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嶼森
內容簡介:
表妹高考在即,白語橙在她的委托下幫她代理乒乓球隊志愿者協(xié)會會長“小斑馬”的職務,從而以“小斑馬”的身份結識了網(wǎng)友“水中玉”。不久后,因為球隊的一則丑聞被人爆料,白語橙卷入了一場與省隊“天才少年”況璟的恩怨糾葛。
“喂?橙橙,你舅舅快不行了,趕緊回來一趟?!?/p>
天高云淡。
一個普通的中午,白語橙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接到了她媽通知她舅舅病危的電話。
在她正常詢問了具體情況后,電話另一端的人突然離開了聽筒,好半天才繼續(xù)道:“什么毛病來著……哦,是心臟病突發(fā),挺嚴重,你快點兒回來。”末了又著重提醒一句,“剛剛打你妹妹的電話她沒接,給她發(fā)微信又不回,我怕聯(lián)系不到,你再通知她一下?!?/p>
白語橙握著手機愣了半晌,翻了翻白眼,掛斷。
果然,這邊她剛掛斷,另外一通電話就來了:“姐,”電話里,鄭旗的聲音聽上去焦急又難以言喻,沉默了三秒才道,“我爸真的病了?”
“你還在青川?”
“是啊,”鄭旗嘖了兩聲,“在我媽媽的畫室。”
“舅舅突發(fā)疾病,家里人都在玉城中心醫(yī)院,”白語橙從善如流,語氣清閑得像在問對方今天晚上吃什么,“你趕快定最早一班機票回來吧?!?/p>
不是白語橙太冷漠,實在是因為她媽演技太差了。
自己親弟弟快不行了,她媽居然連人家是什么毛病都沒記住。果然,等白語橙坐早班車返回玉城,趕到醫(yī)院時,正好看見她爸提個花籃往病房走。她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拽住她爸的衣角:“爸,演戲演全套,舅舅病危呢,你的表情還得再沉重一點。”
“啊,這樣嗎?”白銘愣怔了片刻,尷尬地咳嗽一聲轉移話題,“橙橙,這么快就回來了?爸給你拿包?!?/p>
“舅舅又搞什么貓膩?”
白語橙瞅了一眼頭頂病房的名牌,越過白銘直接推門走了進去。果然,她“心臟病突發(fā)”的舅舅鄭吏正靠在床頭悠閑地往嘴里塞蘋果,看見白語橙闖進來,嚇得果肉卡在嗓子眼,噎得他一陣猛咳。
“鄭旗已經(jīng)往回飛了,不久就能到?!卑渍Z橙低頭看了看表,吐槽道,“你心也太大了,舅,剛剛闖進來的要是鄭旗,你一準穿幫?!?/p>
“嘿,什么都瞞不過橙橙。”鄭吏扔掉蘋果核,整理了幾下病號服,“過會兒你妹來了,你就幫忙打打配合,等你放假回來,舅舅給你做覆盆子焦糖小布丁?!?/p>
“舅舅想要什么效果?”
“病入膏肓倒不至于,差不多勉強穩(wěn)住病情就行了,就說我絕對不能受氣,動輒命懸一線的那種?!?/p>
父女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白語橙心里清楚,這次全家人大張旗鼓地演戲,無非是為了把她那個心野到天邊的表妹叫回家。在鄭旗十二歲那年,她媽媽就去世了,剩下她爸一個人拉扯她也不容易,偏偏父女倆性子一模一樣,自從鄭旗進入青春期,家里就少不了鬧得雞飛蛋打。
鄭旗今年十七歲,在玉城七中念高三,還有半年就高考了。
為了讓小魔頭安分讀書,鄭吏給她辦理了封閉住校,把她逼得奓毛,狂罵她爸逼她住監(jiān)獄。哪知這樣都沒看住,半個月前的一個周末,鄭旗跑了出來。
除了白語橙,沒人知道鄭旗自己偷偷回了青川。
玉城市位于北方,而青川是個南方小鎮(zhèn),是鄭旗她媽媽的故鄉(xiāng)。鄭旗上初中之前,她一直跟父母生活在那兒,直到她媽媽因病去世,才跟著移居回她爸爸的故鄉(xiāng)玉城。
“我就是頭天晚上做了個夢,想我媽了,”鄭旗在她逃跑第三天時才主動聯(lián)系白語橙,“我想在青川待一段時間。住一個朋友家,女的,不用擔心。哦,對了,不要把我的行蹤透露給我爸,保密!”
白語橙恪盡職守當個好表姐,愣是一個字兒都沒說。
不過為了不讓長輩太憂慮,她還是稍稍給她媽透露了點兒口風。不過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高考迫在眉睫,就算要教育,總得把人找回來才是。白語橙猜到她舅會有動作,才沒著急告密,只是沒想到她舅會用裝病這招——
為了讓自己病得更具真實性,鄭吏不但鼓動家里人配合演戲,還托關系在醫(yī)院給他弄了個臨時床位,連病號服都換上了,就等鄭旗上鉤,用病中老父親的形象勸叛逆少女趕快回頭是岸。
很絕,很立竿見影。
不過要是讓鄭旗哪天得知真相,白語橙想,這戲怕是不能好好收場了。
床上假寐的舅舅演得正起勁兒,白語橙搖了搖頭,拎起床頭柜上的水壺,準備出去打一壺熱水。等她打完水折回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走錯了路。
她有點兒路癡,醫(yī)院的設計還大多七拐八拐的。她側頭瞥見旁邊“男科”的標志,鬧了個大紅臉,在一眾男人詫異的目光下拎著水壺躥得像只地鼠,也不管路了,一門心思只想飛速逃離男科走廊。
“對不起,對不起!”白語橙在拐角撞到了人。
她倒沒怎么樣,只是把對方手里的袋子撞掉了——她迅速放下水壺幫人撿東西,一些瓶瓶罐罐,約莫是剛開的藥。藥瓶上的字是英文,白語橙原本沒在意,可幾個略略眼熟的單詞還是讓她拿起瓶子的手滯了滯。
“您是……”話一問出口,白語橙才覺得唐突,趕緊抿抿嘴,低聲補充道,“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謝謝?!?/p>
對方點點頭,迅速從她手里接過藥瓶,不怎么在意地回了句便轉身離開。
等到人都走遠了,白語橙才回過神。是個眉目很周正的中年男人,目測跟她父母一般年紀。引起她注意的其實是男人的穿著:棉衣外套內的孔雀藍色運動衫,帶著幾道清淺的墨色條紋——是玉城體校乒乓球隊的隊服。
白語橙會認得,因為她舅舅鄭吏也有一件。
男人走下醫(yī)院大門口的石階,緩步來到一輛白色的轎車前,他拉開車門,把手中的塑料袋遞進去:“等下我直接去七中,你先回家吧,我讓司機送你?!彼筋^向前面的司機打了個招呼,“這段時間你在家休息休息,等事情解決了,再回隊里報到?!?/p>
直到鄭旗的媽媽因病去世,他才帶著鄭旗回歸故土——他拒絕了圈子里同門好友特聘他做教練員的邀請,只在玉城市體校做了個小小的廚師。
好像沒人能搞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作為女兒的鄭旗也是。
她從小跟著鄭吏耳濡目染,對乒乓球也保持著獨特的熱忱,因此在高一的時候就跟著他爸“近水樓臺”做了省隊志愿者協(xié)會的會長,平時以“小斑馬”為處理志愿者相關工作,偶爾也去看看現(xiàn)場比賽,卻沒曝光過自己。
對于圈子里的人來說,會長“小斑馬”是個神奇的存在。
“這個神秘的會長不但工作做得好,還能提供第一手線報,這要不是內部人員,我都以頭搶地!”
“我猜她肯定是職業(yè)的,運營就是工作,邊工作邊拿錢,你們懂的?!?/p>
“看看,如果讓別人知道了小斑馬其實就是一個毫無人身自由的高中生,”鄭旗總是這么振振有詞,“那還不反了天……這不利于我保持好不容易塑造出的高大上形象!”
她說得都有道理,但跟白語橙沒什么關系。一直到三個多月前,鄭旗在即將閉關之前找到白語橙,求她在自己高考之前,幫忙代理小斑馬的職務和相關工作。
“不行,你知道大學生有多忙嗎?”正閑得在宿舍摳腳的白語橙默默把平板上的動漫調小了音量,“我沒空?!?/p>
“好表姐,橙橙,求你了!”鄭旗在電話另一端鬼哭狼嚎,“你想想,這都是資源??!為國家做貢獻??!”
“你還是另尋他人吧?!?/p>
“別人我信不過嘛,”硬漢鄭旗使出了撒嬌這個撒手锏,聽得白語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要不到時候讓我爸給你開工資,不讓你白干!別說你對乒乓球不感興趣,你在家私藏張繼科的簽名海報,還給馬龍寫情書,我都看見了!”
“我……”
“謝謝姐!”鄭旗的話密得白語橙連個標點符號都插不進去,“等下我就把小斑馬的微信和其他管理賬號發(fā)給你,沒問題,我相信你!”
于是白語橙就這樣變成了乒乓省隊志愿者協(xié)會會長“小斑馬”——哦,是“代理小斑馬”。
“我親姐,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出租車剛在七中門口停穩(wěn),鄭旗就火急火燎地拉著白語橙下了車,“讓你幫我打理一下工作,你打理到人家媒體上去了?”
“我沒有,”白語橙趔趔趄趄地跟著跑,“我閑的嗎,去爆料這個?”
鄭旗緩緩放慢腳步:“那是怎么回事?”
“看情況再說吧?!卑渍Z橙嘆了口氣,“究竟是誤會還是有人刻意為之,總會有個說法的?!?/p>
那個在體育論壇持續(xù)飄紅的爆料帖主要圍繞兩個人。
權星屹和況璟,同為懷江省隊乒乓球隊的隊員,同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權星屹已經(jīng)進入省隊兩年了,還在今年擔任了隊長。他是在兩年前省隊選拔賽上出線入選的,這兩年間他勢如破竹,在很多重要賽事上取得不菲成績,一躍成為圈里炙手可熱的新星。而況璟跟他系出同門,兩人少時一起在玉城體校訓練成長,境遇卻天南地北。
說起來,況璟本該比權星屹有更好的發(fā)展。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曾嶄露頭角,一度被譽為“天才少年”??烧l知兩年前的省隊選拔賽上,“天才少年”卻慘敗于“黑馬小子”,天才蒙塵,淪為平庸。直到小半年前,況璟的主管教練被聘入省隊,他才“借光”成為省隊的正式一員,可在權星屹的光芒下,怕是已沒人再記得他這個所謂的“天才少年”了。
況璟晚了兩年。
兩年的時光對于一個運動員來說,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讓他永遠無法翻身。
那篇所謂的爆料“舊事重提”,爆料人聲稱當年選拔賽存在驚人內幕,況璟發(fā)揮失常實乃“迫于無奈”,是權星屹靠著不正當手段搶走了本應屬于況璟的名額。話說得模棱兩可,單純八卦倒也掀不起什么風浪,問題在于爆料人還附上了兩人吵架的一段錄音,疑似不和,坐實了傳聞。而爆料人小斑馬的身份,也成了讓吃瓜群眾深信的關鍵。
這段時間鄭旗在學校封閉,白語橙更是不明白事情是如何發(fā)展至此的,雖然她一直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當她跟鄭旗一起面對前來興師問罪的那幾個人時,還是情不自禁地腿軟。
“小姑娘不必害怕,我們是省乒乓球隊的,就之前網(wǎng)上的一些傳聞來了解一下情況。”
先說話的男人西裝革履,戴著一副銀邊眼鏡,還拎著公文包——看上去完全不像個打球的,倒像是個律師。
可白語橙對他毫無興趣,眼睛一直盯在他身后。
棉衣外套內熟悉的孔雀藍運動衫,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她在醫(yī)院撞到的那個中年男人。可能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男人撥開“銀邊眼鏡”,走到她們面前,犀利的眼神在她和鄭旗之間逡巡了一圈:“誰是鄭旗?”
“我是,”鄭旗擺了擺手,態(tài)度不怎么好,“怎么了?”
“你是鄭吏的女兒?”男人斂眉,居然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果然,性子跟你爸一模一樣?!?/p>
怕鄭旗再控制不住奓毛,白語橙只好搶先問道:“您是?”
男人把目光移到白語橙身上,緩緩道:“我是況璟的主管教練,我叫謝文韜?!?/p>
十月的玉城已經(jīng)快入冬了。
深秋的冷風呼啦啦地刮著白語橙的臉,她都沒注意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到家樓下的,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上樓梯,心事重重地按響了門鈴。
“橙橙,你先別進來了,”她媽倏地打開門,正在玄關處彎腰倒騰著一個大箱子,“你爸的朋友剛給他送了一箱車厘子,我給你裝兩袋,你幫忙給姥姥姥爺送去吧。”
“媽,”白語橙默默從箱子里撈出兩個,蹭干凈灰就塞嘴里了,“您可真是我親媽。”
要不是她姥姥家就住在她家一墻之隔的小區(qū),今天已經(jīng)被折騰散架的白語橙早就罷工了。
日頭西斜,漫天紅霞,明天該是個好天氣。
內心陰云籠罩的白語橙提著兩大袋車厘子,慢吞吞地往隔壁小區(qū)走。正趕上下班高峰,在行色匆匆亟待回家體驗溫馨的上班族來說,她這個臉色鐵青的花季少女頹廢得倒是很出眾。等她按照她媽媽的交代送完水果出來,手表的指針剛好指向六點。
天已經(jīng)擦黑了,小區(qū)里亮起了路燈。
這是個老小區(qū),從白語橙記事起,她姥姥姥爺就住在這兒了,小區(qū)存在的年頭可能更久。路燈電路接觸不好,物業(yè)大概也懶得管。
她靠著微弱的光亮走出樓宇,小區(qū)的中央是個空曠的花園,原本是放健身器材供人鍛煉的地方,前不久那些破舊的器材都被搬走了,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廢棄的噴泉,兩旁種滿了梧桐樹。白語橙踩著小碎步嗒嗒嗒走過去,卻突然一腳踩到了滿地落葉,寂靜的空氣里發(fā)出“咔嚓”一聲響。
在她身前不遠處,有人聞聲抬起頭。
男生留著簡潔的黑色短發(fā),剃掉了兩側多余的鬢角,顯得干練又清爽。他穿了一身黑站在路燈下,本就瑩白的皮膚被映得幾乎發(fā)光,像塊剔透的水玉。
整個人都很好看、很和諧,如果他沒正拿著一根棍子在地上扒拉落葉的話。
白語橙愣住了。不是她突然看到帥哥太興奮,而是這張臉……她最最不希望見到這張臉!
不會這么巧吧,他家住這兒?
拜托拜托,讓她消失吧,要不現(xiàn)在就落下一道天雷,把她劈失憶了也行。
倒是男生,被她這副難以言喻的模樣搞迷亂了,他直起身,蹙了蹙眉,抬起木棍往她腳邊點了點:“你踩到了?!?/p>
白語橙“騰”地跳遠,不知發(fā)哪門子瘋,瞥了一眼地面就念叨:“乒……”
男生這才反應過來,甚至似乎臉紅了一下,才撥亂了腳底那些半綠半黃的落葉,動作流暢地扔開木棍,權當無事發(fā)生。
這是一種詛咒。
就在一個小時前,白語橙剛剛跟眼前這個男生的主管教練見面。
“你?”銀邊眼鏡詫異地看了看白語橙,又轉向謝文韜,“不是那個……”
“是我,”白語橙拽住鄭旗的手,在她虎口處悄悄按了按,“你們不是想找小斑馬嗎?我猜憑你們的能力可能已經(jīng)查到鄭旗頭上了,不過你們大概不知道,鄭旗馬上高考了,這段時間小斑馬的工作都是我在打理的,跟她沒有關系。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請你們保護好鄭旗的個人隱私,不要把她是小斑馬的事情泄露出去?!?/p>
白語橙不是什么“圣母”,但如果這件事影響到鄭旗升學……她怎么能對不起他舅裝病的良苦用心!
“這叫什么話?”鄭旗脖子一梗,“咋就跟我沒關系了?”
她就猜到依鄭旗的倔驢脾氣不能接受,直接使出撒手锏:“你聽話,回去好好念書,其他事先別管了——你爸還在醫(yī)院躺著,你難道要氣死他嗎?”
果然,鄭旗眨巴眨巴眼睛,蔫了。
沉默了好久的謝文韜在聽見剛剛的話時才又抬起頭,蹙了蹙眉:“你爸怎么了?”
“跟您有關系嗎?”鄭旗又陰陽怪氣地翻了個白眼,白語橙都不曉得她身上那股對謝文韜莫名其妙的敵意從何而來,“您只管處理丑聞,管我爸干什么?”
唯恐再被安個什么大不敬的罪,白語橙火急火燎地把鄭旗推出門交給班主任,并再三警告,讓她好好讀書,絕對不能惹事兒,才又回頭去找謝文韜,看對方準備如何危機公關。
謝文韜說他們已經(jīng)以省隊的名義聯(lián)系媒體溝通刪除,可這還不夠——
最后,白語橙答應對方會以小斑馬的名義發(fā)文澄清謠言不實,并暫時辭任志愿者協(xié)會會長的職務,這事才算暫時了結。
幫著人家打理工作打理到下崗,白語橙自七中回來便一直心有不甘。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偶遇了事件當事人之一,她心里翻騰的怔然便可想而知,對外直接表現(xiàn)成她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卻死活憋不出一句話。
倒是況璟先被盯得憋不住,問道:“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卑渍Z橙花了三秒迅速決定先裝傻,“天太黑,我就是迷路了,然后你……突然出現(xiàn),嚇了我一跳?!?/p>
分明是你突然闖進我的地盤了好嗎?
況璟有點兒無語,不過還是好脾氣地回道:“你順著這幾盞路燈往前走,穿過花園,很快就能看見大門了?!?/p>
“哦,謝謝你啊。”
白語橙演戲演到底,假裝懵懂無知地縮了縮脖子,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況璟依然在路燈下定定地站著,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白語橙倏地把頭轉過來,蹙了蹙眉,深深嘆了口氣。
“干什么呢,指甲都快被你啃禿了?!?/p>
王若梅女士一推開門,就看見自家女兒正把腿蹬在墻上,在床上癱成“貓餅”,一邊啃指甲一邊雙眼無神地放空。她把洗好的車厘子放在床頭,撿起孤零零落在地板上的手機:“都震半天了,你沒聽到啊?”
白語橙看了看不斷有消息躥上來的屏幕,一陣頭疼:“先放這兒吧,等會兒看?!?/p>
“你舅一直問呢,鄭旗那邊沒出什么問題吧?”
“不是拜托您跟舅舅解釋一下嘛……”白語橙懶洋洋地揉了揉腦殼,“鄭旗已經(jīng)乖乖回學校讀書了,她那個志愿者的工作有我看著呢,沒問題,分分鐘解決?!?/p>
知女莫若母,王女士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你能行嗎?你可別糊弄我,聽說下午省隊就有人來醫(yī)院找你舅,談了好久呢,也不知道都談些啥了,怪嚇人的?!?/p>
媽呀,來得這么快?
前腳答應先讓她全責解決,后腳就去找鄭旗家長,白語橙對于省隊這種“表里不一”的行徑發(fā)自內心地鄙視,自責瞬間沒了大半,有理的倒顯得有些無理了:“怪不得我當時老感覺那個教練針對舅舅,他是不是跟舅舅有仇?”
白語橙的腦門被拍了一巴掌:“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謝文韜是你舅以前當運動員時候的隊友,人家聽說你舅‘病了,順便來探望探望,我還沒說你呢,什么事兒都往外講,就你嘴碎。”
白語橙腦補了一下她躺在病床上睡大覺的舅舅被來探病的一伙人殺得措手不及的樣子,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等她媽出了屋,關上門,她才慢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來,撈起手機解鎖。
半小時前她按要求去乒乓論壇以小斑馬的名義發(fā)了澄清帖,除了證明謠言不實之外,她也暫時辭去相關工作職務以表誠意。
帖子一發(fā)出,小斑馬的社交圈果然炸鍋了。白語橙一概沒理,只跟副會長草草解釋了幾句,安排好交接工作就丟掉手機放空了。
現(xiàn)在她再次無視掉其他消息,手指滑到微信置頂,猶豫了幾秒才點進去。
水中玉:我知道你遇到麻煩了,不論如何,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白語橙皺了皺鼻子,回道:謝謝你相信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具體情況等我有空再跟你解釋。
對方像是一直在等她回話似的,消息發(fā)過去后幾乎秒回:你終于回我消息了。我只擔心你,你沒事就好。
小斑馬:哈哈,我當然沒事啦,先前我在處理一些事情,攤上這檔子事兒是挺倒霉的,不過沒關系,總會過去的嘛。
水中玉:畢竟你是最樂觀的小馬。
白語橙的臉下意識地紅了紅,煩躁的情緒倒是被沖淡了不少。她沒準備再多說,回給對方一個“好夢”的表情便退出了微信,卻把嘴唇貼在話筒上小聲道:“晚安,水中玉。”
這個叫“水中玉”的網(wǎng)友是白語橙接管小斑馬這個賬號之后認識的。
認識的契機倒很簡單,有一次她用小斑馬的賬號在論壇發(fā)表了一篇與現(xiàn)役國家乒乓球運動員技戰(zhàn)術相關的貼子,一個名叫水中玉的網(wǎng)友給這篇帖子留了言,她覺得這人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又回了帖,一來二去便聊開了,還互加了工作號的微信。
不只是有關乒乓球的,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水中玉都與自己出奇合拍。
人家都說知己難求,白語橙很慶幸與水中玉的相遇。也許是出于私心,她還沒有把有關水中玉的事告訴任何人,兩人也始終保持隔著網(wǎng)線的“君子”距離,她只知道對方是個跟她年紀相仿的男生。同樣,為避免生事,她也沒有跟對方提過有關小斑馬的身份問題。
畢竟談的是心,兩人好像都不怎么在乎別的。
而事到如今,就算白語橙想解釋,好像也無從開口了。
謠言這種東西本身就是有彈性的。
權星屹和況璟的八卦雖然聽上去勁爆,但所謂的證據(jù),也就只有那通模棱兩可的吵架錄音——確實是在吵架,但就算是恩愛夫妻都無可避免會吵架,還不許人家隊友吵個架了?
尤其是權星屹那些迷妹小粉絲,一個個看似冷靜自持,實際內心蠢蠢欲動,都在按捺著等待反擊的由頭出現(xiàn)。果然,小斑馬那條澄清帖在論壇飄紅后,權星屹的粉絲們立刻樹立了信心,之前單一咒罵權星屹的風向很快就變了。
“就知道哥哥不是那種人,爆料者用心險惡,小星宿們永遠支持星屹哥哥!”
“編完黑料道歉卸任就完了?我們哥哥被罵了那么久怎么算?國際邀請賽馬上就要開始了,影響哥哥發(fā)揮,你能承擔嗎?”
“仔細想想,這次事情獲利最大的是某隊友吧?誰知道是不是隊友自導自演……”
白語橙看網(wǎng)上那些言論看笑了。她笑著笑著腦子里卻突然閃過之前燈下,男生沉寂又安靜的側臉,他那么認真地低頭擺弄,溫柔和專注好像都給了腳下的落葉,但白語橙知道他不是在看落葉。
況璟和權星屹都是這場風波的“受害者”,況璟不如權星屹那樣大露鋒芒,除了最初的“天才少年”設定以外,也沒拿過什么有實質意義的獎項,就連白語橙一家這樣的資深球迷,對況璟的關注都比對權星屹要少很多。
權星屹不遠的將來要進國家隊的——那況璟呢?
小一些的時候,白語橙倒是被她舅舅帶去過體校幾次,但那時她對這些小隊員也都沒什么興趣,頂多看個熱鬧。如今倒是有點兒被打臉了……況璟只有寥寥幾行字的百度百科已經(jīng)快被她給翻爛了,也琢磨不出什么花來,愧疚之情倒是又添了一層。
“驚爆!‘懷江省隊乒乓之王權星屹暌違兩年的選拔賽驚人內幕——昔日好友大打出手,原因竟然是……”
白語橙又把那條該死的爆料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倒差點兒忘了,實打實的音頻錄下了權星屹和況璟的爭吵,那不是假的,甚至是她親手錄下的。
兩個多月前的一個乒乓球線下活動,白語橙在學校新聞社任職的舍友呂熹安托她幫忙抓幾個小運動員采訪,好讓她撰寫個稿子投給學校,用來加學分。
不是什么難事,小運動員們都爭先恐后,七嘴八舌地跟白語橙聊了半晌,正當她準備走出休息室時,錄音筆還沒來得及關,卻在拐角撞見了兩個人在吵架。
一個略低沉的聲音說:“你最近狀態(tài)不好,可以歇一歇?!?/p>
一個略清澈的聲音回:“我的狀態(tài)從兩年半前起就沒好過啊,你還挺健忘的?!?/p>
略低沉的聲音有點兒急了:“你跟我說話非要這么夾槍帶棒的嗎?”
略清澈的聲音充滿了嘲諷:“如果你還能有幾分真誠,就應該能感覺出來,我壓根不想跟你說話。”
白語橙覺得自己好像誤闖了別人的什么秘密領地,嚇得撒腿就跑。雖然誤打誤撞錄下了幾句莫名其妙的對話,但她甚至連人家長啥樣都沒看清,更別提對號入座,把這種東西當成證據(jù)賣給媒體了。
那么,這段錄音是怎么跑到媒體手里的呢……難道跟呂熹安有關?
怎么可能?她這舍友單純得就像一張剛出廠的打印紙,要真有爆料東西給媒體的歪心思,早就混上新聞社副社長了。
心有所想,手機鈴鬼魅一般響了起來,話筒里傳來她舍友呂熹安快樂的聲音:“我的乖乖橙,你表妹的事解決了嗎?你什么時候回來,臣妾獨守空房好寂寞啊。”
“后天,”白語橙漫不經(jīng)心,“這幾天的課堂筆記你都幫我記了吧?”
“哎呀,記了,記了,你別煞風景嘛,”呂熹安快樂的聲音又高了一個度,“聽我說,我有一個驚喜給你!”
白語橙看了看胳膊上自動泛起的雞皮疙瘩:“什么驚喜?”
“你知道過陣子開始的乒乓球國際邀請賽吧,哈哈,我們學校拿下了主辦權!”呂熹安尖叫了一聲,“聽說省隊那幾個優(yōu)秀的帥哥都要參賽,還要提前來我們學校適應場地——今天上午學校就開始大張旗鼓地招募學生志愿者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想去,眼明手快立馬就幫你報了名!愛不愛我,感不感動,開不開心!”
終于知道背后的涼意是從哪里來的了,白語橙握著手機舔了舔后槽牙,發(fā)誓她半年內都不想再看見乒乓球了。
澄北大學作為懷江省省會澄北市的“冠名”高等學府,以優(yōu)秀的師資力量和完備的硬件設施見長,拿下什么大型競賽的主辦權也不是稀罕事。
呂熹安在幫白語橙報名志愿者的時候還附加了一段小論文,特別強調了一下她對乒乓球懷抱著多么大的熱忱,有多么渴望這個機會,直到白語橙返校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托人的福,已經(jīng)成功拿下了隊員生活助理的崗位。
對于這樣的安排,白語橙滿臉都寫著高興:“你說我現(xiàn)在拒絕還來得及嗎?”
“干嗎呀?”呂熹安表示費解,“你瞧瞧你說的是人話嗎?怎么回家一趟還轉了性呢,就算你自己答應了,你貼在床頭的馬龍海報也不答應!”
“住嘴!要不是你,我就不用這么糾結了!”
在看見正式的參賽人員名單前,白語橙還抱著最后一絲絲僥幸,等到她顫抖著看見名單上清晰的“況璟”二字時,終于眼前徹底一黑。
省隊進校那天,她不僅要從此跟她寶貴的午休時間說再見,還要冒著凜冽的寒風站在校門口,像個傻瓜似的揮舞著啦啦棒,熱烈歡迎隊員們的到來。
趁著人還沒進門,白語橙插空給水中玉發(fā)微信:你相信孽緣嗎?有個我不想見到的人,可我越是不想,卻好像離他越近似的,頭痛。
半晌,水中玉回復:我猜是你太敏感了,如果你不那么關注對方,也許會好點兒。
小斑馬:我覺得你說得對……我試試?
水中玉:你要是覺得煩,我們晚上可以多聊聊。我待會兒還有事,可能沒辦法及時回你。
小斑馬:哈哈,沒關系,你先去忙!對了,我突然有點兒好奇哈,你……有沒有什么不想見到的人?
水中玉沒有立刻回答。聊天界面靜默了許久,久到白語橙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問得太唐突了,對方才慢吞吞又簡略地回了一個字:有。
“快,快,準備,到了,到了!”
大概是省隊的車進門了,兩側的人群瞬間嘈雜起來,打斷了白語橙的思緒。她不得不迅速把手機塞回口袋里,手忙腳亂地拿起啦啦棒,卻由于太著急,啦啦棒一個寸勁兒竟直接從她手里飛了出去——“砰”的一聲,精準無誤地砸到了迎面而來的汽車上。
車窗里伸出一顆圓乎乎的頭,年紀不大的男生長了一張非常積極、陽光的臉,鼻梁高挺,帶著清爽的少年氣。他低頭往地面瞅了瞅,汽車轱轆給那個可憐的啦啦棒軋爆了:“媽呀,歡迎我們不用這么熱情吧!”
人們都窸窸窣窣地笑起來,白語橙卻兀自一愣。
透過降下的窗戶玻璃,白語橙的注意力被另一個人吸引了。況璟坐在陽光男孩里面的位置,還是那副表情,眉目隱在車內的陰影里,看不出悲喜。不知道為什么,在白語橙盯著他看的時候,一直目不斜視的況璟居然轉過了頭。
汽車緩慢行過身前的時刻,白語橙竟莫名地覺得他……好像跟自己對視了。
如果不是謝文韜堅持,況璟原本不想報這個比賽的。
國際邀請賽說小不小,最大的好處是能給運動員攢經(jīng)驗和個人積分,畢竟國外運動員的球路和打法都不同,也是個很好的鍛煉機會。
“我還找不到感覺,”當時況璟這么跟他的主管教練建議,“不如把機會讓給其他人吧。”
“我覺得你能打,”謝文韜一點兒都沒有征求他意見的意思,“你放心去打吧?!?/p>
而現(xiàn)在他跟著大部隊把行李拖到澄北大學給他們準備的宿舍,有點兒不確定自己沒堅持初衷是對還是錯了。走在他后面的晏一修幾步越過他,進門直接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放,拉開拉鏈拽出一包薯片,優(yōu)哉游哉地倒在床上:“我就睡這兒了,我要跟師兄一屋!”
況璟輕笑著瞥了瞥他:“你要是想跟我打,也行。”
晏一修是三個月前才來省隊報到的,被收在了謝文韜門下,按理是該叫況璟一聲“師兄”。不過尋常人剛認識都有個禮貌矜持的過程,晏一修沒有,自來熟到見第一面就“師兄,師兄”地喊上了,也好在他長得夠陽光可愛,不至于讓況璟產(chǎn)生一巴掌拍死他的沖動。
球隊有個說法——比賽期間住一屋的兩個人,大概率抽簽都會抽到同一個半?yún)^(qū),所以況璟才會那么調侃他。
“我就樂意跟師兄打,我樂意,”晏一修嚼著薯片耍貧嘴,“哎,對,今天校門口那個女生太逗了,哈哈哈,嚇我一跳?!?/p>
況璟停下整理行李的手,頓了頓:“我好像見過她。”
“不是吧?”晏一修皺了皺鼻子,怪叫一聲,“這都什么年代了,一見鐘情也挺浪漫的,師兄咋還用這么老土的表達方式!”
“不確定……不是那個意思。”況璟懶得跟對方解釋,他想起那日傍晚在小區(qū)花園,女生回頭看他的眼神——好奇、疑惑,又或者是探尋?況璟兀自皺了皺眉,總不至于是憐愛吧。
一刻鐘后,隊員們收拾好行李下樓,況璟他們就又在宿舍大堂看見了晏一修口中“太逗了”的女生正抱著一個大箱子往里走,箱子里是他們這次比賽的贊助飲用水。
“簡直是大力出奇跡啊,”晏一修眼睛都直了,“騰”地躥到女生面前,飛速從箱子里掏了一瓶水,“隊里現(xiàn)在都允許雇傭童工了?”
“你才是童工,”女生懷里的箱子被過來的兩個男生接過去搬走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先是下意識地回了晏一修一句,然后飛速抬頭瞥了走在后方的況璟一眼,皺皺鼻子,“我是本校大二的學生好不好,來做生活助理的?!?/p>
晏一修顯然不信:“你大二?開玩笑,你幾歲呀,妹妹?”
“妹妹什么妹妹,我還差幾個月就滿二十了,”況璟感覺女生又飛速瞥了自己一眼,“反正比你大。”
不怪晏一修咋呼,眼前的女生確實看上去比她實際年齡小。
一雙瞳色淺淡的圓眼睛雖不算特別大,但勝在清澈透亮,思考的時候會滴溜溜轉。先前在校門口的時候他沒太看清,這回他看清了,是他上次在家門口的花園遇到的女生,那個想偷看他又欲言又止的眼神一點兒沒變。
“你怎么知道比我大,你認識我?。俊标桃恍捱珠_嘴,指了指自己。
“晏一修,不久前剛滿十七歲,省隊最年輕的小隊員,省青賽上一舉奪得冠軍的黑馬,打球方式是直板橫打,”半小時前白語橙剛被她熱衷八卦的好室友把這次比賽的隊內主力全部按頭科普了一遍,她懶懶地盯著晏一修讀,“球路灑拓,路數(shù)雞賊,人送外號——花季一只怪?!?/p>
況璟實在沒憋住笑出了聲。
晏一修被調侃正好沒處“挽尊”,他看了看況璟,往白語橙面前狠推了他一把:“哎,那你認不認識他?。克f他認識你呢。”
白語橙的腦門直直磕到對方的下顎。
不知是噴了什么還是沐浴露的味道,男生身上有股很好聞的清冷甜味,從白語橙的角度只能隱約看見他紅潤的嘴唇。原本是要立刻躲開的,但身體卻突然不聽使喚,跟個機器人似的黏在對方身前一動不動。
“白語橙!上課要遲到了!”最后是呂熹安的驚天巨嗓打破了僵持,試圖把她的靈魂塞回呆滯的外殼,甚至抽空發(fā)了會兒花癡,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們已經(jīng)跑到教室門口了。
可能是被拽走得太突然,白語橙并沒有注意到,況璟原本沉靜的眼神在聽到她名字的時候突然震了震,思忖片刻后,微揚的嘴角都跟著沉了下去。
白語橙大學選修的是心理學專業(yè),雖然她從前對這個領域一竅不通。
當年高考發(fā)揮得有點微微失常,為了能順利進入澄北大學,她不得已選擇了專業(yè)調劑,于是便誤打誤撞被送進了自己毫無興趣的這個專業(yè)。而現(xiàn)在嘛,沒辦法,自己選的專業(yè),跪著也得念完,雖然她不清楚念著有啥意義,但至少學分是要拿的。
“今天是班主任的課,再讓她抓到遲到,這學期就只能等著補考了?!?/p>
兩個人剛好踩著鈴聲進教室,班主任周楠側頭看了她們一眼,抿抿嘴角沒吱聲,兩人落座后都實打實地松了口氣。心理學專業(yè)課對白語橙來說還跟平時一樣枯燥,只不過她這次下課后倒沒像以往那么著急收拾書包走人,而是等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提著書包走到講臺前:“周老師,我有點兒問題想問你?!?/p>
周楠停下正在整理課件的手:“喲,我們班最佛系的妹妹都來問問題啦,不容易。”
周楠今年二十七歲,研究生畢業(yè)后不久就被大學直聘做了班導。白語橙他們班是她帶的第一屆學生,因為年紀差不多又心直口快,莫名成了學生口中懟死人不償命的麻辣女教師。除了在紀律方面嚴明了點,白語橙還是挺喜歡她的。
明知話里是在嘲諷她平時吊兒郎當,白語橙也不介意,只是溫暾地笑了下,摸出一張紙:“周老師你看,這幾個英文單詞……都是心理疾病的相關專業(yè)術語,對吧?”
周楠抬眸:“撇開你好幾處字母都寫錯了不說,這是穩(wěn)定心神方面的藥物,應該沒錯?!?/p>
白語橙吞吞口水:“那要是正常人吃呢?”
“正常人?”周楠皺了皺眉,“這種嚴重影響精神系統(tǒng)的藥物,哪兒都不敢隨便亂開,需要遵醫(yī)囑的。藥量一個沒控制好還容易引發(fā)多種并發(fā)癥,心悸啊,心律不齊啊,也不是沒可能發(fā)生,不建議多吃?!?/p>
“周老師你……誤會了,”白語橙把紙塞回兜里,“我就是想多學習學習?!?/p>
言止于此,她沒再多問,淡定地又挨了周楠幾句懟后便離開了教學樓。
那些單詞是當時她在醫(yī)院撞到謝文韜時,從那堆藥瓶上大致記下來的。如果按照周楠所說,這些是穩(wěn)定心神的神經(jīng)類藥物,那……藥又是給誰開的呢?
她心里起了個念頭,但她不太愿意細想。
就在她猶豫著是先去食堂吃飯還是直接去體育館干活時,電話突然響了,里面?zhèn)鞒鲆坏勒φ艉舻穆曇簦骸拔?,甜橙妹妹?麻煩幫我和況璟打兩份飯送到416寢室,忌油膩葷腥,謝謝哦!”
白語橙詫異地把電話抬起又放下了好幾次,問:“你……你怎么知道我電話的?”
“這還不簡單嗎?問啊。”
“你們?yōu)槭裁床蛔约喝コ浴?/p>
“我們訓練很辛苦的,而且你不是生活助理嗎?快點了哈!”
不等白語橙再說什么,那邊就把電話掛了。
不管之前攪沒攪和到跟乒乓球有關的那些恩怨情仇……白語橙無語地吹了吹劉海,她都覺得自己接下來的一個月要分外不好過了。
澄北大學統(tǒng)一給省隊隊員們安排在了環(huán)境最好的研究生宿舍副樓,雖然是晚餐時間,但隊員貌似都被抓去訓練了,樓內既安靜又空蕩。
白語橙提著買好的飯往晏一修他們寢室走,敲了敲門沒人回應,剛想直接把飯放在門口走人,不經(jīng)意轉了下門把——結果門開了。
他們運動員平時就生活得這么隨意嗎?連門都不鎖!
算了,來都來了,白語橙挺直脊背走進,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個偷摸入室的。他們的小套間里有個小門廳,她迅速把飯放在茶幾上,走了沒幾步又怕飯涼了,便想折回來,可沒想到一拽衣服帶出一樣東西來,“吧嗒”砸在地上。
順便,她還實實在在地踩了一腳。
“你干什么?”
白語橙循聲望向門口,尷尬地彎了彎眼睛:“晏一修讓我給你們送飯……”
鬼曉得況璟是什么時候回來的。白毛巾還搭在男生的肩膀,額角濡濕的頭發(fā)被一條黑白相間的發(fā)帶束了起來,黑亮的瞳仁更顯分明。一滴水珠順著況璟的喉結滑進衣領,白語橙下意識吞了吞口水。
“腳,”男生面無表情抬起手指,“你的?!?/p>
白語橙瞬間回神,連忙把腳拿開,才看清慘遭她毒腳的東西是什么。
是球拍——不是嶄新的,但看得出被主人精心保養(yǎng)過,她恰好踩中的是那面光滑的黑色海綿反膠,仔細看甚至還能看見隱隱的腳印。
白語橙感覺腦袋“嗡”一聲:“是你的?”
況璟淡淡地側頭點了一下。
“抱歉,抱歉,”白語橙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濕紙巾,“我馬上幫你擦干凈……”
“不用了?!睕r璟快步走過來,從白語橙手里拿回球拍,白語橙只來得及聽見“刺啦”一聲響——他居然直接撕掉了拍子的膠皮!
“你干什么!”白語橙沖他吼完,才恍然找回自己的立場,漲紅了臉揉揉鼻子,“被我踩了一腳……用得著這樣嗎?呃,我覺得它還能搶救一下?”
“不用了,”況璟重復一遍抬眼看向白語橙,“反正我也準備扔了它?!?/p>
這副拍子他已經(jīng)用了六年。
前不久謝文韜找他談過,說他覺得現(xiàn)下的拍子已經(jīng)不太適合他了,想要在技戰(zhàn)術方面做出更多嘗試,不如換新的。那時候他聽進去了,但拍子握在手心早就滲透了溫度,讓他扔掉還真有點兒下不去手。
眼前女生出現(xiàn)的時機剛剛好,最恰當?shù)亟o他刺激,讓他在來得及心疼和思考之前就撕了膠皮,扔了板。這么看的話,他倒是該謝謝她。
白語橙被他嚇得心怦怦跳:“不是我的問題吧?”
“比起這個,我有別的問題想問你,”況璟眉宇間突然染上一層柔和,躊躇半晌,還是道,“前段時間,是你代理了志愿者協(xié)會會長小斑馬的工作嗎?”
白語橙這回真的愣了:“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
況璟眉宇間那層柔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種僵硬的冷漠:“飯放這兒,”他又恢復到最初漠然的狀態(tài),蹙眉把沙發(fā)上的衣服疊好,沒有再給白語橙一個眼神,“麻煩你了,你回去吧?!?/p>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覺得我有必要跟解釋一下,”雖然在回學校之前白語橙也做好了面對這件事的準備,但況璟提得猝不及防,讓她把先前打好的腹稿全忘了,只會急吼吼地辯白,“串通媒體發(fā)通稿這種事,我沒做過?!?/p>
“解不解釋有什么用?!睕r璟突然轉過身,沉著嗓子道,“你已經(jīng)給別人造成困擾了。”
下期預告:
白語橙發(fā)誓她絕對沒有刻意關注況璟,真的只是巧合——路過體育館時,她瞥見況璟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拍了幾張他的背影照,卻被當事人抓包。白語橙順勢和他聊起天來,況璟卻不太接受,表示他不喜歡被人關注,不希望她在他身上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