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湖田

揭國生

一

當今寧都，幾乎可以這么說，最紅的鎮(zhèn)是小布鎮(zhèn)，而最紅的村莫過于下湖田村。

下湖田村是從2018年4月開始走紅的，從那時到現(xiàn)在，一年多來，縣內外來下湖田村旅游的人絡繹不絕，有時候還擠得水泄不通。下湖田，似乎一夜之間成為寧都人微信或聊天中的主角，是當之無愧的網(wǎng)紅村。我是下湖田人，在下湖田出生，在下湖田成長，下湖田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能有這樣的變化與榮耀，作為一個下湖田人，我自然是高興的。

但說來慚愧，故鄉(xiāng)之于我，并非一直有如常人那般癡戀。如果要說原因，大概是緣于內心深處的某種回避吧，因為我一度認為故鄉(xiāng)老舊落后，是貧窮的代名詞，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地方。對于故鄉(xiāng)，我最原始的印象就是大家清一色住在黃土夯筑的房子里，有人甚至住在像豬欄一樣的很有年代感的土磚屋里。瓦是青瓦，瓦縫會漏風。窗是木窗子，很??；屋子里顯得陰暗、壓抑。大部分人家連玻璃都安裝不起，比如我家，天冷的時候就剪一塊塑料紙釘上去；塑料紙老化后，被風吹得一個又一個洞，寒風就從破洞里鉆進來，一天到晚冷颼颼的。除了少數(shù)幾家會用石灰粉刷墻壁做點裝飾，大多數(shù)人家都保留著初建始的模樣，黃墻黑瓦，素面朝人。地面也是泥土的，新房剛建成時至多用木錘砸實過一下，之后卻未作過多修繕，天長日久便被磨得坑坑洼洼的了。桌子永遠擺不整齊，需要墊上瓦片才能保持平衡。每家的家具幾乎雷同，而且簡單——漆有花鳥圖案的紅色矮櫥一個，一大一小的木箱兩個，臉盆架一個，簡易床幾張，除此之外很難見到別的什么有特色的家具了。農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沒有專門的廚房，一間屋子，前半截是灶，后半截是床，至多用半高的矮櫥隔一下。有的人家甚至連隔都懶得隔，廚房與臥室直接貫通。而床的對面往往就是尿桶！雞舍、狗窩大多安置在屋里，豬欄建在住房附近，豬欄隔壁往往是簡陋的男女不分的廁所，有的廁所甚至連門都沒有，沒遮沒攔的，乃至于尷尬常有發(fā)生。雞鴨鵝豬牛狗，全然不顧斯文，隨時隨地解決問題。所以，我們的家門口、路上，總能遇見那些牲畜的排泄物，一不小心就容易踩上。

環(huán)境的惡劣是一回事，物資的極度貧乏是另一回事。小時候我不止一次嘗過餓肚子的滋味，在紅薯甚至是紅薯渣都充當主糧的年代，大概誰都體驗過這種滋味。那種心心念念想吃飽一餐飯的樸素愿望在我的內心蟄伏過很長時間。我認為，只有離開這里，我才能過上好日子。這種近乎幼稚的念頭竟然支撐著我走了很長一段路，我下了決心，就是要離開，而且是徹底離開！這樣的苦日子我過怕了，我不想一生困在這里。最后，我通過努力，成功地在縣城擁有了一片屬于自己的獨立小天地。但是，當我真正離開之后，我才明白，故鄉(xiāng)收藏了我太多的記憶，兒時許多美好的畫面時常會閃現(xiàn)在我的腦海，帶給我幸福而溫暖的感動，不至于讓我在偶爾的孤獨落寞中再添凄涼。我曾經(jīng)寫過很多文字來記錄那些美好的過往，我在咀嚼歲月的饋贈中體味到了生活堅實的內涵。故鄉(xiāng)哪能說忘就忘啊，那些在夢中不時光臨的溫馨畫面不正是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一種真實觀照么？實際上，我又何曾真正離開過故鄉(xiāng)？我的血脈里流淌的哪一滴血沒有故鄉(xiāng)的基因？我能離開么？無論我走到哪都有一根無形的繩牽著我，保持著永恒的聯(lián)系，這根繩正是我深深眷戀的故鄉(xiāng)！

二

時光兜兜轉轉，我繞了一個大圈，最后還是回到了故鄉(xiāng)，回到了原點。2012年，我搭乘新農村建設的快車在老屋的原址建起了一棟現(xiàn)代化的小洋樓。原先的破舊老屋經(jīng)受不起風霜歲月的侵蝕，早已倒塌，廢墟上滋生出茂盛的雜草。弟弟因嫌棄其四處漏風，于倒塌前就搬至別處生活了，而且有一種一去不回頭的決絕。但是我想，老屋畢竟是我的父輩祖輩曾經(jīng)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如果就此荒廢，任野草瘋長，我與罪人無二，遂決定哪怕舉債也要重建新居。一年后，我的故居舊貌換新顏，遍地的雜草不見了，一棟與時代同步的漂亮小別墅取而代之。

其實，何止是我家興建了小洋樓，村里建新房子的人比比皆是。進入新世紀后，家鄉(xiāng)的面貌一天天變化著，掙了錢的鄉(xiāng)親們紛紛把老房子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嶄新的小樓房。如今，我漫步在老家的東鄰西坊，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造型各異的農家小樓如參加選美一般，在我的面前紛紛亮相。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难劬Γ@里竟然就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那些在腦海中固有的痕跡已經(jīng)蕩然無存，原先的黃土黑瓦木窗素壁，只有到記憶的相冊中去提取了，我已經(jīng)找不到原先的磨坊、牛欄、豬圈、灰寮以及隨處可見的簡易廁所，這些雜亂無章的符號在美麗鄉(xiāng)村的建設中一律被刪除了。寬敞整潔的水泥路延伸到每一戶人家的門前，如同血管把全村連成了親密的一體；買了小車的鄉(xiāng)親可以開著車在村中暢通無阻，無限循環(huán)。家家戶戶房前屋后種有各色風景樹——桂花、櫻花、檵木、杜鵑、小葉女貞以及其他不知名字的樹，令單調的鄉(xiāng)村景致增加了無比豐富的內容，渲染出別樣的精彩，充滿了怡人的魅力?？盏亟ㄓ谢ㄆ裕ㄆ岳锔魃ǘ錉幤娑峰?，引來蜂飛蝶舞，成為美麗的點綴。娛樂場、運動場不再是城里的專利，鄉(xiāng)村的孩子也有了滑梯、秋千、蹺蹺板，他們不必羨慕城里的孩子，家門口就可以瘋玩到樂不思歸。鄉(xiāng)親們早晚也可以運動一下，打打球，跑跑步，拉拉單杠，或騎著單車沿著騎行道閑游一番。一路走，有一路的花香；一路逛，有一路的情調。

這是我兒時記憶的故鄉(xiāng)么？這分明是新時代的絕美畫卷！兒時如我一般有逃離念頭并已在縣城或贛州買房定居的伙伴無一不回來，在畫卷中添上了自己精彩的一筆。于是，一棟又一棟靚麗的新居拔地而起，新鮮的氣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覆蓋在古老的土地上，我的故鄉(xiāng)終不至于在時代的滾滾洪流中成為棄兒，被拍打在遺忘的角落。我們用自己的智慧和努力改變著家鄉(xiāng)，書寫著嶄新的歷史。歷史在不斷改寫，我們都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

自黨的十八大提出了建設美麗中國的宏偉藍圖后，全國上下都掀起了建設秀美鄉(xiāng)村的熱潮，無數(shù)美麗的鄉(xiāng)村如鮮花一樣在祖國各地競相綻放，我的老家下湖田也榮幸入列。

2016年，寧都縣委、縣政府將我的家鄉(xiāng)下湖田村列為集精準扶貧、新農村建設、現(xiàn)代農業(yè)、鄉(xiāng)村旅游、生態(tài)文明等為一體的綜合示范新區(qū)，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建成了一個新的休閑旅游勝地，并命名為運動下湖田村。兩年來，經(jīng)過一系列的改造、重建、整飭，家鄉(xiāng)的面貌已經(jīng)煥然一新，完全可以用天翻地覆來形容。

我的家鄉(xiāng)因距離縣城不足五公里，全程通了柏油路，景色優(yōu)美，空氣清新，人文景觀與原生態(tài)景觀交相輝映，美輪美奐，便吸引了很多市民前來觀光旅游，休閑娛樂。原先寂寂無名的小山村突然間變得名聲大噪，熱鬧非凡。我一度想逃離的地方竟然似乎一夜之間充滿了迷人的魅力，這是我當初怎么也沒有想到的。由縣城回歸故鄉(xiāng)，我重新感受到蛙鳴如潮的鄉(xiāng)村情趣，重聞了雞鳴狗吠的鄉(xiāng)村交響樂，突然發(fā)現(xiàn)這竟是一件難得的樂事、趣事、美事。

三

今日的下湖田已經(jīng)完全不是昔日的下湖田，一個全新的下湖田橫空出世。你盡可以想象人世間的美，集中在一個普通的村莊盡情呈現(xiàn)，帶給人們賞心悅目的震撼體驗。

下湖田的美，僅僅用如畫一般已經(jīng)難以簡單描述。這美，洋溢在空氣中，滲透在靈魂間。在尚未進入下湖田時，序幕就已經(jīng)拉開了，入口古樸漂亮的迷你型花園就好像早早在此守候的迎賓佳麗，笑臉盈盈，體態(tài)動人，正恭迎您的大駕。新修的柏油路寬敞整潔，從新莊一直伴隨你，經(jīng)過下湖田，直達長木。夾道的各色花木一如熱情的鄉(xiāng)親，一路相迎，甚至以芳香不斷為你送來屢屢溫情。悅耳的鳥鳴仿佛特意為游客編排的音樂盛會，快樂的音符在滿眼的青翠之間肆意飛揚?？諝庵刑幪庯h散著大自然的清新味道，感覺滿世界都是天然氧吧。

大壩里原先是一片田園，因靠近小溪，田里鵝卵石眾多，勉強可以種點花生紅薯之類旱地作物。早先，人們并不垂青此地，不曾指望這里能帶來多大希望，而如今，這里成了景區(qū)最核心的部分之一，游客集散中心恰好安排在此。公路從集散中心前穿壩而過，中心對面就是濱溪公園，公園除一般的園林建設，另建有高標準現(xiàn)代化的籃球場、排球場、網(wǎng)球場和羽毛球場。緊鄰濱溪公園的就是一條小溪。小溪自東山而來，穿越寺江、里祥、下湖田，蜿蜒西去，注入梅江。這條小溪曾是我們的樂園，我們在此捕過魚，游過泳，撿過鵝卵石。而現(xiàn)在，兩岸以磚石砌得整整齊齊，溪內筑有數(shù)道堤壩、蓄了水，南岸鋪了木棧道，修了綠色騎行道，騎行道兩邊種了各種名貴花木，一路安裝了路燈，沿木棧道拉了霓虹燈線，共同把一條普通的小溪裝點得如新娘子般嬌艷迷人；小溪更顯蔥蘢的魅力。

綠色騎行道如絲帶一樣飄在溪畔、田野、山間，沿途用騎行驛站打了五個漂亮的結。驛站為木質回廊結構，古色古香，富麗典雅。里面有座椅，供游人休憩。其中以寺坑驛站為最。寺坑驛站掩映在青山之中，與大山融為一體，環(huán)境最為清幽，是炎炎夏日的絕佳休閑勝地。且規(guī)模最為宏大，結構精巧完美，如畫一般賞心悅目。

看到家鄉(xiāng)已經(jīng)如此美輪美奐，作為從下湖田走出去的人，我感慨萬端。時代選擇了下湖田，下湖田終還時代一個巨大的奇跡。人們把下湖田作為運動休閑度假的最好去處，就是對下湖田最好的褒獎。下湖田，從一個最普通最寂寞的偏僻鄉(xiāng)村，能晉升為全縣最具知名度的網(wǎng)紅大村，體現(xiàn)的正是人們在物質追求獲得極大滿足之后對精神世界的現(xiàn)實渴求。

秀美鄉(xiāng)村下湖田是整個美麗中國的一個縮影，我在見證家鄉(xiāng)振翅騰飛的過程中實實在在感受到我們國家的快速發(fā)展。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我們的生活從餐桌上的日漸豐富，到各種新奇事物的層出不窮，到居住環(huán)境的高品質追求，到精神世界的不斷滿足，體現(xiàn)的正是我們的黨對人民的大愛，對祖國的深情。

——選自2019年10月9日《贛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