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進入伊拉克,對于很多向往中東之行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因為人們大多不知道如何獲得準入證。在我的認知里,伊拉克就是一個一直在打仗的國家,北部的ISIS(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勢力也非常猖狂,首都巴格達更不知道是怎樣的情況。為了能夠走進巴格達,我多次請求使領館的幫助,得到的答復都是“NO”。因為伊拉克不是一個旅游國家,想去那里旅游確實存在危險。據(jù)說當?shù)氐娜A人工程師都簽了“生死契約”,也就是說在伊拉克工作必須在規(guī)定的廠房上班,乘坐規(guī)定的汽車,汽車上都專門配備安保人員。那些工程師雖然來了伊拉克,可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崗位。
這絕不是我想要的。經(jīng)過漫長的交涉和半年的努力,終于等來了一張紙。我當時就想怎么是一張紙,簽證去哪兒了?原來去伊拉克不是僅靠簽證,而是需要一張邀請函,只有收到邀請才能進入伊拉克。
我的飛機是從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大半夜起飛的。算一下時間,到達巴格達剛好在清晨,這樣一天都不會耽誤。在上飛機前,我拿著飛機票非常緊張。看著那些坐在候機大廳的人,要么包著頭巾完全看不清臉,要么就是一些穿黑衣服的中老年人。完全看不到時尚青年,我能不緊張嗎?登機前,乘務人員仔細檢查了我的機票,最關鍵的是非常嚴格地問我是否有邀請函。我心想,敢來伊拉克哪敢不辦齊證件啊,這也是全世界很少的在登機時既檢票又看邀請函的國家。飛機接近伊拉克巴格達國際機場的上空時,我的心忐忑地跳躍著。這座建成于1979年的機場原名薩達姆國際機場,是以伊拉克前總統(tǒng)薩達姆·侯賽因的名字命名的。后來改名巴格達國際機場,堪稱全球最危險的場所之一。機場高高的圍墻外邊的草叢內(nèi),很可能就隱藏著使用便攜式對空導彈的武裝人員。從外觀看,這座機場非常老舊,周邊是黃土和沙丘。
這里戒備森嚴,為了安全,安保人員會非常嚴格地檢查每一個人。他們核對后發(fā)現(xiàn)確實有我的名字,此刻我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
離開機場花5萬第納爾(相當于人民幣260元)就可以打車到市區(qū),但是我覺得很貴,因為不打表任司機擺布很不好受。機場的高墻聳立在路邊,這
里既是機場的外圍,也是警戒線,有重兵把守,你不能多看一眼,也不能過多舉起相機拍攝,不然換來的就是士兵用槍對著你。一路上每一個路段都會有一道檢查,每次既要檢查護照,還要查包,似乎誰都不值得相信。每次搜查都讓人提心吊膽,要真正出機場至少需要通過7道關卡。但是沒想到的是,這種煩瑣的檢查伴隨了我在伊拉克的全部行程。
當汽車駛過底格里斯河時,我的心里才多了一絲平靜。這片寧靜的水域被高墻、鐵絲網(wǎng)和柵欄阻隔,只有它自己知道這些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這條河流告訴我,我終于到了伊拉克。
穿越那些被摧毀的圍墻和滿是鐵絲網(wǎng)的公路,我一步步接近了伊拉克的首都巴格達。在公元前18世紀《漢謨拉比法典》里就提到了巴格達,巴格達可是伊斯蘭世界的歷史文化名城,意為“神的贈賜”。幾十年前的巴格達,人們生活富裕,而那個時候迪拜還是一片沙漠。
為什么我要用“乘阿拉丁飛毯潛入巴格達”這個標題?因為我從小就看過改編于古代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的迪士尼動畫片《阿拉丁》。阿拉丁帶著茉莉公主,乘坐飛毯環(huán)游整個巴格達上空,成為全世界最浪漫的童話故事。我的夢想就是乘阿拉丁飛毯飛進巴格達,我居然現(xiàn)在就這樣來了。
2003年3月20日凌晨2點30分,兩架美軍F-117隱形戰(zhàn)斗機起飛升空;凌晨5點35分,戰(zhàn)斗機在巴格達上空投下了兩枚重達一噸的MK-84炸彈,第二次海灣戰(zhàn)爭打響。巴格達的市民從此與富裕的生活漸行漸遠。
入住巴格達酒店很有意思,能在這里住酒店的一定是有錢人。伊拉克并沒有發(fā)達國家的便宜客棧,市中心是清一色的高檔酒店。這些酒店大多是在20世紀50年代伊拉克繁榮時期修建的,其中努瓦區(qū)聚集了多家著名的五星級酒店。巴勒斯坦國際酒店、巴比倫酒店、巴格達酒店等是第二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戰(zhàn)地記者的大本營。這些酒店置有高墻、沙袋、崗樓,警衛(wèi)層層把關,預防隨時可能發(fā)生的沖突和襲擊。
我住的這家酒店非常破,樓外都是炸碎的玻璃,從墻面上看完全是20世紀中葉的建筑風格,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座危樓。兩邊的樓房都因為被炸而廢棄,只有這家酒店還留著。
巴格達路口到處是軍警人員,還有沙袋、崗樓,巴格達的街區(qū)也由此分隔開。像我這樣的外國人,也因為特殊身份會被禁止前往一些特殊街區(qū)。之所以被禁止主要是因為我步行,要是坐在汽車里可能在城市里會好一些,不會被查。由于常年戰(zhàn)亂,巴格達市民很少與外國人打交道,但是最讓他們稀罕的要數(shù)東亞面孔。東亞人十幾年來很少前往伊拉克,偶遇東亞面孔很難。在巴格達的一個修車鋪,工人正在給一輛車噴水,他們很熱情。院子里坐著的幾個不戴頭巾的女人吸引了我,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們。這些女人看起來和大街上的保守女子完全不同,說話聲音和動作幅度非常大,一點也沒有普通伊拉克婦女的樣子。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到伊拉克的女性,我感覺她們完全不排斥外人。不了解的人可能不知道我的苦衷,以前去阿富汗或者巴基斯坦,那里的女人大多把臉蒙在蓋頭里,拍照片就算拍了一位哈扎拉現(xiàn)代女子都不行。不但被拍照的女子不愿意,旁邊的男人們也插手,吵吵嚷嚷著非要我交出內(nèi)存卡,并且要送我去見安保人員。這次在巴格達街頭見到的女人則完全沒有這些忌諱,她們敢于主動和我這樣的外來男性打招呼。這也是我在阿拉伯國家第一次看到有時尚發(fā)型的女性。她們告訴我,她們是基督徒。2016年1月,坐落于該國北部城市摩蘇爾一座山丘上的有著1400年歷史的圣伊利亞修道院被極端分子摧毀。在這一區(qū)域的小教堂,也成了襲擊目標。我嘗試接近這個小教堂,可士兵馬上湊上來。為了不惹麻煩,我只能選擇遠離。
其實巴格達曾經(jīng)是雕塑之都,這個國家非常喜歡塑造各種反映人民生活、政治斗爭甚至抽象思維的雕像。市區(qū)有根據(jù)《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丁神燈而塑造的噴泉,還有根據(jù)當?shù)亟o水傳說塑造的給水女子雕像,也有解放廣場上通過抽象手法反映人們意識形態(tài)的雕像。在當年更是有很多薩達姆的雕像,不過現(xiàn)在薩達姆雕像都被一一拆除了。盡管巴格達有很多的雕像被拆除,但雙刀紀念碑依然還保存著。
當我趕往雙刀紀念碑時,在墻外很遠處就看到了這個雕塑。但我來的時間也不是很巧,我持有特殊通行證,本可以進入綠區(qū),但是在12小時前,綠區(qū)遭到一枚迫擊炮的襲擊,所以我不能直接進入。門口的衛(wèi)兵拿著槍向我走來,和我解釋了很多很多,但我還是覺得我應該進去。就在這時從綠區(qū)里開出一輛車,車上坐著一位官員,他詢問我的情況,并且告訴我,綠區(qū)現(xiàn)在十分危險,要遠離美國大使館,因為很多襲擊都是針對美國大使館的。雖然在綠區(qū)內(nèi)有很多大使館,但是中國大使館卻不在其中。
其實還有一個題外故事和薩達姆被抓獲有關。當年雙劍凱旋門建好后,薩達姆把自己的指紋印在了上面。若干年后,美國抓獲薩達姆的時候由于無法辨認是真的薩達姆還是替身,結(jié)果就把當年他印在雕像上的指紋取下來作對比,最終確認薩達姆的真身。這只能說是薩達姆百密一疏。
從外面看這個綠區(qū)簡直是一座堡壘,圍墻筑有5米高,還擺出了一個個迷宮的樣子,無論車輛還是行人都不能一下子闖進去。不僅這里如此,整個大街上都一樣。走在巴格達街頭,到處是裝甲車和崗樓,總是遭遇盤問,讓人反感和緊張,我就遇到了這樣的麻煩。
這一天我走在巴格達市中心的街區(qū),總感覺似乎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我。不難看出這些街區(qū)曾經(jīng)是非常繁華的,因為每一家門店都是用非常傳統(tǒng)的鐵藝做成的門框。走在毫無安全感的街道上,我聽到有人在叫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名軍人。這名軍人站在高高的裝甲車上,手上拿著機關槍,似乎隨時要向過路人掃射。他叫我過去,盤問我,我本來不想答應,打馬虎眼走了算了。但是我又一想,聽說周邊布滿了狙擊手,如果狙擊手碰到不配合的我給我一槍怎么辦,我只好乖乖地和他們溝通。盤查完本來要走了,沒想到這名軍人強行把我?guī)У搅艘婚g小黑屋里。這間小黑屋就是一個鐵皮房子,就如同蓋樓房時民工的臨時住處。一名軍人睡在地上,蓋著散發(fā)鄉(xiāng)土氣息的毛毯,屋里要多臟有多臟,可見他們也沒時間收拾。這景象是不是能看出這個國家對軍人的管理到底怎樣呢?
進來后我本以為可能會再次盤查,沒想到他們請求我給他們拍照,因為他們看到我拿著專業(yè)相機,覺得我一定能拍出比較專業(yè)的照片。我一聽這好啊,壓抑緊張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他們左擁右抱的擺姿勢,我拍了很多照片,他們看到我拍的照片也非常高興。不過需要把照片導出來,但他們的手機都很落后。在得知拿不到自己的相片后,他們默默地讓我離開這里。我和他們揮手告別時內(nèi)心也涌上了一絲傷感。
巴格達集市上賣的東西可真雜,有賣手工酸奶和酒的,也有賣手機充電線和家電的,還有賣郵票和世界各地錢幣的,讓我沒想到的是這里居然還有賣槍的。這些槍當然不是最厲害的那種,老板說可以讓我端起槍看看,當我真的拿起槍,準備瞄準的時候,老板還是緊張地站了起來,他讓我低調(diào)一些。我一向也確信,雖然這個地方不禁槍,但是也不是誰都愿意看到一個陌生人拿著槍亂瞄準的。
這個市場讓人感觸最深的是當?shù)厝艘廊辉谕浦≤囐u東西。這種小車是一種類似于工地拉磚用的車,車和地面平行。車上面堆滿了各種衣服,這些衣服一眼就能判斷是二手貨,花里胡哨的。老板們圍了過來,問我需要什么,我實在不需要這些舊衣服啊,但是旁邊一位小伙兒真的在挑選這些衣服。這位小伙兒相貌英俊,滿臉絡腮胡子還有濃密的頭發(fā)。我問他的名字,他說叫“侯賽因”,侯賽因是伊斯蘭教什葉派第三代伊瑪目的名字,所以起這個名字的人實際上都是希望有一個不俗的未來。小伙兒雖然相貌出眾,卻沒有像樣的衣服穿。巴格達大街上雖然有很多店鋪,卻沒有時髦的服裝店,這些推車上的衣服是他們唯一的希望。看著侯賽因把一件夾克衫披在身上,左右扭動試穿這些衣服,能感覺到他們有一顆非常追求時尚的心,就是沒有地方發(fā)揮,沒有地方去消費。侯賽因告訴我,由于國家要在庫爾德地方駐兵,他也將被派往前線。他可能會犧牲在戰(zhàn)場上。這一點還真不是夸大其詞,兩伊戰(zhàn)爭時期,伊拉克傷亡和被俘48萬人,國家經(jīng)濟倒退30年,伊朗、伊拉克兩國的青壯男子也死傷慘重。準確地說,在這里當兵,很多時候就是去送死。侯賽因告訴我他就要趕赴戰(zhàn)場,這一去不知道是死是活。看著他過早地被命運審判,我一下子傷感了起來。一個年輕的生命就要為這樣一場不值得的戰(zhàn)爭去送死,相比起來我們國家的年輕人真是幸福啊。這時候侯賽因向我告別,留給了我一個遺憾的背影。這個背影讓我浮想聯(lián)翩,難道他真的會犧牲嗎?環(huán)看四周,滿是手持AK-47的士兵在風中站立著……
(摘自地圖出版社《冒險雷探長2:遺失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