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記憶

喬加林

風(fēng)箱

民間有一句歇后語，老鼠鉆到風(fēng)箱里——兩頭受氣。風(fēng)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現(xiàn)在的年輕人是沒有見過的，但出生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前農(nóng)村的人，絕大部分應(yīng)該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風(fēng)箱，又稱風(fēng)匣，相當(dāng)于今天的鼓風(fēng)機，是過去農(nóng)村家庭和鐵匠鋪不可或缺的炊事用具。長度大約一米左右，高度二尺上下，寬度大約在一尺二。由木箱、活塞、拉柄、活門、出氣孔組成，方方正正的木箱，長長的拉柄，玲瓏乖巧的兩個活門。推拉拉柄時，用綁縛的雞毛做成的活塞來回地壓縮空氣，將鼓起的空氣緩緩地送入灶膛，前后的活門也隨之吧嗒——吧嗒——有節(jié)奏地閉合。隨著風(fēng)箱“吧嗒——吧嗒——”地響，灶膛里面的秸稈迅速燃燒，慢慢變白，慢慢軟化，化成一截一截或者一團一團的灰。

兒時的冬天格外的冷，每一個早晨，總不想爬出暖暖的被窩。母親早早就起床燒鍋做飯，待飯菜做好了，才叫我起床吃飯上學(xué)。做飯的時候，廚房滿屋濃濃的水蒸氣，母親坐在鍋臺前的小凳子上，左手往灶里送著柴火，右手來回推拉著風(fēng)箱。風(fēng)箱的風(fēng)門有節(jié)奏地“咔——咔——”響著，風(fēng)呼呼地吹著，灶膛里火光通紅，映著母親的臉龐。母親做的飯菜特別的香甜，特好吃。

拉風(fēng)箱很多時候都是小孩子的事情，放學(xué)回到家里，多半是母親做飯的時間，孩子們就會自動或者被迫蹲在灶臺前拉風(fēng)箱。隨著推拉，灶膛里的火旺起來，鍋里面的水逐漸就熱起來……提起小時候燒鍋拉風(fēng)箱，至今記憶猶新，念念不忘，經(jīng)歷了喜愛——討厭——再喜愛的過程。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贝蟾攀俏?、六歲，我就開始協(xié)助母親學(xué)燒鍋了，由于力氣小，一只胳膊還拉不動風(fēng)箱，我就站起來，或者是跪在地上雙手拉風(fēng)箱，為的是把風(fēng)箱桿拉到頭，風(fēng)力大，火苗就大，一推一拉，四塊風(fēng)箱小舌頭一張一合，還可聽到“吧嗒吧嗒”敲打風(fēng)箱內(nèi)壁的聲響，就像是聽?wèi)驎r竹板敲打的聲音，盡管累得渾身是汗，灰頭土臉，但幼小的我們高興極了，感到能幫大人做事了，燒熟一頓飯，很有成就感。有時還會把風(fēng)箱當(dāng)作是自己的玩具或鐘愛的好伙伴。

那時候缺柴禾，大多是燒樹葉、麥草，遇到陰雨天，樹葉、麥草潮濕，很難燒著，有時濃煙四起，嗆得眼淚直流，還要時常往灶膛里添草很煩人。做一頓飯煙熏火燎，有時被嗆得又是咳嗽又是抹眼淚。特別是看著別的小伙伴在玩耍，而自己在拉風(fēng)箱時，氣得總想把磨得光光的兩根拉桿立馬拉斷，心想，使勁兒把它拉斷，就不用我再拉風(fēng)箱燒火了。有時在心里暗下決心，等我長大了，一定逃出農(nóng)村，再也不用拉這爛風(fēng)箱燒火做飯受窩囊氣了！

小時候，偶爾跟隨父親去集市上時，我總會跑到街頭鐵匠鋪子玩，看著鐵匠師傅給風(fēng)箱悠悠地鼓風(fēng)。鐵匠鋪使用的風(fēng)箱比家里要大的多，老大的風(fēng)箱，載著沉重的歲月，要使出全身的力氣。在風(fēng)箱助力下，藍藍的火苗突突上串，爐膛內(nèi)的鐵件被炭燒得通紅，鐵匠師傅掄起重錘，快速地敲打，火花四濺，還時不時放到水里，鐵件成了開山之斧，成了切菜之刀，成了炒菜之鏟，成了挖地之锨……后來，我知道了百煉成鋼，知道了人生需要錘煉。

到了八十年代后期，幾乎在一夜之間外形精細漂亮的電吹風(fēng)機替代了老式風(fēng)箱。在這個小小的精致鐵家伙面前，風(fēng)箱顯得丑陋不堪和笨拙。自鼓風(fēng)機出現(xiàn)，風(fēng)箱再也沒有用武之地，使用多年的風(fēng)箱被磨得锃亮，此時的風(fēng)箱只能留下歲月的痕跡。

時光如流水，轉(zhuǎn)瞬新世紀。彈指間我們的社會已由漫長的農(nóng)耕時代迅速跨越到電氣化、現(xiàn)代化時代，不要說城市，就連廣大的農(nóng)村，灶房電氣化早已經(jīng)普及，諸如燃氣灶、煤氣爐、電飯鍋、電磁爐、電火鍋、微波爐等，整體櫥柜也進入了尋常百姓家，“廚房革命”早已發(fā)生。像風(fēng)箱那樣的陳年舊貨消失得沒有蹤影，現(xiàn)在只有進入歷史博物館才能看見，很多老物件退出人們生活的歷史舞臺，留給后人的只是物品展覽和懷舊，成為鄉(xiāng)村歷史遠去的符號和記憶。

縫紉機

三十多年前，家里給大姐買了一臺蝴蝶牌縫紉機，那時大姐二十多歲學(xué)了裁縫手藝。大姐擁有了這個專有“奢侈品”，高興的心情可想而知！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一個大隊里也就幾家會裁縫的才有縫紉機，那時會使用縫紉機絕對是心靈手巧的象征。

老式縫紉機的結(jié)構(gòu)，鑄鐵的框架上安裝著棕色的臺面，臺面左端有一段約臺面四分之一長度的機動段，可以根據(jù)需要而收放，左端下方有小抽屜，臺面正前下方有三角形工具盒。臺面下有箱子，可以將機頭收進箱子里，使用時將機頭搬出放穩(wěn)，黑色的機頭上貼著商標(biāo)，右端是白色的鍍鉻滾輪，滾輪由牛皮或橡膠織物的皮帶與下面的輪子連接，輪子又與鑄鐵的踏板連接。腳踩踏板做有規(guī)律的運動，即可帶動滾輪運動進行縫紉。

記得那時，每到一三六八逢集時，大姐都會去鎮(zhèn)上收布為人做衣服，一般都是這個集市收布，下個集市拿衣服。嗒嗒嗒，縫紉機歡快地笑著跑著，一塊花布在大姐手里就像魔術(shù)一樣轉(zhuǎn)眼就變成一件漂亮衣服。

每當(dāng)逢年過節(jié)，村民們便請她縫紉新衣服。各種顏色、各種樣式的布料都堆到縫紉機旁案板上。天若晴好，有時大姐會叫我?guī)退黄鸢芽p紉機抬到院子里，并搭起木板作裁剪臺面。

看著大姐站在案板前，時而拿著長蛇般皮尺為做衣服的人丈體量衣，時而在案板上用條尺比比畫畫，時而用粉筆在布料上記錄著，然后按照大家所期望的款式，裁剪刀在布匹上咔嚓咔嚓歡快地游走。大姐雙腳踏動縫紉機，車輪有節(jié)奏地轉(zhuǎn)動，機頭吐著長長銀針，如同莽蛇吐針那般伸伸縮縮，又如母雞啄米那般機敏快速。幾天后，一件件漂亮的衣服在縫紉機上叭噠叭噠地流出來，我常常站在邊上看呆，對于這份巧手藝，心感神奇又暗生羨慕，縫紉機對我太具誘惑力了，做好的衣服陸續(xù)被拿走，換來滿屋子夸贊。

我總伺機想去學(xué)踩縫紉機，但又怕踩壞了它會挨大姐的罵。那時候，它是多么貴重的物件呀。不會操作或初學(xué)者，想要讓縫紉機順利地轉(zhuǎn)動并不容易，如果方法不得當(dāng)，一下子就會絞線卡死，或斷針。腳踏之前，須得先用手逆向帶動手輪幾圈，既而帶動腳踏板運轉(zhuǎn)，縫紉機的腳踏板的轉(zhuǎn)向正好跟縫紉的方向相反，稍有不慎，腳踏方向容易滑向反方向，導(dǎo)致縫紉工作中止，而初學(xué)者最容易將方向踩反了的。同樣，能把線走直也是不容易的活兒，初時走線總是歪歪扭扭，有的布料容易打滑，更是走不直，走線是需要技藝的。經(jīng)?？创蠼阕鲆路?，慢慢地便曉得走線時，左手需壓牢布面，利用壓針的固定作用拉直布料，或輔以右手在前方拉引，縫紉衣服，把線縫直了是最起碼的要求。

在那個年代，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號稱“三轉(zhuǎn)一響”。同時，也被稱為家用“四大件”?！昂迸瓶p紉機屬于名牌產(chǎn)品，作為家里重要的現(xiàn)代化設(shè)備，大姐對縫紉機的呵護是極其用心的，機身蒙著一個鑲著絳子邊兒的花布罩子，平常不允許我們觸摸和使用。

因為縫紉熨衣服，我認識了烙鐵——一種能燙平衣服的鐵器。它樹葉的外形，長長的把兒，底面平滑。起初我對烙鐵是心存畏懼的，因為電影里總有敵人用燒紅的烙鐵殘害共產(chǎn)黨人的鏡頭。我們把烙鐵在灶膛里烤得差不多了，拿出來，爾后在衣服上鋪一條濕毛巾，烙鐵下去，只聽“嗞啦”一聲，噴出一股熱汽，烙鐵來回移動幾下，褲腳邊立刻平整了。使用烙鐵的火候可有講究，我就曾燒焦了一條嶄新的滌綸褲子，挨了大姐好一頓數(shù)落。烙鐵不熱，又燙不平衣服，測火候的簡單方法就是往烙鐵上吐唾沫，看起泡的程度，大姐很有經(jīng)驗，取出烙鐵只須貼近了臉，就知道火候如何，烙鐵在衣服上行走得也是輕快自由。

老式縫紉機，指的是上世紀八十、九十年代的老牌腳踏式縫紉機,主要品牌有蜜蜂牌、牡丹牌、飛人牌、蝴蝶牌等，如今已淡出人們的視線，取而代之是更為先進、更為靈便的電動縫紉機。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老式縫紉機被放進儲藏室中，在角落里與雜物為伴。但只要不經(jīng)意間瞥上一眼，心里仍然會涌起一種溫暖、親切的感覺，因為它所承載過那段艱苦又很溫馨的歲月。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的衣柜里掛滿了成品的時裝，扯布縫衣服的時代如昨日秋風(fēng)，飄到了歲月的對岸，定格為歷史，縫紉機也慢慢地退出了生活的舞臺。

光陰荏苒，時光飛逝。幾十年的時間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鄉(xiāng)間的裁縫店及裁縫師傅早被時代滾滾向前的洪流蕩滌無存。然而，許多事物在淡出歷史舞臺后，總會幻化一些色彩斑斕的意象，令人在驀然回首間不經(jīng)意地撥動思念的心弦，讓那些往事綿綿而甜蜜地流淌于心間。

至今，我家那臺“蝴蝶牌”縫紉機還存放在老家頹廢的瓦房里，上面仍然罩著大姐做的護布，如一古裝戲里盈秀、清麗的女絹，靜靜地訴說著過往，承載著一段生活的美好記憶。

黑白電視

說起黑白電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對它有太多的情感和回憶。在那個年代，我們喬莊村有好幾百戶人家，在七十年代卻沒有一家有電視機。

第一臺黑白電視機出現(xiàn)在我們村。1983年冬天，我們村一戶姓韓的家庭從外地買回來一個舊電視，一臺14英寸“樂聲牌”黑白電視機，正趕上播放《霍元甲》電視連續(xù)劇，尤其是孩子們擠破頭往院子里鉆。前兩天，大人和孩子把偌大個院子擠得滿滿的，大家都來看看這新鮮事物。到了第三天，老韓家竟然開始賣票觀看，五角錢一次，就這樣，也沒有阻擋老少爺們，大媽大姐們的觀看熱情。村民們都在議論紛紛，一個小小電視，一個小小熒屏就能看見人？就能聽到聲音？村民們更是對霍元甲蓋世武功敬佩不已。

在物質(zhì)生活還是極為貧乏的年代，電視絕對是件奢侈品。屋頂上的一根電視天線不僅為人們展示著外面的精彩世界、傳遞時代信息，而且成了家里相對富裕和有辦法的象征。

八十年代初期包產(chǎn)到戶，種田能手們在自己的地里甩開膀子大干。四五年后，萬元戶不斷涌現(xiàn)。生活條件好了，人富裕了就想到要享受生活?？措娪叭匀皇巧钭畲蟮臉啡?，一個大隊接著一個大隊地追著看，有的電影臺詞都背下來了還要看，但是看電視的奢望已經(jīng)成了人們伸手可及的事了。

1987年夏天，我家鄰居聯(lián)合家從上海親戚家?guī)Щ匾粋€黑白電視機，每天他家都坐滿了人。地上有站著的，也有蹲著的。有帶著小凳子的，也有把自己的衣服或帽子墊在屁股底下的。有的甚至什么都不墊，就地而坐。不長的門檻上，竟然坐了四五個人，我真忘了當(dāng)時的他們是怎樣安排坐姿的。

屋子里實在擠不下了，后來的人就站在窗戶前聽聲音。可是聽哪有看過癮呢？他們情急之下，用舌頭舔濕紙窗花，用指頭戳個洞，一只眼睛貼在洞上聚精會神地看著14英寸黑白電視上轉(zhuǎn)換的畫面。等電視上飄起了雪花，人們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后來，每天晚上聯(lián)合就把電視搬到院子里，讓大家美美地看！來看電視的人每人收一角錢，算作電費。

那時我們口袋里沒有零花錢，有的只是石子、沙包、毽子、彈弓等。跟大人要一角錢看電視，他們絕不答應(yīng)！因為家里也沒有錢，唯一零花錢就是靠雞下蛋。我們把大人給的買鉛筆買本子的錢省下來看電視。鉛筆頭幾乎握不住了，還是舍不得扔掉，甚至撿別人扔掉的鉛筆頭再用。生字本正反兩面我們都寫滿了字，節(jié)省下一個個五分錢用來看電視。

當(dāng)電視劇《霍元甲》主題歌“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睜開眼吧，小心看吧，萬里長城永不倒”激越的歌聲唱起時，我們心潮澎湃，崇拜英雄霍元甲，對壞人恨得咬牙切齒。離開了電視，我們在院子里拳打腳踢，棍棒交接，模仿著霍元甲的武功。小小年紀心中總有一股正義的力量鼓勵著自己，并且永遠相信，正義總能戰(zhàn)勝邪惡。

電視劇《霍元甲》我一集沒落地看了下來。也不是每晚都交錢，有了就交，實在沒有錢也給看。電視劇《霍元甲》演完，《陳真》又接著演了，我們又如癡如醉地看了起來。

有時電視演到精彩處，忽然屏上飄起了雪花，我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這會兒就有人自告奮勇地上了房頂，抱著電視天線桿使勁搖晃。左搖一下，喊道“清楚了嗎？”大家專注地盯著電視，齊聲回答“沒有”。屋頂上的人再向右搖擺，再問大家，如此重復(fù)幾次，直到電視畫面清晰為止。

《陳真》過后是《再向虎山行》《霍東閣》，再后來就是《血疑》，精彩的故事使我看得入了迷。當(dāng)然了，看電視的另一個重要前提是要有電，這正如泡茶和沏咖啡需要有開水一樣。那時候，停電的日子常有，那種精彩的電視劇看到中途等電的煎熬恐怕不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所能體會的。

節(jié)目少，信號也不正常。常常是，看著，看著，任何信號都沒了，屏幕雪花隨之飄飄灑灑。

說心里話，那個時候看電視，夏天還可以，主人把電視放到窗戶臺上或大桌上大家都可以看，可冬天就不行了。

記得那年冬天電視劇《神雕俠侶》在播，有的人早早就去了，有點像七十年代看電影占位子的架勢。等到后來實在沒位子，就站著看?？吹娜嗽絹碓蕉?，煙熏味，屁臭味，腳臭味，根本就不在乎?？吹桨胫虚g有人解手，從里面怎么也擠不出來，三擠兩擠的把院墻給擠塌了。電視完了大伙才急急忙忙地找土塊壘院墻……

我家的第一臺電視機還是在我當(dāng)兵第二年（1990年），我姑爹從南京熊貓電子廠買了一臺14英寸“熊貓牌”電視機給我家的，雖然后來壞了好幾年，但我們一直舍不得扔掉，至今還放在老家堂屋里。

如今，黑白電視成了久遠的回憶，電視天線桿子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現(xiàn)在取代的是液晶電視，網(wǎng)絡(luò)電視，有線電視等，有幾百個頻道供大家選擇收看。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社會與時代的變遷，同時，也是生活給予了人們無盡的懷念與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