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楚文化中的器物美和精神美

[摘 ?要：春秋戰(zhàn)國時代，在文化領(lǐng)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楚文化猶如一顆鑲嵌其中的璀璨明珠，文化歷史的進程從被輕視到問鼎中原，艱難困苦中孕育出與中原文化截然不同的楚文化，即漆器工藝之美、楚風漢韻音樂之美、老子莊子的哲學之美、屈原離騷殤情之美。每一種美的背后，都與楚國的地理環(huán)境、歷史淵源、信仰審美密切相關(guān)。

關(guān)鍵詞：楚文化;漆器工藝美;音樂美;老莊哲學之美;屈騷之美]

當摩西帶領(lǐng)希伯來人越過紅海，逃出埃及，來到有“流著牛奶和蜜蜂”之稱的巴勒斯坦，在沿地中海地區(qū)，猶太王大衛(wèi)勇戰(zhàn)哥利亞，挫敗腓力斯人，在歐洲的另一端，幽暗的森林荊棘遍布，楚國的先祖便在這片“蠻荒之地”開始了他們“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的開國歷程。

周王朝分封下的楚地，從“熊繹守燎”的蔑視疏遠，到楚莊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的“問鼎中原”，楚國的歷史注定是充滿著苦難與深沉。對周天子的芥蒂與隱忍，勢必要在文化領(lǐng)域與中原文化相對立?！褒垺笔侵性幕南笳鳎馕吨L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那么，楚文化就把“鳳”作為楚國的圖騰。一龍一鳳、一北一南便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潛意識里對中原的正統(tǒng)文化的反抗與不滿，八百年的楚國歷史將其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崇火尚鳳”的血脈承襲，“尊左好巫”的宗教信仰，始祖鬻熊帶著族人在幽怨哀泣中祭祀著“巫鬼”，與中原文化“儒家不談鬼，祭神如神在”大相徑庭，與古希臘的美中透出一股淡淡的“靜穆的哀傷”極為相似，這種對自然的崇拜和恐懼中，楚人不斷思索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文化，在這片文化的港灣中更好地安放不羈的心靈，追求物質(zhì)與精神的自然美與藝術(shù)美。

張正明在其《楚文化史》一書中將楚文化劃分為濫觴期、茁長期、鼎盛期、滯緩期和轉(zhuǎn)化期，并指出：“根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可以說楚文化有六個要素：其一，是青銅冶鑄工藝;其二，是絲織工藝和刺繡工藝;其三，是髹漆工藝;其四，是老子和莊子的哲學;其五，是屈原的詩歌和莊子的散文;其六，是美術(shù)和樂舞?！边@六要素是楚文化領(lǐng)先中原文化的一串明珠，是把主體的本質(zhì)力量對象化，外化在客體之中，楚人開始把自己的審美意識寓于對客體的改造中，創(chuàng)造了漆器工藝的形態(tài)美、楚風漢韻的音樂美、老莊哲學的精神美、屈騷殤情的人格美。

一、漆器工藝的形態(tài)之美

楚國具有生產(chǎn)、制造漆器的物質(zhì)條件和原料，如生漆需要的漆樹、油桐等竹木資源。其次是楚人的智慧，隨著楚國疆域的開拓，商業(yè)的發(fā)展促進文化的交流，使得漆器能夠博采眾長，激發(fā)楚人的思想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在湖北省博物館展覽的彩漆木雕鴛鴦形盒，精細的刻工、復雜的程序，從制胎、涂漆、描繪、打磨可謂匠心獨運。在追求美學方面，盡量還原于物，正如康德說的“自然是美的，如果它看上去同時像藝術(shù);而藝術(shù)只有當我們意識到它是藝術(shù)而在我們看來他卻又像是自然時，才能被稱為美的。”在紋飾方面，把編鐘的演奏場景繪于其上，極具感染力。在造型藝術(shù)方面，追求美的實用性，在木箱上繪制二十八星宿圖，以黑漆為底色，兼采紅、黃、褐諸色，運用線勾平涂等手法組成一幅星空的畫面，富有立體感和動感，體現(xiàn)出對自然的思索，也只有仰望星空的民族才能產(chǎn)生亞里士多德所謂的“驚異”。

黑格爾說：“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xiàn)。”楚國器物的美“為我們，為審美的意識而美”。雕刻方面如虎座鳳架鼓，手法細膩、線條柔美、形態(tài)輕盈，顯示藝術(shù)品的自然美和曲線美?！堵菇橇ⅩQ》獨立的青銅雕塑，各相互獨立的部分連成一個整體，更加凸顯出整體的美。杜牧詩：“楚腰纖細掌中輕”，反映楚人好細腰的形體美以及出土的高腳禮器都體現(xiàn)楚人對纖秀風格的審美情趣。在建筑方面，“高臺基，大坡面，寬屋檐”是楚國宮殿建筑的顯著特點。臺榭式的建筑風格，空靈峻高，蘊含著楚人對遼闊無際的宇宙空間美的追求。在裝飾方面，楚人明顯存在著一種普遍的飾美心態(tài)。編鐘的全套裝飾，有人、獸、龍、花和幾何行紋，采用圓雕、浮雕、陰刻、彩繪等多種技法，以赤、黑、黃色與青銅本色相映稱，顯得精美壯觀，莊重肅穆。在音樂的發(fā)展中，允許夷夏并存，雅俗共賞，從一個側(cè)面，展現(xiàn)楚人開闊胸懷。

二、楚風漢韻的音樂美

叔本華在美的理念，重視和推崇音樂，他認為：“人們既可以把這世界叫作形體化了的音樂，也可以叫作形體化了的意志?！痹钜夷钩鐾恋某商拙庣?，能旋宮轉(zhuǎn)調(diào)，彌補了我國古代只有宮、商、角、徵、羽五音階的空缺，演奏出七音階的樂曲，音域?qū)拸V，達5個八度，可謂是“一鐘雙音”，與楚同時代的古希臘燦爛文明卻只有三種樂器——兩種弦數(shù)不同的豎琴和一種雙管蘆管，主要是為唱詩者伴奏，而不能合奏。楚編鐘，能完美地融合鐘、磬、鼓、瑟、竽、排簫等樂器，加上楚人靈動的舞姿，《大招》云：“叩鐘調(diào)磬”，“鳴竽張只”，“趙簫倡只”;《招魂》云：“陳鐘按鼓”，“竽瑟狂會”呈現(xiàn)出一幅千古絕響的極樂盛宴。

編鐘深沉渾厚的低音、圓潤淳樸的中音和清脆明快的高音，能完美演奏《楚殤》屈原放逐的悲憤，《竹枝詞》的悠揚動聽，乃至貝多芬名曲《歡樂頌》的清脆明亮。1997年中國香港地區(qū)回歸，譚盾以編鐘為主體演奏出《交響曲1997：天、地、人》，奏響千禧年跨世紀的樂章，承載“中華龢鐘”大國重器的標志和中國聲音。

三、老子、莊子的哲學之美

環(huán)境決定論認為，人類的身心特征、民族特性、社會組織、文化發(fā)展等人文現(xiàn)象受自然環(huán)境，特別是氣候條件的支配?！搬t(y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認為，人的性格和智慧由氣候決定。馬克思、恩格斯將地理環(huán)境視為人類物質(zhì)生產(chǎn)活動的參與者，是勞動過程的要素之一。楚國地處亞熱帶季風氣候，長江和漢水交匯于此，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羅棋布，水汽十分充足。在人文方面，荊睢山區(qū)的刀耕火種，江漢平原的步履維艱，到后來的赫赫國力“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老莊的“柔弱勝剛強”的辨證法思維以及中國最古老的哲學思想由此而產(chǎn)生?！耙粋€民族的哲學—美學思維決定一個民族對世界的觀照方式”，一弱一強、一陰一陽二者之間的對立統(tǒng)一在楚國的文化中星光璀璨。

戰(zhàn)國中期的楚美學，就其基本流派來說，就是道學的美學，主要為：“法天”“齊物”“神遇”?！独献印返?5章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边@與馮友蘭人生四境界中的天地境界有著神和，非人力所能及了。曾侯乙墓出土的銅鹿角立鶴，乃楚人所臆想出來的神物，把它置于墓中，可以佑死者之軀于幽冥。楚人認為人死魂在，也會發(fā)現(xiàn)墓穴之中的棺槨里，大棺與小槨之間有孔洞的存在，人死后精魂依舊可以在冥間遨游，也可以借助鹿角立鶴高飛登天，與神同列，其宇宙意識和空間效應(yīng)令人震撼。所謂“齊物”，要旨在于分合與轉(zhuǎn)化。分與合、破與立、毀與成。《莊子·齊物論》：“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于一?！边@已經(jīng)包含了辨證法的思想，對立與統(tǒng)一的相互存在關(guān)系了。語言是思維的表達，在楚人的思想里他們傾向于解構(gòu)，這也反映在楚國的美術(shù)作品中，把人和獸、人和鳥、人和蛇具化成神怪，含有極其高深的美學思想。最后說“神遇”，《莊子·養(yǎng)生主》：“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來講庖丁解牛，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是以神馭形，以意馭象，神和意屬于形而上的，是一種“絕對精神”，是意識的一種能動性的表現(xiàn)。

在地理環(huán)境方面，楚人在“江漢川澤山林之饒”的環(huán)境中生息繁衍，“大底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間，多且實際。南方之地，水勢浩祥，民生其際，多尚虛無?！盵2]水的靈性滋潤著楚人的活潑、抒情、浪漫、虛無的情懷，賦予了哲學和文學灑脫、神秘之感，這較之中原的拘謹、莊重來說，多了幾分的靈動、詭譎。所以老子認為“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彼疅o色無味，無形無剛，柔弱至極，但它卻能成其一切。楚國的先哲善于用水和氣來探討世界的本原，“人之生，氣之聚也。”這也與米利都學派的阿那克西美尼認為的氣是萬物的本原的觀點有著天才的巧合。

四、屈原的楚騷之美

屈原，與古希臘的哲學家伊壁鳩魯同時代，二者都具有高潔的靈魂，敏而好學，有著極好的天賦，“博文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官至大夫，長袖善舞，地位顯赫，“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yīng)對諸侯。王甚任之。”然而為佞臣賊子所不容，向懷王進讒，懷王進而疏遠屈原，不聽屈原之忠諫，郢都淪陷后，屈原被謫遷至江南，行吟澤畔，投奔汨羅江，以表其“察察之身”，“皓皓之白”。屈原忠君愛國，敢于直諫，雖被放逐，但心卻始終向著楚懷王，此種悲劇何其感人，他的“美德”“美政”和“美辭”就像高原上的雪蓮花，純白無瑕。

（一）美德

屈原是一位才德兼?zhèn)涞膼蹏髁x詩人，他志潔行廉，在《離騷》自喻為“美人”，“紛吾既有此內(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薄拔┎菽局懵滟?，恐美人之遲暮”來類比屈原內(nèi)心的真善美。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茞”描繪一個身披香花與美玉，幽芳高潔的美美君子，內(nèi)心的美德不言而喻。美德是什么？亞里士多德認為，“美德乃是一種中庸之道……它乃是以居間者為目的的?！薄斑^度和不足乃是惡行的特征，而中庸則是美德的特性?！盵16]屈原的名字“平”“原”“正則”“靈均”中就不難發(fā)現(xiàn)中道哲學、中和美學的蘊藉，屈原“好修為?！钡娜烁癯质睾兔勒硐?/p>

（二）美政

在政治方面，屈原主張要像三皇五帝那樣，選賢任能，任用賢明的人才，親賢臣遠小人，“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蓖瑫r君王本身要具備良好的德行“夫惟圣哲之茂行兮”;在法治方面，屈原主張內(nèi)修法度，“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使法公平公正地實施，這是詩人美政的憧憬。在那個“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的污濁官風里，詩人憤世疾呼“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即使美政實施不了，仍秉承“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決心，堅信真理、正義的存在。

（三）美辭

屈原詩的美可以用“驚采絕艷”來形容，《離騷》《九歌》大量使用比興的手法，用善鳥香草來配忠貞，惡禽臭物來比讒佞，語言句式上面參差錯落，靈活多變，對偶節(jié)奏和諧，音調(diào)抑揚，具有一種起伏回宕，一唱三嘆的韻致，如“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氣勢磅礴，節(jié)奏感強，鏗鏘有力，將屈原那種壯志難酬，矢志不渝的愛國之情表現(xiàn)感人肺腑。鄭在瀛一輩子研究《離騷》，他說：“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謂真名士?！彼o藝術(shù)帶來高潔綺麗的情思。嚴羽在《滄浪詩話》云：“讀《騷》之久，方識真味。須歌之抑揚，涕淚滿襟，然后為識《離騷》?！?/p>

參考文獻

[1]張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韓林德.境生象外：華夏審美及藝術(shù)特征考察[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5.

[3]李帆.《劉師培卷》“南北文學不同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

作者簡介

徐小鋒（1990.04—），男，湖北省京山市人，武漢市江漢區(qū)中共湖北省委黨校2018級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