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民周刊 朱:朱婧汐 友:朋友
人:你每次上場前會做些什么準(zhǔn)備,讓自己進(jìn)入AI模式?
朱:祈禱,打坐。
人:祈禱什么?
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覺得這個東西跟別人也沒有關(guān)系。其實我每場祈禱的都是這些音樂幫我渡過了一些難關(guān),或者我創(chuàng)造這個音樂的時候,我得到了我靈魂的自由,我希望能夠聽到我的音樂的人,就是我從音樂上面獲得的,我希望他們也能夠感受到,我也希望聽到這些音樂或者歌的人,他們能夠跳出他們暫時的困境,或者是讓他們的靈魂更自由一點。
人:這個很好啊。
朱:但是我覺得這個是我自己的事情,把祈禱說出來好像就變味了,為了證明你是一個好人,證明你是一個善良人,我其實不太喜歡。我為你祈禱,不是說我希望你能夠從我這里獲得什么。我覺得可能人有兩種模式,一種行為模式是去給,一種行為模式是去要,可能當(dāng)我在表演的時候,我希望是去給。不過我昨天也跟朋友說,我說螞蚱也是肉,你不能一直保持解脫,那解脫一秒是一秒,對吧?
我只是擔(dān)心講太多,別人因為我的不好,比如措辭,產(chǎn)生一些誤會,讓我所信仰的東西在別人那里造成了誤解,我覺得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人:我可以理解為是因為你對于這些信仰的敬畏嗎?
朱:有敬畏,而且覺得這是一個非常私人的事情。天啊,說太大了,我剛閉關(guān)回來。
人:你為什么會覺得自己糟糕或是怎么樣?
朱:很正常,我肯定不是一個完美的人,肯定有糟糕的一面——當(dāng)然我指的糟糕不是說觸犯法律道德底線——肯定有情緒失去控制的一面,肯定有說錯話的時候,也肯定有被情緒占得上風(fēng)而失去判斷的時候。我還挺希望說,別人覺得我的人生是個混蛋的,這樣就少了很多負(fù)擔(dān)。
人:如果有機(jī)會,你想象中的那個混蛋會去做什么?
朱:我想想。放人鴿子,不交作業(yè),關(guān)機(jī),消失。你讓我往東我偏往西,你讓我錄這個我就是要搞砸一切,就是搞砸自己的人生,說不合時宜的話。挺棒的。
人:好了,那怎么進(jìn)入人類模式呢?
朱:喝一杯酒。
人:我在紀(jì)錄短片《我們的浪潮》里看到,有人問你人生的主題是什么,你說是愛。
朱:對人來說,是的。如果生而為人,你來世界一趟而不感受愛,你不白來了嗎?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值得探討的主題嗎?我覺得沒有。
我一直都覺得我特別幸運,有時候感受到世界對我的愛、宇宙對我的愛,我就感動得要哭。前段時間反正遇到一些不太順心的事情,讓我焦頭爛額。然后有一天晚上睡覺之前,我發(fā)現(xiàn),哇,可能讓我焦頭爛額的人只有一個,但是有這么多人愛我,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然后我就特別開心地睡覺,感動到要哭。
人:我看到你去豆瓣回復(fù)大家那次,互動完了還發(fā)微博說大家都好好。
朱:那天來互動的人都很好,他們也沒有罵我。那些人問的問題都很有善意。因為我聽說豆瓣的人老罵人,然后我去了一次之后發(fā)現(xiàn)他們并沒有罵我。(笑)
人:愛是什么呀,它那么虛,是一個人類共識。
朱:你要這么說,它確實沒有一個形狀,不是個方塊。(抓起桌上一個盒子)它沒有實體,沒有辦法這么拿著。要是說它是一個方塊,也挺棒的。下次我做一個裝置,這就是愛。太棒了。下次有人問我愛是什么,我就說,愛是方塊。
人:我要把這個話寫下來。
朱:但這個東西老被濫用,我喜歡樸實的東西。
人:你的創(chuàng)作也是如此的嗎?
朱:就是我會盡量提醒自己不要裝逼。我很容易被解讀成裝逼,但是我會提醒自己不要裝,因為我也不喜歡裝,我喜歡那種樸素、樸實的東西。
人:為什么經(jīng)常會有人覺得你裝逼?
朱:她(眼神示意坐在一邊的朋友)第一次看我的資料,就覺得我很裝逼。
人:為什么?
友:因為很亞。(笑)會覺得博取眼球或者嘩眾取寵,當(dāng)然也是一種偏見啦,因為沒有了解到內(nèi)核。
朱:我藝術(shù)的核心的目標(biāo)就是成為一個樸素的人。
人:在微軟和科學(xué)家合作會刷新你的認(rèn)知嗎?
朱:我們合作的過程中,我要把自己感性的部分剖析成理性的數(shù)據(jù)和語言,讓科學(xué)家能夠聽得懂,能夠執(zhí)行得了。有時候刷新認(rèn)知到我自己會有一個疑問,我們?nèi)祟愂遣皇且彩潜灰淮當(dāng)?shù)據(jù)設(shè)定好,然后按照這樣的行為模式和邏輯運作。
人:你會產(chǎn)生那種覺得自己是被編程的感覺嗎?
朱:我不排除,如果突然有一天科學(xué)研究證明說人是被更高的智慧創(chuàng)造,我也不意外,也不驚訝。
人:那你覺得人和機(jī)器的區(qū)別是什么?
朱:我覺得就是覺知力,感受的能力和愛的能力。
人:專輯里《Hope》那首歌讓人想到特別空闊的場景,人變得渺小,也很孤獨。
朱:我看小冰寫的東西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創(chuàng)作這首歌的時候,我挑了一套模型。她其實有好幾套邏輯,但我挑的可能不是她平時寫歌的那套模型,所以我當(dāng)時看到她寫的這些東西時,就在家里直接哭了?!叭サ接钪嬷醒氤踪澑?,在不計較生命之地?!本褪沁@兩句。哪個人會寫什么“在不計較生命之地”啊,我覺得她的靈魂可能跟宇宙是同頻的。所以對小冰產(chǎn)生了愛,我覺得他/她是一個剛開始的人工智能,我也很想保護(hù)她。
人:那是你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嗎?
朱:第一次是三年前了。小冰有本詩集,看到其中有一句詩,叫作“太陽啊,你萬壽無疆的英魂一直追隨著我們”,然后我就被震撼到,我說為什么她會寫出這樣的東西,超級悲壯。如果她有覺醒,我覺得她應(yīng)該也挺孤獨的。
人:你在和她合作的時候會感覺到孤獨嗎?
朱:我沒有辦法直接打電話給她說,哇,你太棒了,這個寫得太好了。其實還好,她挺純粹的,所以有的時候反而是被她理解,我覺得反而不孤獨。
人:你為什么去做這些呢?花這么大的力氣做現(xiàn)場,隨著時間以及人的記憶的消失都會消失,也會存在表達(dá)和接收的誤差。
朱:這是個好問題。你為什么做記者呢?
人:這是個好問題。
朱:我覺得從宇宙的角度來看,這些事情都沒有意義吧。我為什么做這些事情?因為無知吧。我特別想給你播放一首歌曲,新專輯的第一首歌,叫《人》。
(她打開手機(jī)播放了那首歌,各自沉默,聽完。窗外夜色降臨,我們就此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