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魔法作為童話不可或缺的元素,在撫慰心靈、宣泄情緒及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等方面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參考原型批評理論,以19世紀英國童話為研究對象,對其中反復出現(xiàn)的魔法儀式、魔法施行者及黑白兩類魔法現(xiàn)象進行量化分類研究,發(fā)現(xiàn)魔法的施行者經(jīng)歷了從精靈到巫覡的變化,施魔下咒作為最主要的魔法儀式體現(xiàn)著動作與語言的神秘力量,作為詛咒與祝福的黑白魔法是對未知世界的撫慰性解釋。童話中的魔法放大了兒童文學中的善惡主題,對塑造兒童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有著積極作用。
關鍵詞:19世紀英國童話;魔法;原型;兒童
中圖分類號:I106.8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0)17-0051-03
引言
美國心理學家Rosch的“原型理論”認為,某一認知范疇中最具有突顯性、代表性的典型成員為該范疇的“原型”[1]。客觀世界中同類事物或不同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和人類內(nèi)心深處的類屬劃分心理機制是范疇化認知的主要來源[2]。童話通過高頻反復地描寫樹立了智勇雙全的王子、美麗善良的公主、機智的獵人、勤勞的農(nóng)夫等典型常人原型形象,用夸張荒誕的手法塑造了兇殘的狼、狡黠的狐貍、純潔的天鵝、自私的母雞等寓意化擬人鳥獸原型形象,體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世界認知的直觀思維特征。而那些最能體現(xiàn)童話本質(zhì)的部分——神出鬼沒的妖魔精怪、法力無邊的魔咒符寶、驚險離奇的遭遇經(jīng)歷等超人虛幻原型又是如何形成的?作為一個有著獨立而完整規(guī)則的文學創(chuàng)造世界,童話中的奇“人”奇事與現(xiàn)實世界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本文對19世紀具有代表性的英國童話作品中的魔法及其施法者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分類,以尋求魔法及其施法者所蘊含的文化信息、現(xiàn)實原型。
一、魔法的施行者——精靈巫覡的嬗變
童話,在英文中稱作“fairy tales”,其中當然不乏擁有異能的精靈魔怪。從中世紀的騎士故事到維多利亞時代的童話,乃至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都有精靈魔怪的身影。不同于現(xiàn)代長著翅膀的小可愛形象,早期童話中的精靈是形似人類、聰明“邪惡”、擁有魔力的超自然生物,它們要么光芒四射、身材修長,要么干癟猥瑣、長毛尖耳。這些精靈大多喜怒無常,有的與人雜居,守護寶藏,如Browine、Yallery Brown、Lepracauns和Tom Tit Tot;更多的則生活在山林或地下獨立的精靈王國,誘拐、綁架或折磨人類、牲畜,如Burd Ellen、Tamlane和Connla等。精靈還擅長使用障眼法,如把不名一文的東西變成黃金戲弄人類。反之,如The Three Wishes中助人為樂的精靈卻比較少見。對原始人模糊恐怖的記憶以及人或家畜突發(fā)怪病等現(xiàn)象的不解,在童話中合并形成了“合理”的解釋——中邪或精靈作怪。在維多利亞時代的進化論信念中存在同類相食的原始野蠻種族及其他隨著時間流逝和部落興衰而變得稀缺和半神話化的種族[3]?!独饰漠敶⒄Z詞典》將fairy tale定義為“a story about fairies and other magical people.”19世紀英國童話中以“原始人”為原型塑造的精靈、地怪、仙女、巨人、矮精等一系列超人或非人的生命體也忠實反應了當時的“仙女俗”信仰[4]。這一信仰在同時期出版的大量童話(集)中得到完整的保留和體現(xiàn),對英國價值觀念的傳遞和文化符號的形成有著強大的影響力。
然而通過對19世紀英國童話的定量統(tǒng)計,在精靈魔怪神出鬼沒的世界里,魔法的主要施行者居然是人類,其中巫覡占四成左右,而女性達半數(shù)以上。童話中的巫覡無所不知且擁有祝?;蛟{咒他人的法力,甚至可以飛行、隱形或變身。問卜對于早期人類來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事實上“witch”一詞在早期英國更多地是指足智多謀,人們對巫覡雖有求,但又懼其能力,故而期冀他們遭到厄運:童話中的巫覡大多下場慘烈:被旋風吹走(Jack the Giant Killer)或被燒成灰燼(Witch and Hare)等等。hen-wife、mother及step-mother在童話中都充當了女巫的替身,反映了女性從早期的wise women被妖魔化并淪為被壓迫對象的殘酷現(xiàn)實。童話與現(xiàn)實互為映證,席卷歐洲近300年的獵殺女巫,與童話中“惡毒”女巫的下場反映了同樣的價值觀念和丑惡人性。
部分精靈或巫師的魔法被認為是來源于他們所擁有的法器或咒語,因此凡人也可因積德行善而得到奇珍異寶或被傳授咒語,從而擁有魔法。在現(xiàn)實生活中原本平淡無奇的物品配合咒語,通過放大、附著或轉換被賦予了超出本來用途的魔力。知天下事的黑牛皮書,鏡子和貝殼、通天的魔豆、能變出飯菜的桌子、知識帽、隱身衣和飛行鞋……熟悉的日常物品展現(xiàn)出神奇的力量,幫助人擺脫麻煩、掌控局面或控制他人。這樣的物品似乎平淡無奇、人人可得,無論是誰只要擁有這樣的法寶就可以逢兇化吉、遇難成祥。這些看似普通實則蘊含著強大能量的“法寶”體現(xiàn)了原始樸素的泛靈論思維,而賦予普通物品魔力的正是人類強烈的愿望與意志力。
二、魔法儀式——動作與語言的神秘力量
《朗文當代英語詞典》對magic(魔法)的定義為:“the use of secret forces to control events and people,usu.by calling on spirits,saying special words,performing special ceremonies,etc.”(利用秘密力量控制事件和人員,通常由召喚靈魂,說特別的話,舉行特殊的儀式等)。石器時代的洞穴壁畫以及種種流傳至今的古老傳說表明了這種認為通過祈禱、獻祭或施咒能影響超自然力量的信念可以追溯為原始生活的一部分,經(jīng)過歲月的淬煉交織進了文化習俗之中,世代相傳,深入人心,而童話正是這一信念傳承的重要載體之一。施魔下咒是魔法最主要的表達形式,施法者手持魔杖或符印,口中念念有詞,腳下跳來轉去,在一陣目眩神迷之中令人瞠目結舌的事驚現(xiàn)眼前。當然,有的魔法只是念咒就可實現(xiàn),有的則需要借助草藥、礦物、符印等物品,更多的需要配合一整套精心設計、不容有差的動作。在19世紀英國童話中,觸摸(如The Red Ettin)和旋轉(如The Light Princess)是最常用的魔法儀式,占所有儀式的八成以上。觸摸意味著與咒語施加物或受害者的身體接觸,體現(xiàn)了能量傳導的原始直觀思維。轉圈,除因此產(chǎn)生的暈眩感和幻覺外,似乎與魔法目標沒有任何明顯的聯(lián)系。魔法儀式與結果的無關聯(lián)性導致目標的降級,關注的焦點集中在儀式本身,使得魔法儀式成為強迫性無意識行為,作為“集體亢奮”的重要工具催化社會群體行為的一致性[5],最終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符號。
不論儀式繁簡,或是憑借何物,童話中魔法的實施都離不開咒語。“語言與魔法之間的聯(lián)系是由于人們相信語言具有影響宇宙的固有能力[6]。女孩揮著魔杖說“pray,hedge,let me come through”樹籬馬上讓開一條路;Guleesh大喊:“My horse,and bridle,and saddle!”一匹駿馬立刻現(xiàn)身;只要一說“Table,be covered”或"Up stick and bang him"杰克的桌子上就會擺滿美食,棍子就會打人……普通的祈使短語被賦予了魔法的力量,意志力通過語言轉化為行動力。除短句外,在19世紀英國童話中程式化、表演性的韻文式魔法口訣也很常見。如The LaidlyWorm of Spindleston Heugh中將女孩變成長蟲的咒語或The Old Witch中助人為樂的女孩請求庇護的韻文都產(chǎn)生了不可思議的魔法效應。
這一時期的童話中也有像“Hieovercap”這樣不知所云的咒語,通常創(chuàng)作者都一筆帶過,并不詳細記錄。但這類咒語反映了原始語言“音節(jié)冗長,語音難發(fā),是唱出來而非說出來的……更注重表達情感和本能而非思想”的特點[7]。咒語作為魔法儀式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通過高唱或低吟可以召喚祈求神靈保佑或是引導獲取魔法力量。相較于符印、旋轉等物品或行為,咒語是與魔法目標有著最直接聯(lián)系的要素。無論是直言不諱的韻文、短句還是不明所以的字節(jié),咒語的共同點在于語言不再是“交流”的工具,而是一種“創(chuàng)造”工具[8],帶著強烈的意愿與行動力。咒語對語言本身的內(nèi)在力量的注重帶有明顯的語言原始崇拜性質(zhì)。
三、黑白魔法——未知世界的撫慰性解釋
Marcel Mauss認為魔法和宗教、科學一樣,都是人類探索和認識世界的途徑之一[9]。人類對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的第一反應就是上天懲戒或著魔中邪,神話是以不可見又無所不能的神力解釋危機四伏且錯綜復雜的自然現(xiàn)象,童話則緊隨其后幻化出光怪陸離、千變?nèi)f化的魔法世界來排解生活中的艱辛困苦。
魔法(巫術)通常被視為一種文化意識形態(tài),一種通過將其歸咎于超自然實體或某個掌握異能的人來解釋人類不幸的手段。諸如昏迷不醒或日漸消瘦等癥狀在童話世界都被證實是受到黑魔法的控制,把人變成各種鳥獸昆蟲甚至毫無生命的石頭也屬于黑魔法。招致黑魔法的緣由一方面出于精怪巫覡的嫉妒惡意,另一方面則與當事人的言行不當相聯(lián)系。如變丑的女孩(Three Heads of the Well)、死于非命的家族(The Lambton Worm)都直觀感性地抨擊了貪婪、自私、冷漠、卑鄙、失信等人性的黑暗面。擺脫黑魔法的控制意味著人類與其所處的復雜環(huán)境之間的斗爭最終會取得勝利。正能量或?qū)哪е涫墙獬е涞幕痉绞剑w現(xiàn)了解鈴還須系鈴人的觀念,同時彰顯了親情、智慧、光明等的重要意義。除魔破咒的另一種方式卻簡單粗暴地直接“消滅”受害者或施法者:被丑化或變形的受害者在斬首后恢復原形,大量的妖術魔法以施法者的死亡或變形而終結。這一原始思維方式既反映了懲惡揚善的社會道德準則,也是虐殺女巫的根源。
祝福和詛咒是童話世界魔法的黑白兩面。除了以假亂真或詛咒受難來演繹現(xiàn)實世界的痛苦與黑暗的黑魔法,童話還展現(xiàn)了治病救人、驅(qū)魔逐怪的白魔法。鼻煙壺、蛋糕和羽毛等都作為蘊含白魔法的護身符保護主人免受邪靈或惡魔的侵害。主人公還可以憑借對他人的信任和憐憫獲得獎勵性魔法或者因勤勉和機智而獲得好運。無論如何,施行白魔法的前提是主角陷入困境但心存善念,善有善報的道德準則成為白魔法對現(xiàn)實生活困境提出的解決方案。
童話用魔法構建了一個邪不壓正、善惡有報的虛幻世界,將無法克服的困難或難以解釋的現(xiàn)象置于黑魔法的籠罩中,這樣的幻想預設就為打破或借助其他魔法摧毀這一幻象提供了可能,從而釋放了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痛苦與恐懼,讓人獲得慰籍與解脫。同時,那些因品行不端引來的黑魔法,也為讀者留下了強烈恐怖的感官印象,形成了難以磨滅的道德烙印。從現(xiàn)實困境的原型上說,仁慈或是惡毒的魔法之間并沒有區(qū)別,這不是因為沒有普遍的道德可以衡量魔法,而是因為白魔法和黑魔法在扶危救困和慰藉人心方面殊途同歸。魔法作為一種生存需求的存在,與宗教、科學一樣有著積極的意義。此外,詛咒與祝福其本質(zhì)上都宣揚了美德的重要性,魔法不僅為現(xiàn)實困境提供了圓滿的解決方案,而且在塑造兒童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等方面有積極作用。
四、結語
依據(jù)現(xiàn)象學的理論,一個人認為理所應當且深信無疑的事可能會因為不同的視角而被顛覆改變。童話中的魔法正是讓讀者從另一個世界的視角審視自己的世界。童話創(chuàng)建了一個具有“現(xiàn)實的內(nèi)在一致性”[10]的二級世界,通過其完整一致的運行規(guī)則暫時擱置了讀者的懷疑。童話天馬行空、隨心所欲的幻想體現(xiàn)了泛靈論和自我中心主義等原始思維的特征,與兒童直觀、感性、具體、充滿想象與聯(lián)想的認知能力完美地契合。魔法不僅放大了兒童文學中的善惡主題,也是兒童文學成長母題中常用的手法。童話中的魔法不僅是對未知世界的假象性的征服,對于兒童來說,更是緩解殘酷血腥現(xiàn)實世界帶來的恐懼的一方良藥,一把解開世界之謎的鑰匙。魔法所傳達的信息可能影響兒童對生活的思考和世界觀,因此對童話中魔法的形式和功能的研究也能加深對童話社會功能的認識及對兒童思維和情感成長的關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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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任永進(1974—),女,漢族,山西柳林人,山西大學商務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西文化比較與英美文學。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