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雯
寫作其實是一件既暢快、又痛苦的事,尤其是對有截稿壓力的記者來說。如果說滿世界跑是一種有趣、光鮮的“在路上”,那“地獄截稿日”又是另一種精神層面的“在路上”。
例如我的上兩篇文章《趙德胤:經(jīng)歷所有絕望之后》和《踽踽獨(dú)行陳映真》,兩位都是我很敬重的人物。在采訪之前,我大量吸收各種文本和影音資料,在吃飯、睡覺、與人聊天時,也滿腦子想著他們、思考著他們,仿佛有種談戀愛的感覺。
采訪的時候當(dāng)然是最快樂的時候,見到了“朝思暮想”的真人(已過世的陳映真則采訪研究他著作的學(xué)者趙剛),把滿腦子的喜愛、好奇、困惑,全都一股腦倒出來。如果采訪對象不限制采訪時間,我會問到自己精神恍惚還不罷休,最好還能跟對方吃上一頓飯、散個步、一起做點(diǎn)什么。
如果說采訪的當(dāng)下是一個記者的高光時刻,那么接下來就開始逐漸陷入苦痛的深淵。要從漫漫的錄音檔和資料中盡可能地找到一條線索,還原出人物最突出的精神樣貌。我是個感性大過邏輯的人,既要從中拉出一條精確的線索,又要將情緒恰當(dāng)?shù)厝谌胛恼轮小獙ξ襾碚f,就是找到寫作的感覺。
“感覺”很虛幻,就像“靈感”一樣,除非是忽然從天上打下一束靈光,否則這種感覺需要靠著專心伏案“磨”出來。每個人的寫作習(xí)慣不同,我只要“磨”出了一個相對漂亮的開頭,那接下來就是拼體力而非靠感覺了。
有一陣子我常和一位前同事互相“打卡”,那也是記者這份孤獨(dú)的職業(yè)里不那么孤獨(dú)的時光。我們靠著微信監(jiān)督對方,每隔一個小時就“打卡”自己的進(jìn)度,互相集氣,共同度過“地獄截稿日”那片幽暗的時光。后來她離職了,少了和我“打卡”的人,我的“記者在路上”似乎少了一點(diǎn)星光。
也總有無論如何都寫不出稿的時候,或詞窮到截稿點(diǎn)都過了還是只字未動,這時是我作為一個記者最為焦灼的時刻。有點(diǎn)像過山車,前幾天采訪時還在“談戀愛”,沒兩天就陷入了“失戀”般的痛苦中,等稿子交完,仿佛又撥開云霧見青天,這場戀愛也隨著太陽的升起而化為泡泡。
越寫不出稿子,越需要緩解壓力的方法,我的身體在不同的階段顯現(xiàn)出不同的“渴望”。有陣子我迷上夾娃娃,常常在半夜寫不出稿的時候沖進(jìn)24小時營業(yè)的夾娃娃店瘋狂撒幣;后來我變得很嗜睡,睡到天昏地暗沒有一個鬧鐘吵得醒我;又有一陣子我就拼命收拾房間、打掃衛(wèi)生;最近則是買公仔,特別是我喜歡的Molly,焦慮的時候就上網(wǎng)買個確認(rèn)款或抽個盲盒。
我的編輯總是不理解,寫個稿子有那么難嗎?他只要幾瓶酒下肚,便下筆如有神,頗有詩仙李白“思對一壺酒,澹然萬事閑”的態(tài)度。我也學(xué)著他喝酒,稿沒寫出來,人倒是先醉了。有時候采訪需要,我也會跟采訪對象喝兩杯,套套交情,有一次把自己喝倒了,躺在房間里,天地都在轉(zhuǎn)。那時我既痛快又憂傷,心里感慨著:既傷身又傷神,值得嗎?但是,我還是好喜歡記者這份工作啊。
即便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我還是有一方屬于自己的小小的土地,種一點(diǎn)人文、一點(diǎn)情懷、一點(diǎn)理想。就像這期寫民謠歌手,采訪樂評人郭小寒時她說的:“不需要和‘?dāng)橙说牧α渴菍Φ鹊?,只要活就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