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段穩(wěn)成
很久沒有回家了,我有點掛念已進入耄耋之年的雙親,故回去了一趟。
到家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老父親正在橋邊撿拾一些廢木材,堆在小竹簍中,他的神情很專注,以至于我下車他都沒有注意到。
父親本來是一直和我住在小縣城的,因桑梓情切,今年回了老家來住。我的家住在半山腰,中間一條小路蜿蜒盤旋而上,路面十分狹窄,以至于一不小心就可能摔下去,走起來需小心翼翼。老父親下了決心,要修一條馬路上去,修路先修橋,眼前便是正在修建水泥橋。
父親老了,已經沒有力氣修橋,都包工給了別人,可是父親還是不放心,每天都得來此看看,順便將扎橋架用廢了的小木片收集攏來,拿回去做柴火。在父親的眼里,任何一丁點兒的浪費都是不可饒恕的,每次和他說要多注意身體,別去撿掇這些小東西,他便會絮絮叨叨他們那個年代……
下了車,我輕輕地叫了聲“爸”,便彎下腰來和父親一起撿拾起小木片。自從知道和父親說那些“要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完全是多余的之后,我就在這方面“惜詞如金”了,習慣了和他一起去默默地做。每每這樣父親便會分外高興,很快就會放下手中的活計,和我們一起回家。這么快回去,我也不知道老父親是真因為特高興,還是怕累壞了我們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當慣了少爺小姐”的子女。
“你回來了!”父親抬起頭,努力將佝僂的腰挺起來,面部密密麻麻如同縱橫溝壑的皺紋里擠滿了驚喜的笑意。
“嗯,我回來了?!蔽覒暤?,看著眼前老父親日漸蒼老的臉龐,褶皺的皮膚像枯干的樹皮一般沒有半點光澤,寫滿了歲月的經久滄桑,滿頭白發(fā)如同銀絲一般晃得人眼睛生疼,瘦瘦的身材立在那兒,似一截風干了的樹樁,只感覺鼻尖有點發(fā)酸,沒有了下文。
似乎習慣了這樣的沉默,父親沒有覺察到我的異樣,高興地招呼我一起拾掇四處散落的小木片,只是片刻,便如同往常一般,很快一起回了家。
父親燒火,母親洗菜,我炒菜,這是長久以來養(yǎng)成的默契,只消片刻,飯菜便上了桌。
剛端起飯碗,冷不防一只手伸過來,格外的麻利,我的碗中多了一個剝好了的白花花的雞蛋。我一愣,看著母親正對著我慈愛地笑。
我看了看父親和母親的碗。
“我和老頭一天吃一個,都吃膩了,今天就給你煮了一個,快吃吧!”母親見我停筷未動,立刻催促道。
“趁熱吃吧!”父親也微笑著催促道。
“嗯,好的?!便读艘粫覐耐肜镒テ痣u蛋,大口地咬了起來,厚厚的鏡片將我雙目中的晶瑩嚴嚴實實地擋住,我立刻將頭低下,一聲不吭地埋頭吃了起來。
何其相似的場景,三十多年前這樣,三十多年之后還是這樣,在同一個地方、同一間房子,歲月似乎在這一刻將時空壓縮成了一個點,現在和過往緩緩重合。
唯一變了的是,父親母親從壯年的身強力壯變成了今日的風燭殘明。
人到中年的我早已身為人父,現在忽然覺得自己還小,就像自己是還在讀三年級的孩子,躺在兒童時光的懷抱里,盡情地享受歲月的仁慈和親情的美好。
我們就在那安靜的時光中默默地吃完一頓飯,誰也沒有再多說話,仿佛怕驚擾了這一刻歲月的靜謐祥和,也仿佛在靜靜地品悟生命的原味。
我忽有所悟,歲月縱無情,可枯萎萬物,但有一種東西它永遠帶不走,那便是天下父母愛。唯有這種至真至純的人間真愛在歲月的酒壇里能夠釀成永恒,彌久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