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限定詞短語假設的意義和功能

戴婷婷

一、 引言

生成語法理論發(fā)展到管約理論階段，出現(xiàn)了一個重要的思想轉變，即Chomsky(1986)所著Barriers(《語障》)提出的思想：不僅是名詞和動詞這些實義成分可以投射到短語層、功能詞類，比如標句詞(C)、時間詞(T)，以及情態(tài)功能詞等，都可以作為中心語投射到短語層。 因此，在VP 之外，Chomsky 提出了功能范疇CP和IP，用來表示句子的短語結構，使X 杠理論更具一致性。 但喬氏并沒有把功能語類的思想用到名詞性結構上，仍然用NP 來指稱名詞性結構，限定詞在NP 中則被分析為Spec 位置上的成分。

為了使理論的內部結構更加統(tǒng)一，并解決一些NP分析帶來的問題(見下文)，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Abney(1987)提出了“限定詞短語假設”(DP Hypothesis)。 他假設限定詞為整個名詞性結構的中心語，而限定詞加上名詞短語構成限定詞短語(Determiner Phrase，簡稱DP)是名詞性結構的最大投射。 換句話說，整個名詞性結構可以看作限定詞短語。 這個假設提出后，立即引起了語言學界的廣泛討論，在Chomsky提出CP 和IP 設想之后，DP 的提出進一步使短語和小句在結構上得到了統(tǒng)一，此前NP 分析的一些問題也得到了解決。 現(xiàn)今的主流生成語法基本都使用DP 來指代名詞性結構。

二、 NP 分析的問題以及DP 假設的提出

(一)名詞性結構的NP 分析

名詞是指表示人、事物或抽象概念名稱的詞，而名詞性結構，除了名稱外，還包括一些語義更復雜但功能上等同于名詞的結構，比如名詞性從句、不定式、動名詞等。 名詞和動詞的差異是人們通過直覺對世界劃分的結果，即我們的語言知識能直接判斷句子主語和謂語的差異。 在《克拉底魯篇》(Cratylus)中，柏拉圖就借蘇格拉底之口提出一個句子可以分成名詞部分(onoma)和動詞部分(rhema)兩部分。 這一思想在語法研究中也是貫穿始終的，語法理解的關鍵其實就是理解句子核心組成部分——名詞性結構和動詞性結構，以及對二者關系的分析。

語法結構研究的早期，名詞性結構是用NP 表示的。 比如，Chomsky(1957)的轉寫規(guī)則S→NP VP， NP→det N 等。 在生成語法學派以外的其他研究方向，比如功能句法、構式語法等領域，現(xiàn)在仍然使用NP 來表示名詞性結構。 術語的命名和含義往往與語言研究目的，以及理論系統(tǒng)的自洽性相關，這里的討論只涉及生成語法。 20 世紀80 年代的生成語法基本已認同X 杠結構，認為所有結構都是向心結構，以及句法結構都是中心詞的投射。 曾經被當作離心結構的句子，也被處理為以時態(tài)、情態(tài)等(Infl)為中心語的IP 結構。 但是如果名詞性結構放在X 杠的框架下來看，名詞作為其中心語的投射是存在問題的。

根據(jù)Abney(1987)的分析，主要問題出現(xiàn)在動名詞身上。 試比較下面三個結構：

a. [John]destroyed the spaceship.

b. [John's]destruction of the spaceship.

c. [John's]destroying the spaceship.

其中，a 為句子，b 為名詞短語，而c 為動名詞結構。 首先，從分布的角度看，名詞短語b 和動名詞結構c 皆屬名詞性短語，具有相同的分布，可以充當主語和賓語。 而a 是句子，屬于動詞性結構，具有不同的分布，可以作謂語，但不能作主賓語。 其次，施動角色John 的句法表現(xiàn)也不同，a 中表現(xiàn)為主格，b 和c 中表現(xiàn)為屬格。 最后，在賓語“spaceship”的結構關系上，a又和c 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是動詞直接帶賓語，而b中的“destruction”為名詞，需要由of 結構引出賓語，而a 和c 句的相似性說明動名詞“destroying”和動詞“destroy”一樣，都具有動詞的特性。

因此，c 句的語法范疇歸屬存在問題，它究竟是NP 還是DP? 根據(jù)生成語言學的基本原則，每個短語都有一個中心語，短語的類別由中心語的性質決定。名詞短語的中心語為名詞，動詞短語的中心語為動詞。c 在結構上具有名詞性，但是它的中心語“destroying”卻是動詞，即動詞投射成名詞短語，這同語法的基本原則相矛盾，即是說名詞作為中心語的投射非常不清晰。

(二)功能性成分投射假設

根據(jù)Chomsky(1986)的設想，句子可以投射為以Infl 為中心的IP，Infl 具有時、體、性、數(shù)、人稱特征，通過這些特征的核查，可以使Spec 位置上的名詞性成分(即主語)與句子的謂語動詞相一致。 這樣句子結構和大多數(shù)短語結構一樣，都被分析為X 杠模型。 同時，“Infl”作為中心語是純功能性的，不具有語義特征。 由此可以看出，從詞到短語的投射，可以是語義性的(thematic projection)，也可以是功能性的(functional projection)。 假設名詞短語也可以投射為功能性成分的短語，就可以避免分析中的困境，可以先假設名詞性結構為某種短語，假設為XP。 這樣，先前的a 句和c句的結構可以進行以下分析：

a’.[IP[SpecJohn][I'[I(-s)][VP[Vdestroy][Compthe spaceship]]]]

c’.[XP[POSSJohn's][X'[X(?)][VP[Vdestroying][Compthe spaceship]]]]

二者表現(xiàn)出了高度的一致性，因為二者表現(xiàn)的語義是相似的，都是對同一事件的描述。 只是a’為動詞性結構，直接作謂語表示某事件；b’為名詞性結構，表達的事件被名詞化了。 由于理論的需要，名詞性結構需要找到某功能性結構作為中心語，而整個名詞性短語將被認為是它的投射。 在名詞性短語內部，除了名詞，通常出現(xiàn)的詞就是限定詞和形容詞。

雖然名詞被定義為指稱人或事物的詞類，但是，在缺少限定詞的情況下，單一的名詞是不具備指稱功能的。 比如，孤立的“apple”一詞僅僅表示某一類水果的名稱，即使添加了形容詞，比如“red apple”，或者“big apple”等，也只是在“apple”一詞所表示的性質特征上添加了一些附加的信息，形容詞和名詞的組合在結構層次上和名詞并沒有太多區(qū)別，也沒有明確的所指，僅僅表示性質(property)。 可以看出，而形容詞起到的修飾的作用，屬于附加成分(adjunct)，形容詞的添加沒有改變名詞原有的功能。 如果要指稱具體的某個水果，則需要加入限定詞“the， this”等。 此外，對于語言使用中沒有具體指稱目標的情況，限定詞依然起作用，比如不定指稱需要不定冠詞a 的限定。 因此，與形容詞相比，限定詞具有更重要的地位。 名詞必須有限定詞指定指稱范圍，否則意義不能得到確認。 在添加限定詞之前，孤立的NP 什么都不能指稱，限定詞的添加才使其有所指稱，當確定了所指，才能在句中充當論元，才有論旨角色可以扮演。 換句話說，在沒有限定詞的情況下，名詞短語只有內涵，沒有外延。 這個只有內涵的結構符合名詞短語的定義，所以投射為NP，添加了限定詞的結構被賦予了外延，投射成了某個不同于NP 的XP。 因為二者的差異僅在于是否有限定詞，所以將限定詞認定為中心語，并將整個名詞性結構投射為DP 的假設是合理的。

三、 DP 分析的意義

事實上，將名詞性短語設定DP 是有意義的。 一方面，功能性成分作為中心語投射為DP 和IP 的假設，使得對所有短語和小句擁有的相同的構型，因此可以認定短語層就是最大語法單位，所有短語都具有平行的結構，都能用X 杠模式來解讀。 因此語法理論更具解釋力，這是DP 假設的理論意義。 此處以名詞短語the troublemaker 為例，將之分析為DP(圖1)和分析為NP(圖2)是完全不同的，其中圖1 的分析同其他短語的結構一樣，都屬于X 杠模型，因此更符合句法的精神。

圖1 DP 分析法

圖2 NP 分析法

另一方面，雖然表面上看，DP 分析似乎是為了和IP 分析相呼應，把名詞看成是和動詞一樣處于Comp位置上的成分，需要投射成功能語類才具有句法功能。但事實上，DP 分析還具有現(xiàn)實的意義，Bernstein(2001)就總結過DP 假設在形態(tài)、句法、語義方面的證據(jù)。 這里我們從“指稱”的角度來談談名詞性結構的DP 分析的意義。

名詞性結構的主要語義功能就是指稱，但是指稱的功能事實上是通過把名詞短語與限定詞短語相結合來實現(xiàn)的。 對于同一個名詞，與不同的限定詞相結合則具有不同的指稱。 比如，通過對定冠詞、不定冠詞的使用，可以分別賦予名詞有定(definite)和無定(indefinite)的指稱。 因此可以認為，凡是有指稱意義的名詞性結構都是限定詞短語，沒有限定詞的名詞性結構都不具有指稱意義。 作為中心語的限定詞，就是用來表示該短語是一個具有指稱意義的短語。 名詞性結構里，“限定詞對指稱/非指稱以及有定/無定意義的表達，都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DP 假設提出之后，學界對它進行了廣泛的討論。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功能性范疇D 的作用在于約束NP使其成為論元，即NP 只有投射成為DP 之后才能充當論元。 但是也不乏反對的聲音，有學者認為NP 能不能直接充當論元依不同語言的實際情況而定(Chierchia 1998)。 但對于光桿名詞和專有名詞等缺乏限定詞的名詞性結構的研究也有很多支持DP 假說的證據(jù)。

四、 結語

Abney(1987)把詞劃分為題元詞和功能詞。 他認為，功能詞因為缺乏描述性意義，所以不能聯(lián)系世界。限定詞D 與NP 結合，功能詞Infl 與VP 結合，就是功能詞通過實義詞與世界相聯(lián)系，同時也使NP 和VP 等成分在實現(xiàn)指稱功能的時候更加清晰。 這種分析模式表面上看來似乎表明句法與語義無關，或者句法只涉及理論的自洽性，因為畢竟NP 和VP 在語義上更加重要，似乎更有理由成為結構的中心語。 但事實上，在概念化的過程中，限定詞因為限定了名詞的指稱范圍，Infl 則將動作/事件的指稱范圍限定在了具體的時間軸或者情態(tài)意義上。 兩者都是限定的功能，都是為某種無界限的概念賦予一個清晰的界限，進而可以進入到句法處理。 換句話說，概念只有加以限定，才能有清晰的含義，才能為人們所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