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醬油、股市、李誕

秦朔朋友圈

一、炒股，記得“放醬油”

前段時間，發(fā)生了一件讓人極度不解的事：做醬油起家的海天味業(yè)，市值達到5800億人民幣，一舉超越中石化。除了吃藥喝酒，炒股，還要記得炒的時候“放醬油”。

如果說茅臺的投資邏輯是稀缺性、不可替代性，可茅臺的估值也“才”50倍市盈率。海天味業(yè)的投資價值是什么？能讓它有超過100倍市盈率、5800億的估值呢？

住的房子——萬科地產(chǎn)市值3200億，用的銀行——招商銀行才7900億，開的汽車——上海汽車2200億，炒菜的醬油5800億？怎么比呢？

股吧和論壇里，各種爭論激烈對決。

正方：我家每個月最少用50塊醬油，是必需品；

反方：你家口味夠重，一瓶醬油11塊8，一個月用4瓶半，就算中國5億家庭全和你一樣重口味，一年用600塊，收入才3000億。

正方：茅臺喝不起，醬油用得起，是大眾消費；

反方：做衛(wèi)生巾、紙巾的恒安國際也是剛需，也是大眾消費，市值才700億港元，市盈率17倍，你細品？

正方：十幾塊一瓶的醬油，漲價一塊錢沒感覺，提價空間大；

反方：市場占有率才30%多，沒有壟斷地位，怎么提價？

正方：除了賣醬油，還能擴張到賣醋，新品空間大；

反方：你以為恒順醋業(yè)是吃素的？你造醋，人家不能造醬油？恒順醋業(yè)市值才270億，市盈率“才”80多倍！

不只是醬油，疫情發(fā)生后，很多和醬油類似公司的估值高到讓人打開1000個腦洞都想不出為什么。這些公司產(chǎn)品確實是生活必需品。按照傳統(tǒng)投資邏輯，生活必需品雖然安全邊際大，但是市場空間已經(jīng)飽和，相對成長性低，估值不會太高。

怎么找個理由證明醬油估值的合理性，真是一個靈魂拷問。如果誰能解釋這個金融市場的不尋?，F(xiàn)象，難度不亞于拿到諾貝爾獎。事實上，有人確實因此拿到了諾貝爾獎。

二、和格林斯潘匯報

1996年，耶魯大學教授羅伯特·席勒給美聯(lián)儲儲備金檢查小組匯報工作。這次匯報讓當時美聯(lián)儲主席艾倫·格林斯潘做了一次講話。格林斯潘是美國歷史上最受尊重的美聯(lián)儲主席，成功處置了1987年股災。

格林斯潘在講話中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怎樣才知道股市是否進入了非理性繁榮期？”

后來，席勒用“非理性繁榮”為標題寫了本暢銷書。再后來，席勒獲得了2013年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如果格林斯潘吃醬油的話，可能也會問席勒：怎樣才知道醬油股票進入了非理性繁榮期呢？

席勒到底研究了什么呢？他在1984年發(fā)表了一篇和傳統(tǒng)金融背道而馳、驚世駭俗的文章，題目叫《股價波動和社會動態(tài)/Stock prices and social dynamics》。核心觀點是：

1、時尚、穿衣服、打扮的潮流會莫名其妙地循環(huán)。沒人能解釋為什么潮流會來，潮流會走。潮流和大眾心理、政治、法律、宗教的變化相關(guān)，但很難精確解釋。投資者的喜好也類似。

2、投資到投機性資產(chǎn)是一項社會性活動。人們閑著沒事的時候，討論、傳播各種投資的成功和失敗的故事，由此而產(chǎn)生決策。投資不純粹是一項嚴肅的經(jīng)濟學或者金融學。

3、投資者行為受社會化變量的影響，不只是理性的經(jīng)濟變量。

席勒更牛的是，把美國股市幾十年的數(shù)據(jù)拿出來，證明了市盈率模型、股利貼現(xiàn)模型在短期預測股價沒啥大用。

以下面的圖為例。這張圖是根據(jù)股息分紅貼現(xiàn)計算出的股票“合理價格”和股票實際價格的比較。

按照股息分紅貼現(xiàn)算出來的股價相對穩(wěn)定（黑色的線），而實際股票價格卻波動非常大（灰色的線），嚴重背離合理價格，比坐過山車刺激。

席勒還用強大的數(shù)據(jù)收集和分析能力，做出了一張股市120年的市盈率變化圖（下圖）。

最高的時候，在2000年互聯(lián)網(wǎng)泡沫破滅之前，市盈率超過40倍，最低的時候，在美國大蕭條時期，市盈率不足5倍。從10年以上的周期看，市盈率確實存在回歸歷史均值的情況，但是什么時候回歸和什么時候會再流行喇叭褲一樣，不可解釋，不可預測。

股價由理性和非理性兩部分構(gòu)成。理性是穩(wěn)定的部分，圍繞理性波動的部分，是理性不可預測、不可解釋的非理性部分，恰與社會心理、社會潮流相關(guān)。

要注意的是，非理性不等于不合理。比如說，愛情、愛好都是理性難以完全解釋，但它們是合理的。

三、趕個時髦

如果按照席勒的觀點，用行為金融的視角看，海天醬油正好從各個方面趕上了社會潮流的變化。

1、在家做飯

數(shù)據(jù)確實顯示，疫情后海天醬油的家庭使用量增加，餐館使用量下降?；蛟S，基金經(jīng)理們、股民們原來不怎么做飯，疫情后惡補慘淡的廚藝，才發(fā)現(xiàn)醬油真是個好東西，有味兒，不小心還倒多了，消耗量大。

微妙的心理變化，擾動了巨大的社會資金，如同蝴蝶效應，重估了醬油的投資價值。

2、追捧安全資產(chǎn)

如果不說估值，海天醬油業(yè)績的安全性是毋庸置疑的。疫情后的股市，最大的潮流是追逐業(yè)績安全的資產(chǎn)。美國網(wǎng)絡科技股暴漲的底層邏輯，不是成長性，而是安全性——具有壟斷地位的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最安全。

這個邏輯并非沒有先例。比如，市場不看好經(jīng)濟的時候，會把資金從風險資產(chǎn)配置到安全的國債，導致國債利率下降，國債價格上漲。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國債的收益太低了，無限的避險資金購買有限的安全資產(chǎn)，導致安全資產(chǎn)的估值飆升，投資者不管“殺”估值的風險。

除非哪一天，警報解除了，資金才會從安全資產(chǎn)流出。但是現(xiàn)在還看不到。世界越亂，醬油越漲。

3、搭年輕人便車

海天蠔油的銷售費用20多億，贊助了大量的現(xiàn)象級綜藝節(jié)目，比如《吐槽大會》《奇葩說》等。“吃飯炒菜不用愁，我有拌飯醬和蠔油”。主攻年輕人市場的同時，海天變成了個潮流品牌，搭上時尚的便車后，名字深入人心，吸引個人投資者入場。

海天味業(yè)現(xiàn)在股東人數(shù)有4.66萬戶，今年第二季度比第一季度接近翻倍。投資者看著綜藝，用著醬油，聽著故事，順便買了股票。然后就賺了錢。這又變成一個更好聽的賺錢故事，讓更多人聽著故事買股票。

于是，諾貝爾獎得主席勒后來又發(fā)展出了一個新名詞：敘事經(jīng)濟，還寫了一本書《敘事經(jīng)濟學》。

書里說，牛津英語詞典對“敘事”的解釋：解釋性或說明性地描述一個社會，一個時期的故事或表現(xiàn)。沒錯，敘事就是故事。故事可能是一首歌、一個笑話、一個理論，能激起情感共鳴，輕松地在日常傳播，并且可能是病毒式的傳播。

席勒認為，前真人秀主角，日后的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擅長講故事敘事，把自己打造成天才，美國有很多他的故事的忠實信徒。

一般而言，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獲得者是用一堆沒人看得懂的數(shù)學，證明了很多人都懂的道理。這些道理，竟然還真有強大的解釋能力。于是，《吐槽大會》的李誕不厭其煩地說著“海天黃豆醬，怎么吃都好吃”的廣告詞，讓人們想起他說的經(jīng)典：

“東西沒有高下之分，全在人心一念。白桃酒在你看來是好東西，對白桃精來說不值一文。”

這說的不就是估值的事兒么，和投資大師說的一樣一樣的。

李誕又說：“王大爺說，自己在家燉肉，在快熟的時候，會聽見燉肉說，咕嘟咕嘟，孤孤，獨獨。”

時代的宏大敘事就是鍋碗瓢勺和柴米油鹽。燉肉，還得加醬油。買股票，我看不懂這潮流，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