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與《白鯨》的超驗主義自然觀

⊙許 楠 盧 婕［成都信息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成都 610225］

一、時代背景與作者主張

新英格蘭超驗主義（transcendentalism）初始于美國19 世紀30 年代，這是一場在美國思想領域的空前的大風暴，旨在喚醒社會思想覺悟，推崇自立自由，是對工業(yè)革命引起的拜金主義以及清教主義性惡論等思想的強勢反撥，標志著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頂峰。以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和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為代表的超驗主義者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自然，將人與自然緊密聯系在一起，提倡一種“天人合一”的思想。其中，梭羅的著作《瓦爾登湖》很好地闡明了自然界的“超靈”和泛神特性?！啊锻郀柕呛?》并未宣揚消極的 ‘出世’觀念,而是為世人指出更積極的‘入世’道路，即通過回歸自然、培養(yǎng)獨立的人格和簡單的生活方式來抵抗繁雜的物質文明，這就是梭羅踐行的世俗的超驗主義”。而赫爾曼·麥爾維爾（Herman Melville）同為19 世紀的美國作家，他也深受超驗主義思想的影響。但是，與梭羅不同的是，他并沒有避世隱居于湖光山色中，而是迫于生計登上了捕鯨船，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中與命運搏斗。在當時，捕鯨業(yè)是一項規(guī)模龐大、蒸蒸日上且利潤驚人的產業(yè)，但是捕鯨工人的生活和工作條件卻異常艱險困苦。麥爾維爾在捕鯨船上看到了美國工業(yè)的現代化的兩面性：一方面工業(yè)的發(fā)展加速了城市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工業(yè)化也帶來了越來越顯著的貧富差距和階級矛盾，更為嚴重的是，在工業(yè)文明中，人們往往會因為追求利潤而被異化為“非人”。因此，“麥爾維爾接受了超驗主義思想的影響，更沒有忘記自己在海上的親身經歷。他在美國工業(yè)時代背景的啟示下，不但對自然有了進一步的認識，而且指出了人在實踐活動中應該對自然采取的態(tài)度”。從這一點來看，梭羅在《瓦爾登湖》中表現出來的是一種理想主義的超驗主義自然感，而麥爾維爾在《白鯨》中所反映出來的則是一種經歷了現實檢驗后的更為理性的超驗主義自然觀。

二、《瓦爾登湖》與《白鯨》的超驗主義自然觀

兩位作者都是19 世紀的偉大作家，并且梭羅和麥爾維爾的人生都與自然有著不解之緣。前者是自己在湖畔邊搭建小屋，與自然親密相處了兩年多；后者是有著在海上漂泊數年經歷的船員。他們這段與自然親密接觸的經歷讓他們對人生、對人性、對社會、對自然有了更加真實的體驗和更加深入的思考，最終匯聚成這兩部著作。

（一）《瓦爾登湖》體現的超驗主義自然觀

在超驗主義者看來，自然是具有神性的，自然可以凈化人的靈魂，讓人變得高尚。瓦爾登湖畔的自然山水引人入勝，招引著人們回歸自然，尋求真我。推崇超驗主義思想的梭羅在瓦爾登湖畔度過了兩年多的時間，他意識到人們的思想已經偏離正確軌道太遠，而親近自然是重返正軌的不二法門。梭羅期望通過自己在瓦爾登湖隱居的實驗讓人們看到通過親近自然而完善自我，通過親近自然而汲取精神力量，建立一個人與人民主平等、人與自然和諧共融的理想社會的可能。在梭羅看來，精神的富足才是真正的財富。而擺脫這些牢籠和束縛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回歸到自然中去，拋棄拜金主義和遠離充斥著機械化和商業(yè)化的社會，追尋一種極簡的生活和健全的自我。

因為在超驗主義者看來，大自然是莊嚴而高尚的，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能讓人的心靈得到凈化，讓肉體得到滋養(yǎng)。并且，大自然這些神奇的力量不是封閉的，它又與自由和獨立的精神相通。因此，在梭羅筆下的瓦爾登湖是至誠至善的，擁有使人感動和教化人心的能力。梭羅的思想受啟發(fā)于愛默生，但是和愛默生熱衷演講傳遞思想不同的是，他忠實地踐行了自己所信奉的思想高義。與受到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侵蝕的瓦爾登湖畔之外的世界相比，瓦爾登湖畔的自然景物解放了人性，提高了人作為人本身的地位，使得身處在自然中的人的身體和心靈獲得了真正的自由。而自然的存在，又使得瓦爾登湖富有神秘主義的色彩。在梭羅眼里，在美國當時浮躁的社會中，人們追名逐利，失去了正確的價值觀，但是，蠅營狗茍并不是真正的生活，而是在背叛真我，自掘墳墓。梭羅希望以他的文字，以他用文字創(chuàng)造的那個人與自然和諧共融的文本世界喚醒精神麻痹的人們。

通過對瓦爾登湖的理性主義的浪漫描述，梭羅希望告誡世人：如果精神上的困惑與貧乏通過不斷的追求世俗名利來填滿，肉體上的辛勞和痛苦通過不斷的積累物質財富來慰藉的話，那么人類就會陷入一種惡性循環(huán)。偏離了自然，只是追求工業(yè)和商業(yè)的發(fā)展，人類的生活只會偏離本心，離人性越來越遠。

（二）《白鯨》對超驗主義自然觀的反思

超驗主義是一種理想主義的精神崇拜，具有很強的烏托邦色彩。麥爾維爾雖然也受到了超驗主義思想的影響，他還曾聽過愛默生的演講，但是，他通過自身的經歷和觀察，選擇性地吸收了超驗主義關于自然神性的學說。在麥爾維爾眼中，自然也宛如莊嚴崇高的上帝，但在他那神秘的面紗之下，有時候卻展示出一種近乎殘酷冰冷的特質。在他看來，自然并不是像梭羅所描繪的那樣親善友好，相反，卻有一種“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冷峻。

從表面上來看，小說《白鯨》中的自然與人是敵對的關系。工業(yè)的崛起，即人類的發(fā)展，與大自然存在著巨大的矛盾沖突。文中捕鯨業(yè)的繁盛則是這一沖突的縮影。小說中的主人公亞哈船長被白鯨莫比·迪克奪去了一條腿，這是他常年捕鯨生涯中的一次重大滑鐵盧?！霸诎做L的對立面——亞哈船長身上,有著兩種不同的形象特質。一方面,他象征著人類敢于挑戰(zhàn)命運、反抗神明的拓荒者精神。在法勒船長眼中,他‘是個偉大的,不敬神卻又像神似的人物’”。在追捕白鯨中受到的挫折和傷害讓他的性格變得殘暴麻木，頑固不堪。于是，大自然在他眼里沒有一絲可愛和親近，白鯨更是成了邪惡的化身，是他直到死亡都不會放棄的復仇對象。但是，在復仇的表象下，這場荒唐的對白鯨莫比·迪克的追逐屠殺實際上是對大自然的一種征服欲望的體現。船上的其他人則是在物質與利益的驅使下，把大自然當作一個獲取財富的途徑。

事實上，在小說中，白鯨不僅代表了自然，作者還賦予了它人的精神和意識。這說明麥爾維爾對自然心存敬畏，以及他所持有的萬物有靈的平等的生態(tài)觀。麥爾維爾通過賦予白鯨以人格而暗示出小說的主題：人與自然是平等的，大自然不是用來征服的。因為，對白鯨來說，人類才是十足的惡魔，人類唯我獨尊，蔑視自然法則，冷酷殘忍。誠然大自然有時是無情的，可能會帶來災禍，但是亞哈船長的偏執(zhí)才是最終導致“裴德廓號”和白鯨悲劇的主要原因。亞哈船長只一心將他失去的那條腿歸咎于白鯨，而選擇無視無數在捕鯨業(yè)盛行下失去生命的鯨魚和被人類的自私貪婪所破壞的自然環(huán)境。殊不知，在人與自然共存的過程中，自然是被動的一方，而莫比·迪克對亞哈船長的傷害亦是出于本能反應。而亞哈船長選擇無端地怪罪自然，反映出人類的蠻橫與自私。故事的結局是一樁赤裸裸的生態(tài)悲?。撼艘詫崿斃狻芭岬吕枴鄙掀渌瑔T全部喪生，白鯨也和捕鯨船同歸于盡。在這場慘烈的較量中，人與自然毫無疑問是兩敗俱傷。作品的結局暗含了作者麥爾維爾對人類不計后果破壞自然的批判以及對未來人與自然相處法則的忠告——人類必須對自然心存敬畏，人類務必要尋求與自然和諧相處之道。

三、結語

在《瓦爾登湖》中，梭羅以溫柔自然的筆觸描寫了瓦爾登湖畔春夏秋冬的季節(jié)更替和種豆得豆的舒心暢快。湖光山色，聲光鳥禽，作者沉浸在大自然的懷抱里，安閑舒適的生活躍然紙上。而《白鯨》的風格卻是粗獷凌厲的，情節(jié)中充滿血腥的追捕和殺戮，場景設置在狂風暴雨風云莫測的海洋之中，人物性格怪僻乖戾，人與自然的關系劍拔弩張，小說充滿晦暗陰沉的悲觀色彩。但是，《瓦爾登湖》和《白鯨》這兩部作品都圍繞著人與自然的關系展開。雖然兩位作家對自然的描寫和感受都帶有自己主觀判斷和思想傾向，但是在人與自然這個主題上，都是指向了同一個方向，那就是人與自然要和諧相處，人類向自然的索取要適量適度，不可打破人與自然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