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進華 孟 瑤
哈薩克族刺繡藝術源于生活,是哈薩克族人民草原游牧文化的產(chǎn)物。它應用廣泛,涉及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繡品是哈薩克族生活的必備工藝品。
哈薩克族民間刺繡藝術,題材豐富、寓意吉祥。在構圖上,突出對稱規(guī)整、陰陽互補的特色。傳統(tǒng)圖案反映了哈薩克族人民圖騰崇拜的原始觀念,以羝角紋、鷹紋、幾何紋居多,具有極強的象征意義。在組織結構上,哈薩克族刺繡具有對稱、規(guī)整、均衡及虛實相生的特點,整體效果大氣豪邁,粗獷雄渾。
哈薩克族氈繡布繡是新疆少數(shù)民族“精準扶貧——手工藝扶貧”項目之一,2008 年6 月7 日,經(jīng)國務院批準,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這種風格鮮明、粗獷豪放的刺繡藝術不僅展示了哈薩克族的審美取向,也是民族歷史文化的縮影。
在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新疆分會編著的《哈薩克民間圖案》一書中,共收錄了174 幅具有代表性的哈薩克族刺繡作品,通過對這些紋樣的拆分、歸納和整理,共有紋樣687 個,其中植物紋樣約占65.6%,動物紋樣約占24.9%,其余有少量幾何、人物、建筑、自然紋樣(圖1)。這些紋樣的產(chǎn)生與哈薩克族人民的生活和歷史息息相關。
圖1:《哈薩克民間圖案》書中各類紋樣整理后所占比例
圖2:哈薩克族刺繡中的植物紋樣(來源:《哈薩克民間圖案》)
哈薩克族刺繡紋樣中存在大量對植物的表現(xiàn),是其草原游牧生活的反映。新疆境內(nèi)的哈薩克族是由多個古老部族在漫長的不斷遷徙、互相融合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且都保留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特性,因此必然游牧見聞涉獵甚廣。
現(xiàn)代哈薩克族主要活動區(qū)域以伊犁哈薩克族自治州、木壘哈薩克族自治縣、巴里坤哈薩克族自治縣為主。在歷史上,這些地方均是較適于生產(chǎn)、生活的區(qū)域。據(jù)漢代司馬遷著《史記·大宛列傳》第六十三載:“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余萬,臨大澤無涯,蓋乃北海云?!雹伲h)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二十三·大宛列傳第六十三,中華書局,1982,第3161 頁。又據(jù)南朝宋范曄《后漢書·西域傳》第七十八載:“奄蔡國改名阿蘭聊國,居地城,屬康居,土氣溫和,多楨松、白草。”①(南朝宋)范曄:《后漢書·西域傳》卷八十八·西域傳第七十八,中華書局,1965,第2922、2923 頁。清經(jīng)費局抄本《新疆圖考》中記錄的新疆總圖、木壘輿圖,也表明了古代伊犁、木壘地區(qū)均處于近河流的沖積平原處,水草豐茂,宜居宜牧。②(清)經(jīng)費局:《新疆圖考》,國家圖書館館藏,清經(jīng)費局抄本,第2、14、15 頁。
哈薩克族刺繡中的植物紋樣主要包括草原花卉、樹木、果實、野草和莖葉等,寫實的有石榴花、雪蓮、鈴鐺花、蝴蝶花和刺猬花等,想象再創(chuàng)作的有多瓣花、太陽花、月亮花、心形花(圖2)。
美國學者弗·杰姆遜著《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理論》:“藝術是人類用來再現(xiàn)生活的手法之一。”③(美)弗·杰姆遜:《后現(xiàn)代主義與文化理論》,唐小兵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因而,哈薩克刺繡藝術中出現(xiàn)了大量植物紋樣就不難解釋,哈薩克族人民逐水草尋覓過草原上無數(shù)的角落,他們把所到之處的自然植物變成紋樣展現(xiàn)在氈繡布繡藝術上,既顯現(xiàn)出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又映照出整個部族的滄桑歷史。
哈薩克族刺繡描繪的是美好的自然景物,這種源于自然的創(chuàng)作理念,使得作品既樸實無華,又充滿了少數(shù)民族異域的生活溫度。哈薩克族氈繡布繡作品內(nèi)包含了尊重自然、熱愛自然的生活態(tài)度,也表達了少數(shù)民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愿景,這正是當代非遺文創(chuàng)設計所應該傳承的。
東漢班固《漢書·匈奴傳》第六十四上載:“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維?!渌?,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為生業(yè),急則人習戰(zhàn)攻以侵伐,天性也?!雹埽|漢)班固:《漢書》卷九十四上·匈奴傳第六十四上,中華書局,1962,第3743 頁。記述了游牧民族對草原動物天生的親近感,說明動物與他們的生產(chǎn)生活有重要聯(lián)系,牲畜既是他們生活的物資,也是保衛(wèi)家園的武器。
據(jù)說,“哈薩克”一詞在哈語中意為“白天鵝”。這無疑是圖騰崇拜的寫照,蘇聯(lián)海通著《圖騰崇拜》中:“相信群體起源于圖騰,相信圖騰群能夠化身為圖騰或者相反,相信群體成員與動物、植物等圖騰之間存在血緣親屬關系,并由此而尊敬圖騰,這些都組成了圖騰崇拜觀念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圖騰崇拜觀念的基本核心。”⑤(蘇)海通著:《圖騰崇拜》,何星亮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第47 頁。另據(jù)《周書·異域下》記載:“突厥之先出于索國,在匈奴之北?!鄮煻技葎e感異氣,能征招風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女也。一孕而生四男,其一變?yōu)榘坐?。”⑥(唐)令狐德棻:《周書》卷五十·列傳第四十二·異域下,中華書局,1971,第907 頁。這里的白鴻即為白天鵝。哈薩克牧民認為白色是最圣潔的顏色,居住的氈房上會繡天鵝圖案,女子服飾中也會以天鵝羽毛作為裝飾。(圖3)
圖3:天鵝紋樣
圖4:哈薩克族刺繡中的動物紋樣(來源:《哈薩克民間圖案》)
哈薩克族刺繡藝術中不僅有天鵝作為“守護神”的吉祥動物紋樣,也有對普通牲畜的描繪。通過史料分析,這可能是哈薩克族對遠古時代構成其民族的各個部族的生活習慣的一種繼承。
根據(jù)史書記載,現(xiàn)代哈薩克族的祖先是由古塞種、大月氏、烏孫、康居、阿蘭(也稱阿蘭聊)、匈奴和突厥人融合而成。晉郭璞在《山海經(jīng)箋疏·海內(nèi)東經(jīng)》中記載:“月氏國多好馬?!雹撸〞x)郭璞:《山海經(jīng)箋疏》第十三章海內(nèi)東經(jīng),齊魯書社,2010,第4953 頁。漢武帝時烏孫為與漢朝交好,向漢進獻好馬,漢司馬遷《史記·大宛列傳》第六十三有記載:“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好馬,名曰‘天馬’?!雹啵h)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二十三·大宛列傳第六十三,中華書局,1982,第3170 頁??梢钥闯鲞@些民族皆擅長牧放牛、羊、馬和駱駝等牲畜,他們將動物紋樣用于生活物品的裝飾上,更多的在于記錄歷史,彰顯本民族在畜牧這一行業(yè)的優(yōu)勢,顯示部族勢力的強大。這種生活習慣伴隨著部族融合發(fā)展,也被現(xiàn)代哈薩克族繼承了下來(圖4)。
圖5: 八瓣花與八角形圖案
圖6:石榴花紋樣
象形的動植物圖案經(jīng)過變形、簡化演變?yōu)閹缀渭y樣是必然的。早期動植物圖案出現(xiàn)在洞穴石壁、鼎盆壺碗上的重要目的之一便是記事,埃及壁畫概念法和視覺法并用正是為了記錄完整的事件信息。
幾何圖案不只是線條和形狀的簡單組合,西方形式主義藝術理論代言人克乃夫·貝爾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是指具有的審美性質的“美”。哈薩克族圖案中存在大量中心對稱的多角圖案、聯(lián)珠紋、折形圖案,大部分由植物圖案演變而來。以中心對稱的多角圖案為例,它的外形和植物紋樣中的多瓣狀野花外形極其相似,常被使用在服飾、織物、器物的裝飾上,從外形和用途可以推斷,它是野花圖案的簡化(圖5)。動物圖案可能由于寄托對生命的關懷和情感,少有簡化,傾向于復雜且抽象。
這樣的變形與簡化規(guī)律是有跡可循的,在現(xiàn)代文創(chuàng)設計中,可以通過將某些傳統(tǒng)紋樣變化得到更符合現(xiàn)代審美的圖案,運用于設計活動當中。
1.象征性
哈薩克族刺繡審美原則與傳統(tǒng)中式審美原則有許多共通之處,傳統(tǒng)中式審美下的藝術創(chuàng)作是寄情于山水萬物,每一物象有它對應的社會性寓意,正如《莊子·外物》載:“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①孫通海譯注《莊子》卷九上第二十六·外物,中華書局,2016。傳統(tǒng)中式審美追求的目標是富于暗示而不是一覽無余。自然屬物被“人化”后,即是人們發(fā)掘了“形象”地替代作用,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變得委婉、含蓄,圖案從象形中升華出諸多象征含義。
哈薩克族刺繡的紋樣除了具有寫實描寫的含義,也在歷史的發(fā)展變化中衍生出許多象征含義。例如,花卉植物象征女性,動物象征男性力量,日月等自然圖案象征自然崇拜。因而不同類型的紋樣有它特定的適用范圍,“服不以牲畜形飾”正是遵循了這一原則。
2.偏好性
哈薩克族人民崇尚白色,還崇尚藍色和紅色,認為白天鵝居于水中,白天鵝是神物,水是通往天界的靈物,哈語中水的顏色被稱為藍色;喜歡紅色是因為傳說哈薩克族的先民之一——古代塞種人崇拜太陽,在祭祀中會把優(yōu)質的馬作為祭物獻給太陽。
哈薩克族不喜歡黃色,但近代已不明顯。哈薩克族刺繡作品中的顏色種類豐富,顏色搭配大膽,喜歡較明亮的配色。
哈薩克族刺繡紋樣豐富,大多都包含了對家庭、婚姻、社會方面的期待,主要有保佑平安、鎮(zhèn)宅辟邪、婚姻美滿、傳宗接代、團結穩(wěn)定等。
其中植物類圖案多用于服飾、首飾、日用織物上,象征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贊美,大多具有祈福的作用。動物類圖案則多用于器物、兵器上,表達對部族強大力量的歌頌及推崇,也含有一定崇拜保佑、震懾目的。其余的幾何、自然、建筑圖案一般作為裝飾與動植物圖案一起使用。
漢族和哈族文化語義下的石榴、石榴花表達的內(nèi)涵是基本相似的。石榴被稱為西域三圣果之一,據(jù)傳漢朝張騫出使西域時將石榴的種子帶回了中原?!扒Х客ぃё尤缫弧?,描寫的便是石榴。在我國古代,石榴被視為吉祥物,民間用石榴象征多子多福,成為孕育生命的象征符號;王珪在《端午內(nèi)中帖子詞·夫人閣》寫到 :“一樣紅裙試舞斜,階前妒盡石榴花。明朝只是天中節(jié),旋刻菖蒲好辟邪?!笔窕ǖ募t色被古人認為有辟邪作用,石榴花同石榴一樣有求子、辟邪、祈福的吉祥寓意。
在哈薩克刺繡的植物紋樣中,有大量的石榴和石榴花紋樣(圖6),它們大多被用于女子的服飾、配飾上?!笆窕ā痹诠Z中被稱為“阿娜爾古麗”(Anangyl)。農(nóng)歷五月石榴花開,嫣紅之色明麗動人,古代女子用石榴汁染羅裙,樸實的哈薩克人民用“花”來比喻女子,贊美她們花一樣的青春容顏,希望她們的生命如花一般燦爛幸福。
“阿娜爾古麗”系列文創(chuàng)首飾借助哈薩克族刺繡工藝和手工編織工藝,成品可用于日常佩戴,制作過程主要分三個步驟:
1.制作繡片
繡片是制作產(chǎn)品的重要基本材料,本系列首飾的繡片在材料上綜合了所有人的審美偏好,顏色選擇哈薩克族人民喜愛的藍色;布料上選擇普通的綢布,這種綢布在刺繡時既耐磨,又有輕微彈性,能承受鉤針穿刺時的巨大力度,而且顏色鮮亮,美觀大方;繡線使用的是一般縫紉機慣用的機繡線,這種線質地堅韌結實,無彈性,不斷股,在鉤針刺繡的過程中可以保證繡片平坦緊實,同樣機繡線有光澤、色系多、色階多,可以制作更多靚麗的產(chǎn)品。
繡片在制作工藝流程,運用了哈薩克族布繡中經(jīng)典的“鎖繡”技法,它是使用哈薩克族特制的錐形鉤針從布料的正反面來回鉤刺,刺繡痕跡像鎖鏈而被稱為鎖繡。用這種工藝制作的繡片圖案立體感強、裝飾性強。
2.編制配件
除主體繡片外,本系列首飾的其他部分也全部由手工制作完成。配珠方面為了突顯哈薩克族樸實、粗獷、大膽的風格,選用了新疆地區(qū)特產(chǎn)的紅瑪瑙、綠松石、蜜蠟、銀飾,顏色純凈鮮亮;配繩用深棕色的線手工編織,用金剛結的方法編制了配繩的主體,繡片與配繩聯(lián)結處用了紐扣結、吉祥結的編織方法。
手工制作的目的是為了讓配繩與繡片部分保持風格統(tǒng)一,使這個系列的非遺文創(chuàng)設計首飾有現(xiàn)代感的同時,保持民間手工藝產(chǎn)品的風貌。
3.縫合成品
“阿娜爾古麗”系列文創(chuàng)首飾包括項鏈、耳墜和手鐲。各部分配件制作完成后,就是縫合完成整體設計。第一,珠荷包刺繡項鏈,主體部分是將正反兩塊繡片縫合并填充少量棉花,底部用瑪瑙珠和流蘇裝飾,使它有垂墜感、立體感,最后再將編制好的配繩與主體連接;第二,刺繡布藝耳墜(圖7),分別將花型、圓錐形的繡片與流蘇縫合,最后用銀制耳鉤連接而成;第三,繡花布藝手鐲,主體部分將單面繡有石榴花紋樣的繡片與同等大小的藍色綢布縫合成長方形,在末尾處縫上手工編織的盤扣。
圖7: 刺繡布藝耳墜
現(xiàn)代文創(chuàng)設計中常用的文化符號之一便是圖案,許多設計存在的誤區(qū)和不可避免的問題是將“看起來漂亮的圖案”隨意粘貼復制到現(xiàn)成的產(chǎn)品上,并未領會其精神內(nèi)涵,顯得空洞無味。
傳統(tǒng)民間藝術中的每一幅傳統(tǒng)圖案,都是一個完美的“繡片”,現(xiàn)代非遺文創(chuàng)設計應該為它們找到最合適的歸宿。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少數(shù)民族民間藝術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是“以人為本”的活態(tài)文化遺產(chǎn),強調的是以人為核心,以技藝、經(jīng)驗、精神為特點的活態(tài)流變,突出的是非物質的屬性,更多的是強調不依賴于物質形態(tài)而存在的品質。在現(xiàn)代文創(chuàng)設計過程中,要以汲取民族文化為根本,擺脫簡單的傳統(tǒng)紋樣的再現(xiàn),也只有這樣,文創(chuàng)作品方能展現(xiàn)出獨樹一幟的鮮明文化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