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時期西王母形象的演變

楊璐

西王母形象最早見于《山海經(jīng)》中，屬于中國原始神話傳說中的女神。至兩漢時期，西王母形象為之一變，被賦予了人的特征和仙的職能，逐漸仙化。通過對西王母形象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把握中國原始神話的仙化歷程，對我們研究神話的繼承與傳播有重要意義。西王母又稱：太華西真萬炁祖母元君、九靈太妙龜山金母、太靈九光龜臺金母、瑤池金母、金母元君、西靈圣母、金母、王母、西姥等，《枕中書》曰：“木公、金母，天地之尊神，元氣煉精，生育萬物，調和陰陽，光明日月，莫不由之。”

王母是中國神話中掌管不死藥、罰惡、預警災厲的長生女神。一部分學者認為西王母是古人神化的始祖女神。

在道教神話中，西王母是女仙之首，主宰陰氣、修仙的女神，對應男仙之首東王公。是生育萬物的創(chuàng)世女神，全真教的祖師。 [1]

晚期多將西王母奉為婚姻、生育、保護婦女的女神，并大量在民間傳說、小說戲曲中出現(xiàn)。

許多古籍及傳說中都有關于西王母的記載。商代的《歸藏》對照西周的《周易》，可知王母擁有不死神藥。《竹書紀年》中，西王母的形象是一位雍容的女帝王形象?！渡胶＝?jīng)》中的形象則是：“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狌，是司天之厲及五殘?！?《墉城集仙錄》則稱虎身是西王母使者西方白虎之神。

中國的原始神話出現(xiàn)很早，但由于中國的歷史意識與宗教意識發(fā)展較早，大多神話故事多在傳播過程中被歷史化和仙化了，因此其原貌多不可考。西王母形象便是這神話的仙化過程中中重要的形象之一。從《山海經(jīng)》中半人半獸的神祗，到《漢武內傳》中風姿綽約的女仙，演進之跡甚明。

一、漢前西王母形象

早期對西王母形象記載較為詳細的應數(shù)《山海經(jīng)》：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huán)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燃。有人戴勝，虎齒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大荒西經(jīng)》）

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西山經(jīng)》）

首先，從西王母自身的形象來講，“人面虎身”、“戴勝”、“虎齒豹尾”，便是她最鮮明的特點，這便確立了她半人半獸的神祗形象。其次，從西王母所處之地來看，前有赤水，后有黑水，弱水之淵在下，炎火之山在外，在這種惡略環(huán)境下生存的物種，必然非人。另外，昆侖山是中國古代神話的一個中心，是眾神所在，根據(jù)顧頡剛先生的觀點，中國神話可大致分為兩個系統(tǒng)：昆侖系統(tǒng)和蓬萊系統(tǒng)?！渡胶＝?jīng)》中也有大量關于昆侖神話的記載，西王母居住在昆侖之丘，正是其神性特征的體現(xiàn)。再次，從西王母的職能來看，《山海經(jīng)》說她“司天之厲及五殘”，“厲”通“癘”，即瘟疫、惡瘡的意思，所謂“五殘”，《史記·天官書》有載：“五殘星，出正東東方之野。其星狀類辰星，去地可六丈?！睆埵毓?jié)注曰：“五殘，見則五分敗毀之徵，大臣誅亡之相?！惫饰鍤垶闉漠愔牵魍跄副闶钦乒芪烈吲c災異之兇神。

除《山海經(jīng)》之外，先秦時期記載西王母形象的典籍還有《穆天子傳》，這便標志著西王母形象逐漸從神話傳說中走出來，開始步入小說家的視野。

乙丑， 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 西王母為天子謠， 曰：“白云在天， 山陵自出。道里悠遠， 山川間之。將子無死， 尚能復來?！薄魍跄赣譃樘熳右?， 曰：“徂彼西土， 爰居其野?；⒈獮槿?， 於鵲與處。嘉命不遷， 我惟帝女。彼何世民， 又將去子。吹笙鼓簧， 中心翔翔。世民之子， 唯天之望。

《穆天子傳》中的西王母仍然是以女神形象出現(xiàn)的，但較之《山海經(jīng)》來講，此時的西王母與穆王吟詩對答，彬彬有禮，自是氣度不凡，從外形上來看，西王母已經(jīng)由之前的“蓬發(fā)戴勝”的野蠻形象轉變?yōu)橛喝萑A貴的文明形象，其人性特征大大加強。從職能上來看，《山海經(jīng)》中“司天之厲與五殘”的兇神形象也被弱化，由溫文爾雅的帝女形象所取代。并且在《穆天子傳》中，出現(xiàn)了瑤池這個地點，后世道教仙話中的瑤池仙境便由此脫胎，呈現(xiàn)出西王母從女神形象逐漸仙化的趨勢。

綜上所述，漢前的西王母形象就已經(jīng)開始逐漸演進，人性化，文明化特征逐步顯露，但總體來講，《山海經(jīng)》與《穆天子傳》中的西王母形象神性色彩仍然較強。

二、兩漢時期西王母形象

兩漢時期是西王母仙化的重要節(jié)點，這也是與當時盛行的求仙訪道的風氣是密不可分的，這一時期的西王母形象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轉變：

首先，從職能上來講，西王母由掌管瘟疫和災異的兇神轉變成了掌管不死之藥的的神仙，這也是西王母仙化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西王母與不死藥之間的聯(lián)系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山海經(jīng)》中便有關于不死藥的記載：

開明北有視肉、珠樹、文玉樹、玗琪樹、不死樹。（《山海經(jīng)·海內西經(jīng)》）

此處的開明指的是昆侖山上的開明獸，不死樹便是生存在昆侖山之上，加之昆侖山又是西王母居所，她掌握著生殺災異大權，故而人們自然而然就將不死樹與西王母聯(lián)系起來了。戰(zhàn)國時期《歸藏》有載：“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 遂奔月。”到了兩漢時期，又有《淮南子》：“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 嫦娥竊以奔月， 悵然有喪， 無以續(xù)之。”張衡在《靈憲》中又加以敷衍，使其更加完整。

與不死藥類似的，兩漢時期出現(xiàn)了蟠桃這個意象，這便是后世小說中蟠桃園的原型，也是與長生求仙息息相關的事物，在《漢武帝故事》和《漢武帝內傳》中都有體現(xiàn)。

兩漢時期西王母職能的轉變與當時的社會背景是有著密切的關系的，這一時期道教逐漸興起，并且得到統(tǒng)治者的大力支持。漢武帝在位期間，盛寵李少君、欒大等方士，并且興修宮殿，大興祭祀，以招引神仙。《漢書》有載，漢武帝曾數(shù)次出海求仙，但都未果，于是便另辟蹊徑，據(jù)《史記·封禪書》記載，漢武帝在位期間曾六次到泰山封禪，希望借助封禪的道路成仙。期間派往各地尋找不死藥與神仙的人更是不計其數(shù)，漢武帝在追長生方面的熱忱甚至更勝于秦始皇，上行下效，這就造成了兩漢時期對于長生之法史無前例的瘋狂追求，那么與長生、不死藥緊密聯(lián)系的西王母形象，自然就成為了人們津津樂道的對象，這才有了西王母形象到漢代時期職能的一系列改變。

其次，從外貌上來講，西王母自《山海經(jīng)》中“蓬發(fā)戴勝”的兇神形象，一變?yōu)椤赌绿熳觽鳌分斜虮蛴卸Y的帝女形象之后，到兩漢時期再變?yōu)榱擞喝葑鹳F的女仙形象。這在《漢武故事》里就已經(jīng)有了初步體現(xiàn)：七月七日，上于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方來?！且孤┢呖?，空中無云，隱如雷聲，竟天紫氣。有頃，王母至，乘紫車，玉女夾馭;戴七勝;履玄瓊鳳文之舄，青氣如云;有二青鳥如烏，夾侍母旁。

相比《穆天子傳》來講，這里對于西王母的描寫就相對

來講比較直接了，多了一些正面的外貌描寫，“乘紫車，玉女夾馭;戴七勝;履玄瓊鳳文之舄，”這時的西王母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半人半獸的原始形象，變得雍容華貴，形象生動。到了《漢武帝內傳》的時候，作者使用了大量的筆墨來渲染西王母的外貌特征，使其進一步詳細化：

王母上殿，東向坐，著黃錦袷襡，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分頭之劍。頭上大華結，戴太真晨嬰之冠，履元瓊鳳文之舄。視之可年卅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 顏絕世，真靈人也。下車登床，帝拜跪，問寒溫畢，立如也。

相較之前，《漢武帝內傳》中對于西王母的衣冠配飾進行了詳盡的描寫，此時的西王母衣著華貴，容貌美麗，排場浩大，地位尊崇，活脫脫一個貴氣的美婦人形象，與后世道教仙話中的西王母形象已經(jīng)基本吻合，至此，西王母徹底由半人半獸的遠古神形象，轉變?yōu)樽鹳F從容的道教仙形象。

最后，西王母身邊的隨侍、生存環(huán)境、以及周邊也有所演變。道教講究陰陽調和，因此，在西王母逐漸仙化之后，便出現(xiàn)了作為西王母的配偶神而存在的東王公形象，這在《神異經(jīng)》中有所記載：

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周圓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一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翼，會東王公也。

除此之外，在《山海經(jīng)》中便存在的為西王母取食的青鳥形象，到了漢代之后也有所改變。在《漢武故事》中，青鳥形象雖然本身未有多大變化，但是其職能已經(jīng)從為西王母取食，變成了西王母駕到之前的信使。到了《漢武帝內傳中》，青鳥形象甚至消失了，原本在《漢武故事》中“夾侍母旁”二青鳥，變成了兩位“服青綾之袿”的侍女。

總體來講，兩漢時期的西王母形象已經(jīng)完全仙化，后世西王母故事中的許多情節(jié)與意象在兩漢時期都已初具雛形。造成這一重大轉變的原因除了政治因素之外，最重要的應該是我國古代先民對于生命的敬畏，上升為對于不死的不懈追求，從而促進了西王母形象的傳播與演變，最后在明清小說《西游記》中達到了高潮，成為人們耳熟能詳?shù)耐跄改锬铩?/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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