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站在路邊,微笑著問我:阿姐,你們回縣城嗎?車上還有位置嗎?
身形消瘦,膚色黝黑粗糙,但她落落大方的氣質還是一下子吸引了我,于是我告訴她,我們還要進爛棚一趟,一個多小時后就回來。
她說我在這里等你們。
在村委辦完事,我們即刻開往爛棚。一路上山,已經開完散學典禮的孩子們,像一只只野兔一樣跳上路邊的小坡坎,然后迅速鉆進野草和樹木覆蓋的山道,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半個多小時后,車子開上一個坳口停下,此時,下午的太陽還明亮亮地掛在天上,四周的山岡看起來十分清晰和明亮,從坳口往下看,就會看到一個被青山圍住的山窩窩,窩里有十多間房子,大多是破舊的瓦房和油毛氈房,十分破敗和冷清,不用說,這里就是爛棚了。爛棚這地名,十分形象地表達它的窘境:距縣城五十多公里,人均不到一分地,二十多年來,從茅草房改造到通水通電通路以及養(yǎng)殖扶持,爛棚的扶貧聲勢一直很大但收效甚微?,F在,政府已確定爛棚整屯搬遷,一戶都不能少。爛棚的十多戶人家中,有五戶是我們聯系的貧困戶,所以這幾個月來,我和另外一位同事一直往爛棚跑:核實人員,補錄戶口,補申低保,申請產業(yè)……拍照、取證、填表……今天,在貧困戶家中,戶主終于在搬遷協(xié)議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那三個歪歪斜斜的字預示著他們即將的告別和迎接,我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因為心里惦記著等在村委的那位瑤族婦女,于是我們很快結束話題,打道回程。
遠遠地,我已經看到那女子站在兩個小女孩和一只大布袋的旁邊,十分醒目。很顯然,她是來接放暑假的孩子回家,同事熱情地下車幫忙把大布袋裝到后廂。一路順暢,我們很自然地聊了起來,這才知道女子叫美全,也是爛棚人,和丈夫一起在距爛棚七十多公里的車河鎮(zhèn)八步村租田種,至今差不多有十年了,而且她的丈夫還是我們兩戶聯系戶的兄弟,我們的話題一下子被拉得更近了。
看著坐在美全旁邊的兩個女孩,我覺得奇怪,于是問她,為什么不讓孩子在八步讀書,而是回到懂甲這么遠的地方?
沒辦法呀,那邊講我妹仔年紀大了,又沒讀過學前班。
為什么一定要讀學前班?我不解。她們平時住校,星期五回八步?
哪有,她們回爛棚。
回爛棚?爛棚還有房子?我更詫異了。
沒有。我用竹條給她們搭了一間房子。
什么?我想不明白。
就是在我兄弟家的那個坡坎旁邊。
我的腦海里閃現出一間小小的竹籬房,在一個上坡的狹窄地帶,前面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每次我們去她兄弟家時都會路過,我一直不懂那是干什么用的。
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
隨后,美全跟我們講了上個月發(fā)生的一件事。
那天是星期五,放晚學的兩個女孩背著書包一路從懂甲小學走回爛棚,一個多小時后,她們像往常一樣回到她們那間小竹房,做飯,寫作業(yè),玩耍,洗漱完畢后,姐妹倆倒在床上安靜地休息了。夜半時分,一場暴雨夾著電閃雷鳴突然襲來,山上的雨水順著山溝一路往下沖,瞬間把那間巴掌大的竹籬房沖垮了,兩個女孩一下子敞開在狂風暴雨中,書包、課本和作業(yè)本全泡在雨水里,鍋碗瓢盆咣當咣當響成一片,兩個女孩從翻倒的水床上爬起來,驚恐地在暴雨中抱成一團……
美全是第二天早上從八步趕到爛棚的,看到全身哆嗦的女兒,美全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當美全拿著柴刀準備去砍伐竹子重新搭建住房時,臉上還掛著淚水的兩個女兒立即搶著跟在媽媽的后面去幫忙。很快,一間新的竹籬房在原地站起來,竹籬房新鮮的青竹味道把昨夜剛剛經歷的恐怖驅散,家,似乎又恢復了原來的樣貌。
你為什么堅持讓兩個孩子到懂甲讀書,堅持讓她們自己住在爛棚?你難道就不擔心嗎?我問美全。
哪個講不擔心,但是再擔心也要堅持呀,再苦也要讀書。美全堅定地說。
從小我爸媽重男輕女,不給我讀書,你看我現在,吃了幾多沒有文化的苦?美全臉上的表情讓我心疼,那是一張因長期勞作而變粗變老的臉,卻隱隱透出一股激情,說真的,美全絕對是我下鄉(xiāng)扶貧這么久以來見過的最特別的白褲瑤婦女,我已經被她深深地打動了。
可是兩個女孩子,自己住在爛棚,住在那樣的竹房里,太可憐了。我還是忍不住說出這句話。
我也知道她們可憐,我在八步,一到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一想起她們自己住在山里,我就想哭,特別是下雨,或者天氣冷的時候。美全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回頭看兩個女孩,不到十歲的年紀,瘦小、沉默,卻透出一股子堅韌,讓人心生憐惜。坡腳那間小小的竹籬房是她們的家,可是,這又哪里是“家”呀,這個“家”幾乎瓦解了我對“家”的全部概念,對美全和女兒來說,可以讀書的地方就是家。
回到縣城,已是燈火輝煌,路人皆行色匆匆,讓人心亂,這讓我想起爛棚這個名字帶給我的清冷,想象爛棚這個名字的由來,那一定有一個極其苦澀的過去。目送美全和兩個女兒消失的背影,我的耳邊回響著美全的那句話:我總是抱怨我爸從小不給我讀書,但我決不會讓我的女兒長大后這樣抱怨我……
2
那個站在樓上、表情決絕的白褲瑤女孩,讓我一想起就會莫名地心悸。
女孩姓黎,家住岜地村,在我們聯系村的另一個方向。黎妹只有十三歲,那段時間,老師、村干、鄉(xiāng)干、幫扶干部都到黎妹家對她苦苦相勸,可是黎妹對讀書的抗拒令人害怕,她不時站到她家樓上的圍欄邊對著下面的勸返人員冷酷地說:再勸,我就從這里跳下去……
所以我一直想去看看黎妹,想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一個暖陽的午后,我隨著村主任一起踏上這條尋訪之路。這是我第三次來到岜地,岜地于我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第一次去是受邀參加白褲瑤族家庭的“嘗新米節(jié)”,那絕對是一次美好的體驗。第二次去是因為縣扶貧攻堅指揮部在分配2014、2015年退出戶的時候把我分到岜地村的聾江隊,那次去聾江,走過我記憶中最難行的車道。車道掛在半山腰上,野草覆蓋,根本看不清前方,司機在一位本地人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闖了過去,但在回來的路上還是出事了,車子打滑,前半身懸空掛在路坎,好在車內的人逃過一劫,但從此讓我對岜地的山道心生恐懼。
幸運的是,這一次我們的車子順利抵達目的地,帶路的村主任是一位能干的漢族婦女,我們跟著她沿著一條凹凸的泥巴路往下走,然后穿過一個小村莊,再走下一個又一個斜斜的坡坎,最后在一個平緩的坡地中間停下來,黎妹家就安置在這里。巧的是,我們剛到達黎妹家,就碰到黎妹的公奶準備外出吃酒,我們差點就與他們擦肩而過了。
拉過小板凳,我們就在黎妹家門口與她的公奶聊起來。
黎妹家門口正對著一片延綿的山地梯田,呈現著岜地奇特的壯美風光,黎妹的父親就葬在這片山地中。是的,黎妹的父親已經去世一年多了,為了養(yǎng)活一家子,黎妹的母親只身到廣東打工,黎妹和兩個弟妹一起由公奶照顧。黎奶說:“我時時勸她(黎妹)去讀書,可是她就是不肯去,我把她拉到他爸的墳邊,讓她跪下,問她不讀書是不是對得起她爸,你看她哪樣講?她跪著跟她爸講:‘阿爸,大家都逼我去讀書,你干脆帶我下去好了,這樣就沒人逼我了!”
我聽著暗暗心驚,這女孩,她厭學的程度如此之深,我突然能理解勸返人員那種無力的感覺。我想見見黎妹,但黎妹的公奶說她一大早就進山里去了,不懂哪時才回來。我抬頭看四周的群山,密密的樹林和起伏的丘陵一片連著一片向遠方延伸,山風呼嘯而過,發(fā)出深不可測的聲響,而黎妹有可能在任何一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我有些氣餒,我知道,這樣的山中,哪里都會有她的去處,山就是她,她即是山。
黎妹的公奶急著要出門,我們只能起身告別。歸來,一路無言。車輪卷起塵土,路邊,一位年輕的白褲瑤女孩背著一個嬰兒站在揚起的塵土中一動不動,她的臉龐稚氣未脫,但我知道,背后的嬰兒一定是她的孩子,我還知道,女孩可能十四歲或十五歲,這些未成年的母親,她們的一生就這樣早早地決定了。
我的心里覺得實在堵,我想念美全,想念她明朗朗的笑。那天下鄉(xiāng)回得早,我和同事決定去一趟八步,我想再看看美全,因為只有見到她撕裂的心才會愈合一些。
接到我的電話后美全早早就到路邊等候我們,她看起來比之前更瘦了,但聲音還是很響亮,還是充滿激情。一見面,美全就興奮地告訴我們,她的幫扶干部已經幫她的女兒聯系好當地的學校了,下個學期兩個女兒就可以在這里讀書了。在經歷大半天的晦暗后,終于聽到一個撫慰人心的好消息,我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來,于是興致勃勃地跟著她一起向家走去。
美全的家是一間向當地農戶租來的老式泥巴房,堂屋和廚房連在一起,廚房中間有火塘,窗戶很小,光線暗淡,空氣流通也不暢,盡管如此,美全已經很滿足了,因為她和丈夫在爛棚從來就沒有自己的住房,而且政府為她們家安排的住房差不多準備妥當了。美全邀請我去看她和丈夫承包的田地,我們從她家的廚房中間穿過去,跨過后門的門檻,然后走上一條十米長的緩坡,上到坡頂,十多畝連片的稻田突然就金燦燦地呈現在我的面前,那樣的視覺沖擊讓我一時回不過神來,我回頭看到美全,她的臉上露出得意和滿足的微笑,此時,我們肩并肩站著,享受這豐收的包圍,太陽已經西斜,清風還在吹拂,田間金色的光芒如層層波浪般起伏和延伸。和著麥浪的清香,我們愉快地談著土地的播種和收成,談著兒女們的學業(yè)和夢想,就像談一場淅瀝的春雨、一次歡喜的照面。
3
明芳打電話給我,試探著問我,明天他要到懂甲小學去幫女兒報名讀書,問我能不能也去一下。盡管我已提前幫他的女兒意佳在懂甲小學預報了名,但他還是有些擔心,盡管我覺得他的擔心是多余的,但我還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意佳,身份證上顯示她已經十三歲,但眼前的女孩一臉稚氣,胸前掛著一個小小的福袋,嘴里含著一根棒棒糖,笑瞇瞇地望著我。我接手幫扶明芳一家時,他已經帶著女兒意佳到廣東打工了。明芳家八口人,耕地總面積0.6畝,這個數字讓人心酸。為了填飽肚子,明芳早早攜家?guī)Э陔x開爛棚,所以盡管他們一家的戶口還在爛棚,但他們在爛棚早已經沒有家了。離開爛棚的明芳在離縣城幾公里的一個空地搭了一間三十平方米的木頭房供全家人居住,里面黑乎乎的,每次我進去都要用手電筒來照明。這樣的房子怎么住得下八口人呢?所以明芳全家必須要到外面打工,過年回南丹時家里有幾個人要借住到親戚家,過完年立即回廣東,一家人就這樣飄著過日子。明芳第一次接到我的電話時,我告訴他政府要幫助他們搬遷并為他們建樓房,明芳的聲音立馬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明芳夫婦打工時帶著十三歲的小女兒意佳,白天夫妻倆在工廠做活,意佳就一個人在出租屋里守著,也就是說,意佳是一個輟學女童。剛開始我很擔心完不成勸返任務。因為勸返輟學兒童是幫扶干部最難的一個工作。有一次我們村另一組隊員去勸返一個女孩,那戶人家也是白褲瑤,父親成日醉酒,生活的擔子全部壓在瘦弱的妻子肩上,為了讓女兒在出嫁之前幫家里多做些農活,父親拒絕讓女兒讀書。組員小李是我們工作隊里公認的能干姑娘,為了讓女孩回到校園,她已經對女孩的父親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手段用盡,最后仍然毫無進展。無計可施的小李只能請其他組的隊員去支援,于是我們義不容辭地前往。那次,我們一行近十人浩浩蕩蕩地開進屯里,想給女孩的父親一個下馬威,我們的勸說言辭嚴厲,并以取消他們一家的低保相威脅,可那父親始終一副無賴姿態(tài),我們只能不甘心地敗下陣來。
隔幾日,小李又生一計,這一次,她請的是警察工作隊員同去。警察隊員身材高大威武,那天他特意穿上警服,戴著大蓋帽,如泰山壓頂般站到男人面前,嚴肅地警告他:你已違反國家義務教育法,可能挨抓去坐牢……這一次終于成功了。
為了勸返輟學兒童,我們有時會采取非常規(guī)辦法,有時奏效,但有時不奏效。我想,如果明芳堅持把女兒留在他的身邊,難道我要追到廣東?
最后我并沒有機會去到廣東,我只打了兩個言簡意賅的電話,明芳就親自把意佳送回南丹了,這讓我有些意外。后來我明白了,這并不意外,幾年的打工生涯已經改變了明芳,他不想女兒走他的老路。
成功勸返輟學兒童是一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有時候,我下隊到懂甲會去看看意佳,問老師她的一些學習情況,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我也知道以一己之力難以撼動一些已墨守百年的成規(guī),但我知道,在無數貧瘠的村寨里,還有無數像我這樣身份的人在奔走,當一個國家在教育、住房、醫(yī)療等領域發(fā)出“一個都不能少”的誓言并付諸實施時,還有什么是不能改變的?
4
在我的眼里,秀芳是一個不會笑的男孩,因為他見到我們的時候總是低頭,或者走開。
秀芳是我們聯系的懂甲村另一個屯——么干屯一戶貧困戶的男孩。第一次去秀芳家時,我就被嚇了一跳。他的家用木板和籬笆圍成,有一面墻破了一個很大的窟窿,像一個尷尬的表情。十八歲的秀芳身形高瘦,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十分英俊??墒?,如果不查看他家的戶口本,沒有人知道,這個十八歲的英俊白褲瑤男孩,在戶口本上的性別竟然是女性。
真的,我沒有看錯。十八歲的秀芳讀小學五年級。十八歲的秀芳是男孩。十八歲的秀芳戶口本上的性別是女孩。剛開始我還不相信,后來證實了我就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隨著扶貧工作的深入,我越來越明白在這里一切皆有可能:十三歲開始讀幼兒園;十四、十五歲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當你好不容易把在外地打工的未成年孩子勸返,而他回到校園沒幾天就帶走另外一個女孩私奔……這是一個需要耐心幫助的民族,我們總是沉迷于它奇特的婚戀、悲壯的葬俗、斑斕的服飾……但更不能忽略,那些曾經“近乎原始的生活,極度落后的生產方式,極度低下的生活水準……”在更邊遠的瑤山里,仍然有許多我們不能理解的東西,成為扶貧工作的最大障礙。
所以,我不會再糾結秀芳性別登記的成因,我能做的就是,像許許多多的幫扶干部那樣,盡最大努力去解決一個又一個積重的歷史問題。秀芳已經十八歲了,因為戶口性別的原因,秀芳不能辦身份證,可以想象,以后他將不能參加高考,不能外出乘車、工作,不能結婚……更嚴重的問題可能是,這個身份會讓他在將來產生心理問題。秀芳的父親為了把他的性別在戶口本上改過來,跑了數次派出所都沒辦成。程序太復雜了,他又沒文化,完全弄不清楚自己應該去做什么,也害怕跟公職人員打交道,就這樣,秀芳更換戶口性別的問題,一拖就是十八年。
但秀芳是我們聯系的貧困戶的孩子,如果不幫助他把性別在戶口本上更正過來,就不能把他錄入國扶系統(tǒng),就會導致后續(xù)的很多麻煩,但是再麻煩也得去做,這是責任,也是紀律。那段時間我和同事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研究和解決秀芳的這個難題上,我們在鄉(xiāng)派出所把各種程序弄清楚后,開始在懂甲小學、鄉(xiāng)派出所、縣醫(yī)院、縣公安局之間奔忙,我們要開各種證明,寫各種申請,填各種表格,其間因為種種原因幾次無功而返,最后一次我們用車子把正在上課的秀芳從懂甲小學接出來,和到鄉(xiāng)政府會合的秀芳父親一起,我們四人一同前往縣城醫(yī)院,我把秀芳帶到醫(yī)生那里為他體檢、驗血,到縣民行攝影社為他照相,其間父子倆一直忐忑不安,秀芳的臉更是漲得通紅,他一直不敢看我,我知道,那是因為醫(yī)生對他男性身份的體檢讓他難堪了。整整一天時間,終于完成了這個階段的鑒定程序,最后,我陪秀芳父子一起去吃晚飯,我盡量讓我的聲音柔和,以此撫平秀芳的情緒,直到他臉上難堪的表情慢慢退去。
差不多兩個星期后,我們把全部材料交到鄉(xiāng)派出所,秀芳的戶口很快更正為男性了。那天我們又一次把秀芳從課堂上接出來,到鄉(xiāng)派出所為他拍身份證照,我站在屋外,看到秀芳端端正正地坐在里屋的攝像機前,單薄的身形十分挺拔,恍惚間,我看到他的嘴角含著一絲微笑,我的心情有些激動,眼里竟然也有些濕潤了。再過一個月,我們把秀芳的身份證送到么干,送到他父親的手中,其實我很想親自交到秀芳的手里,想看看他拿著身份證時的笑容,那羞澀的笑一定讓人困頓全無吧。但正事已經辦妥,我們不能再去學校影響他的學習了,為了更正性別和辦理身份證,他耽誤了不少功課。
秀芳父親接過身份證時,雙手有些微的顫抖,黝黑的臉上閃著一絲淚光,那一刻,我覺得不管多累,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天,從么干返回,一路竟覺得么干比從前更美了。翠綠的南瓜苗爬上青幽的木板房,一位婦人坐在翠綠下繡著斑斕的圖案,那是讓人流淚的老舊時光;站在樓梯上割粘膏的婦人,細密的汗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山花仍然爛漫,樹葉已變成深紅,野果正在招搖,連奔跑的黑山豬都讓人心生快意,這是里湖鄉(xiāng)懂甲村的么干屯,是我們無數次到訪的壯瑤村寨,最初的我們靠著雙腳一路走來,現在,我們的車子可以開到每一戶的家門口,也開到秀芳家的門口,每個星期五秀芳和他的妹妹都會從懂甲小學走回來,秀芳告訴我現在只用一個小時就可以走到家了。秀芳的父親說,等秀芳讀到初中,全家就搬到鄉(xiāng)里去,到政府為他們建的新房去生活。那時,秀芳差不多二十歲,是個大人了。
責任編輯 韋 露
顏曉丹
70后,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廣西文學》《草原》《紅豆》《南方文學》等刊物發(fā)表作品,現供職于廣西南丹縣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