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語正音歌大風
——試論散曲審美取向及其當代傳承發(fā)展

郭星明

有元一代朝政迭更，戰(zhàn)亂頻仍，短短的98年間，多數的文人被拋落到社會的底層，但他們卻并沒有因此沉淪，反倒在與下層人民的緊密結合中，脫胎換骨，重獲新生，運用他們手中的生花妙筆，創(chuàng)作出了一批放浪不羈而又雅俗共賞的元代新體詩。這些新體詩在看似俚俗的表象下面，蘊含的卻是強烈的反傳統(tǒng)的叛逆精神和追求個性自由的生命意識，在以關白鄭馬四大家、曲中李杜等為代表的兩百多位元代曲家的共同努力下，終于形成了與唐詩、宋詞三足鼎立的元曲高峰，成為中華傳統(tǒng)詩歌韻文大家族中的重要一員，代表了元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高成就。中華詩詞學會鄭欣淼會長早在2017年3月就明確提出：“唐詩、宋詞、元曲構成了我國詩歌史與文學史上的三座高峰，三者一脈相承、鼎足而立、不可偏廢。只有都發(fā)展了，才能實現完整意義上的傳統(tǒng)詩歌復興?！币虼?，認真披檢散曲藝術的源起、中興和發(fā)展脈絡，提出散曲在新時代條件下傳承弘揚的歷史命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散曲審美取向特征高度契合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復興的時代要求

散曲，作為一種元曲中與戲雜劇相對稱的中國詩歌文學體裁，包括了小令、套數，和介于兩者之間的帶過曲，只供清唱吟詠，也稱為“清曲”和“今樂府”。從元曲與生俱來的審美取向秉性可以看出，和詩詞相比，散曲具有更為鮮明的人民性、時代性和創(chuàng)新性特征。

首先，在語言方面，散曲既有一定格律，又吸收了口語自由靈活的特點，因此往往會呈現口語化以及曲體某一部分音節(jié)散漫化的狀態(tài)。明凌濛初《譚曲雜札》評散曲的語言“方言常語，沓而成章，著不得一毫故實”。清黃周星《制曲枝語》云：“曲之體無他，不過八字盡之，曰：少引圣籍，多發(fā)天然而已?！?，這是對散曲以俗為尚和口語化、散文化語言風格的精辟概括，故而散曲作品更容易為普通百姓所理解，是散曲人民性的重要特征。

其次，在藝術表現方面，散曲比近體詩和詞更多的采用了“賦”的方式，加以鋪陳敘述?，F代金元散曲研究專家任訥對散曲的這一審美取向作過精彩論述：“曲以說得急切透辟、極情盡至為尚，不但不寬弛、不令蓄，且多沖口而出，若不能待者；用意則全然暴露于辭面，用比興者并所比所興亦說明無隱。此其態(tài)度為迫切、為坦率，恰與詞處相反地位?！边@使得散曲能夠更容易直面時政，反映時代，針砭時弊，是散曲時代性的重要特征。

再次，在聲韻句法方面，散曲的押韻比較靈活，可以平仄通押，句中還可以襯字。北曲襯字可多可少，南曲有“襯不過三”的說法。這些襯字，具有明顯的口語化，俚語化傾向，起到使曲意明朗、活潑，窮形盡相的作用。例如關漢卿【南呂·一枝花】套數【尾聲】一曲，把“我是一粒銅豌豆”七字，增襯成“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豪放潑辣，把“銅豌豆”的性格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在繼承唐詩宋詞基礎上，既保留嚴格的聲韻要求，又創(chuàng)新出靈活多變伸縮自如的句式，同時為我們留下了大批雅俗共賞的散曲作品，應該是散曲創(chuàng)新性的重要特征。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不能數典忘祖、妄自菲薄。中華傳統(tǒng)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中華民族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產生的各種思想文化，記載了中華民族在長期奮斗中開展的精神活動、進行的理性思維、創(chuàng)造的文化成果，反映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追求，其中最核心的內容已經成為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保ㄔ谥泄仓醒胝尉值谑舜渭w學習時的講話，2014年10月13日）他又明確指出：“要堅持古為今用、以古鑒今，堅持有鑒別的對待、有揚棄的繼承，而不能搞厚古薄今、以古非今，努力實現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使之與現實文化相融相通，共同服務以文化人的時代任務?！保ㄔ诩o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2014年9月24日）總書記還殷切期望我們“傳承中華文化，絕不是簡單復古，也不是盲目排外，而是古為今用、洋為中用，辯證取舍、推陳出新，摒棄消極因素，繼承積極思想，‘以古人之規(guī)矩，開自己之生面’，實現中華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保ㄔ谖乃嚬ぷ髯剷系闹v話，2014年10月15日）

回顧總書記上述關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一系列重要講話，我們更加覺得，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條件下，大力推進散曲藝術的傳統(tǒng)和發(fā)展應當成為每一位散曲愛好者義不容辭的責任。

二、新時代散曲傳統(tǒng)文化復興的“?！迸c“機”

散曲和傳統(tǒng)詩詞一樣，近百年來經過了一個相當長的沉寂時期，隨著中央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復興的重視，詩詞曲猶如枯木逢春，緊緊抓住了新千年輪回的第一抹曙光，重又綻開了絢麗的花朵。2014年6月，山西原平市農民散曲社與當地樓板寨鄉(xiāng)黨委共同舉辦了以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為主題的詩曲擂臺賽，緊緊圍繞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歌頌當代農民美好生活，參賽作品鮮明地體現了當代農民熱愛祖國、勤勞致富、怡然自得的美好情懷，同時農家土話和時代新語的活潑運用，使作品朗朗上口，明快流暢，具有農民生活的原汁原味，充分展示了當代農民醇厚樸實的精神風貌。原平農民散曲作品一掃古代詩曲“才子佳人”“憤世嫉俗”“強說新愁”的陳腐題材和萎靡格調，一發(fā)而不可收，給全國的詩曲界，特別是全國的散曲界帶來了縷縷清新之風，于2017年成為全國首個“中華散曲之鄉(xiāng)”，這是散曲在新時代條件下一次創(chuàng)新性繼承的有益嘗試。

原平經驗的發(fā)現、挖掘和升華，讓鄭欣淼、徐耿華等一批有識之士敏銳地感覺到散曲這一傳統(tǒng)詩歌文化體裁在人民中間所蘊含的深厚的底蘊，以及它在新時代歷史條件下所必將爆發(fā)出來的無窮魅力，短短三年，便聯絡陜西、北京、湖南、山西、廣西、內蒙古六個省市自治區(qū)，成立“中華詩詞學會散曲工作委員會”，為全國散曲事業(yè)的蓬勃復興提供了強有力的組織保證。截止2019年，又有浙江、河北、安徽、江西、寧夏等省加入這一全國性的組織，據不完全統(tǒng)計，省級成員機構數已經擴大到近二十個，一些省市自治區(qū)為了更好協調轄內散曲工作還成立了各自的協調機構，如陜西、安徽分別成立了省一級散曲學會組織，浙江省則成立了省詩詞與楹聯學會散曲工作委員會，等等。在此背景下，全國的散曲作家也由最初的不足兩千人，猛烈擴大到超過兩萬人之眾，同時借鑒山西原平農民散曲社的成功經驗，在中華詩詞學會散工委和省級散曲機構的共同組織推動下，浙江省之江詩社散曲研究會、新時代詩社散曲創(chuàng)作研究會、江西女子散曲社、瀟湘散曲社、汾河散曲社、晉陽工人散曲社、西夏散曲社、銅川散曲社等一批散曲社團，也如雨后春筍般蓬勃興起，散曲魅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在于民眾之中，于此可見一斑。

在中華詩詞學會散工委的指導下，各地散曲社團紛紛因地制宜，組織開展各類散曲培訓班，曲友們互幫互學，共同切磋提高，浙江省還充分運用信息化技術，開發(fā)了散曲格律審查網站，以及散曲采稿編審平臺，大大提高了散曲作品質量和編審效率。由中華詩詞學會領銜的《人世情》叢書十輯即將順利完成，一批散曲刊物，和詩刊中的散曲版塊，紛紛刊載曲友作品，這些作品全方位反映祖國建設的新成就與社會發(fā)展的新面貌，百花齊放，萬紫千紅，呈現出一派繁榮的景象，2018年更有一批曲家作品榮獲全國第七屆“華夏詩詞獎”。

五年來，各級散曲組織和愛好者除了始終將目光聚焦在歌唱祖國、反映時代正能量作品上之外，還十分注重各地散曲歷史人物遺存的發(fā)掘、保護和利用，中華詩詞學會散工委先后派出委員分赴陜西、浙江、江西、北京等地考察指導，分別授予陜西潼關岳瀆閣景區(qū)、浙江長興臧懋循紀念館、北京王平鎮(zhèn)馬致遠故居、江西撫州湯顯祖紀念館等處“中華（散）曲文化教育基地”稱號，各地也因地制宜開展省級散曲之鄉(xiāng)創(chuàng)建工作，這些活動配合文化旅游建設，直到了畫龍點睛的宣傳普及作用，引起了當地黨委政府的高度重視，新時代散曲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于此便得到了充分的注解。

與上述機遇相伴隨的是，散曲的傳承和弘揚依然存在著與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進一步適應的需求，存在著與全民族文化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活力進一步適應的需求，存在著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價值理念進一步適應的需求。居安思危，克艱破難，讓更多的人認識散曲，讓更多的人創(chuàng)作散曲，讓更多的人傳播散曲，讓更多的人運用散曲，讓更多的人喜愛散曲，為傳承弘揚散曲文化而戮力同心，共同奮斗。

三、更好地堅持和關切散曲審美取向及其內在需求

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條件下，我們必須繼續(xù)堅持并弘揚散曲的人民性、時代性和創(chuàng)新性審美取向，同時，作為當代散曲創(chuàng)作隊伍的一員，也必須為這一審美取向的內在需求廓清認識，建立規(guī)范，開拓路徑，才能達到目標的彼岸。為此，我認為在今后十年或更長一個時期內，我們要在繼續(xù)加強中華詩詞學會散曲工委指導力量的同時，調動各方面積極力量，就若干緊迫課題，上下聯動，共同樹立和維護這一機構的學術權威，澄清散曲創(chuàng)作和交流中的認識混沌和思想疑慮，科學規(guī)范散曲創(chuàng)作傳播普及的范本與工具，功在當代，利及千秋，為今后散曲，乃至詩詞聯藝術進一步繁榮發(fā)展創(chuàng)造有利的條件。

首先，建議組織全國南北曲界的創(chuàng)作力量，并聯合詩詞聯創(chuàng)作名家及教育界權威人士，參照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韻》和教育部新頒布的《中華通韻》（試行）體例，編撰《中華曲韻》（暫名）試行版，按照普通話發(fā)音規(guī)律，科學歸納韻部和聲部，同時參照《平水韻》《中原音韻》等古韻書及當今地方方言語系，明確“入派三聲”，審定后可在全國散曲愛好者中間試用一年，逐步完善，持續(xù)推進，使這一工具書能夠成為全國各個年齡散曲愛好者可以共同遵守的聲韻工具手冊。

第二，組織全國南北曲界的名家，集中對鄭騫著《北曲新譜》、唐圭章著《元人小令格律》、羅錦堂《北曲小令譜·南曲小令譜》和清王奕清《欽定曲譜》等曲譜進行重新?？?，充分運用計算機工具，在保留四聲的基礎上,吸收《元曲鑒賞辭典》等當今曲譜的一些成果，明譜式，辨變格，示范例，制訂《中華曲譜》（分南曲、北曲），審定后在全國散曲愛好者中間試用完善，徹底解決散曲振興中的大困惑，使這一工具書能夠成為指導今后曲家創(chuàng)作的重要工具手冊。為了幫助個別曲家“倚聲制曲”的需要，還可以借助信息化及移動終端工具，按作者需求自由選擇一支或多支前人曲作，實現“倚聲制曲”的格律審查。并在此基礎上，推廣運用散曲稿件采集、編審、匯校、排版的信息化處理手段，提高散曲刊物審校、散曲賽事評比的效率性、公平性和科學性，最大可能減少失誤。

第三，根據新的形勢和以往實施散曲之鄉(xiāng)、散曲創(chuàng)作基地和散曲教育基地的經驗，修訂完善建設標準，本著推動散曲事業(yè)發(fā)展，擴大散曲社會影響，給散曲愛好者提供更多創(chuàng)作素材和創(chuàng)作平臺等要求，實事求是，因地制宜，破除一些不必要的條條框框，抓住創(chuàng)作隊伍和散曲氛圍兩個“牛鼻子”，進行具體分析，做到“一地一策，一事一議”，把散曲藝術和黨建文化、機關文化、企業(yè)文化、社區(qū)文化、農村文化、校園文化、生態(tài)文化等緊密地結合起來，指導各省在新的建設標準下更有力的開展創(chuàng)建工作，配合各地各單位的宣傳文化旅游等建設內容，為繁榮散曲事業(yè)創(chuàng)造更加有利的條件。

第四，樹立精品意識，打造新時代的散曲高峰群體。在今后十年中，每年制訂宣傳和評論計劃，在全國范圍內推出兩到三個優(yōu)秀散曲創(chuàng)作代表人物或典型散曲創(chuàng)作群體流派，組織散曲評論家和散曲愛好者進行深入的評論和交流，走出去，請進來，多層次交流，立體化展示，通過各種媒體平臺和交流渠道，宣傳這些優(yōu)秀曲家、優(yōu)秀作品時代性、人民性和創(chuàng)新性特點，弘揚主流價值觀，宣傳正能量。通過十年的努力，在全國散曲愛好者，乃至全國人民面前樹立若干個有鮮明藝術形象的散曲作家、散曲流派，以及他們膾炙人口的散曲作品，打造新時代的散曲高峰。

站在新世紀第二個十年行將結束的歷史交匯點上，回顧過去的五年，值得欣慰的是，我們這一代散曲同仁緊緊抓住了每一個歷史瞬間的機遇，精誠團結，開拓進取，沒有重大的戰(zhàn)略誤判，沒有任何的精神怠惰，也沒有絲毫的能力恐慌，真正按照總書記的要求，“以古人之規(guī)矩，開自己之生面”，為民族文化復興開辟了一條富有特色的傳承與弘揚并舉的創(chuàng)新之路。展望未來，時代在召喚著我們，人民在期待著我們，我們要以創(chuàng)新的姿態(tài)，飽滿的精神，正義的力量，俚語正音歌大風，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優(yōu)秀散曲作品，為促進散曲的發(fā)展作出更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