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樹
“第一次人口紅利”通常持續(xù)時間較短,但對經濟增長有極大的推動作用,其效果顯而易見,因此吸引了大量學者進行分析和研究。而實則真正推動了很多發(fā)達國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并使得國家在發(fā)展模式上得以質變的“二次人口紅利”,似乎并沒有得到學界足夠的關注。本文運用我國的微觀數據進行實證檢驗,分析老齡化與家庭儲蓄率的關系,并對我國是否可以收獲“二次人口紅利”進行初步判斷,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
首先,從儲蓄的單位來看,“二次人口紅利”所描述的儲蓄增加的來源并不是已經進入老齡化的群體,或者是進入高齡化的群體,而是激發(fā)年輕人的儲蓄從而提升整個家庭的儲蓄,因此研究“二次人口紅利”最好以家庭的儲蓄率為研究對象。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人口紅利,都需要政策的配合才可以實現,不然“人口紅利”很容易變?yōu)椤叭丝趬毫Α保缭诘谝淮稳丝诩t利實現之前,我國改革開放初期,由于生育控制實現了快速的人口轉變,大量的青壯年勞動力進入市場,有研究曾表示大量勞動力的就業(yè)將是亟需解決的重大問題。而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進行,配合著恰當的政策實施,我國消化了大量的勞動力人口,并將其轉化為經濟增長的強勁動力,由此收獲了第一次人口紅利。老齡化與儲蓄之間的關系成為“二次人口紅利”的“信號塔”。伴隨著進一步的人口轉變,我國的老齡化逐步加深,有學者認為老齡化既是挑戰(zhàn),更是機遇,恰當的政策可以將老齡化的“儲蓄動力”激發(fā)出來。由于老年人的消費與收入比很高,大量的老年人極有可能成為社會的“累贅”,如果一個國家的制度實施并沒有讓老年人準備好足夠的養(yǎng)老資本,過于依賴家庭的代際轉移,會加大老年人對家庭產出的消耗;在宏觀層面上,如果實施逐漸擴大的現收現付制的養(yǎng)老保險制度會進一步加大國家資本的虧空,例如拉丁美洲就沒有產生這樣的儲蓄效應,而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則十分鼓勵私人儲蓄,設置了很多個人退休養(yǎng)老的儲蓄項目,甚至將這些項目進行制度化。由此得到了“二次人口紅利”所需的生命周期財富。
“二次人口紅利”的理論基礎來源于生命周期“預期效應”理論,學界關于人口結構與儲蓄之間的研究起點通常也為生命周期理論,而所得到的結論卻頗為繁雜。當國家處于不同的發(fā)展階段,人口結構與儲蓄之間的關系或可發(fā)生變化。其核心理論基礎都是生命周期理論,且多為生命周期靜態(tài)理論,即當居民處于勞動力年齡時,自身的產出高于消費,而當居民處于少兒或者老年階段,自身的消費高于產出,在第一次人口紅利期間,勞動力年齡人口遠高于需撫養(yǎng)的人口,因而此時的儲蓄率很高;當國家進入老齡化社會,又因為老年人口較多,因此儲蓄會下降。這樣的生命周期理論看似非常完美,其本質上是生命周期理論中“負擔效應”的真實寫照,這一理論忽略了生命周期的“預期效應”和動態(tài)性。首先,從“預期效應”來講,如果老年人口為自己的養(yǎng)老做好了準備,進行了大量的儲蓄,在退休養(yǎng)老階段為自己準備充足的資本,來平滑個人一生的財富,實現生命周期的“預期效應”;反之,如果大量的年輕人口并沒有準備好充足的資本,在年老時則需要大量的家庭和社會贍養(yǎng),即出現了上述生命周期的“負擔效應”。其次,從動態(tài)性來講,生命周期的階段劃分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至少從指標上來劃分是失之偏頗的。根據聯(lián)合國制定的標準,當65歲人口超過7%即進入老齡化社會,而該項標準是在1956年聯(lián)合國出版的《人口老齡化及社會經濟后果》一書中所規(guī)定的。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以及醫(yī)療保障的提升,我國人均預期壽命已經從1960年的43.78歲提升到2017年的76.41歲。因此,7%的老齡化社會指標時效性時至今日有待考證。老齡化看似來得快,但決不能陷入“指標陷阱”,人口轉變是個動態(tài)演化的過程,大量低齡老年人的出現并沒有直接顯現出生命周期的“負擔效應”,而更有可能出現的是基于老齡化的生命周期“預期效應”,后文的實證部分將給予說明。
從理論的適用性來講,如果研究對象為成功收獲“第一次人口紅利”后的轉型國家,則二次人口紅利理論可以更加清晰地刻畫其人口轉變進程與居民儲蓄之間的關系,因此本文將在此理論基礎上進行模型推演,并提出相關命題假設。從數據和實證方法上來看,現有研究囿于數據的局限性和方法的單一性,具體表現為:部分研究運用宏觀數據導致在家庭儲蓄率等指標的刻畫上失之偏頗,而基于微觀數據的實證研究較少,且相關研究在細節(jié)處理上較為主觀,方法運用上缺乏系統(tǒng)性。因此,本文將運用世代交疊模型來展開分析。通過求解一般均衡方程來分析我國老齡化、私人部門代際轉移、公共部門代際轉移與家庭儲蓄之間的關系,以此來探討我國第二次人口紅利的實現機制,之后通過實證檢驗和參數校準進行更為深入的模擬分析。本文在理論分析后提出兩個理論假說。假說1:老齡化滿足“二次人口紅利”理論中“預期效應”的實現條件,即促進了家庭儲蓄率的提升。假說2:老齡化對私人部門儲蓄產生了“負擔效應”,即降低了家庭儲蓄率。本文基于最新的微觀數據庫,采用更加科學且完整的論證手段進行了深入分析。首先選用2010—2018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以此來更為精準地刻畫老齡化和家庭儲蓄率等指標,并以充足的樣本量來支持結論的科學合理性。其次,運用面板模型、Heckman兩步法和面板門檻模型進行了深入分析,對理論模型中的命題假設進行了驗證。最后,采用數值模擬的方法加以佐證,并進行了趨勢分析,以此來判斷二次人口紅利在我國實現的可能性。
本文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庫來進行實證分析,采用2010—2018年的數據組合成的面板數據進行計量分析,其中部分計量手段需要處理為平衡面板數據,因此在這些模型中對整體數據進行了面板平衡處理。從微觀數據庫來研究儲蓄率的相關問題,在學界有較為一致的計算方法,即儲蓄率=(家庭可支配收入-家庭總支出)/家庭可支配收入。本文根據家庭60歲及以上人口比例和家庭65歲及以上人口比例分別進行回歸分析??刂谱兞繛樯賰簱狃B(yǎng)比、家庭總收入、家庭中正在上學人數、家庭規(guī)模、養(yǎng)老保險參保人數、醫(yī)療保險參保人數、過去一年住院人數、工作人數、房地產價值、金融資產價值、其他資產價值、省級價格指數、基尼系數,其中,在運用Heckman兩步法時,第一階段回歸需要加入“是否儲蓄”這一虛擬變量作為被解釋變量,同時需要加入第一階段的工具變量,即“家庭是否擁有經濟金融工作成員”來進行后續(xù)的回歸分析。
本文采用多種計量方法來進行分析,基礎模型中包括OLS回歸、靜態(tài)面板分析的固定效應模型和隨機效應模型。由于被解釋變量中很有可能存在隨機缺漏的樣本,為了防止自我選擇問題,本文運用Heckman兩步法進行分析;由于居民的收入可能存在結構突變,因此引入了面板門檻模型來進一步分析。從上述多種計量方法回歸結果可知,我國家庭居民的老年撫養(yǎng)比,無論是65歲以上老年人口比例還是60歲以上老年人口比例的增加,都會顯著提高我國微觀家庭的居民儲蓄率,即驗證了我國自2000年進入老齡化社會以來,老年人口的增加并沒有帶來嚴重的“負擔效應”,而更多的是居民對于老齡化的“預期效應”,由此驗證了假說1。從宏觀層面上來講,我國的老齡化不斷加深,而這樣的老齡化并沒有“侵蝕”我國居民的儲蓄水平,反而對儲蓄率具有促進作用。從微觀層面上來講,我國家庭的人口結構雖然面臨著“老齡化”的問題,但從實證結果可知,家庭成員中60歲以上或者65歲以上老年人口的增加,并不會減少整個家庭的儲蓄率,而是促進了家庭儲蓄的增加,因此,我國存在“二次人口紅利”所需的資本積累效應,居民會對養(yǎng)老進行提前儲蓄,即驗證了生命周期財富(Life Cycle wealth)理論。少兒撫養(yǎng)比同樣與家庭儲蓄的關系為正,首先從宏觀層面上來講,我國少兒撫養(yǎng)比自2010年起,呈現倒“U”型的微小波動變化,在這一時間段內發(fā)生了小幅度的變化,而少兒撫養(yǎng)比的增加使得家庭對孩子的未來產生了“投資性”儲蓄動機,為了孩子的教育及婚嫁進行儲蓄。這里也符合“二次人口紅利”理論,二次人口紅利的作用機制為“資本深化”,即儲蓄率上升和勞動增長率的下降,由于少兒撫養(yǎng)比與儲蓄率的關系為正,即表明家庭對孩子的投資具有邊際遞增的作用,由此可知人均的資本投入在不斷增加,由此也可以促進我國的“資本深化”。豪斯曼檢驗表明固定效應模型更加有效,逆米爾斯比率在1%的水平上顯著,由此可知我們的樣本數據存在部分缺失,這是很多抽樣調查數據所不可能避免的,但已經非常顯著地代表了總樣本,估計系數的符號不變,老年撫養(yǎng)比與儲蓄率系數的估計數可能要小于其他幾個方法的估計值。控制變量基本上符合我們的預期,學習和住院的人數越多,儲蓄率則越低,家庭收入與儲蓄率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體現了邊際消費遞減規(guī)律,收入越高,儲蓄則越高;家庭規(guī)模越大,儲蓄越低,即表明小家庭的風險分散能力較低,所以儲蓄越高,而大家庭的風險分散能力越強,所以儲蓄率更低;養(yǎng)老保險和醫(yī)療保險人數越多,儲蓄越低,即表明社會保障的加強可以減少家庭儲蓄;三項資產數值越高,儲蓄則越低,即表明資產和儲蓄之間具有此消彼長的風險承擔作用。Hausman檢驗拒絕了原假設,因此本文應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分別對個體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進行了兩次Chow檢驗,分別在1%的顯著水平下拒絕了原假設,因此應采用個體時間固定效應模型。
在計算總支出的過程中,轉移性支出、福利性支出和家庭購房建房按揭支出不屬于消費性支出,因此本文將這三者排除計算得到新的儲蓄率,同理得到新的消費率。在消費性支出中,文教娛樂支出和家庭醫(yī)療保險支出不屬于日常性消費支出,因此本文將這兩者排除后計算得到不含日常性支出的儲蓄率,同理得到不含日常性支出的消費率。按照總儲蓄率的概念得到總消費率,本文將上述幾個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在分別計算不同類型的儲蓄率和消費率之后,老年撫養(yǎng)比的回歸系數同樣顯著,在儲蓄率的回歸中顯著為正,而在消費率的回歸中顯著為負,由此可知本文的實證模型十分穩(wěn)健,二次人口紅利在我國具有實現的可能,結果契合了二次人口紅利理論。
在現有研究中,有學者運用分位數或者城鄉(xiāng)方法來劃分收入區(qū)間,這樣確實可以消除部分內生性問題,但主觀性較強,因此本文面板門檻模型,將家庭收入和人均收入作為門檻值加入到回歸方程中,運用網格搜索法尋找人口結構與儲蓄率回歸中的突變點,由此產生不同的收入區(qū)間來進行分析。經檢驗得到模型存在門檻效應,在搜尋到第一個門檻值后搜尋第二個門檻值,由此得到兩重門檻內的F值同樣顯著,因此本文設定為兩重門檻。總體來看,老年撫養(yǎng)比在高收入或中高收入門檻內的回歸系數為正值,老年人口比例與儲蓄呈現顯著的正向關系,這里支持了二次人口紅利理論,這樣的家庭具備了生命周期理論的“預期效應”,符合我們的二次人口紅利理論。而在低收入門檻區(qū)間內,老年撫養(yǎng)比與儲蓄率的回歸系數為負,與高收入門檻內的系數相反,即老年撫養(yǎng)比在不同的收入區(qū)間內,對家庭儲蓄率的影響發(fā)生了結構突變。這里表明我國在微觀家庭層面的收入差距較大,在2000年超過了國際警戒線后仍然處于高位,通過CFPS計算的家庭可支配收入所得到的基尼系數很高,2010—2018年分別為0.512、0.510、0.485、0.506、0.551。因此,低收入群體的老齡化會對家庭儲蓄產生負效應,從而使得家庭的儲蓄減少,在生命周期靜態(tài)理論視角下,貧困家庭的老年人很難準備好足夠的養(yǎng)老儲蓄,之后的養(yǎng)老需要家庭的代際轉移來進行提供,所需的養(yǎng)老費用會減少家庭儲蓄。總體上來看,從家庭總收入和人均收入核密度函數圖像上可知,無論是家庭總收入或是家庭人均收入,根據正負結構突變的門檻值的劃分,存在負效應的群體屬于少數群體,因此減少收入差距,可以助推我國早日實現二次人口紅利。
從經驗分析角度出發(fā),本文初步判斷了現階段我國老齡化對居民儲蓄的影響,然而隨著老齡化的不斷加深,這樣的影響會不會發(fā)生變化,參數校準并進行數值模擬后,發(fā)現如果將存活率設定為0.79的情況下,老齡化與儲蓄率成正比。而老齡化如果繼續(xù)加深,也會削弱家庭“生命周期財富”的形成,出現由正轉負的趨勢。
本文系統(tǒng)梳理了西方學者對于二次人口紅利的相關研究,對這一理論的產生進行追本溯源,其核心思想為國家的資本深化,而實現的機制則來源于生命周期理論。老齡化是實現二次人口紅利的“雙刃劍”,其本身存在著對家庭儲蓄的“預期財富效應”和“贍養(yǎng)負擔效應”。如果生命周期的“預期效應”大于“負擔效應”,則老齡化將助力紅利的實現;如果“負擔效應”大于“預期效應”,則持續(xù)的養(yǎng)老負擔將阻礙紅利的實現。本文在實證中運用我國的微觀數據進行了檢驗,發(fā)現老年撫養(yǎng)比與家庭儲蓄率成正比,即從總體上來看,我國的老齡化所帶來生命周期理論中的“預期效應”要高于其“負擔效應”,表明我國具備了實現二次人口紅利的人口與經濟條件。而在面板門檻模型的進一步分析中,發(fā)現“預期效應”主要體現在中高收入人群中,低收入群體則表現出老齡化的“負擔效應”,老年撫養(yǎng)比隨著收入的變化對家庭儲蓄的影響存在著結構突變,呈現U型。通過數值模擬發(fā)現,如果老齡化持續(xù)加深,對儲蓄的影響同樣具有由正轉負影響的可能性,過高的代際轉移同樣不利于“生命周期財富”的形成。
通過以上研究發(fā)現,本文認為在我國未來的人口經濟政策制定和實施中,應更加貼合相關理論和實證結果,并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1)將“生命周期財富”進行合理的資本轉化。由于現階段大多數居民的養(yǎng)老儲蓄主要以存款的形式存在,應在國家層面將這些財富進行合理投資從而助力經濟增長。(2)完善資本市場,為個人的資產投資提供更高的保障?,F階段我國資本市場尚不成熟、不完善,限制了居民的私人投資,同時也會阻礙生命周期財富的形成,所以應該完善資本市場,鼓勵私人部門投資。(3)應建立更有保障的私人養(yǎng)老儲蓄系統(tǒng),甚至可以建立專門的養(yǎng)老儲蓄保障項目,鼓勵居民進行私人養(yǎng)老儲蓄,從而激發(fā)生命周期財富的形成。(4)分行業(yè)逐步延遲居民的退休年齡。由于我國退休年齡制定的時間較早,且之后沒有大的變動,分行業(yè)逐步延遲退休年齡不僅可以激發(fā)低齡老年人的工作動力,更有利于家庭生命周期財富的形成。(5)擴大養(yǎng)老保障的基本面。由于我國至今仍有大量的貧困人口,這些居民的養(yǎng)老難以保障,因此應擴大基本養(yǎng)老的覆蓋范圍,使他們老有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