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世潔 陳玉瑩
近年來,我國校園欺凌惡性案件頻繁發(fā)生, 僅2019年國內報道的惡性校園欺凌事件就超過20例,前有廣東某院校女生被室友扒衣錄像,遭受侮辱和毆打,后有福建女生被圍毆被逼下跪、遭扯頭發(fā)、被扇耳光等。①《大事記盤點:2019年校園欺凌大事件》,載大事記網,http://www.dsj365.cn/front/article/28283.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0年8月9日。根據2019年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公布的有關144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校園欺凌研究報告,在進行調查的近一個月內,約有32%的被調查者遭受至少一次欺凌。②熊嵐:《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布〈數(shù)字背后:結束校園暴力和欺凌〉報告》,載《世界教育信息》2019年第32期。作為一種基于欺凌者與被欺凌者之間不均衡力量關系的同輩攻擊現(xiàn)象,校園欺凌廣泛存在于各國學校場域之中,它對卷入其中的欺凌者、欺凌—被害者和被害者均會帶來短期和長期的消極影響,相對而言,卷入校園欺凌中的被欺凌者會遭受更大的不利影響③楊斌,武春雷,王博,許倬瑞,岳文娟,于士偉,張怡銘,朱鈺睿,孫長青:《青少年傳統(tǒng)欺凌、網絡欺凌與心理健康的關系研究》,載《現(xiàn)代預防醫(yī)學》2020年第47期。。國內外研究均證實,校園欺凌會對被欺凌者帶來更為嚴重的不利后果:被欺凌者可能產生自傷、自殘、自殺等危害生命安全的行為④Cheng Y L, Newman I M, Qu M, Mbulo L, Chai Y, Chen, Y, & Shell D F. Being bullied and psychosocial adjustment among middle school students in China,Journal of School Health, 193-199(2010).;他們還會出現(xiàn)短期或長期的心理問題,如焦慮、自卑、孤獨、抑郁等⑤Cole D A, Sinclair-Mcbride K R, Zelkowitz R, et al. Peer Victimization and Harsh Parenting Predict Cognitive Diatheses for Depression in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Journal of clinical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ology: The official journal for the Society of Clinical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ology,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Division, 1-13(2015).;被欺凌的經歷還會增加學生參與暴力行為、酗酒、吸毒及犯罪的可能性⑥Jeong S, Davis J, Han Y. Who becomes more violent among Korean adolescents? Consequences of victimisation in school,Criminal Behavior and Mental Health,141-155(2015).;校園欺凌甚至會使受欺凌者轉變成校園欺凌的施暴者,出現(xiàn)加害—被害轉化,形成惡性循環(huán)⑦趙旭東:《校園欺凌本源論》,載《教學與管理》2017年第15期。。
導致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原因眾多,父母教養(yǎng)方式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⑧Cerezo F,Ruiz-Esteban C,Lacasa C S. et al.Dimensions of parenting styles, social climate, and bullying victims in primary and secondary education,Psicothema,59-65(2018).,家庭場域中的生活經驗對學生的學校適應能力和同伴關系建立具有重要影響⑨Ladd G W. Themes and theories: Perspectives on processes in family peer relationships. In R. D. Park, & G. W. Ladd (Eds.),Family-peer relationships: Models of linkage. Hillsdale, NJ: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3-34(1992).。受害者更有可能接觸到消極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虐待、忽視和不良的養(yǎng)育方式是學生成為被欺凌者的有效預測變量,而高水平的父母參與和支持、溫暖的親子關系以及良好的家庭交流和監(jiān)控則會保護兒童和青少年免于遭受同伴欺凌。⑩Mohebbi M, Mirnasab M, Wiener, J Parental and school bonding in Iranian adolescent perpetrators and victims of bullying. School Psychology International, 583-604(2016).?1 Katz I, Lemish D, Cohen R, Arden A. When parents are inconsistent: Parenting style and adolescents' involvement in cyberbullying. Journal Adolescence,1-12(2019).相較于國外較為豐富的相關研究而言,我國針對被欺凌者與父母教養(yǎng)方式關系的研究并不多見,已有相關研究大多聚焦親子關系及家長支持等方面?胡詠梅、李佳哲:《誰在受欺凌?——中學生校園欺凌影響因素研究》,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缺少父母教養(yǎng)方式和遭受校園欺凌之間關系的研究。
基于此,本研究擬采用1055個初中學生樣本數(shù)據,通過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探究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于他們遭受校園欺凌的作用機制,進而探索父母教養(yǎng)方式中影響校園欺凌被害的核心因素,為今后針對校園欺凌被害保護方面的實務工作的開展提供參考依據,也為提升針對校園欺凌的干預工作提供對策建議。
1.初中生校園欺凌影響因素的研究
欺凌的定義最初是由挪威學者Olweus提出,他認為欺凌是一人或多人對無抵抗力的人長期重復實施的有害行為,其特點主要包括欺凌者個人的主觀意圖、欺凌者與被欺凌者之間的權力不對等性以及欺凌行為的持續(xù)性和重復性等。①俞凌云、馬早明:《“校園欺凌”:內涵辨識、應用限度與重新界定》,載《教育發(fā)展研究》2018年第38期。校園欺凌的發(fā)生受到綜合性因素的共同作用,基于對國內外文獻總結與歸納,可將當前有關校園欺凌影響因素的研究分為個人、家庭和社會三個層面,其中個人層面包括性別、年級、留級經歷、轉學次數(shù)、是否住校、父母是否在外打工等,家庭層面包括父母的情感支持、親子關系、父母的職業(yè)、家庭收入、家庭功能和父母教養(yǎng)方式,社會層面主要是同伴關系融洽度、在校歸屬感、學校德育和法制教育以及社會文化等②胡詠梅、李佳哲:《誰在受欺凌?——中學生校園欺凌影響因素研究》,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③陳璇:《青少年校園欺凌行為的影響因素及干預模式研究——基于中介效應依次檢驗模型的構建》,載《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19年第3期。。歸納起來,國內有關校園欺凌的研究偏向于從個人層面和宏觀社會層面解釋其影響因素,對微觀家庭層面的影響因素探討相對較少。
2.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遭受校園欺凌的關系研究
有關父母教養(yǎng)方式和受欺凌關系的研究起源于21世紀,Georgiou通過建立理論驅動模型證明了孩子感知到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會影響他們遭受欺凌的情況,母親過度保護的教養(yǎng)方式會加大孩子遭受校園欺凌的幾率。④Georgiou S N. Bullying and victimization at school: The role of mothers. British Journal of Educational Psychology, 109-125 (2011).2010年后,國外學者對遭受校園欺凌者與父母教養(yǎng)方式關系的考察不斷增多,不同學者開始討論青春期孩童受欺凌的風險性因素和保護性因素⑤Navarro J B,Fernández M,Osa N,Penelo E,Ezpeleta L.Warning signs of preschool victimization using the strengths and difficulties questionnaire: Prevalence and individual and family risk factors.Plos One,1-19(2019).,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雙方高度控制的教養(yǎng)方式是受欺凌的風險因素之一⑥Garaigordobil M, Machimbarrena J M. Stress, competence, and parental educational styles in victims and aggressors of bullying and cyberbullying.Psicothema,335-340(2017).,過度專制和過度放任的教養(yǎng)方式會增加孩子被欺凌的風險⑦Cerezo F, Ruiz-Esteban C, Lacasa C S, et al. Dimensions of parenting styles, social climate, and bullying victims in primary and secondary education. Psicothema,59-65(2018).,父母拒絕和父母忽視同樣會影響孩子被欺負⑧Kim J, Kim E. Bullied by Siblings and Peers: The Role of Rejecting/Neglecting Parenting and Friendship Quality Among Korean Children. Journal of Interpersonal Violence,1-24(2016).。溫暖、支持、民主以及權威型的父母教養(yǎng)風格是校園欺凌受害者和欺凌者的保護因素,會降低青少年遭受欺凌的可能性⑨Zurcher J D, Holmgren H G, Coyne S M, et al. Parenting and Cyberbullying Across Adolescenc.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 Social Networking,294-303(2018).。同時國外學者采用不同的模型試圖對校園欺凌的父母教養(yǎng)影響因素做更深入的探討。Georgiou等人將文化價值取向作為父母教養(yǎng)方式與孩子被欺凌之間的調節(jié)變量,Watt討論了依戀、父母教養(yǎng)方式以及欺凌三者之間的潛在聯(lián)系⑩Watt R V D.Attachment, parenting styles and bullying during pubertal years.Journal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Mental Health,251-261(2014).,Gómez-Ortiz等人將父母的心理攻擊和身體懲罰作為中介變量后討論校園欺凌和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關系?Gómez-Ortiz O, Romera E M, Ortega-Ruiz R. Parenting styles and bullying.The mediating role of parental psychological aggression and physical punishment. child abuse neglect,132-143(2016).。
目前,國內有關校園欺凌與被欺凌者影響因素的研究并不多,現(xiàn)有文獻中主要探討家庭功能和親子關系對受欺凌行為的影響。如凌輝等人采用專業(yè)親子親密度量表調查了校園欺凌、親子關系與自立的關系,研究結果證明親子關系能夠影響校園欺凌。③凌輝等:《小學生親子關系與校園欺凌:自立行為的中介作用》,載《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18年第26期。蔣舒陽等人運用中介模型探討家庭功能可以通過內化問題和外化問題間接預測學生受欺負。④蔣舒陽等:《家庭功能與中學生校園受欺負的關系:外傾性、問題行為的中介作用》,載《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18年第26期。而針對遭受校園欺凌與父母教養(yǎng)方式之間關系探討的相關研究更少,在目前僅存的幾篇文獻中,學者們的研究考慮了青少年網絡欺負與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相關關系,亦或是僅考慮父親溫暖和母親溫暖維度與受欺凌之間的作用關系。⑤孫曉雪:《誰更有可能受到欺凌:窮孩子還是富孩子——家庭教養(yǎng)方式的中介作用》,載《基礎教育》2020年第17期。
總的來說,國外大量研究表明,不當?shù)母改附甜B(yǎng)方式造成了校園欺凌被害與加害的發(fā)生,但國內有關遭受校園欺凌的探討卻很少,更缺少有關遭受校園欺凌和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整合性研究,因此,本文采用1055個初中學生樣本數(shù)據,通過logistic回歸模型分析探究父母教養(yǎng)方式中預測青少年遭受校園欺凌的影響因素,以及父母教養(yǎng)方式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影響青少年遭受校園欺凌。對遭受校園欺凌的初中生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研究一方面可以為相關法律完善提供政策依據,另一方面,可以基于相關結論提出加強校園欺凌被害人保護的干預措施,減少校園欺凌的發(fā)生。
基于國內外文獻回顧,本文提出以下3個研究假設:研究假設1:父親溫暖和母親溫暖能夠顯著負向預測校園欺凌被害;研究假設2:父親控制和母親控制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校園欺凌被害;研究假設3:父親過度保護和母親過度保護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校園欺凌被害。
本研究采取整群隨機抽樣的方法,在安徽、北京、河北、河南、廣西、上海等六個省市的初中學校發(fā)放調查問卷。在調查問卷發(fā)放前,先由班主任向學生告知本研究的目的、意義、問卷填寫所需要的時間以及參與原則。由學生自行填答完畢后統(tǒng)一回收調查問卷。通過此調查方法,本次共發(fā)放1125份問卷,最終獲得有效問卷1055份。其中男生493名,女生562名;初一、初二、初三學生分別為276名、304名和475名。其中210名是來自城市的學生,226名學生來自城鎮(zhèn),619名的學生來自農村。
1.因變量
校園欺凌作為本研究的因變量,由網絡欺凌、身體欺凌、言語欺凌和社交欺凌四個維度構成?!拔以浽诤蛯W校、同學有關的qq群、微信群被辱罵”,“同學會打罵我或者拽我頭發(fā)”,“同學會用臟話辱罵我”,“同學們造謠或者傳播關于我的負面信息”分別作為網絡欺凌、身體欺凌、言語欺凌和社交欺凌的操作化指標。上述條目的計分規(guī)則為“從來不會”為1分,“一周一次”為2分,“一周數(shù)次” 為3分,“總是”為4分。
2.自變量
父母教養(yǎng)方式為本研究的自變量。通過參考岳冬梅老師修訂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評價量表(EMBU),本研究自編了初中生父母教養(yǎng)方式量表。該量表由父親教養(yǎng)方式量表和母親教養(yǎng)方式量表組成,共42個題項。父親教養(yǎng)方式分量表由父親溫暖、父親控制和父親過度保護三個維度構成,共21個條目;母親教養(yǎng)方式分量表由母親溫暖、母親控制和母親過度保護三個維度構成,同樣是21個條目。該量表使用李克特四點計分法,“從不”為1分,“偶爾”為2分,“經常”為3分,“總是”為4分。在本研究中,父親教養(yǎng)方式和母親教養(yǎng)方式這兩個分量表的Cronbach's alpha分別為0.867和0.857。
3.控制變量
為了更科學地研究父母教養(yǎng)方式和遭受校園欺凌之間的關系問題,本研究將可能影響到校園欺凌的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進行控制,包括性別、年級、家庭居住地、是否為獨生子女、父母婚姻狀況、父母務工情況、父母受教育程度等??刂谱兞康拿枋鼋y(tǒng)計如表1所示。
本研究主要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方法來檢驗初中生的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他們遭受校園欺凌情況的影響,并比較不同教養(yǎng)方式的影響作用的大小。因變量分為“遭受校園欺凌”和“沒有遭受校園欺凌”兩類,選擇二分類logistic模型,模型設定為:
在模型中,P表示遭受校園欺凌的概率,沒有遭受校園欺凌的概率是(1-P),α代表截距,β表示回歸系數(shù),x1、x2…xn是模型中的自變量。
數(shù)據分析采用的軟件為SPSS22.0。
本研究發(fā)現(xiàn),初中學生中有相當一部分同學在學校遭受到來自同學的欺凌,報告遭受過欺凌的同學有374名,占樣本的35.5%,其中報告中顯示遭受言語欺凌的人數(shù)最多,占比28.10%,其次是社交欺凌,占比20.90%,身體欺凌和網絡欺凌分別占比16.80%和15.30%。調查樣本中受欺凌的比率與2019年UNESCO網站公布的144個國家和地區(qū)的調查結果(32%)相比高了3.5個百分點①熊嵐:《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布〈數(shù)字背后:結束校園暴力和欺凌〉報告》,載《世界教育信息》2019年第32期。,就統(tǒng)計樣本來看,說明我國初中學生的受欺凌狀況比世界范圍的平均水平更嚴峻。
表1: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
根據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來看,男生遭受校園欺凌的比例占38.54%,女生受欺凌占比32.74%,從交叉表和卡方檢驗后的數(shù)據得知,受欺凌與性別的交互作用有差異(χ2=3.86,p<0.05),表明男生和女生的受欺負程度有差異,男生更有可能遭受校園欺凌。
在年級分布上,與初一初三年級的學生相比,初二學生遭受校園欺凌比例最多,占初二總人數(shù)的42.76%,初一和初三遭受校園欺凌的比例分別是36.96%和29.89%,卡方檢驗的結果顯示年級與初中生是否遭受校園欺凌具有顯著相關(χ2=13.785,p<0.01),初二的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可能性更大。
在地域分布上,城鎮(zhèn)的初中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比例最多,占所有城鎮(zhèn)學生的42.76%,其次是城市初中學生,占比41.9%,最后是農村初中學生,占比27.3%,卡方檢驗的結果顯示地域分布同樣與校園欺凌具有相關關系(χ2=48.086,p<0.001)。
在是否獨生子女方面,受欺凌的獨生子女在全部獨生子女中占比32.05%,非獨生子女占36.04%,卡方檢驗的結果顯示受欺凌與是否獨生子女有顯著差異(χ2=36.04,p<0.001),非獨生子女受欺凌的比例比獨生子女受欺凌的比例更高。
父母離異家庭的中遭受校園欺凌的學生占比55.29%,父母未離異的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比例是33.71%,卡方檢驗結果顯示,父母離異與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交互作用非常顯著,父母離異的學生更有可能遭受校園欺凌(χ2=15.909,p<0.001)。
父母在外務工的初中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比例更多,占37.58%,父母未在外務工的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比例為33.63%,研究顯示父母是否在外務工與學生是否遭受校園欺凌無關(χ2=1.788,p>0.05)。
對調查數(shù)據進行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以檢驗相關變量對初中生欺凌受害的影響作用。模型1單獨納入了控制變量,模型2同時加入控制變量和核心自變量。
由模型1可見,性別對校園欺凌被害沒有產生顯著差異(p>0.05)。年級、地域、是否獨生子女以及父母是否離異會影響初中學生的受欺凌狀況,具體分析控制變量對受欺凌行為的影響,結果發(fā)現(xiàn):初二學生更有可能遭受校園欺凌(p<0.05),這可能是因為初二年級學生進入青春期,控制情緒能力差,更容易卷入校園欺凌中,而相對來說,高年級的初中學生學業(yè)緊張,沒有太多時間參與到校園欺凌中去。在是否獨生子女這一控制變量上,非獨生子女更容易遭受欺凌的侵害(p<0.001),這可能是因為子女數(shù)量增加會對父母教養(yǎng)提出更好要求,父母的養(yǎng)育負擔也更重,過多的子女可能會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兒童忽視。
城市和城鎮(zhèn)學生比農村學生更有可能遭受校園欺凌的傷害(p<0.001)。與以往研究不同,此次調查中顯示城市和城鎮(zhèn)的學生更容易被欺凌(城市和城鎮(zhèn)學生受欺凌比例占網絡欺凌的68.32%),這可能與城市和城鎮(zhèn)的學生更容易接觸到網絡,在網絡社會中易受到網絡欺凌有關。
與先前學者們的研究結論相同①凌輝等:《小學生親子關系與校園欺凌:自立行為的中介作用》,載《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18年第26期。,父母離異的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可能性更大(p<0.01)。一方面,單親家庭受到傳統(tǒng)偏見②高屾等:《農村初中生校園欺凌與心理健康的相關性研究》,載《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8年第36期。,來自單親家庭的學生容易被貼上不良的標簽,遭受同學們的攻擊和傷害。另一方面,父母離異帶來的重大變故可能會導致孩子形成退縮、孤僻等消極的性格,因此父母離異的學生受欺凌的可能性更大,需要對這類學生重點關注。
從模型2和模型1的對比結果來看,父母控制、父母溫暖等核心自變量被加入回歸方程后,原本對校園欺凌有顯著影響的年級變量、獨生子女變量和父母離異變量對受欺凌不再產生影響,這意味著父母教養(yǎng)方式能夠抵消部分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對校園欺凌帶來的差異,印證了在影響初中生是否受欺凌的因素中,父母教養(yǎng)方式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那么它究竟如何影響青少年受欺負行為呢?本文中的研究假設是否成立呢?
從模型2可以看出,母親溫暖能夠顯著負向預測學生校園欺凌被害,在模型2中母親溫暖的教養(yǎng)方式對受欺凌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p<0.01),母親溫暖能夠降低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可能性。但是,父親溫暖的教養(yǎng)方式對初中學生遭受校園欺凌沒有產生影響(p>0. 05)。因而可以得出結論:假設1部分成立,也即是母親溫暖能夠顯著負向預測校園欺凌,而父親溫暖卻不能。父親與母親產生這種差異的原因可能在于親子關系中與母親對子女投入的時間和精力更多,與母親的關系也更親近,因而母親溫暖對子女的影響程度更大。
表2:影響初中生遭受校園欺凌因素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
從模型2中可以得出第二個結論:假設2全部成立,即父親控制和母親控制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校園欺凌。從模型2來看,父親控制的教養(yǎng)方式會對初中生的受欺凌行為產生極其顯著的正向影響(p<0.001),增加初中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可能性,父親控制每提升一個單位,會導致學生受欺凌的風險提升245.8%。與父親控制的影響相同,母親控制也會增加學生受欺凌的可能性(p<0.001),母親控制每提升一個單位,會導致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風險提升145.5%。這是因為父母控制的教養(yǎng)方式容易帶來親子關系的不合,從而帶來不良的情緒和反應方式,形成孤僻的性格等,這種不良的情緒和反應方式以及孤僻的性格,使學生很難與其他人相處,從而成為校園欺凌的被害者。根據模型2的回歸結果,父親過度保護和母親過度保護(p>0.05)不能夠預測校園欺凌,假設3不成立。
從以上結果可以看出,受欺凌的學生樣本中遭受言語欺凌和社交欺凌的比例更高,研究表明,言語欺凌和社交欺凌作為一種隱性的欺凌形式①林克松、沈家樂、楊磊:《中職校園欺凌的“真相”——我國中職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實然狀況及影響因素調查》,載《職教論壇》2020年第2期。,更容易受到學校和家長們的忽視,因此家長和學校不僅需要關注子女們的身體狀況,也需要關注子女們的心理和社交狀況,以便出現(xiàn)問題能夠及時處理。父母離異的學生中受欺凌比例高達55.29%,家庭離異可能是學生遭受校園欺凌的一個風險性因素,這部分的學生群體需要得到重點關注。值得注意的是,父母離異因素、獨生子女因素以及年級因素對校園欺凌的影響被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影響抵消,這說明我們應該格外注意不管父母是否離異,父母是否在外務工,都應當注重父母教養(yǎng)方式對遭受校園欺凌的重要影響。
與國外的研究結論相同②Rajendran K, Kruszewski E, Halperin J M. Parenting style in fl uences bullying: a longitudinal study comparing children with and without behavioral problems. The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Psychiatry, 188-95(2016).,本研究發(fā)現(xiàn)校園欺凌被害與父母教養(yǎng)方式存在顯著相關,母親溫暖能夠顯著負向預測校園欺凌被害;父親控制和母親控制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校園欺凌被害。母親的溫暖與接納有利于促進溫暖支持的親子關系,培養(yǎng)孩子自尊心、幸福感以及解決問題的能力。根據艾森伯格等人的觀點,母親的溫暖和關愛能夠為孩子提供一個情感依戀和交流的機會,有利于創(chuàng)造共情的發(fā)展環(huán)境③Eisenberg N. Altristic Emotion, Cognition, and Behavior.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Publishers,188 -212(1986).,在家庭中產生的同理心和共情的力量使其在學校場域與同伴更容易相處,從而減少被欺負的可能。缺少家庭溫暖的學生與父母的情感紐帶較弱,容易產生孤獨感,與他人交往易存在問題,成為被害者的可能性更大④Lereya S T, Samara M, Wolke D. Parenting behavior and the risk of becoming a victim and a bully/victim: a metaanalysis study. Child Abuse & Neglect, 1091-1108(2013).。父母控制和低溫暖的教養(yǎng)方式會使學生更容易成為校園欺凌受害者,控制型教養(yǎng)方式的父母由于試圖通過嚴格或者高期望控制子女的行為,青少年的自主性會逐漸喪失,這進一步限制了青少年交往互動機會,不利于青少年掌握社交技能,從而導致其不容易被同齡人接受,使其變得自卑、低自尊與焦慮,容易受到同齡人的欺凌和傷害。家庭既可以將孩子推向校園欺凌的深淵,也可以成為受欺凌者的保護傘,這取決于父母的教養(yǎng)方式。
以往的反欺凌工作更多將焦點放在學校層面,而忽視了對于家庭的關注,特別是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引領。在未來的反欺凌行動中,應當把針對家庭的干預服務納入進干預計劃,尤其是要聚焦在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改變上?;趪鴥韧鈱W者針對欺凌干預項目的元分析可以看出,家長參與的反欺凌項目能夠減少校園欺凌行為的實施和被害,研究同樣表明,家長參與的反欺凌項目同樣可以在我國開展和推廣。⑤Chen Q, Zhu Y, Chui W H. A Meta-Analysis on Effects of Parenting Programs on Bullying Prevention, Trauma Violence Abuse,1-12(2020).根據國外的防欺凌育兒項目(Parenting program on bullying prevention),本文總結了在開展欺凌預防和干預服務時需要重點考慮的父母教養(yǎng)內容:
一是掌握權威型育兒方式,培養(yǎng)子女解決問題能力。鮑姆林德(Baumrind)認為,權威型父母的子女往往具有良好的性格、社交能力和情緒調節(jié)能力。①Baumrind D.Patterns of parental authority and adolescent autonomy. New Directions for Child and Adolescent Development, 61-69(2005).在與子女相處的過程中,父母一方面要與子女進行平等民主的溝通,鼓勵和聽取子女的意見,尊重子女作為獨立個體的存在,為子女提供自主性支持,在其生活和學習中減少干涉,培養(yǎng)青少年們的權能感、自信心和自主解決問題的能力。另一方面,父母需要對子女表達適當?shù)臏嘏椭С?,給予子女以安全感,促進健康親子關系的建立,以便在孩子出現(xiàn)各種問題時父母能夠及時給予支持與幫助。
二是采用正面管教方法,發(fā)展積極親子關系。正面管教方法由美國學者簡·爾森提出,是一種既不驕縱也不嚴厲的教育方式。②何冬怡:《正面管教在家庭文化構建中的運用》,載《江蘇教育》2018年第72期。這種方法提倡在出現(xiàn)孩子問題時,父母更多關注子女的情緒感受,對子女表示認同和理解、溫柔地聆聽并給予子女適當反饋,以此來培養(yǎng)子女正確應對困難和問題的方式。通過正面管教建立親密的親子關系,子女能夠發(fā)展出良好的人際關系、道德品質和問題解決能力,減少遭受校園欺凌的可能。
三是提升家庭功能水平,形成安全型依戀關系。父母需要學習欺凌的危害、形成原因以及欺凌發(fā)生后的應對策略,父母指導子女預防校園欺凌的方法,鼓勵子女遇到欺凌問題需要及時報告,在子女遇到欺凌問題時不是去責難,而是要向孩子提供情感性關懷和工具性支持,幫助子女共同應對欺凌問題。
本文存在一些不足,其一,校園欺凌測量存在局限性,本文僅測量了被欺凌者的現(xiàn)狀,缺乏對欺凌者和欺凌—被欺凌者相互轉化情況的考慮和測量。其二,本研究所使用的樣本量有限,得出的結論不能代表所有的初中生群體。其三,研究主要考慮父母溫暖、父母控制和父母過度保護這三個父母教養(yǎng)方式維度,但現(xiàn)實中的維度不限于這三個,因而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維度還有待擴展。最后,欺凌行為的形成原因是復雜的,影響青少年是否遭受校園欺凌的因素也不僅限于本文所呈現(xiàn)的控制變量和核心自變量。因此,未來研究中可通過擴大取樣,采用更為標準化的測量工具施測,運用多元統(tǒng)計分析技術進行中介與調節(jié)效應分析,深入探究父母教養(yǎng)方式及相關因素對初中生卷入校園欺凌的影響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