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校董和他的辦學經(jīng)

孫雅茜

如果不熟悉凌國強，你一定很難想到，眼前這位慈眉善目、講話帶口音，手腕上蜜蠟手串和金表聯(lián)排，指間鉆戒明晃奪目的“光頭”，是名震深圳教育江湖的“最?！泵裥！钲谑邪俸贤鈬Z學校的創(chuàng)辦者。

倘若多聊兩句，你便發(fā)現(xiàn)，這位地產(chǎn)商人，用的仍是一臺1998年產(chǎn)的三星滑蓋手機。

如果能在他辦公室里呆上個把小時，你還能看到更多的沖突與矛盾在凌國強身上集中體現(xiàn)：他嗓門大，訓起前來求學位的家長毫不留情面，句句誅心;他也溫柔，對待孩子們各樣的問題總能不厭其煩地耐心回答。

“以誡為師”。走進凌國強的辦公室，紅木老板桌后高懸的這句佛教術語在滿屋的書法題字中格外引人注目。臨涅槃時的釋迦牟尼佛叮嚀弟子，“在我離開以后，你們應該尊重戒律，如同黑夜遇到光明，如同貧窮的人得到寶藏”。而在凌國強心中，能夠“讓更多人實現(xiàn)明白”的教育，則是這世間最珍貴的“戒律”。做房地產(chǎn)起家后投身教育20余年，凌國強的容貌也比年輕時更和善。

每到中考放榜是凌國強和他的百外的高光時刻。在應試教育“一刀切”的今天，連續(xù)多年蟬聯(lián)全市中考排行榜榜首的考試成績，成為了百合辦學成功的“硬道理”。人們好奇，這位商界起家的教育者，是如何一步一步成就了如今“百外”的傳奇;人們更關心，對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求賢若渴的深圳，該如何在當下復制“百外”成功辦學的經(jīng)驗？

從0到1，請專家治校！

兩枚鉆戒、一條蜜蠟手串、一塊金表，一條愛馬仕皮帶，凌國強的日常行頭同其他廣東老板沒有太大差別。但在教育領域里，這樣穿金戴銀的裝扮到底還是少見，再加上凌國強每年在教育領域的真金白銀投入：拿出千萬設立“國強獎教獎學基金”、捐建40所希望學校、累計捐資逾4億。

這又讓不了解情況的人很容易會質(zhì)疑，“百外”的成功是雄厚資金支持下，“燒錢”辦出來的嗎？

凌國強是土生土長的深圳布吉人。早年間，他當過社區(qū)警察，做過村干部，伴隨特區(qū)改革開放的春風，“下海”的他在地產(chǎn)行業(yè)獲得了巨大成功。20年前的凌國強，是敢闖敢干的深圳人，在改革開放中一步一步邁向成功的典型特區(qū)奮斗故事。

有了第一桶金之后，大量涌入深圳的來深建設者所面臨的子女“上學難”困境，成為了凌國強關注重點?！凹热晃覀冇胸敻唬匈Y源，不如去辦學校”。1996年，這位土生土長的深圳布吉人開始投資辦民校。

“當時是做了一件吃完飯沒事干的事，但是錢投進去之后很快發(fā)現(xiàn)教育并不如想象中簡單”，在商業(yè)上獲得巨大成功凌國強很快發(fā)現(xiàn)，“辦學校并非蓋好校舍、分好班級、把學位提供出來就了事”。

一個非教育專業(yè)出身，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獲得成功的企業(yè)家，如何以一個教育“外行人”的身份，弄懂教育“內(nèi)行事”？如何成為一個“懂教育”的管理者，成為了凌國強踏上教育路后面對的最大考驗。

既然自己不專業(yè)，那就找最專業(yè)的人來管理學校。凌國強身上民營企業(yè)家的果決，給解決上述問題出具了一個“最簡單”的辦法——請專家治校。找“懂教育”的管理者出任一校之長，自己則負責提供“后勤保障”。而另一方面，凌國強豐富的企業(yè)經(jīng)驗管理經(jīng)驗，也給落實好“專家治校”理念，提供了極為有利的支撐。

在“百外”，管理學校的權力和相關資源支持全都掌握在校長手中，充分實現(xiàn)授權，在機制體制上，校長的管理職能充分落地，兌現(xiàn)責權。

專家治校理念的成功貫徹，不僅為“百外”乃至整個“百合”系學校日后的成功奠定了管理基礎，也成功為凌國強自己“減了負”。

2015年深圳中考，百外以總均分429.1分再奪全市第一，深圳“四大高中”錄取率達到了51.9%;2016年中考，百外學子被深圳“四大高中”錄取率達到61.37%，2017年為66.6%;2019年中考，百外564人考試中有33人超過440分，400分以上的達到了552人，302人被深圳“四大高中”錄取，占比54%。這所低調(diào)坐落于深圳龍崗的民辦初中，也因此如此亮眼的升學成績被人們稱為深圳“最牛”民辦學校。

教育，跟辦學校是兩碼事

直到今天，這位資產(chǎn)上億的上市集團掌門人，使用的仍是一臺從1998年開始使用的滑蓋手機，日常工作生活也依靠電話短信進行聯(lián)系。凌國強卻說，拒絕智能手機，是他的底線和原則，也是他成功辦學的秘訣之一。

“辦教育跟辦學校是兩碼事”，辦學20余年來，凌國強自身對于教育的認識也有所改變?！稗k教育說復雜很復雜，說簡單很簡單”，在凌國強看來，教育意在教化人心，是指將做事做人的方式方法傳授給在校的每一個學生，并融會貫通到人的成長過程中。

教學成果的體現(xiàn)，需要教室隊伍的管理、使用和引導，校園宜人環(huán)境的打造，與校園文化理念相融合的家庭氛圍等全方位的立體配合。

如何營造好這樣的“周邊因素”？在百外的校園中走一走，你很快會發(fā)現(xiàn)答案：在“百合”系的所有校園內(nèi)，你看不見小賣部、小超市的影子;智能手機也在學生中難覓蹤影;學校的提供午托服務，也最大程度上免除了家長和學生的“后顧之憂”。

這三件堅持了20年的事，讓凌國強引以為傲，“初衷都是為了給孩子提供一個安心的讀書環(huán)境，不讓他們分神”。禁止學校開小賣部，有人毫不客氣地說凌國強傻，可能損失上億元，但在凌國強看來，既要追求經(jīng)濟效益，又想教學質(zhì)量出成果，根本不可能，“要把教育當事業(yè)而非產(chǎn)業(yè)”。

因為擔心破壞教師團隊協(xié)作，凌國強甚至從未推薦過老師到學校任教。在他看來，在教育中守好原則和底線，既是讀懂人心和人性后教導學生的要求，也是辦好教育身體力行的堅守，更是辦好學校的秘訣。

“單靠掐尖不是做教育本質(zhì)”

伴隨“百合”系學校在應試教育中不斷斬獲佳績，有關“名校掐尖”的質(zhì)疑聲也開始響起。

2020年，隨著深圳市教育局下發(fā)的一紙公文——《2020年深圳市民辦義務教育學校招生電腦隨機搖號錄取實施細則》，“百合”系與深圳其他民辦學校一同跨入了不再跨區(qū)招生的“新學期”。

“一半上四大，七成上八大，一切不是點招掐尖，而是教育育人為本”，凌國強說，好的學校要為孩子提供成長的環(huán)境和氛圍——好同學、好師長、好教育環(huán)境，“環(huán)境好了，孩子就會熏陶出好習慣。”

教育本無捷徑，沒有了“掐尖”的百外還能走多遠？

凌國強脫口而出，“一點問題都沒有”?！昂芏嗳苏f百外掐尖，百外哪有掐到尖？百外自己小學部最優(yōu)秀的學生都給人家掐走了”，在凌國強看來，單靠掐尖并非教育本質(zhì)，回歸教育本真，如何充分挖掘?qū)W生的潛力才是好學校應該堅持的教育原則和底線。

如何讓學生的最大潛力得到體現(xiàn)？把能力發(fā)揮到最大，是百外辦學理念中最核心的一環(huán)。這里每個班的學生人數(shù)固定為40人，較國標每班45人的要求更加嚴格，但在英語教學中，每班學生還是會依據(jù)不同的基礎和學習習慣進一步分為兩個班，更有針對性地進行分層教學。

辦出深圳“最牛民?！钡牧鑷鴱?。攝影南都周刊記者孫海

“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流行的貴族學校，沒有針對學生的基礎、個性特點進行分層分類教育，造成一個班里的學生，受到的教育程度各有差別，這也對百外的開辦很有啟發(fā)，教育教學不能一刀切，要分層次、因材施教”，凌國強說。

親其師，信其道。多年的教育一線實踐經(jīng)歷，讓凌國強對師生關系格外看重。對于優(yōu)秀老師的標準，凌國強有著自己獨特評價體系——兩個“喜歡，一是做喜歡學生的老師，二是做學生喜歡的老師?！皩W生喜歡老師就會喜歡學校、喜歡上學，老師講什么就聽什么”。

對教師這一崗位而言，能做到上述兩個“喜歡”并非易事，為了做好教師的管理和培養(yǎng)，凌國強甚至采用了企業(yè)人員管理的招數(shù)——“末位淘汰”：百外的每位老師帶兩個班，如果在任何抽考中，所帶班級的相應學科分數(shù)低于平均分5分，則判為踩到紅線，該名老師將于下個學期離職。對老師們的軟性、硬性要求，使得百外校園中，4點半到6點15分間有了更多靈活時間：運動場上有的是學生進行體育鍛煉，第二課堂上的學生進一步發(fā)展興趣愛好，留校學生在課室完成作業(yè)，部分學生則由老師留堂免費補課。

“老師是良心活，所有的東西都是反映在學生身上，辦教育就是要不賺錢都要把老師培養(yǎng)、管理好，寧愿丟錢不愿丟臉”，凌國強說。

從一到百，亟待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的深圳如何“復制”百外？

特區(qū)40年，對今天的深圳而言，再談教育，已經(jīng)不僅僅是讓每個孩子有學可上，如何解決人們?nèi)找嬖鲩L的教育需求與教育發(fā)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成為當前深圳教育資源供給面對的首要難題。

對深圳家長而言，對優(yōu)質(zhì)學位的渴望也從未像今日那么強烈。

“深圳用40年干了人家400年的事，成為世界性的一個奇跡，但是深圳的教育目前還無法同城市發(fā)展相匹配”，凌國強直言，從城市發(fā)展規(guī)模上來說，深圳教育存在相當大的缺陷。

2019年，深圳發(fā)布《關于推進教育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意見》，對未來一段時間深圳教育發(fā)展的重要部署和謀劃。對于民辦教育，這份文件也再次提出了“優(yōu)質(zhì)特色發(fā)展”。被人們稱為“深圳第五大名?！钡摹鞍偻狻憋@然是這條路上的“先行者”。如何“復制”“百外”，借鑒其成功經(jīng)驗，提升深圳其他民辦教育資源水平，也成為了備受關注的問題。

“辦學校、辦教育不是空中樓閣，首先政府需要釋放更多的資源，深圳發(fā)展40年，不缺地不缺錢也不缺人，為什么教育這么缺？”面對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缺失的難題，凌國強和他的“百合”系學校，走出了一條福利留人、情感留人的新路。

2000年，百合控股集團旗下春蕾小學開始籌辦。招聘優(yōu)秀的師資力量成為了建校的核心。經(jīng)過挑選，100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老師進入了面試環(huán)境。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場面試，不僅校方包吃包住，甚至還報銷了來回路費，沒有面試上的老師，最后每人還獲得600元的回程費。凌國強的這一“厚道”舉動，迅速在全國教師群體中樹立起了“百合”系學校的好口碑。

在凌國強如今的辦公室里，幾乎找不到任何他曾經(jīng)身為地產(chǎn)企業(yè)家的影子，唯一能跟“房子”靠上點邊的，是幾所正在籌劃的“百合”系新校園的設計方案圖。位于深圳布吉的百合教育集團新大樓、剛剛簽署框架協(xié)議的百外深汕分校、正在與江西尋烏縣洽談的百外分?！?/p>

如今的“百合系”已經(jīng)從深圳人人都知道的“百合外國語”一所初中，發(fā)展至春蕾第一幼兒園、春蕾第二幼兒園、春蕾小學、百外世紀中學等囊括了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課外培訓等多教育階段的16所學校。

“百合系”的發(fā)展腳步，更是從深圳市區(qū)走到了深汕特別合作區(qū)，甚至走出特區(qū)，在惠州、江西、貴州等多地以聯(lián)合辦學的方式，輸出“百合”的教育理念和辦學方式。按照凌國強的計劃，未來的“百合系”將是一個擁有60到100所學校的龐大教育集團。

頗具實驗意義的是，當下這個教育集團正在與深圳市大鵬新區(qū)等地探討“公辦學校全托管”的全新辦學模式。政府按照公辦學校的標準興建校舍配備硬件設施，由百合教育集團采用自己的教育理念和辦學方式方法等“軟件”進行教學、管理。做到在不增加政府投入、不增加教師編制的前提下，提升教學質(zhì)量和水平。

由公辦教育的補充，到“公辦學校全托管”的全新辦學模式的試驗。某種程度上說，如今的百外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教育教學理念、方法向公辦學校的“反哺”。辦了20多年教育的凌國強將這種“反哺”視為理所應當，在他看來，“讓更多人去實現(xiàn)明白”早已成為自己人生的最大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