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春嬡
跨境婚姻的迅速增長是全球最大的社會趨勢之一,而亞洲榮列跨境婚姻上升最穩(wěn)定地區(qū)。隨著“一帶一路”的推進及深入,中國與毗鄰國家之間的互動日益頻繁,跨境婚姻現象也不斷增多且逐漸呈上升趨勢。 “跨境”顧名思義是指跨越相鄰的兩個區(qū)域的“邊境”或“國境”,跨境婚姻是一種特殊的婚姻狀態(tài),婚姻雙方的當事人分屬于不同的國籍,與跨國婚姻相比,跨境婚姻的內涵更窄,對邊境的這種特殊的婚姻定義也更加準確,它所強調的是地理位置上的相鄰性。 跨境婚姻既為兩國互相交流提供了平臺,也為較好解決當前我國邊境地區(qū)弱勢男性的婚姻問題帶來了福音,然而由其特殊例外狀態(tài)衍生出的人口、經濟、社會、邊境安全等方面的問題,一方面使行為主體面臨諸多現實困境,同時也為邊疆社會治理帶來壓力與挑戰(zhàn)。
云南省與中南半島存在著既親密又復雜的關系,是我國唯一與緬甸、老撾、越南三國接壤的省份,邊民之間的跨境婚姻現象尤為普遍。由圖一可知,近五年我國涉外婚姻大致保持穩(wěn)步增長態(tài)勢(2017 年有所回落);云南省涉外婚姻近五年基本持平,到2019 年漲幅明顯,其中近90%分布在云南省與三國接壤的各州市沿邊25 縣鄉(xiāng)鎮(zhèn)。
圖一 近五年我國及云南省涉外婚姻數量(單位:萬對)
1.滇老跨境婚姻的增長態(tài)勢。 以云南省普洱市江城縣為例,該縣與老撾,越南均有接壤,并有“一縣三國”的美譽,通過調研我們了解到,江城縣在普洱市的跨境婚姻人數中占絕對比重,其通婚對象主要以老撾為主。 據圖二顯示,江城縣自2011 年到2017 年,跨境婚姻的人數總體呈上升趨勢,尤為明顯的是,2017 年的人數是2013 年的3 倍。
圖二 江城縣2011 年-2017 年跨境婚姻人數趨勢圖
2.滇緬跨境婚姻的增長態(tài)勢。 以保山市龍陵縣為例,該縣位于滇西南保山市境內,是古代“西南絲綢之路”的重要驛站,并與緬甸接壤,是中緬跨境婚姻人員的主要來源地。 由圖三可以看出近年來龍陵縣的跨境通婚人數基數龐大,并仍處于穩(wěn)定上漲的趨勢。
圖三 龍陵縣2008 年-2016 年跨境婚姻人數趨勢圖
3.滇越跨境婚姻的增長態(tài)勢。 以云南省文山州富寧縣為例,該縣位于文山州的東南部,其下的田蓬鎮(zhèn)與越南河江省苗旺、同文兩縣接壤,是滇越跨境婚姻最為集中的地區(qū)。 據調研數據顯示:2011 年富寧縣有跨境婚姻數為235 對,其中田蓬鎮(zhèn)185 對,,截止2018 年6 月,田蓬鎮(zhèn)增至729 對。 由圖四可以看出富寧縣的跨境婚姻人數呈每年成倍增長的趨勢,截止到2018 年6月,僅田蓬鎮(zhèn)的跨境通婚人數便是2011 年整個富寧縣跨境通婚人數的3 倍多。
圖四 富寧縣田蓬鎮(zhèn)2011 年-2018 年跨境婚姻人數趨勢
據調查,由于雙邊合作理念及各國有關移民法律法規(guī)差異的緣由,目前云南邊境社區(qū)跨境婚姻幾乎都是非法事實婚姻,此類非法事實婚姻因其非正常狀態(tài)而具有顯著的與眾不同的非常態(tài)特性。
1.外籍女性身份的懸置⑥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出入境管理條例》第六條第十三條對外國人入境及居留均有明確規(guī)定,符合規(guī)定外國人才具有合法身份。 由于云南邊境線較長,且缺乏天然保護屏障,便道眾多,境外通往境內的通道除正式的通道和口岸外還有很多,大部分外籍女性進入中國境內并不是通過正規(guī)的口岸過來,而是從一些小路和便道走親串戚來到中國,因此她們的身份在我國是不合法的。 少部分外籍女性雖然是通過正規(guī)渠道過來,但她們一旦嫁到中國這邊生活幾年以后,那些身份材料便過期。 就比如毗鄰國越南,越南政府并不支持本國女性嫁往中國,所以并不愿出具相應的證明其身份的材料。 這些越南女性離開母國以后沒多久戶口便被注銷,使得這部分人在越南及中國均成為了“黑戶”,其身份在兩國都處于一種懸而未決的非法狀態(tài)。
個案1:陶某(越南女性),苗族,33 歲,在村子里平時都用苗語進行交流,能聽懂簡單的云南方言(漢),但不會說。 來田蓬鎮(zhèn)已經8 年,與現任丈夫是來這邊做工時通過朋友介紹認識的,由于一直不能落戶,所以最遠就到過鎮(zhèn)上(約半小時摩托車程),平時活動的地方就是村莊周圍,越南戶口也沒有了,現在兩邊“黑”。
2.跨境婚姻狀態(tài)的例外
《中國與毗鄰國邊民婚姻登記管理實行辦法》第五條和第六條規(guī)定:“邊民的婚姻登記管理機關是中國邊境縣(市、區(qū))民政部門,邊民必須出具護照、身份證、婚姻狀態(tài)證明和健康證明等證件和證明”。 根據實際調查,被走訪的跨境婚姻家庭很少辦理婚姻登記,只有一對夫妻已經到越南相關部門拿到了證明材料,但尚未完成結婚登記。 為什么會出現此種情況呢? 究其緣由發(fā)現,跨境婚姻中方家庭多數經濟狀況較差,同時外籍媳婦娘家家境比男方的更差,而到越南辦理相應的證明需要不菲的費用,使得不富裕的家庭難以承擔而不愿辦理;再者由于傳統使然,十五六歲沒到法定年齡結婚在當地是一件屢見不鮮的事情;第三,實地走訪中我們了解到由于毗鄰國當局對于該國女性的外嫁不支持,使得外籍女性難以開到相應的證明材料;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家境原本就不富裕且個人資源有限的家庭,往往放棄結婚登記,她們的婚姻由此變成非法例外狀態(tài)。
個案2:吳某(越南女性),苗族,到這邊已經有10 年了,走親戚時候認識現在的丈夫,結婚時沒辦結婚證,由于辦理需要很多證明就沒有辦,前兩年去派出所問過落戶的問題,說是不符合政策條件,不能辦。 越南那邊的戶籍也沒有了,過了這么長時間,慢慢拖著唄。
由此可知,近年來云南跨境婚姻呈現逐年攀升的增長態(tài)勢,同時又兼具非法事實的特征。邊民社區(qū)的跨境婚姻緣何冒著非法風險攀升?這一趨勢背后隱藏著什么樣的實踐邏輯? 其面臨著哪些困境? 為了對邊境地區(qū)跨境事實婚姻的實踐邏輯及現實困境進行深入分析探討,本研究選取云南省文山州富寧縣田蓬鎮(zhèn)跨境婚姻為研究對象進行個案分析,以期從這一社會現象背后厘清其實踐邏輯,分析其困境并探求其根源。
西南地區(qū)“跨境婚姻”這一特殊婚姻形態(tài)是隨著民族國家邊界的建構及跨境民族的形成而出現的一種社會現象。 在民族國家邊界尚未明晰之前,歷史上早期云南諸少數民族推行羈縻之策,后來實施土司之治。 土司所轄之地與鄰國大片地區(qū)往往居住著同一民族或幾個民族交錯而居。 這些民族同宗同源,在這片土地上共同生產生活,繁衍生息,互婚互市千百年來一直是他們“習以為?!钡纳鐣F象。
中國與越南的關系自秦始皇平定嶺南至今經歷了屬地、藩屬和獨立主權國家的歷史更替?!霸侥显谥袊捶艞壸谥鳈嘁郧埃m有疆域之分,然究屬一家,實無明確的界線,雙方人民混居雜處,婚嫁相通,往來聽其自便”[1]。 1885 年清政府與法國簽訂《天津條約》,中國與越南解除藩屬關系,1999 年中越簽訂陸地邊界條約,2010 年7 月,中越經過多年的雙邊協商,最終確定了兩國邊界。 至此,原本自然天成生活于同一地域的人群共同體在民族國家邊界線確立后,分屬于不同的民族國家,同宗同源的民族之間有了“邊民”的屬性與區(qū)隔,“習以為?!钡娜粘=煌辛藝绲闹萍s,歷史上自然的互婚互市被賦予了“跨境婚姻”“邊民互市”的現代含義。 特殊的地緣環(huán)境使得邊界線一帶形成了以民族國家為核心的政治文化和以邊民日常生活為載體的地域文化的疊合,這兩種文化貫穿在邊民的交流互動中,時而重合時而偏離。
生活在中越邊境線兩側的邊民由于共同的歷史淵源、語言和文化習俗以及共同的地理空間所形成的同源文化和親緣民族關系代代相傳,使得邊民之間的互市互婚、過耕同勞等日常交往十分尋常,邊民跨境而居在兩國邊境上十分普遍,自古邊境來往的通道和小路眾多,現代民族國家邊界的劃分有的以小河田地為界,有的以山地為屏障,有的個別村寨相連,鄰里相望,相互之間來往十分便捷。 以田蓬鎮(zhèn)為例,富寧縣田蓬鎮(zhèn)與越南河江省的苗旺縣和同文縣,在歷史、民族、文化、生活習俗等多方面都有著相融相通,甚至密不可分的特殊關系。 這也使得邊民之間的來往非常密切,跨境婚姻現象屢見不鮮。 “中國政府對邊民互婚既不提倡,也不禁止,故邊民互婚自由,不受國界的約束。 除發(fā)生邊境沖突之期,平時互婚習以為常。”[2]
個案3:熊氏,隨著母親一起來到這邊,自己的婆婆也是越南嫁過來的,母親當年帶著哥哥妹妹還有她一起嫁到這里,哥哥被繼父留下認作兒子,現在已經在這邊成家,娶了個當地媳婦,妹妹今年19 歲,也嫁到這里,自己有兩個娃娃。
據當地政府資料顯示,我國在田蓬鎮(zhèn)的邊境線距越南苗旺、同文兩縣分別僅為35 公里和28 公里,離中越邊境456 界碑不到20 米地方便是田蓬鎮(zhèn)的山腳村,界碑的另一邊約10 米越南民房清晰可見,如此近的距離使邊民之間的來往交流甚是頻繁。 調研期間恰逢田蓬鎮(zhèn)趕集,在國界出入境處越南邊民往來絡繹不絕,邊民互市已成為國境兩邊邊民生活中的尋常部分。據云南省田蓬邊境檢查站數據顯示,截止到2018 年6 月共檢查出入境8339 人,出入境人數相比去年同期上升258%,而貿易的往來促進了雙邊人口的流動,增加了兩國邊民之間的交流,也為跨境婚姻的形成提供了條件。 對跨境結婚的越南女性而言,分屬兩國的娘家和夫家就如“隔壁鄰居”。
個案4:在田蓬鎮(zhèn)沙仁寨的村民古某家,根據其妻吳氏(越南)的講述,她是來田蓬打工,恰巧和古某在同一個地方(打工),合得來么,就結婚在一起了,她的娘家在(越南)苗王縣上棚樹村(音譯),過去那邊(娘家)只有15 分鐘的車(電動車)程,走路也只要1 個小時,所以會經常來往。 娘家那邊如果有什么事,比如紅白喜事,都會去。
個案5:田蓬鎮(zhèn)灣子村的熊某,他與媳婦陶氏是在田蓬鎮(zhèn)趕集的時候認識的,隨后兩口子就一起去廣東打工,因為新農村建設,今年才回來蓋房子,女方娘家就在界碑旁邊,很近,走路才10 分鐘,經?;啬锛摇?今天早上才剛剛去娘家回來。
在隨后走訪的其他幾戶人家中,嫁入的越南籍女性其娘家距現居住的夫家村寨平均騎車不到2 小時,大約也就30 公里左右。 因此,依山帶水的特殊地緣條件給跨境婚姻的形成帶來距離上的便利。
同根同源的民族文化是除去地緣便捷之外促成邊民互婚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跨境婚姻尤其是同族婚雙方很多都是通過民族傳統節(jié)日或族群活動相識。 據田蓬鎮(zhèn)村干部講述,他們鎮(zhèn)每年春節(jié)期間都會舉行苗族山花節(jié),在此期間中越兩國的苗族都會相聚在同一個山頭慶祝節(jié)日,這個節(jié)日為年輕男女提供了互訴愛意的機會。 與此類似,其他少數民族也都通過各自的節(jié)慶或者走親串戚彼此來往,以此互定終身。
個案6:趙某(田蓬鎮(zhèn)灣子寨人)的妻子(40歲)來中國已經有25 年了,在她15 歲的時候便通過族群活動相識并嫁給趙某,目前家里有4個娃,2 個兒子,2 個姑娘,最大的姑娘已經22歲出嫁了,最小的兒子才3 歲。
個案7:陶甲(男),苗族,田蓬灣子村人,今年50 多歲,由于原配妻子過世較早,兒子年紀又小,于是在去越南走親戚的時候,由親戚介紹就認識了現在的這個越南媳婦,平時大家都是講苗語,生活習慣飲食都一樣,與這里親戚朋友好相處,(生活)沒得什么不同。
調研發(fā)現,同宗同源是跨境婚姻雙方互婚的便利因素,民族國家的國界對于他們的日常生活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他們用本民族語言進行溝通,交流,與鄰里相處也較為融洽。 根據《富寧縣民族志》記載,田蓬境內中越跨境通婚歷史久遠且數量難以統計。 長期的跨境通婚使得邊境一帶的中越雙方邊民有很多異國親戚和朋友,異國親戚朋友之間相互來往使得雙方邊民之間的交流變得日?;?。
按照布迪厄的觀點,中越邊民之間跨境婚姻的實踐邏輯之一便是兩國邊民在地的行為“慣習”。 基于對人們日常生活的關注,布爾迪厄尤為強調實踐。 為了分析特定的群體或個人實踐的機制,布爾迪厄提出了“慣習”的概念。在他看來,“慣習”是人的一種精神或認知結構,人們通過這種結構對世界進行感知、理解并進行著實踐;“作為歷史產物的慣習,產生著個人及集體的實踐,并因此按照歷史的圖式來產生著歷史”[3]82。 “慣習使歷史經驗表現在當下,它內化在每一個生物個體的感覺、思想和行為的結構模式中,總是保證實踐的‘正確性’和持續(xù)性”[4]。 中越兩國邊民由于歷史環(huán)境文化要素使然,多年來一直把互婚互市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于他們來說,是認識世界、進行社會生活的自然之舉,他們借此來感知、理解世界,延續(xù)歷史并書寫著新的歷史。 作為社會的行動者,他們是歷史的產物,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一舉一動,“是慣習的實踐運作的結果……是在作為社會塑造的生物個體性的慣習與歷史遺留的客觀結構之間的關系中確定自身的”[5],“簡單來說,慣習作為特定階級的客觀規(guī)則的產物,它往往產生所有的‘合理的’和符合‘生活常識’的行為”[6]。 由此可知,此種通婚慣習是邊民在持續(xù)更新的現實情景中不斷調適自身,遵循著雖然不甚精確但卻與日常世界緊密聯系的符合生活常識之固有的實踐邏輯。
20 世紀60 年代,學者E.S.Lee(美)提出了著名的“推拉理論”用于解釋世界范圍內人口的遷移。 該理論首次明晰了影響遷移的因素,并把它分為“推力”和“拉力”兩個方面。 推力促使移民離開原居住地,拉力吸引那些懷著改善生活愿望的移民遷入新的居住地。 而這一理論同樣也能解釋跨境婚姻這一現象的產生。
中國改革開放推動了我國經濟迅猛發(fā)展及邊疆建設。 尤其近年來,云南省先后實施了“興邊富民”等民生工程,邊民生活和基礎設施建設都有了較大發(fā)展;而越南雖然也進行相關革新推行相關惠民政策,但總體上來看與中國的經濟差距依然巨大。 至2018 年,中國經濟總量是越南的56.6 倍,人均GDP 是越南的3.8 倍(見圖表五),最先直觀感受到如此差距的正是居住在邊境的邊民,無論是生活水平還是經濟市場,都吸引著大量懷揣改善生活愿望的“同族異國”邊民。
圖五 2010-2018 中國、越南人均GDP 數據比較
據田蓬鎮(zhèn)2017 年出入境檢查數據顯示,2017 年共檢查出入境11127 人,中方出入境777次而越方出入境10350 次,從越南來中國的人次是中國到越南人次的13 倍強,由此可以看出中國經濟的發(fā)展對越南人民的吸引力,越來越多的越南人特別是與中國接壤的越南北部地區(qū)的年輕女性來到中國,或組成家庭,或賺錢謀生。
個案8:沙仁寨的楊某,陶某(越南)夫婦,陶是來中國打工的時候認識老公的,因為兩個人都是苗族人聊得來,最后就結婚了。 在問及陶當初為何選擇嫁到中國來的時候,她靦腆地笑著說娘家有11 個兄弟姐妹,家里又窮,房子還是土瓦房,房子四周的墻是用草圍起來的,條件比較艱苦,自己是老三,為了減輕家中負擔,就跟著朋友來田蓬這邊打工,認識現在丈夫,丈夫家條件比娘家好,就嫁過來了。
經濟發(fā)展差異是“推拉”越南女性嫁入中國一個重要原因。 除此之外,邊境社區(qū)對中國男性的婚姻擠壓及婚姻成本的理性算計是促使中國男性愿意迎娶越南女性的重要因素。 雖然我國邊境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水平優(yōu)于境外越南,但是與內陸地區(qū)相比仍有較大的差距。 當地的適齡年輕女性往往外出打工或嫁到內陸地區(qū),極少留在家中務農和生活,如此一來本就失調的男女性別比例(見圖六)失調更為嚴重;再加上邊境地區(qū)男性由于地理及經濟條件限制處于婚姻選擇梯度最下層,國內的婚姻擠壓導致擔負著家庭傳宗接代重任的男性邊民只能向境外求偶。
圖六 2016-2018 云南省15 歲以上未婚人口數
訪談1:吳某,女,村干部。 在進行訪談時,吳某向我們介紹:“我們這里越南媳婦比較多,村里的年輕人都跑到廣東啊昆明啊打工去了,女娃娃么一般去了就不回來,在外面找個好的人家嫁人了。 男娃娃么肯定要回來的,傳宗接代嘛,運氣好的么打工時找一個帶回來,大部分么找不到。 現在的年輕人,哪個想回到這種山區(qū)來,所以么這些男娃娃就找越南媳婦,越南人也愿意嫁過來,他們認識的方式很多。 我們跟他們有好多民族節(jié)日是一起過的,比如說采花山,兩邊的人會在節(jié)日期間聚在一起慶祝,很多年輕人都會參加,他們就會通過這種方式相互認識。 趕集互市也是個認識機會,這邊趕集,那邊的人會過來,那邊趕集,我們這邊也會有人過去。 還有親戚介紹的,因為在這邊還是有很多越南媳婦,她們嫁過來以后,覺得這邊的生活比較好,就會介紹自己的親戚嫁過來。 她們的親戚過來看她們的時候,看見這邊條件不錯,也會有嫁過來的想法。 還有就是買媳婦的,有一些條件差一點光棍在這邊找不著媳婦,就會從那邊買媳婦回來。 有一些是自愿的,可能家里面窮,沒有錢,給了錢也愿意嫁過來。 有的就直接是被騙來的,但是好多來了以后覺得這邊條件更好,就不想回去?!?/p>
由此可知,越南與中國的經濟差異形成一股“推拉”之力,這股力量一方面把越南女性推向中國,另一方面,中國男性由于國內婚姻擠壓導致他們把擇偶需求投向境外,這一推一需促成了一樁樁跨境婚姻的形成。
除此之外,我國農村地區(qū)約定俗成的娶妻費用對于一些經濟狀況欠佳的家庭而言較為高昂,而到越南娶妻則較為實惠,可以大大降低婚姻成本,這也是許多邊境弱勢男性選擇外籍老婆的重要原因。 在筆者的調研走訪中,我們發(fā)現跨境婚姻尤其是異族通婚的這些家庭的經濟條件普遍較低,且這些男性要么年級偏大,在當地找不到媳婦;要么就是身體有缺陷,或者就是家里太窮了,當地的女性不愿意嫁。
個案9:龍哈村村民,男,漢族,81 歲,他兒子娶了一個越南媳婦,在問其緣由時,他告訴我們:“我們也沒有辦法,還不是兒子不成器,家里窮,在當地又討不到媳婦,所以只能去討一個越南苗族媳婦?!?/p>
個案10:陶某(越南)女,苗族,年齡33 歲,和熟人過來的這邊,做工就認識了(老公),在一起8 年了,當年老公給了3500 元,都拿給父母了,目前有3 個小孩。
個案11:吳氏(越南),女,苗族,27 歲,小學1 年級,家里現在8 口人,她25 歲時在廣東打工認識了她的丈夫,結婚時也有擺過酒席,男方拿了4000 元給女方的父母。
因此,對于滇越跨境婚姻雙方主體而言,越南女性出于過上好日子的考慮,中國男性出于節(jié)約成本及解決“結婚難”的考慮,雙方以尋求婚姻最大效用為出發(fā)點,順理成章地選擇跨境婚姻的婚配形式。
貝克爾從經濟學視角對婚姻的論述對滇越跨境婚姻中雙方的主體性行為也具有一定的解釋意義。 貝克爾在論及家庭關系時指出,人們締結婚姻的過程是在信息不充分前提下由行為主體進行選擇與競爭的過程;婚配過程可以理解為一種市場行為,婚配雙方主要通過分析成本與收益來選擇可使自己獲益最大化的婚配對象。 “婚姻存在于各個社會和各個時期,如果‘合伙’的預期收益超過保持獨身或繼續(xù)尋找配偶所擔負的成本時,那么他就會決定結婚”[6]。越南女性在擇偶過程中,會考慮選擇中國籍男性所帶來的收益,其遠遠大于留在越南的收益“這邊條件好”“中國男人勤快”“我家里兄妹多,條件沒有這里好”等等這些都是越南女性在締結婚姻時考慮得比較多的因素。 在她們看來,選擇經濟條件優(yōu)于越南,較越南男性勤勞的中國男性作為配偶,顯然能夠實現婚配的效益最大化。 與此同時,邊境地區(qū)的中國男性,由于受到國內婚姻擠壓以及自身所處的劣勢,選擇越南女性明顯具有成本低收益高的好處。 訪談的大部分跨境婚姻家庭都表示“彩禮一次性給就可以了”“彩禮比娶國內媳婦便宜”“越南媳婦勤快得很”。 因而在這一婚配過程中,當事人雙方基于各自訴求,各取所需,資源互補,實現了婚姻締結的效用最大化。
布迪厄一直反對用理性的算計來解釋婚姻行為,對于找尋行動者實踐的意義,布迪厄是通過“策略”來實現的,策略實為一種實踐感。 在他看來婚姻不僅僅是基于血緣和親屬規(guī)則的實踐活動,而且“每一次婚姻事務都必須被理解為‘一個策略的結果’,都是在一系列物質的和象征性交換中的一個時刻。”[7]婚姻策略的直接功能就是維護家族的再生產,而這一功能的發(fā)揮是否有效,則以是否維持了家族的象征及經濟利益最大化為準繩,它取決于個體生存條件灌輸的潛在行為傾向,取決于當事家庭擁有的物質和象征資本。[8]在滇越跨境婚姻中,每一樁婚姻都是雙方當事人為了維護彼此家族的再生產而實施的一種行為策略,在這一實踐活動中,他們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進行了一系列物質的(彩禮)和象征性(擺酒)的交換,這種實踐對家族再生產功能發(fā)揮的有效性取決于個體家庭擁有的物質(經濟狀況)和象征(社區(qū)地位)資本,這些因素決定了這樁婚姻是否維持了家族的象征及經濟利益的最大化。
因而,婚姻從本質上看是一種選擇,男女兩性在一定的文化和社會約束下“理性”地挑選配偶,策略性地選擇婚姻的形式。[9]而慣習是生成策略的原則。 滇越跨境婚姻是邊民自身生存條件約束下的一種策略性實踐行為,這一行為乃男女雙方基于傳統文化及社會現實的慣習,策略地挑選配偶,從而實現家族再生產及效用最大化的理性選擇。 從這個意義上說,邊境地區(qū)跨境婚姻的當事人是根據當地現實生活的需要完成跨國婚姻的選擇,此種婚姻模式的形成是邊民們遵循歷史慣習且糅合當下生存策略二者共謀的結果。
布迪厄指出:婚姻策略是一種婚姻行為的選擇性安排,它既強調婚姻主體策略實施的主觀性又同時強調客觀結構的建構性,將婚姻生活緊緊嵌入在社會結構當中。[8]作為一種客觀事實,跨境婚姻自形成之日起,此段婚姻關系中的外籍女性就成了邊民社會結構中一項不可或缺的重要因子。 她們嵌在邊民社會意義之網中,與其他因子共生互嵌,她們是這個社區(qū)中普通又重要的一分子,是妻子,是母親,是兒媳,是妯娌,也是好鄰居;她們的到來圓滿了家庭、安撫了邊境弱勢男性、促進了社區(qū)穩(wěn)定團結;她們一方面生兒育女傳承家族血脈、另一方面吃苦耐勞勤儉持家,妯娌和睦鄰里友好相處;在調研中,公婆、鄰居、妯娌等一致對越南媳婦的評價較好“吃苦得很”“與我們家關系好得很,一直幫我們帶娃娃”“我們兩個都是從越南嫁過來(兩兄弟),處得就像姊妹”。 村干部也表示:這些越南媳婦,普遍能吃苦,不嬌氣,對老人也好,大家說苗語,與村里人處得也好,互幫互助;我們到沙仁寨時,訪談的那一戶人家剛好殺年豬,男人們在院子里熱火朝天的忙著,媳婦們正在廚房有說有笑準備食物,熱情地與村干部互相打招呼,積極配合我們的訪談,整個場面溫馨而喜慶,沒有絲毫違和感。 通過調研發(fā)現,就日常生活而言,外籍媳婦已經自覺不自覺地嵌入到邊民社區(qū)的尋常生活之中,是邊民社會結構這張意義之網中一個重要的結點。
然而,雖然她們儼然已經嵌入日常生活,與社區(qū)其他要素互存共生;但是,一旦涉及到日常之外的一些關鍵事項,她們以及整個家庭,都面臨著難以忽略的因為身份的懸置及婚姻的例外所帶來的困境與兩難。
按我國及毗鄰國的現行相關規(guī)章制度,跨境婚姻中外籍配偶難以取得合法身份,“非法”標簽使她們具有身份懸置及婚姻例外的雙重特性,這使得當事人及家庭面臨諸多生存性限制,被社會正式制度排斥于一些特定的場域之外。
1.“黑人黑戶”導致生存空間受限
一方面,我國現行移民政策大都偏向于高層次人才引進,對于農村互婚中的低端人群幾無顧及;另一方面,越南近年來對于人口流出的政策也日益苛刻,辦理各項事宜的成本逐漸提高。 如此一來越南媳婦取得合法身份非常困難。 筆者調研發(fā)現,身份的不合法導致了她們的活動范圍通常只能是步行或摩托車可及之處的村寨或鎮(zhèn)里。 她們如果想到摩托車程之外的地方幾無可能(沒有身份證無法購買車票),如果想去打工掙錢,就要冒著被遣返的風險,坐黑車到黑廠干最苦最累的活,“我們一般是到廣東,坐黑車去,到廢品收購站吃住全包,不與外人接觸,除了睡覺吃飯都在干活”寨子村的熊氏說,“近幾年去不成了,查的太嚴了”;她們的日常生活空間通常就是摩托車程可及的范圍;大部分人常年留在村寨中以農耕為生,幾乎與外界隔絕,除了干點簡單的農活,沒有更多的謀生手段,也難以接觸外界的新的生存技能來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生存空間極為有限及局促。
2.子女教育受限,貧困代際循環(huán)
在實地走訪中,我們了解到幾乎所有的涉外婚姻家庭的配偶都沒有在中國落戶,她們中的部分擁有結婚證,但也僅限于此。 在公立醫(yī)院出生的涉外婚姻家庭的子女,可由醫(yī)院開具出生證明材料,就可落戶。 但很多涉外婚姻家庭由于經濟等因素的考量選擇在家生孩子,這種情況要通過復雜的親子鑒定程序及花費一筆于他們而言不菲的費用才可以落戶,很多家庭就放棄辦理。 因此,跨境婚姻家庭孩子由于黑人黑戶導致升學難(可以在當地上到9 年級但沒有畢業(yè)證),繼而求職難,最終向上流動受阻,只能像上輩一般滯留在有限的空間求生存,貧困代際惡性循環(huán)。 “我有三個兒子,只有小這個三歲的落了戶,其他兩個沒有落戶,書讀不成么就算了,過幾年長大一點去我老家找個媳婦就可以了”,董氏如是說。
3.社會保障難以獲取
為了解決長期在境內居住的越南籍人員的社會保障問題,衛(wèi)生部門于2018 年起允許居住在邊境范圍內的越南籍人員繳納新農村合作醫(yī)療保險。 換而言之,越南籍人員可以和中國其他公民一同享受醫(yī)療福利。 但是沒有進行婚姻登記的越南籍人員,由于沒有中國籍的身份,目前還不能享受我國的低保、養(yǎng)老保險、義務教育和社會其他救助等優(yōu)惠政策。
根據云南省精準扶貧政策,建檔立卡貧困戶按照40 元/年人的標準繳納新型合作醫(yī)療保險。 雖然居住在中國邊境范圍內的越南籍人員繳納新農村合作醫(yī)療保險,但嫁入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外籍女性因為沒有戶口,不能與家中其他成員一樣按照40 元/年人的標準繳納新型合作醫(yī)療保險,要按照220 元/年人的標準足額繳納新型合作醫(yī)療保險。
個案12:男:羅某,40 歲,苗族;女,馬某,41歲,苗族。 羅某談及新農合時說:“我們是建檔立卡戶,我的醫(yī)療只用交40 元,但是她(妻子)沒有戶口,要交220 元。 有的人家庭困難,交不起就不交了,生病了么就扛著?!?/p>
訪談中鎮(zhèn)長強調“目前個人身份合法化是這個群體面臨的最大問題,她們的不合法主要原因是我國目前移民政策沒有涉及通過締結婚姻來到我國的外籍人士落戶細則,這對我們基層管理是種不小的挑戰(zhàn),不利于社會秩序的維護?!绷己玫纳鐣刃蚴巧鐣夹赃\行與協調發(fā)展的前提,任何社會都要運用社會控制體系來維系現存的社會秩序。 “在近代社會,法律成了社會控制的主要手段……我們力圖通過有秩序的和系統的適應能力,來調整關系和安排行為?!盵10]當前社會中,社會控制主要以制度化控制(如法律)為主要手段,通過一些列社會制度明文規(guī)定的形式向社會成員昭示“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 “制度是一個社會中的游戲規(guī)則,透過其安排的日常生活的結構而減少不確定性,界定并且限制了個人選擇的范疇。 制度決定著人們的行為方式,制度變遷決定著社會變遷的路徑?!盵11]制度一方面從宏觀上規(guī)定著社會秩序,另一方面從微觀上調適著主體的行為選擇,社會成員必須依賴制度才能滿足自身的發(fā)展需求。 同時,社會秩序必須通過制度方能維系與運轉。
在歷史慣習及主體理性選擇的合力下,邊民社會中跨境婚姻實屬自然天成與習以為常的社會客觀事實,然這一客觀事實因其“非法”狀態(tài)而面臨諸多生存困境,這些困境的根源在于跨境婚姻的主體行為與現行法律法規(guī)不相契合,二者的牴牾導致當前社會控制與主體行為之間亦面臨困境。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實施細則》第四十條規(guī)定,對非法入出中國國境的外國人,可以處1000 元以上、1 萬元以下的罰款,或者處3 日以上、10 日以下的拘留,也可以并處限期出境或者驅逐出境;情節(jié)嚴重,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然如果地方政府和相關部門嚴格按照目前相關法律法規(guī),對長期居住在境內的外籍女性進行嚴格的治理,將會帶來以下社會問題。
首先,導致家庭破裂。 嫁入中國的外籍女性在家中扮演著不可替代的角色,她們是尊老孝順的兒媳婦、是溫柔賢惠的妻子、是和藹慈祥的母親……如果對她們進行嚴格的治理,強制將她們限期出境或者遣返出境,跨境婚姻家庭將遭到破壞,家庭團圓與和睦得不到保障,其他家庭成員尤其是年幼的子女將可能遭到身心雙重打擊,不僅影響家庭完整與穩(wěn)定,更可能影響到社區(qū)乃至社會的和諧與穩(wěn)定。
其次,增大邊境地區(qū)弱勢男性娶妻難度。如果對嫁入中國的外籍女性進行嚴格的管制,進入境內的外籍女性數量將大大減少,邊境地區(qū)“弱勢”男性將繼續(xù)面臨娶妻難、結婚生子難的困境。 從而可能引發(fā)更多的社會矛盾,給社會治安與社區(qū)和諧穩(wěn)定帶來隱患。
再次,影響邊境地區(qū)社會經濟發(fā)展。 嫁入中國后,外籍女性與其他中國籍女性一樣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她們操持家務,照顧老人小孩,與其他人共同參與正常的生活生產活動。 因而嫁入中國的外籍女性不僅成為保障家庭和諧的家庭成員,更成為了推動家庭及社區(qū)經濟發(fā)展的社會成員。 她們參與農作物勞作、生產經營、通商互市等生產經濟活動,成為了不可或缺的勞動力。 如果對她們進行嚴格的治理,邊境地區(qū)將失去一部分勞動力,對邊境地區(qū)的生產生活經濟發(fā)展也產生不容忽視的影響。
在邊境地區(qū),嫁入中國的外籍女性是特殊的弱勢群體,她們在生活生產中面臨著諸多急需解決的困難和問題。 但如果對她們放松管治,模糊化對待,也將帶來以下幾個問題。
首先,“黑人黑戶”破壞戶籍管理制度。 訪談中鎮(zhèn)長指出,她們(外籍媳婦)的不合法主要是通過締結婚姻來到我國的外籍人士難落戶,原因是我國目前移民政策沒有涉及此方面;其次子女身份非法主要體現為跨境婚姻家庭的子女落戶難,原因是這些家庭的子女只有通過親子鑒定才能落戶,且只能到昆明才能鑒定,這就需要一筆花費,很多家庭負擔不起;目前我國的婚姻法中沒有相關的政策支持,導致這些人群很難辦理結婚證,但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各個村寨中,對我們的戶籍管理制度是一種不小的沖擊。
其次,非法出入境沖擊邊境管理制度。 我們在走訪中了解到,由于田蓬鎮(zhèn)與越南接壤,加之邊境線長,缺乏天然屏障,便道和小路眾多,這些外籍女性娘家距離夫家并不遠,她們往往時不時就過去,那邊(越南)的親戚朋友也會時常過來。 她們有時會走口岸,為了方便和快捷,她們就會走一些便道和小路回去。 在她們看來,這樣更省時也更便利,但卻大大沖擊了我國的邊境管理制度。
訪談2:陳某,某邊境檢查站工作人員。 談及跨境婚姻行為帶來的問題時,陳某說:“我們轄區(qū)內邊境線長,邊境通道、便道、小道很多,他們(外籍人員)除了憑借證件正常通過口岸進入外,還可以通過其他便道、小道進入,這樣的話我們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 我們對邊境的管理還有很多真空地帶。 如果他們在境內做了一些違法犯罪行為,我們難以調查,更抓不到人。”
再次,非法婚姻給邊境社會治安與穩(wěn)定埋下隱患。 涉外婚姻家庭里的外籍女性的所在地給那些“三非人員”提供了藏身地,加大了邊境的治理難度。 邊境地區(qū)開放后,受到地理、歷史、民族文化、傳統認識、經濟發(fā)展等因素的影響,越南籍人員前來互市、經商、探親訪友、求醫(yī)問藥的數量逐年增多,且流動人員流動性大,極易引發(fā)打架斗毆、偷牛盜馬、拐賣婦女兒童等刑事案件和群體性涉外事件。 有些涉外婚姻家庭里的外籍女性也會無意中為來自境外的不法分子從事違法行為提供了便利,給我國邊境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和邊境穩(wěn)定尤其當前邊境疫情防控帶來不容忽視的消極影響。
訪談3:黃某,地方政府工作人員。 當談及對外籍人員管理的問題時,黃某說:“我們對外籍人員的管制也是非常小心,只能加強引導和服務,就擔心他們(外籍人員)在這邊犯事,就怕他們在這邊非正常死亡,這往往上升到國家行為了,需要兩國之間進行溝通處置,程序上比較繁瑣,調查難度也很大,(這些人與事)就像一顆不知道啥時候會引發(fā)的地雷啊?!?/p>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面對擁有身份懸置及婚姻例外雙重特征的跨境婚姻,對其依法治理是主權國家法治所需。 然因其締結的婚姻已經成為既定客觀事實,她們已經不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深嵌于一系列社會關系之中,成為眾多社會網絡中的一個重要成分,如果按現有的法律法規(guī)嚴格執(zhí)行,則牽一發(fā)動全身,其帶來的負面影響不容小視。 但如果聽之任之,放松管治,其給社會和諧穩(wěn)定帶來的隱患及威脅是不言而喻的。 如何化解規(guī)范與懸置之間的張力成了當前有效治理“非常婚姻”的首要任務。
從客觀存在而言,跨境婚姻是邊民歷史慣習及婚姻策略的結果,是一種自然天成及習以為常的客觀事實;從社會控制的角度來說,其身份懸置及婚姻例外給婚姻主體帶來生存困境、社會治理帶來兩難;跨境婚姻主體的“在場”與身份的“懸置”之間存在一種張力,在這種張力的籠罩下,跨境婚姻主體及家庭面臨日常生活的共生互嵌以及特定利益場域拒接排斥的困境;以此同時,跨境婚姻主體行為與社會控制的制度安排之間也面臨著嚴格規(guī)制與穩(wěn)定發(fā)展的取舍兩難。
根據實地調研及文獻分析,我們發(fā)現所有困境產生的根源是“身份合法性”問題,跨境婚姻移民的“婚姻非法”及“身份非法”雙重非法是導致這些社會治理難題的關鍵所在。 如果能夠找到一條妥善解決她們“身份合法性”的路徑,則許多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然而這些婚姻移民的身份懸置及婚姻例外非法狀態(tài)并非是單向度的社會現象,它是由一系列因素共同導致的。這些因素既包括國際層面,也包括國家、地方、社會及個人層面。 要破解當前“非?;橐觥钡闹T多困境,需全面考慮上述幾個層面的因素。
換言之,在邊民社會這一特定場域中,跨境婚姻當事人、法人行動者(包括政府等組織)構成了一張“復雜關系”[12]之網,這張網中每一個參與者均在進行社會選擇行動。 其中個體的行動是分散的多樣性的,而社會所要求的是協調一致的,社會規(guī)范在此起到重要規(guī)制調整作用。這一復雜關系之網中利益訴求各不相同的行動者結合在一起行動,在理性選擇中相互影響彼此通過資源交換進行著利益分配,最終是否能夠達到社會均衡,實現社會優(yōu)化狀態(tài),取決于這一場域中各方行動者相互博弈所采取的行動策略。
注釋:
①課題組成員碩士研究生沙華國、鄧瑜蕓、許鵬、周寰、張凱等參與了課題調研的個案訪談及數據分析與整理。
②課題組沙華國收集整理。
③課題組尹靚收集整理。
④課題組劉月梅收集整理。
⑤課題組沙華國、周寰收集整理。
⑥此處“懸置”與“例外”表述參見陳雪《云南跨境婚姻移民:一項多元交織分析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 年出版。
⑦課題組沙華國、許鵬收集整理。
⑧課題組許鵬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