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詠華
1974年的一個清晨,山西晉中榆次市在朦朧睡意中,女孩聽到一陣“叮叮咚咚”清脆的聲響,猛地一下睜開眼睛,從床上蹦起來。只見父親正對著一架四排梯形木琴,手持“琴槌”,自如地敲擊音條,手落之處,時而發(fā)出如泉水般的“叮咚”聲,清脆悅耳;時而又如疾風撲面,聲聲急促。
“爸!你太棒了!”
這一段時間,女孩看到父親為了做這架琴,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從加工長短不等的音條到后期的調音,再到琴架、琴槌的制作,愣是憑借著一雙手,用木鋸拉,斧頭劈,木銼銼,木刨削,一點一點完成。
“瑛子,喜歡嗎?以前文工團那個琴太小,音域窄,只有兩個半八度,以后用這個練。”
女孩的名字叫劉瑛,在這個小城市出生、成長。父親是晉中文工團的笛子、嗩吶演奏家,母親是團里的舞蹈家。或許正是這個原因,父母身上的藝術基因,多多少少在劉瑛的身上得到了體現。
劉瑛知道,父親一直想要個男孩,這樣,就可以教他吹管樂??蓻]想到,是個女孩兒。在那個年代,幾乎看不到女孩學吹管樂。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父親將團里的一架小木琴拿回家練習,那是個很簡單的小琴,雖然音域不寬,聲音卻特別好聽,很清脆,有點兒像兒童的玩具,劉瑛便上前擺弄起來。
“試試看,敲兩下。”
父親鼓勵著女兒。不想,劉瑛還真有點靈氣兒,簡單熟悉過琴鍵和敲擊方法之后,便上手演奏起來。從那之后,父親便開始逐一教授劉瑛演奏不同的曲子,并告訴她,這個樂器的名字,叫木琴。
小時候的劉瑛在臺上演出,父親在后面吹笛子伴奏
得到父親制作的這架木琴,小劉瑛如魚得水,就這樣開啟了她的“敲擊人生”。在她八九歲的時候,已經成了榆次市的一位“名角”,大大小小的演出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一次偶然的機會,父親帶著劉瑛觀看了駐地部隊文工團宣傳隊的一場演出。一位小伙子的木琴演奏吸引了父親的注意力。他動作流暢,節(jié)奏感強,演奏的音樂充滿靈性。演出完畢,劉瑛和父親都意猶未盡,印象深刻。很快,父親便與這位演員取得了聯系。他的名字叫劉雪林,也就是劉瑛后來的木琴老師。
那時的劉瑛已經上了中學,父親也終于攢夠了購買木琴的錢。1982年,親自赴上海民族樂器廠購買了一臺高檔木琴,這路上的艱辛一言難盡。
舞臺上的劉瑛
父親帶著劉瑛,坐上火車,向劉雪林求教。初與劉雪林老師學琴,部分曲子有樂譜,部分沒有,有時,劉雪林老師演奏一句,劉瑛敲一句,就這樣,往往一遍下來,劉瑛便能從頭到尾背奏下來。這讓劉雪林老師感到十分驚奇,不禁發(fā)出贊嘆:
“這丫頭,記憶力簡直是驚人吶,真是塊學音樂的好料!”
其實,劉瑛心里清楚,在背詩、背書等方面,她的記憶力表現很一般,唯獨在背樂譜時,表現靈敏,音樂記憶力超群,或許,血液里,果真跳躍著來自父母的音樂細胞。
那段時間,劉瑛一個星期便坐火車到太原找劉雪林老師上一次課。小劉老師每次上課都特別認真,也從不收學費。在小劉老師那里,劉瑛學到《卡門序曲》、《流浪者之歌》諸多專業(yè)曲目。他們是師生,也是親人。
1983年暑假,母親去北京參加培訓,劉瑛隨行。在北京,通過父親多年的朋友任貴和的介紹,劉瑛父女見到了中央音樂學院打擊樂老師劉光泗。
從那以后,劉瑛便又踏上了每月一次的學琴之旅。跟劉光泗老師上課以后,劉瑛開始接觸到小軍鼓。幾次課程之后,劉光泗對劉瑛的學習狀態(tài)十分滿意,無論是握槌方法還是音樂處理,只要講過,她都能很快領悟。此外,眼前這個小姑娘,無論做什么,都非常認真、仔細,劉光泗老師對這一點也非常欣賞。學習了一段時間后,考試期限臨近,劉光泗老師又主動提出,將課程周期縮短至20天一次。就這樣,劉瑛便開始20天往返一次。星期六中午坐上火車,晚上到京。父親的朋友任貴和在火車站等候,接到他家住一個晚上,第二天再去音樂學院上課。上完課,她直接從學院坐車回山西,晚上8點到家,這樣,不耽誤星期一上學。
剛開始學習,父親堅持陪她去上課,每次兩人的往返火車票要小40塊錢,這在當時,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一次交通費用幾乎抵上父親一個月的工資。劉光泗老師堅決不收學費,令劉瑛父女十分感動。每次到京,還得到了任貴和老師熱心的幫助。他家住在北京胡同的一個大雜院,居住的平房面積有限。即便這樣,他也想辦法給劉瑛父女倆騰出一塊地方,讓他們能擠著休息一晚。直到如今,劉瑛父親提起這位已經過世、一直無私提供幫助的老朋友,依舊充滿感激。
后來,為了節(jié)省開支,父親只得讓劉瑛獨自去北京上課。
1984年,離考學還有兩個月時間,為準備得更加充分,劉光泗老師建議劉瑛提前到京,集中時間學習。過完春節(jié),劉瑛和父親搬到了北京居住,依舊是任貴和幫忙找的房子。劉瑛和父親倆人開始在借住的房屋中生活、備考。兩個月的時間,她和父親兩個人一邊去中央音樂學院上課,一邊自己練琴?;貞浧鹉嵌螘r光,劉瑛感到平靜而充實。
劉光泗老師為人謙和,循循善誘,有耐心,對劉瑛關愛有加,在他的指導下,劉瑛的進步很快。考試時,她的臨場表現十分出色?,F場的考官們不僅對她的演奏很認可,還會主動幫她搬樂器??脊賯円恢卤硎荆哼@小姑娘非常有才華。但由于學校從來沒有招過打擊樂的女生,劉瑛雖然演奏得很好,但這小姑娘這么瘦小,不知將來有沒有發(fā)展前途?面對考官們的一致詢問,劉光泗老師態(tài)度堅決,負責任地表示:這孩子,一定沒問題。
教學中的劉瑛
就這樣,劉瑛成為中央音樂學院附中高一年級的插班生,這在當時是一件相當有難度的事情。相比較接收插班生,學校更愿意招收初一的新生,從頭教。而劉瑛的情況,在學校的招生史上也開創(chuàng)了先例,從此,打擊樂不再是男生的專利。
1991年,大學畢業(yè)后,劉瑛被分配到中國廣播交響樂團工作,正式開啟了她的職業(yè)演奏生涯。樂團對劉瑛非常重視,在樂隊中擔任重要的聲部演奏及獨奏任務。除此之外,劉瑛還經常參加一些電影電視劇的音樂錄制及社會公益演出活動,活躍于1990年代的舞臺上。她的演奏,得到很多業(yè)內外人士的認可,也引起了一些新聞媒體的關注。劉瑛也作為音樂學院培養(yǎng)的首位女性打擊樂演奏家,越來越多地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
在樂團工作一段時間后,劉瑛意識到,她所從事的西洋打擊樂,起源和發(fā)展都來自西方,想進行更深入的學習,掌握其精髓,需要到西方進一步深造。1997年,劉瑛選擇到芬蘭西貝柳斯音樂學院留學?;貒螅貙W校任教還是繼續(xù)在樂團演奏,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留在她所熱愛的舞臺上。當時,樂團正在進行改制,更名為中國愛樂樂團,并進行世界范圍招聘。經過嚴格的考試選拔,劉瑛以全團最高分被聘為首席定音鼓,一直到現在。
從事職業(yè)演出,走上打擊樂的職業(yè)道路,這其中的艱辛、經歷的磨煉,恐怕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曉。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很多東西,都要仔細地推敲,細節(jié)和技巧需要磨煉和積累,這都不是短時間內能達到的。
從事職業(yè)演出必須要時刻保證手上的機能,即便名氣再大的演奏家,每天也要抽時間練習音階、爬音等基本功。從學生時代,一直到老,一刻也不能停。
進入樂團后,演出和排練閑暇之余,劉瑛曾經在音樂學院附中和大學兼課,帶學生。那時,樂團剛經過改制重建,邀請了國外的頂級指揮來訓練樂隊,排練十分緊張。劉瑛奔波于學校和樂團兩邊,每天從早晨10點一直排到下午4點,之后急匆匆趕去音樂學院給學生上課,十分辛苦。
一次排練完,劉瑛趕著去給學生上課。由于走得急促,剛走到學校門口兒,上臺階的時候,腳下一崴,便摔倒了。醫(yī)生建議手術治療,但劉瑛怕耽誤演出,提出保守治療。在就醫(yī)途中,劉瑛首先想到的是正在等著她上課的學生,第一時間通知學生,告訴他們今天無法上課。還有樂團的演出,一百來人的樂團,已經排練了好幾天,過兩天就要演出了,自己卻在這個時候受傷,劉瑛心里懊惱不已,焦急萬分。
好在經過和團里溝通,一位同事頂了上去,圓滿完成那次演出任務。劉瑛在家休養(yǎng)了一個多月,便拄著拐去上班,和大家一起排練。她知道,樂團剛改制成立不久,需要磨合。那段時間,她練就一項技藝:一只腳踩定音鼓的腳踏板,來完成四個鼓的變音。
談到那次難忘的“事故”,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她打著石膏還堅持訓練?劉瑛笑談,一方面,自己真的是很熱愛這份職業(yè);另一方面,是出于作為一名樂隊成員,對樂團應該有的責任心。
劉瑛一邊在樂團演奏,一邊在學校兼課。由于一直奔波于演出各地,一直沒有將要孩子這件事提上日程。將近不惑之年,她和大學時就相知相戀的愛人意識到應該讓家庭更加完整。于是,一個可愛的男孩降臨到家中。
劉瑛說:必須時刻清醒地意識到,你是一位職業(yè)女性、樂團成員,你還是一位母親,對于孩子來說,他的童年只有那么有限的幾年,陪伴孩子成長,更加重要。
孩子出生那年,家里老人幫襯不上,劉瑛只能靠自己。為了陪伴孩子成長,認真負責的她除了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其余大部分時間交給了孩子。隨著孩子漸漸長大,一直沒有停止的教學活動才開始多了起來。
多年演藝生涯的錘煉,習得一身爐火純青技藝的劉瑛,希望將多年的經驗和技藝進行傳承。針對少兒,劉瑛原創(chuàng)研發(fā)出“敲擊魔法”經典系列打擊樂課程,也是打擊樂普及教育的傳承,受到廣大音樂愛好者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