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 年的《鼓嶺之秋》

吳 星

這是一篇1948 年9 月27 日刊登在《福建時報》上的署名文章，作者吳修平。原文以簡體字重錄如下（個別不可辨識的文字以符號“□”代替）。

鼓嶺之秋

本報記者 吳修平

【本報特寫】這里是“天上人間”，在多難的大地上它是一個最安謐的角落，優(yōu)美的環(huán)境和氣候，使它馳譽遠近，在人們的心目中，是一個多么美麗而使人愛慕的地方，繡球花，夾竹桃，□甑樹（土名），虹樹，桂花樹，點綴在每一條山徑和叢林之間，顯得那么的嬌艷，最使人陶醉的那便是這里的氣候了，酷暑不會來到這天上的人間，涼爽和清幽沒有一些市區(qū)的污濁□氣息，來過這里的人是不會再想離開它，沒有來過這里的人，慕名而向往更不知有多少。

“難倚坪”即鼓嶺“乃乃坪”

從城內(nèi)過湯門路，一直向東門進發(fā)，過塔頭街、東岳前、東岳嶺、安下亭而至竹嶼，這一段是有人力車代步的，雖然路是不平而崎嶇的，但當你懷有一顆好奇的心想登“鼓嶺”的時候，便覺得這是一條安舒的道路，因為在前面你將會享得煩囂的城市里所享不到的清福。竹嶼過去，會走路的人不妨慢慢地散步，欣賞著純樸的田野風光。假使有幾個伴侶同行，在那散步里更有意想不到的快樂，途上牧童樵子，村野姑娘，一切使人迷戀的景色，將會使人們的心頭豁然開朗，心曠神怡。不能走路的人只要花了二百多萬的法幣便可以從竹嶼坐一部竹轎上鼓嶺，再下去是橫嶼，不多遠就到了山麓。仰望蒼翠的山嶺，清幽可愛，有時云霧密布，登嶺迷蒙，到“難倚坪”就是這里所謂的第一亭，七百三十層的石階都是崎嶇的嶺道。再走一千零二十層的石階已經(jīng)使人開始喘息了，這是第二亭的“佛厝”，在這里可以略事休息。再走到“分路”（即知止亭），又是一千零九十二層的石階，兩旁聳立□巖石和一片蔥郁的樹蔭，無限的大自然之美，畢露眼底，清風徐來樹影婆娑，置身這里有如天堂之夢，再上“坪下嶺”（內(nèi)有契頭頂，三腳路），又是七百三十九層石階，走三十五層到良厝里，這里是“鼓嶺”的頂頭，是“鼓嶺警察所”的所在地。從山麓到嶺頂一共是三千六百十六個石階，全嶺周□約四公里，□目遠眺，東到頭柱頂，柱□頂交界，西有坪下嶺，下歪分路、佛厝、難倚坪、上鼓、橫嶼、竹嶼、安亭下、東岳嶺、塔頭街、東門而至城區(qū)，南臨□浦樓、白云洞、鼓山、馬尾，北方毗鄰牛頭塞、南洋、亭頭。在警察所對面有一山谷，名為長田溪，可達仙溪，地下是野子澗，能夠直通“牛頭塞”。嶺頂高山環(huán)繞，山峰起伏，有如駱駝之背。遙望原野大地，披上了綠色的外衣，那市區(qū)里龐大的“萬壽橋”更顯得是那么的渺小。這個地方雖然沒有“夏都”牯嶺的健全的設(shè)備，可是每當夏天，它也都會盛極一時，今年中外人士避暑到嶺上來的約在二百人左右，其中外僑是占上了一百五十幾位。

鼓嶺古道

嶺上的建筑物，全是洋化，□時完整者有七十余座（今年房租一個夏季每幢約五十到一百美金），到了今天只剩下了一半，住在這里的多是基督教的信徒。也許有人會懷疑到嶺上的生活一定是很枯燥的，其實不然，這里除了有三個球場外，還有那半圓形和方形的兩個游泳池，管理這游泳池的一位名叫鄭依五，那方形的一個游泳池經(jīng)常是有售賣門票的，星期天他們照樣是休息。也許更有人會考慮到嶺上的生活必需品可能是很缺乏的，事實上在離開城市這么遠的一個別有天地里，的確對日常的生活必需品是會感到缺乏的，因為它沒有“夏都”牯嶺那樣的完善的設(shè)備，可是在這環(huán)境之下也更應(yīng)運而生許多為嶺上人們便利的一些買賣商人。有兩家水菜館是經(jīng)常為住在這里的人們“服務(wù)”的，假使你明天需要什么青果、水果、魚、肉、雞、鴨，他們可以替你代辦一切，只要你頭一天開好了所需要物品的單子，他們就會統(tǒng)籌地派人來到城市里購買，第二天早晨，就不會遺漏地送到了你的府上。在嶺上除了警察所在保護整個的治安外，還有許多為適應(yīng)避暑人們需要的一切，像郵政局的設(shè)立。在這里也有三個郵柜，分布在大家便利的地方，更有三個郭依松、梁嚇俤、王乃升是這里的“轎頭”，他們無論在什么時候都可以供給你代步的竹轎。有一位那是再投機沒有的了，為了嶺上的外國人很多，他們都喜歡福州的“古董”，這位先生名叫倪玉茶，是為販賣古董來到這里的，有時候獲利真有我們想不到的好處。皮匠林家銘也是這里唯一的專為嶺上人們修理皮鞋等等的一個唯我獨尊的人物，假使在這里一旦皮鞋壞了，那就非來“請教”他不可。另有一個醫(yī)務(wù)所還能夠為這里的人們免費治療疾病。一切人們所需要的在這里也都已經(jīng)做到了給大家的便利，這一個雖然是未經(jīng)開發(fā)的地方是足使人們流連而忘返了。

嶺上的一切是可愛的，無論那夾竹桃、繡球花和光彩煥發(fā)的朝陽，以及那艷麗的晚霞，都使人迷戀。徘徊在山徑上，涼風習習，有時送來了一陣陣的鋼琴□韻音，抑揚頓挫地震動了人們的心弦，這時誰都無法否認在這里是享到了人間的清福。

秋天的女神來了，當她的風吹過了這座的“鼓嶺”，告訴這里的人們夏天是去了，應(yīng)該是下山的時候，大家都收起了行囊紛紛賦歸。這幾天迷戀在這里的還有格致中學的一位外國人唐慕聲的一家四個人，和上海生化藥廠負責人倪析聲，他是在這里準備建“鼓嶺新村”的基督教徒，在最短的期間內(nèi)，他想在這里完成一個理想的新村。秋風帶人們下了山，鼓嶺開始寂靜了，這幾天聽不到了鋼琴的聲音，它在待著明年更繁榮的來臨，重新地接受人們的戀愛。

這篇文章全文2000 多字，內(nèi)容豐富，可謂多方位、全視角地向讀者介紹了鼓嶺風光和人物，為今日研究鼓嶺歷史提供了難得的參考資料。現(xiàn)根據(jù)這篇文章，結(jié)合其他文史資料，解讀如下。

一、《福建時報》和記者吳修平

福建歷史上有兩個《福建時報》，此處所言是創(chuàng)刊于1946 年11 月1 日的《福建時報》，與1919 年出版的同名報紙并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這份《福建時報》為當時福建省政府之機關(guān)報，每日出報，對開四版。副刊以文藝性和綜合性為主，有不少介紹福州風光典故的文章，故頗受大眾好評，日發(fā)行量最高達5000 份左右。該報一直出版至福州解放的當天，即1949 年8 月17 日出版了最后一期?？梢哉f在20 世紀40 年代末期，代表國民黨福建省黨部的《中央日報（福建版）》和代表福建省政府的《福建時報》，是當時福建省內(nèi)最有影響力的兩份報紙了。

吳修平（1927.7-2016.4.9），福建福州人，肄業(yè)于上海的中國新聞?？茖W校，1947 年參加中國民主同盟，先后在福建時報社、正義日報社、福建中央日報社擔任過記者和編輯。1949-1952年任中共福建省委臺灣工作委員會干事。1952 年后歷任民盟福州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部長兼秘書處主任，民盟福建省委組織部干事、秘書長、副主任，福建省政協(xié)秘書長等職。1986 年后歷任民盟中央執(zhí)行局委員、中央常委、秘書長、專職副主席、名譽副主席。

吳修平還是第六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第七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副秘書長，第八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副秘書長、提案委員會副主任，第九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副秘書長、外事委員會副主任。2016 年4月9 日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89 歲。

二、福州方言與地名

《鼓嶺之秋》中提到的多處地名，與現(xiàn)在的叫法略有不同，值得關(guān)注和研究。比如鼓嶺第一亭，文中稱之為“難倚坪”，其實原名叫“奶奶坪”，現(xiàn)已改為“乃乃坪”?！半y倚坪”目前僅見此文使用，估計是受福州方言影響的緣故。在福州方言中，“奶奶坪”三字連讀與“難倚坪”讀音十分接近。可能作者是在詢問了當?shù)厝酥?，匆忙之間記錄下來，選取了讀音最接近的字。類似例子在文中還有佛厝（應(yīng)為“福厝”）、良厝里（應(yīng)為“梁厝里”）、仙溪（應(yīng)為“鱔溪”）、坪下嶺（應(yīng)為“螃蟹嶺”）等，無一例外都是福州方言的“音譯”。

三、登山古道和警察所

在鼓嶺公路修建之前，登山石階是往來福州和鼓嶺的唯一通道?！豆膸X之秋》也著重介紹了這個登山古道及其沿途風光，最為難得的是，作者統(tǒng)計出了登山古道的石階數(shù)。按照文中給出的“分段”數(shù)據(jù)，作者最后總結(jié)出石階數(shù)是3616級。統(tǒng)計鼓嶺登山古道石階數(shù)的資料，目前僅見于此。當然，由于鼓嶺公路的修建，現(xiàn)存的古道石階層數(shù)，早已與往昔不同，具體還剩多少，尚待有心人去考究。值得一提的是，本文在介紹登山古道終點（即嶺頂）時，順帶提了一句此乃“‘鼓嶺警察所’的所在地”。據(jù)悉，民國時期鼓嶺是否存在警察所，尚有疑義。此文不僅證實了有警察所，還標明了具體位置，可以說是非常珍貴和難得的史料。

四、郵政一瞥

但凡描寫鼓嶺的文章，總離不開介紹一下鼓嶺郵局，本文也不例外。作為我國早期五大夏季郵局之一，鼓嶺郵局不僅吸引了普通集郵者的關(guān)注，更因為起到承載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作用而被文史界青睞有加。根據(jù)目前所掌握的史料，1948 年是鼓嶺夏季郵局的最后一年，受時局影響，1949 年的鼓嶺夏季郵局沒有再開業(yè)。另外，當時鼓嶺上除了一個夏季郵局，還有三處信柜，根據(jù)筆者查閱的福建省郵政管理局1924 年檔案資料，這三處分別是柯舍境、梁厝里和禪臣里。后期是否有變化，尚有待進一步考證。

鼓嶺郵局

五、其他亮點

《鼓嶺之秋》還有很多亮點值得關(guān)注，比如文中提到的好幾個人物均有名有姓，其中既有本地泳池管理員、轎頭、皮匠等，也有外來的商人、投資者等。其他諸如生活配套服務(wù)、商業(yè)運作、別墅及其租金等，這些文字資料對于鼓嶺歷史和文化研究，極具參考價值。

總之，1948 年的《鼓嶺之秋》不僅是一篇文筆優(yōu)美的游記，更是難得的文史參考資料，希望筆者此番摘錄和解讀，能對進一步研究鼓嶺文史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