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大詩人王維的武威情結

李元輝

關鍵詞：王維;武威情結

唐朝時期的武威，是西部軍事重鎮(zhèn)和戰(zhàn)略要地，鑒于其在戰(zhàn)略上的重要地位，唐王朝于公元711年在涼州設置了河西節(jié)度使，布駐重兵，用以抵擋吐蕃。大詩人王維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于公元737年出使河西，并駐足武威一年多，留下了一首首膾炙人口的詩篇，字里行間漾溢著詩人對武威的深厚感情。

王維（701-761），字摩詰，號摩詰居士，是盛唐詩人的代表，世稱“王右丞”，因篤信佛教，又被稱為“詩佛”，今存詩412首。734 年，張九齡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維獻詩《上張令公》《獻始公》二首，受張九齡薦引，拜官右拾遺。

開元二十五年（737年）三月，河西節(jié)度使崔希逸“襲吐蕃，破之于青海西?！边@是唐王朝對吐蕃的一次重大勝利，消息傳到長安，唐玄宗大喜，命時任右拾遺的王維以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出塞，以宣揚朝廷政令，安撫當地百姓。這年夏天，三十七歲的王維帶著唐玄宗詔令出使河西，一邊察訪軍情，安撫百姓，一邊犒勞對吐蕃作戰(zhàn)有功的將卒。對于王維而言，這次受命出塞，實際是將他排擠出朝廷。而這一次出使，使王維與武威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是王維第一次出使邊塞，在赴邊途中，他深為邊塞的美麗風光所驚嘆，寫下了著名的邊塞詩——《使至塞上》：“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到達河西節(jié)度使駐地武威后，王維受到河西節(jié)度使崔希逸的熱情接待。他在聽取崔希逸等將士述說大敗吐蕃的經過后，深為邊關將士的英勇善戰(zhàn)和愛國熱情所感染，欣然寫下《出塞作》一詩，對河西節(jié)度使崔希逸的機智勇敢給與高度評價，把他比作西漢時期名將霍去病。詩云：“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暮云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雕。護羌校尉朝乘障，破虜將軍夜度遼。玉靶角弓珠勒馬，漢家將賜霍嫖姚。”

王維出色的才學，給河西節(jié)度使崔希逸留下了深刻的影響，他希望王維留在武威，擔任河西節(jié)度判官。王維深思熟慮之后，覺得回到朝廷，又會受到一些官員的排擠打壓，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而河西緊張的邊塞軍旅生活卻讓他感到進入另一個天地，正好可以派遣心中的郁悶，體驗邊關軍民的生活，為自己的詩詞創(chuàng)作注入新鮮的血液。正是由于崔希逸的賞識與挽留，王維決定暫時留在河西，遂入河西節(jié)度使崔希逸幕府，辟為幕府節(jié)度判官。就這樣，王維留在了武威。從737年夏到738年秋，王維在武威度過了一年多的時間，在此期間，王維與武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親密接觸。

走入人生低谷的王維，他把目光投向涼州民間，在涼州民俗風情的滋養(yǎng)中而創(chuàng)作出了一首首邊塞詩。王維在河西任職期間，每當公務閑暇之余，便常常出涼州城到郊外游覽，一邊考察民情，熟悉風俗，一邊以涼州民俗為題材，創(chuàng)作詩歌。且看他寫的《涼州郊外游望》一詩：“野老才三戶，邊村少四鄰。婆娑依里社，簫鼓賽田神。灑酒澆芻狗，焚香拜木人。女巫紛屢舞，羅襪自生塵。”這是一首描寫武威農村田家賽神活動的詩，一個村莊舉行了一場熱鬧的賽田神活動，儀式伴有音樂和舞蹈，使賽神活動更加熱鬧。此詩恰如一幅鄉(xiāng)村風俗圖，展示出一千多年前武威農村人文景觀，具有濃厚的民俗文化情調。再看他寫下的《涼州賽神》一詩：“涼州城外少行人，百尺峰頭望虜塵。健兒擊鼓吹羌笛，共賽城東越騎神?！斑@首詩，反映了當時王維軍旅生活的一個側面，詩中既寫了緊張的戍邊生活，又描述了熱鬧而隆重的武威民俗。邊塞軍民通過賽越騎神，作為一種慶祝勝利和鼓舞士氣的舉動，讓人們全面見證了唐代武威的風貌。

自然，身處武威的王維也免不了思念家鄉(xiāng)。737年秋天，王維的好友崔三從北庭都護府回山東諸城探望雙親，路過武威時，見到了王維。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相見，不免愁緒共生。分別之時，王維寫下《送崔三往密州覲省》一詩贈別，詩云：“南陌去悠悠，東郊不少留。同懷扇枕戀，獨念倚門愁。路繞天山雪，家臨海樹秋。魯連功未報，且莫蹈滄洲?！绷髀冻鲎约哼h在邊塞的無限鄉(xiāng)愁。

作為幕府節(jié)度判官，王維很多時候還要到河西節(jié)度使管轄的各地去處理公務，在此期間也寫下了大量邊塞詩歌。如他寫的《從軍行》一詩：“吹角動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馬嘶亂，爭渡金河水。日暮沙漠陲，戰(zhàn)聲煙塵里。盡系名王頸，歸來獻天子?！蓖蹙S的這首詩，寫了軍隊出征時的悲壯、赴敵時的無畏、鏖戰(zhàn)時的激烈和凱旋時奮發(fā)的情景，著力渲染了邊塞風光和戍邊將士的英雄氣概。

在《隴西行》中，王維寫道：“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边@是王維用樂府舊題寫的一首邊塞詩，盡管寫形勢危急，氣氛緊張，而詩中表現(xiàn)的情緒卻是熱烈、鎮(zhèn)定和充滿自信的，也反映出詩人在河西節(jié)度使幕府期間，這樣的場面已經歷過多次，已適應了邊塞軍旅生活。

但身處邊塞，出使河西各地，王維有時不免心生感慨，如《隴頭吟》一詩：“長安少年游俠客，夜上戍樓看太白。隴頭明月迥臨關，隴上行人夜吹笛。關西老將不勝愁，駐馬聽之雙淚流。身經大小百余戰(zhàn)，麾下偏裨萬戶侯。蘇武才為典屬國，節(jié)旄落盡海西頭?！边@是王維用樂府舊題寫的一首邊塞詩，題目一作《邊情》，表現(xiàn)了他渴望建立邊功、躍躍欲試的壯志豪情，也寫出了自己的辛酸苦辣與悲愴郁憤。

738年五月，河西節(jié)度使崔希逸改任河南尹。崔希逸對王維來說有知遇之恩，得知崔希逸要離開，王維心情極為悵然與低落，他在送別崔希逸之際，寫下了《雙黃鵠歌送別》一詩，流露出對崔希逸的依依惜別之情。詩曰：“天路來兮雙黃鵠，云上飛兮水上宿，撫翼和鳴整羽族。不得已，忽分飛，家在玉京朝紫微，主人臨水送將歸。悲笳嘹唳垂舞衣，賓欲散兮復相依。幾往返兮極浦，尚裴回兮落暉。岸上火兮相迎，將夜入兮邊城。鞍馬歸兮佳人散，悵離憂兮獨含情?！?/p>

崔希逸到河南后，因常常“自念失信于吐蕃，內懷愧恨”，“未幾而卒”。崔希逸去世后，王維心情更加低落。738年夏，王維的一位從弟要回家鄉(xiāng)，王維在武威靈云池設宴送別。武威古靈云池，又名靈淵池，史稱后涼呂光嘗宴群臣于此，大約在今武威大云寺、海子巷一帶，因年代久遠，又兼武威地下水位下降，現(xiàn)早已不存。別宴之上，王維寫下了《靈云池送從弟》一詩：“金杯緩酌清歌轉，畫舸輕移艷舞回。自嘆鶺鴒臨水別，不同鴻雁向池來?！北磉_了他渴望回歸的意愿。

738年秋，王維的同僚岐州源長史要回故里，二人當初同在河西節(jié)度使崔希逸幕府做事，可如今崔希逸已經死于河南任上，兩人執(zhí)手分別，心中充滿無限悲涼。王維在《送岐州源長史歸》詩中寫道：“握手一相送，心悲安可論。秋風正蕭索，客散孟嘗門。故驛通槐里，長亭下槿原。征西舊旌節(jié)，從此向河源。”當初，王維一心要在河西節(jié)度使幕府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可隨著崔希逸的調離與去世，王維深感孤獨無助，覺得繼續(xù)留在武威已無必要，歸意遂決。

738年秋，三十八歲的王維離開了生活了一年多的武威，回到長安，仍任監(jiān)察御史職。此后，他再也沒有來過武威。

安史之亂前的755年，王維已經五十五歲了。這時，恰好他的兩位好友張判官、宇文三要到河西節(jié)度使出使、任職，又重新勾起了他對武威的回憶。王維與友人舉杯相別，贈詩相送，他在《送張判官赴河西》一詩中寫道：“單車曾出塞，報國敢邀勛。見逐張征虜，今思霍冠軍。沙平連白云，蓬卷入黃云。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庇衷凇端陀钗娜昂游鞒湫熊娝抉R》詩中說：“橫吹雜繁笳，邊風卷塞沙。還聞田司馬，更逐李輕車。蒲類成秦地，莎車屬漢家。當令犬戎國，朝聘學昆邪。”既寫出了對友人赴邊的祝福，同時，借描寫邊塞的風光，字里行間展露出自己對武威的深銘肺腑之情。

武威，在王維的經歷中雖然只有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但那段時光，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塞經歷，是他被排擠出朝廷后的第一個情感驛站，也是他正當壯年，積極追求功名卻遭遇挫折的時期，為他以后的處世心態(tài)與創(chuàng)作基調打下了厚實的基礎。因此，無論身處何方，武威，永遠是王維心中抹不去的記憶。

參考文獻

[1]張清華.王維年譜[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8年9月版。

[2]劉昫.舊唐書·王維傳譜[M]中華書局點校本，2010年版。

[3].王維詩集譜[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