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余
可以土到掉渣,不能俗不可耐
“可以土到掉渣,不能俗不可耐?!边@可能是娛樂節(jié)目《樂隊的夏天》第二季播出至今,被討論最多的一句話。說出這句話的是五條人樂隊主唱仁科,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最后讓樂隊出圈的不是音樂,而是演出完后與主持人馬東等人的互動。
《樂隊的夏天》第二季第一期比賽中,導演建議五條人樂隊唱更大眾化的《問題出現(xiàn)我再告訴大家》,但在現(xiàn)場音樂響起時,仁科臨時決定改唱廣東海豐方言歌曲《道山靚仔》。搭檔茂濤之前勸仁科想清楚:“要考慮別人,一旦換歌,提詞器、燈光、舞美都要重來。”但當?shù)谝粋€音響起時,茂濤知道,仁科這次又要“佬勢勢”(海豐方言,可理解為“厲害厲害”)。
一個坦誠說“為了名利而來”的樂隊,結果為了滿足那一刻的熱血,棄名利而去。這本身就是很搖滾的一件事。
本來極具方言特色的音樂只有在專業(yè)樂迷那里才有優(yōu)勢,結果專業(yè)樂迷40分的滿分,五條人樂隊只得了14分。在知乎上,一位樂評人的評論獲得了超高點贊,他說:“五條人樂隊的音樂才是真正的大俗大雅,超脫于五行之外。論格調,他們應該是第一期節(jié)目里最高的,但當仁科在臺上臨時換歌,導致設計好的燈光、音響全部抓瞎,甚至連字幕都沒有的時候,‘高級樂迷們瞬間現(xiàn)了原形?!?/p>
也有人說,五條人樂隊在節(jié)目中完成了一次堪稱偉大的行為藝術,狠狠地抽了這個流量時代一記耳光。但是仔細聽他們的歌,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音樂和人一樣,自由、隨性、不羈。若論音樂接地氣的程度,他們的歌可以說直接躺在地上,寫的都是身邊的人和事,很像樂隊Logo——一個紅色塑料袋,有著赤裸裸的真實。
雖然名曰五條人,實際上樂隊的核心成員只有茂濤和仁科兩個人。他們來自廣東省海豐縣,深受當?shù)匚幕绊懀枨劢钩鞘械霓D型以及社會中邊緣人物的生活。比如《道山靚仔》將視角對準一個穿破拖鞋、騎破單車,頭發(fā)亂糟糟、看起來很拽的小混混。在一個“天烏烏,欲下雨”的天氣里,正在看守所里的他,似乎聽到媽媽喊他回家吃飯,悔不當初?!短ぜ苣_車牽頭豬》里唱海豐的發(fā)展:“城市不像城市,農村不像農村,海豐公園只建一個門?!痹凇恫懿倌銊e怕》中,五條人將村民打架的場景寫了進去……
海豐當?shù)孛耧L彪悍,俗稱“天上雷公,地上海豐”,五條人樂隊的歌詞也是這樣,簡單甚至粗暴,有時直接把新聞稿的敘述拿來當作歌詞,又被大眾稱為“新聞民謠”。不過,在鄉(xiāng)土氣息的主題下,這種直白的描述反而產生了一種合理感。樂隊的編曲也與市井氣息的歌詞相輔相成,無論是吉他、鼓、風琴等樂器聲,還是縣城里的車聲、人聲、吆喝聲,聽起來都是如此的真實,細節(jié)豐富,仿佛就在眼前。
縱觀樂隊五張專輯,他們的作品在維度上不斷延伸,并開始掙脫“方言”的標簽。仁科說:“作為創(chuàng)作者,掌握了某種能力后,一定要第一時間把它廢了。創(chuàng)作就是在冒險,如果早就知道叢林里有妖怪,也知道了寶藏在哪,就沒什么探究的了?!?/p>
大時代的街頭進行曲
初看五條人樂隊專輯《故事會》的封面,你一定會想起小時候捧著一本《故事會》津津有味閱讀的日子。那會兒高樓未起,車流稀少,倒是《故事會》里詼諧精彩的故事,帶給我們不少開心的舊時光。對于五條人樂隊來說,這張專輯不是為了讓故事更加可信、更加貼近生活,而是想讓人們從生活當中抽離出來。
仁科說:“就像你打開一本《故事會》,你或許會被里面的百姓話題等故事內容所感動,但不會像看新聞那么揪心。我們的音樂也一樣,這些‘故事當中,《爛尾樓》和《匈奴王》就像做了一場白日夢;《深圳的街頭》就像是在夢游……”
除去最后收錄的卡拉OK版的《深圳的街頭》,專輯共有11首歌,也是11個獨自成章的小故事。它們有著古代志怪小說的影子,也有著當代法國新小說的神魂,還有著宋元話本的結構……它們或悲憫、或溫情、或荒誕,是當下生活中的某一個或數(shù)個切面的聚合。
仔細聽專輯里的每一首歌,你會覺得幾首離故事的主角距離近一點,幾首遠一點。有一兩首的主角似乎就是我們,例如《仙女》《阿琳娜》,我們總在傾訴,也總在感嘆,時代就像一臺“青春絞肉機”,將一代人無情地壓縮為勞動力。而“你”“他”“他們”始終游蕩,就像《匈奴人》《爛尾樓》里的主人公,從形如死人眼眶的爛尾樓里爬出來,蹚過城市的濁流,一個接一個消失……
可以說,五條人樂隊不單單是故事創(chuàng)作者,更是故事敘述者——“講故事的人”。他們以上帝視角俯瞰時,城市還是那座城市,流動的血液卻不再是車水馬龍。他們以若無其事的態(tài)度去觀察周圍的人,也觀察周圍的小動物們。在歌曲《小燕子》《喜鵲》《老鼠影》等歌里出現(xiàn)駱駝、豬、魚、蝙蝠、蚊子、馬、鴿子、烏鴉、麻雀、天鵝、喜鵲、老鼠、蜻蜓、野狗……這些動物不像在鄉(xiāng)村,為人所用;也不像城市里,與人為敵,或投靠人類,親如家人,它們就是自己,歌詞記錄的也是它們在時代街頭中的現(xiàn)狀。
在音樂編排與創(chuàng)作上,《故事會》更像是一套百科全書,有借鑒民間戲曲形式的《仙女》《爛尾樓》,也有抒情味道濃郁的小品《深圳的街頭》《阿琳娜》《老鼠影》,還有融合念白與采樣的實驗性音樂《喜鵲》,以及首次加入了低音提琴獨奏的《滿天神風請來保庇我》。至于標志性的手風琴旋律、旋風般的吉他失真音、鏗鏘的民間小打、悠揚的二胡拉奏……這些都是五條人樂隊音樂多樣性的一次展示,它不僅與每個故事的敘事情感與敘事節(jié)奏貼合,又沒有落入亦步亦趨的套路。
除了歌曲,專輯設計也在不斷變化,不斷地貼近樂隊現(xiàn)在的音樂。專輯獲得第八屆阿比鹿音樂獎“實體唱片設計獎”,評委們說:“《故事會》的設計是對‘電影化的時空‘多線索的敘事結構‘南方沿海城鎮(zhèn)青年的愛欲情仇做出的視覺提煉??梢哉f,這是打開《故事會》的諸多鑰匙中的一把或數(shù)把?!?/p>
在我看來,無論從哪個角度賞析把玩,專輯《故事會》都能獲得不同的審美愉悅,但它的真正內核,還是五條人樂隊的音樂。這個樂隊很務實,無論在哪里,只做自己的音樂,唱自己的歌,這是他們身上最大的魅力。
(編輯 邢多多104857223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