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喵星人和好

薛谷香

一

從前，喵星人是我的“仇人”，這事兒廣大的喵星人并不知道，也就是我單方面在思想上把它們當“仇人”，其實也就是我單方面怕貓，是因怕生恨。但付之行動直接傷害它們的事情從來沒干過。

那個時候我們住的小區(qū)流浪貓比現(xiàn)在多得多，我先生也提醒我要提防，千萬不要靠近流浪貓。他自己曾經(jīng)在出差到外地，在一個建筑工地被流浪貓抓傷過，由于當?shù)卮蚩袢∫呙绮环奖?，他不得不放下手頭工作提前飛回杭州打疫苗。我竊想：喵星人，你們傷害了我的先生，還影響了他的工作，真不夠厚道啊。

我們小區(qū)不知是否是當時沒有垃圾分類與定時收垃圾之故，幾乎房前屋后每個垃圾桶，都是流浪貓的江湖，我每次去倒垃圾，都十分害怕里頭冷不丁地竄出流浪貓，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好幾個，從垃圾桶里“唰”地一下竄出，會從腳邊呼嘯而去，全然不顧我被嚇得半死的心情。不光是垃圾桶，小區(qū)的灌木叢綠化帶也會時不時地竄出流浪貓。白天還好，遠遠看見繞道避開就是，夜晚我的眼神不夠好，往往對流浪貓避之不及。

為此有段時間我是盡量推掉晚上的應酬，在不得不夜晚回家的時候，會求助于小區(qū)監(jiān)控室的保安，求他們派個人走在我前面，幫我沿途用手電照一下有沒有貓，直到確定從進我們坊門到過道到樓道都沒有流浪貓，我才敢一個人進樓。我深知保安對我頗為鄙視，我都聽到他們小聲地在背后說我：“矯情！”“膽小鬼！”

有一陣子，我們單元有一戶人家居然還專門在樓道里放食盆，有剩飯剩菜，還有貓糧和水，這樣一來，多個流浪貓吃睡及談情說愛、打架拌嘴等一切娛樂生活，都來我們樓道里進行，喧鬧聲不絕于耳，我上樓下樓遇見貓的概率幾乎高達90%，有好幾次一開門還發(fā)現(xiàn)一個小貍花貓就在我家的門口，還扒我家的門，估計是認錯門了，以為我家會給它喂食吧，那陣子我們樓道的公共場所實際上成了流浪貓的地盤。樓道里其他不喜歡貓的鄰居也是怨聲載道的，還說夏天樓里有虱子，被虱子咬了甚至得了皮炎，應該都是流浪貓帶來的，大家買了殺蟲劑噴，邊噴邊抱怨“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面對喂貓人家時，不愛貓的鄰居涵養(yǎng)都很好，都選擇“忍無可忍，重新再忍”，而我決定“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于是就在電腦上一式兩份打印了“請求信”，簡明扼要地表達了我及其他鄰居的訴求：“你們家愛貓，要么就在家里收留貓，把貓關關好，要么就離樓道遠一點的小區(qū)公園里去投貓食。不要在樓道里投貓食，讓樓道成為貓舍。畢竟這是公寓，不是私家別墅，樓道是公共場所，請自律一點，克制一點，顧及一下我們這些怕流浪貓，怕虱子鄰居的感受和利益?！币粡堎N在他家門口，一張貼在底樓公告櫥窗里。

第二天，他家門口那封請求信被扯掉了，底樓公告櫥窗的請求信還在，邊上便有不少鄰居的匿名留言：“贊同！”“說出了我們的心聲！”“請先愛鄰居再愛流浪貓吧?！钡谌?，在櫥窗里貼出了一張用鉛筆寫的字跡工整但很稚嫩的信和一封鋼筆字的信，分別是喂貓人家的兒子和媽媽寫的，意思差不多：貓是可愛的動物，請大家對貓要有愛心。他們就是出于愛心投食給流浪貓的，但因家里已經(jīng)有貓，有倉鼠，還有兔子，不具備再收流浪貓的條件了，希望大家包容。第四天，有鄰居在他們的信邊上留了兩個字：“無語”。第五天，媽媽的鋼筆字更新了內容：“對不起，從此絕不在樓道里喂貓。也已經(jīng)清掃并消毒了樓道，請鄰居們放心?！?/p>

漸漸地，流浪貓不怎么來我們單元了，樓道公共場所重新成為我們業(yè)主的地盤，這事兒就算告罄。這可能屬于我間接地干了一件傷害貓的事情吧，或者總有幾天，那幾個流浪貓是因此挨了餓吧？

我還是對小區(qū)到處出沒的流浪貓心有余悸，但本著自律的精神，夜晚不再麻煩保安，改成自己先把一串鑰匙拿出來咣當，以虛張聲勢地嚇退道路邊的流浪貓，請它們讓出一條路給我走。

小區(qū)流浪貓后來逐漸減少，聽說是保安默許一些逮貓販賣的人帶著籠子、誘餌和其他家伙什到小區(qū)來抓貓，然后販賣給做燒烤的人，不知為什么我聽后居然心有戚戚。畢竟是生靈呢。

二

曾幾何時，我漸漸地改變了對貓的態(tài)度。我想原因有三。

原因之一是來自于同部門一位怕狗的女同事，從她身上反觀到自己的心理問題。女同事怕狗恨狗的程度比我怕貓恨貓要嚴重得多。部門組織戶外團建活動，在沒有狗出沒的時候，她也要前后左右有四個人給她當保鏢，她才敢走，要是看見狗，或狗靠近的話更是會大聲尖叫，江南古鎮(zhèn)古村的風景再好，也抵御不了她對村前屋后各種家狗野狗的害怕，而我卻不怕狗，這時候往往可以給她當保鏢，也因此得悉她是因為小時候被4 條狼狗狂追過，受到驚嚇，心理創(chuàng)傷一直也沒有療愈。一次部門聚餐點了狗肉，她就把一大盆狗肉放在自己面前，說：“我要多吃一點狗肉，我恨它們，恨不得把狗統(tǒng)統(tǒng)吃光?！?/p>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自然知道世界上的狗并沒有都那么可怕可恨，女同事大可不必那么怕狗、那么恨狗，以至于嚴重影響了自己對戶外景色的審美心情。人類的矯情某種意義上屬于作繭自縛，就類似于堂吉訶德與風車的交戰(zhàn)。由彼及此，我對貓的因怕生恨難道就不是矯情嗎？應該就是了，這一點連我們小區(qū)保安都知道。我曾為此和女同事交流過：“你怕狗，我怕貓，別人覺得我們很可笑，這應該屬于我們自己的心理障礙，我們一起克服吧?！迸聢远ǖ卣f：“我克服不了，我就是怕狗、恨狗?！?/p>

我想，那就從我做起吧。自我改造或者比說服他人自我改造容易。

我能不能別再怕貓，更別再對貓因怕生恨了呢？內心少一些負面情緒，與己、與世界都是祥和之兆。

三

原因之二是來自于我偶像馬未都先生的影響。

我喜歡看馬未都先生的文章，以及他做的視頻節(jié)目《觀復都嘟》，馬先生既博學又風趣，既富甲天下，又十分接地氣，愛屋及烏，于是我便怎么也繞不開和觀復博物館齊名的觀復貓了。

連續(xù)看《觀復都嘟》及馬先生的各類文章，已經(jīng)架不住我對觀復貓們的大名及趣事也漸漸了如指掌了。比如馬先生家最早養(yǎng)了一個藍貓，后來又抱回兩個貓，于是第一個藍貓就嫉妒了，開始耍心機，裝瘸腿，三個腳走路，吃不下喝不下，整得“人比黃花瘦”，全家非常著急，抱它去看醫(yī)生，照X 光，發(fā)現(xiàn)什么病也沒有，全家對它百般呵護。有一天，馬先生從陽臺一面折射的鏡子里看見藍貓步履矯捷，還“噌”地一下跳上沙發(fā)，一點也不瘸腿。馬先生看見它，它也看見了馬先生，一臉的不好意思，從此正常走路，正常吃喝，很快變胖。有意思！

馬先生養(yǎng)貓成癮，漸漸的，觀復博物館里建了貓別墅，貓辦公室，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有名，我和不少觀復貓粉絲一樣能對觀復貓如數(shù)家珍：麻條條，黃槍槍，云朵朵，藍毛毛，馬都嘟，小二黑，王情圣，宋球球，杜拉拉，戴南瓜，莊太極，韓昏曉……它們可真是一群幸福的喵星人，吃的住的玩的不用說都是最好的，還承擔了各種職務，有的當館長，有的當部長。以前收看每一集《觀復都嘟》里，都有幾個觀復貓和馬先生一起出場，有時候它們還非常搶鏡，風頭蓋過馬先生，陪伴屏幕外的我一起穿越歷史朝代，一起感受各種各樣的文物所帶來的審美震撼和對先人智慧，工藝的折服。文物是靜態(tài)的，而觀復貓卻是靈動的，一旁還有馬先生的娓娓道來，畫面很是溫馨美好。如果文物是《觀復都嘟》節(jié)目的“主角”，那么，觀復貓則是節(jié)目里善良而友好的配角，它們絕對是加分項，真的一點也不討厭，真的蠻可愛的。

后來，我在屏幕之外漸漸地由不怎么害怕貓，到敢于正視貓，甚至敢于發(fā)現(xiàn)它們的可愛了。

我最近還關注了《觀復貓》公眾號，觀復貓當然就是公號當仁不讓的主角，博物館反而成了背景和陪襯。在上面又讀到馬先生親手寫的幾篇有趣的小文章：《快樂的陽光少年左羅羅》 《風度翩翩花榮榮》《女俠的孩子身上總有一點江湖氣》，馬先生的文章篇篇出彩，加上專業(yè)攝影師的美圖，觀復貓所代表的喵星人可愛形象越來越令我著迷了。

四

而真正和貓零距離接觸，對貓的態(tài)度變得親善是拜我的寶貝外甥和外甥媳婦所賜。這是原因之三。

小夫妻結婚后不生孩子養(yǎng)了個貓，起名“蛋蛋”，外號“薛定諤本家的貓”。碰到夫婦倆都出差的日子，便把蛋蛋送到姐姐家寄養(yǎng)，還對他們下了一道咒語：“別以為你們會討厭蛋蛋，說不定等我們來領的時候你們就舍不得讓我們領走了。”姐姐姐夫一開始不屑，后來慢慢中咒。

他們出差寄養(yǎng)蛋蛋的時候，又恰逢我去上海也得下榻姐姐家，于是就和蛋蛋同住一個單元了。蛋蛋是美國短尾和中華田園貓的后代，嘴饞，膽小，好奇心大，開始見我直躲，我坐定后又不斷探頭探腦看我，我拿小魚干罐頭誘惑它，立刻奔跑過來，用祈求的眼神看我，我打開罐頭拿出幾根小魚干放在手心里，蛋蛋便毫不設防地在我手心里吃小魚干，極柔軟光亮的貓毛在我手臂上拖來拖去，極溫柔濕潤的小舌頭在我手心里舔來舔去，我的心有種被萌化的感覺。

是夜近拂曉，我在睡夢中被蛋蛋暖暖的爪推醒了，我與它四目相對，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它那么漂亮，它的瞳仁幽綠如翡翠，目光深邃如古潭。隨后我發(fā)現(xiàn)，擼貓確實是一種溫柔的享受。難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甘當鏟屎官，甘當貓奴。

我姐姐不僅中了咒語，愛上了蛋蛋，經(jīng)常給蛋蛋買小魚干，買貓玩具，甚至還關愛起蛋蛋的同類——流浪貓，在征得同事許可的情況下，開始買了貓糧和貓營養(yǎng)品喂她辦公樓外面花園里經(jīng)常出沒的流浪貓。一買就是幾年，成為每月的必要開支。

我姐姐是到了退休年齡而一直還工作著。有一次雙休日中午我和姐姐一起去她辦公室，她說去處理一點工作，順帶喂流浪貓，然后準備下午和我一起去購物。她辦公室在一樓，到后她顯然是先處理貓的事，再處理工作的事。她分別把兩種貓糧倒入兩個盆子，放在花園邊，告訴我貓糧有成年和幼年之分，她要喂的是一個母貓和一個小貓，貓媽媽是三花貓，一胞三胎，兩只好看的小貓給別人抱走了，只剩下一個灰不溜秋花紋不明的小貍花貓。姐姐話還沒說完，“唰”地一下一大一小兩只貓便飛奔到各自的貓盆前，小貓刻頭也不抬地立“嘖嘖”吃了起來，母貓卻只是聞了一下貓糧，便退后幾步，把視線定在小貓和自己那盆貓糧之間，我姐姐直吆喝它：“吃吧吃吧，別餓著，沒人會抱走小貓的。”但是貓媽媽只沖我姐姐溫柔地叫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吃，直到小貓把一盆貓糧吃干凈了，再到貓媽媽那里去原地打滾，貓媽媽和它一起扭成一團相互親熱了一會，貓媽媽才開始吃貓糧，這時小貓吃飽了開始四處奔跑玩耍，貓媽媽又本能地抬頭，眼神本能地尋覓著小貓，看一眼小貓再吃貓糧，就這樣，吃吃停停，貓媽媽的一頓飯，吃了將近三刻鐘。

我們不禁感慨，母愛，或許是天下生靈共通的天性吧。

五

我覺得我已經(jīng)和所有的喵星人都和好了，雖然我依然沒有多余的財力和精力接濟或服務于它們。我每年也會有微薄的慈善公益之舉，但對象都是人。

現(xiàn)在，就連我們小區(qū)比過去少得多的流浪貓，在我眼里也變得順眼多了。我甚至還認出了我們小區(qū)幾個長相不亞于觀復貓的喵星人，比如有個貓，全身黑，但四個爪子卻是白的，應該可以叫“烏云蓋雪”，經(jīng)常出沒在一家花卉店旁邊，而在我經(jīng)常取快遞的“菜鳥驛站”，有個白貓，卻有一個像知了一樣黑鼻子，完全可以和觀復貓王情圣相媲美的，我管它叫“菜鳥情圣”，每次見我都會抬頭叫喚一聲：“喵——”意思大約是：“薛老師又來取快遞??？”我也回復它一聲：“嗨——”我的意思是：“菜鳥情圣，你的命無法和王情圣比，但愿你知足常樂吧?！边@里不是帝都，不是觀復博物館，只是杭州親親家園，親親家園流浪貓的命運不能和觀復貓比，道理有如我們不能和北上廣深的居民比。

但無論哪里的貓也好，人也好，都是地球上的過客。十余年的貓生，百來年的人生，可能都不容易，但可能都很值得。相逢是一種緣分，但愿彼此和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