕隆咚的。

      江伯回到房間,對老佛和小喜子說:“今兒夜里要當心點,別叫暗算了。我看咱輪著睡,我睡上半夜,你們倆睡下半夜。有動靜就摸家伙! ”

      老佛說:“怕啥哩,我也想睡了。 ”

      小喜子被江伯說得汗毛直豎,伸手先摸個頂門棍:“江伯,你……看見賊啦? ”

      這時柴姑從里間開門出來,看小喜子嚇成這樣,就說:“不怕!你們都睡吧,有事我叫你們。 ”

      柴姑回到里間,剛要睡覺,忽然聽到后窗有輕輕的敲擊聲:“嗒!嗒! ……”

      柴姑一驚,忙悄悄逼近窗口,往外看看什么也看不見。敲擊聲也消失了。就疑心是風吹后窗。慢慢退回來,心里仍嘣嘣跳,可不是虛驚一場??墒莿傄洗?,后窗的敲擊聲又響起來,只是比剛才稍重了些。柴姑斷定是有人了,轉身“呼”的吹滅油燈,再轉臉往外看,只見貼窗一個人影。

      “啥人! ”柴姑弄清是人,反倒不慌了,就輕聲喝問了一句。

      “黑店!當心! ”那人透過窗縫,送過來四個字,突然就消失了。

      柴姑緊走兩步追到窗前,那人已不見了。

      這事有點奇怪。黑店?啥意思?莫非這店家就是賊?再說,這報信人是誰呢?不管咋說,還是防備好。柴姑站在床前,好一陣猶豫,還是決定暫不驚動江伯他們。一包金子都纏在自己腰里,她不相信誰能取走。此時,柴姑毫不膽怯,倒是有興奮,路途的疲勞一掃而光。她已經(jīng)很久沒經(jīng)歷兇險和搏殺了。她想見識見識這些黑道人物。

      外間屋老佛的鼾聲一會急緊,一會舒緩。除此之外,客棧里一片死寂。窗外的荒野里傳來幾聲遙遠的狗吠。柴姑和衣躺下,仔細回想傍晚進店時的情況,不知哪里露了形跡。掌柜是個精瘦的老頭,耷拉著眼皮端個煙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猛見柴姑一行人進店時略有些吃驚,不知是驚異于老佛的奇丑奇壯,還是驚異于柴姑的美貌。后來打招呼時,卻瞄住柴姑微微凸起的肚子,掃了一眼便滑過去。然后轉身喊道:“小二,侍候客人! ”后來店小二跑來時似乎在她腰間碰了一下。當時柴姑沒留神,以為他不過是想討點便宜??磥韱栴}就出在這里。他肯定觸到了她腰間的金子。

      柴姑在黑暗中冷笑一聲。摸出那把窄長而鋒利的刀子和從不離身的鞭子。有這兩樣物件,夠了。再說,外間房還有老佛他們。她要看看他們怎么進來。

      但柴姑低估了她的對手。

      柴姑在警惕而興奮的狀態(tài)中持續(xù)到三更天,漸漸有些困得慌。開始她以為是走了幾天路太累,連打幾個哈欠。她知道不能睡著,睡著了隨時都會出事。她一直在猜想那個敲窗的陌生人是誰,是惡作劇還是好心腸人。如果是惡作劇就沒什么道理。新米黃口鎮(zhèn)上,并沒有得罪誰,但好心人能是誰呢?柴姑怎么也想不出。而且腦瓜浙浙發(fā)沉,眼皮又澀又重。怎么也睜不開,渾身軟綿綿的動彈不得。她模模糊糊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就要奮力坐起,想在地上走走??伤钩鰷喩淼牧膺€是動不了,仿佛身上墜若千斤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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