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記者 李雙星
她們從農(nóng)村來北京時,只有20多歲。干育兒嫂后,她們在北京都有過很多家,但都是雇主的家?,F(xiàn)在,她們都在北京租了自己的房子,不用再煩惱周末沒地方休息。
2020年3月25日,成都一名家政服務員在客戶家中做保潔
望京,位于北京東北部四環(huán)與五環(huán)交界處,與北京城中心遙遙相望。著名的望京SOHO商業(yè)綜合體矗立在此,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和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扎堆進入,這里成為北京最具活力的區(qū)域之一,被稱為下一個“中國硅谷”。
在繁榮經(jīng)濟結構和財富因子的雙重作用下,一批少為人知的從業(yè)者——家政服務人員因此被催生。他們是城市化進程中的有機組成部分,也是城市生活服務的重要提供者,但他們的勞動卻常常被忽視。
據(jù)國家發(fā)改委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8年,中國家政服務業(yè)從業(yè)人員已超過3000萬。在北京,2018年北京市備案的家政工已有30多萬人。望京區(qū)域由于其特有的經(jīng)濟條件和地理位置,成為家政服務公司和女工們的聚集地。
家政工陳恩華就住在距離望京東地鐵站大約20分鐘車程的地方,車是指自行車。
為了便于在幾份工作間跑動,她買了一輛自行車,早上5點就要騎自行車趕去第一個工作地點。太陽剛剛躍出地平線,望京東路上,銳創(chuàng)國際寫字樓還沒被燈光點亮,陳恩華就已經(jīng)開始了工作。
她負責7樓的衛(wèi)生保潔,從5點半干到8點半,趕在人們來上班前把一整層樓清掃完畢。幾百平方米的辦公區(qū)域,擦桌子、倒垃圾、拖地、打掃衛(wèi)生間,陳恩華一件件地收拾干凈。這份工作,她已經(jīng)連續(xù)干了5年,周一到周五的清晨,她會準時出現(xiàn)在這里。
她的下一份工作也干了長達10年時間——為一位雇主打掃衛(wèi)生和做飯,從10點開始到12點半結束。
陳恩華和這家鐘點工雇主相處得頗為融洽,女雇主和孩子都對她很親切。10年來,她和雇主一家人培養(yǎng)出了深厚的感情,雙方互相體貼理解,這種緊密的情感也讓陳恩華在北京有了一種歸屬感。
陳恩華今年52歲,來北京約有24年了。最開始,她干育兒嫂,后來年齡漸長,體力下降,她開始改做鐘點工。她服務過形形色色的客戶,有生病臥床的老太太、剛試管懷孕的母親,還有性格孤僻的老師。
陳恩華說,雇主與雇主間性格千差萬別,工作要求更是千變?nèi)f化,女雇主的脾性往往決定了這份工作的難易程度。陳恩華遇到過故意找茬逼她下戶的女雇主,要求跪著擦地板,還在下戶前有意放話威脅。不甘示弱的陳恩華臨走前當面反駁了女雇主。不過有時候,她也會自愿為一些委屈買單。
大概10年前,陳恩華通過家政公司接到一個照顧老人的單子,每天去兩個小時,月薪700元。剛干了幾天,她又接到一個每天3個小時月薪1200元的單子。權衡之下,她選擇了后者。后來,老人家一直要求家政公司派一個一模一樣的家政工。因為心里對老人過意不去,陳恩華沒有提及工資的事。此后過了一兩個月,老人因為病情加重過世了。
陳恩華說:“老人走了,家里還剩下一個上高中的孩子?!彼胫?,那三天的工資還是不要為好。
楊會瓊和陳恩華是四川同鄉(xiāng),兩個人同年來的北京,如今也在望京附近做家政工。不同的是,她和丈夫選擇租住在距離望京中心地帶稍近一些的地方。
近10年,靠雇主相互介紹,她在陽光上東小區(qū)里服務了七八家客戶。楊會瓊說,這個小區(qū)雇主大多有涉外背景,家庭變動較多,雇主多是移民到國外,或是為了孩子進國際學校搬走,上下戶比較頻繁?,F(xiàn)在,她一天有兩份工,都是在下午。
前不久,楊會瓊剛從一位雇主家里下戶,雇主因為需要搬離望京,楊會瓊自然結束了用工關系。但是令她煩惱的是,至今雇主還沒有結清她最后一個月的工資。
這是她從業(yè)20多年來,第一回遇見不及時發(fā)放工資的情況,楊會瓊猜測這可能跟一個皮包有關系。
那是楊會瓊剛幫女雇主整理完行李后的一天,女雇主問起一個皮包放在哪里了?!八赡軕岩墒俏夷昧??!睏顣傉f,她只記得所有皮包都放進了一個大箱子里,至于女雇主說的那個皮包,楊會瓊幾乎沒有印象。
這位雇主家有上下兩層樓,搬家收拾行李格外費體力,搬家最后一天,楊會瓊自己一個人里里外外地收拾打包,幾近累到虛脫。臨走當天,女雇主當面對楊會瓊表示了感謝,但她怎么也沒想到,后來女雇主會為一個皮包猜忌她。
事實上,女雇主的猜忌和防備在此之前就有所顯露。楊會瓊記得,她在做家務時曾經(jīng)無意間打碎了一個花瓶,價值25元錢,女雇主便要在她的工資里扣除相應的數(shù)目。而此前,她為女雇主兒子順手買過一把扳手,并沒有計較這筆錢。對比之下,楊會瓊越發(fā)感到惱火。
8月22日,楊會瓊通過微信向女雇主追要工資,女雇主回復她:“忙后轉?!?月27日,楊會瓊再次催要工資,卻一直未得到回復。半個月后,楊會瓊最終收到了姍姍來遲的工資。
家政工付曉霞(化名)也有過一次被克扣工資的經(jīng)歷,雖然只是3.5天的薪水,但讓付曉霞深深地記在了心里。
去年9月,付曉霞服務的一家雇主,工作內(nèi)容是專門負責照顧雇主家8個月大的孩子。孩子是過敏體質(zhì),照顧起來需要格外耗神。
前期的相處大致還算愉快,直到有一次女雇主在付曉霞給孩子讀繪本時,突然一把搶走了她手里的繪本然后撕碎,這個舉動令她十分震驚和恐慌。好在,隨后她及時跟女雇主溝通解決了問題。
沖突真正爆發(fā)在一次付曉霞哄孩子睡覺的時候。當時,付曉霞正用手拍著孩子入睡,女雇主突然沖進臥室,斥責她用力拉扯孩子。付曉霞跟她進行爭辯,女雇主便開始人身攻擊,并把行李箱扔出了門外,當即要攆她走人。付曉霞從業(yè)十幾年來第一次碰見這種情形,心理瀕臨崩潰。
女雇主采用如此不堪的方式,事后還有意克扣了她7天薪水,這讓付曉霞難以接受。為了給自己討個說法,付曉霞輾轉找到了服務家政女工的公益組織——北京鴻雁社工服務中心。在負責人李健和公益律師的幫助下,付曉霞與家政公司經(jīng)理先后進行了兩次溝通,最終協(xié)調(diào)回3.5天工資。
對于這個結果,付曉霞感到不完全滿意。她說,比起要回幾百塊錢的工資,她更在乎整件事情是否公平與正義。
李健告訴《中國工人》記者,家政工在與雇主發(fā)生沖突時,由于處在一個獨立私人的空間里,往往由于缺乏證據(jù)而處于不利地位。而雇主與家政工間的中間人——家政公司,又會以各種理由把責任推卸到家政工身上,偏袒客戶,造成家政工權益受損。
在付曉霞的這起沖突中,由于掌握證據(jù)不夠充分,增加了維權的成功難度。另一方面,維權時間成本過高,以及家政工較之雇主在社會關系上的弱勢地位,讓她的維權之路阻礙重重。最終,付曉霞放棄了進一步訴訟。
雖然事情有了一個差強人意的結果,但付曉霞回憶起這次沖突,心里的不平還是會隱隱發(fā)作。
付曉霞新找了一家雇主,家里雜活太多,她體力有些支撐不住。今年55歲的她,想再干兩年就改行,陳恩華也有類似的想法,楊會瓊還在觀望。
陳恩華和楊會瓊從農(nóng)村來北京時,只有20多歲,找不到活的時候,她們住過火車站和家政公司的簡易上下鋪。干育兒嫂之后,她們在北京都有過很多家,但都是雇主的家?,F(xiàn)在,她們都在北京租了自己的房子,不用再煩惱周末沒地方休息。家政行業(yè)經(jīng)過20多年的發(fā)展和規(guī)范,工資也已經(jīng)從當年的七八百元翻了幾番,然而與之相對應的是,雇主提出的要求也越來越高。
靠著多年積蓄,陳恩華在四川閬中老家新買了一套房子,準備給自己養(yǎng)老用。楊會瓊為兒子在成都付了房子的首付,她和丈夫準備在北京繼續(xù)打拼幾年。
付曉霞最近正在準備搬家,從一位關系親近的雇主家里搬進現(xiàn)在的雇主家。她覺得自己確實變老了,干不了太長時間住家阿姨了。她打算,要么回老家,要么去一個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