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麗琨 1930年生,廣西都安人。從教四十年,已退休,現(xiàn)居南寧。著有小說集《忘卻》。
我的人生之旅歷經(jīng)了九十個春秋和冬夏,觀光游覽之旅歷經(jīng)的歲月和見聞大都走出了我的記憶,留下的只有那些不尋常之旅,把我?guī)Щ亓擞洃浀男奶铮鼱縿游胰松囊患?,引起了一串串的?lián)想,令我思念,令我心情激蕩,令我思考,令我贊嘆……
十年前的壽鄉(xiāng)之旅,那年我八十歲,有人稱之為“80后之旅”;最近的一次省內(nèi)外之旅我九十歲,又被稱為“90后之旅”。管他80后、90后,都是逗著樂的,我全不在意。真正讓我記憶猶新的是十年前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兒子和孫女特地請了假帶上我前往世界聞名的壽鄉(xiāng)觀光游覽,讓我得以散散心,減輕了病痛。那時,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足不出戶,像坐井的蛙只能看到頭頂上小小的一片天。我成天呆坐在方艙似的狹窄的房間里,把這房間當作“我的大世界”。當我走出了所謂“我的大世界”時,我似一個得到了釋放走出牢籠的囚犯,重獲自由,欣喜若狂。
我乘兒子自駕的車駛出高樓林立和喧鬧的市區(qū),觸目廣闊的天地,看到了真正的外面的大世界。一切的一切給我送來一個又一個的驚喜。原來光禿禿的山嶺都披上了綠裝,就像一個禿頂?shù)睦蠞h長出了濃密亮麗的頭發(fā),煥發(fā)出青春的魅力;被泥沙染紅了的滾滾紅河變得清澈透明,像一條玉帶緩緩地飄蕩朝向大海;崎嶇的羊腸小道變成了寬闊筆直的高速路,像條巨龍伸向遠方;道路兩旁的百花在落花時節(jié)仍春天般的萬紫千紅,令人賞心悅目;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村莊,現(xiàn)代化的新式樓群拔地而起,昔日的泥墻泥瓦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農(nóng)村變成了城市。山美水美人更美,我們在走訪中不乏聽說當年的放羊娃如今當上了帶“長”字的官,有當上村主任、鄉(xiāng)長、局長甚至縣長;原來的窮鄉(xiāng)僻壤,現(xiàn)在已脫下貧窮的帽子,走上了富裕之路;百歲以上的壽星已不是少數(shù)。一切的一切都在變,變得美不勝收,變得令人心潮澎湃。
我們的車在往壽鄉(xiāng)的高速路上飛奔,途中我們還在幾個地方停留參觀游覽和采訪,傍晚我們到了巴馬縣的縣城。晚上兒子的好友巴馬縣縣長接見我們,還有縣委書記以及幾個局的局長。我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和縣長這么大的官這么近距離接觸,而且還得到他們熱情的祝福,我一個土里土氣的老太婆能得到如此的敬重,真感榮幸。
舊時像我們這樣底層的人把縣長看成縣里的皇帝,不用說同桌吃飯,就是想見一眼的夢都不能做到。這事讓我聯(lián)想到剛退休那年,我在我們縣城的菜市場一個豬肉攤買了兩斤肉,結(jié)果拿到公證處一稱短了半斤。雖然我不大在乎這半斤肉,但是對坑我們老人的奸商不服,我回頭去跟那肉商理論,他說你敢怎么樣?諒你未必敢找縣長去告我的狀。
這奸商簡直是欺人太甚,讓我怒火中燒。可因半斤肉鬧得沸沸揚揚,招來一幫人看熱鬧也太不值,我只好氣呼呼地走開,心想跟不講理的人講理那是白費口舌,你再講一百遍一千遍他也不懂,就像瘋牛闖進了京城回來還是瘋牛。我這老太婆降不了他,日后會有人治他。
如今我若是再見到當年的那個奸商,我會警告他說我真的見到縣長啦,你呢,若仍像當年那樣坑人,縣長會處理你,“縣太爺”會打你板子!
壽鄉(xiāng)歸來,仍在燃燒的激情像激素一樣,使我全身的神經(jīng)都處于亢奮狀態(tài),促使我奮筆疾書寫下了《壽鄉(xiāng)之路》,當初是孤芳自賞,后來兒子看到了建議我投到報社。我擔心我這文理不通的文章投稿會不會鬧笑話?如果投了不能見報豈不像孕婦流產(chǎn)一樣,白受一陣傷痛。兒子說沒那么嚴重的,試投看看,沒什么的,不經(jīng)風雨,怎見彩虹。兒子給我壯了膽,我像個醉漢一樣不管天高地厚,將《壽鄉(xiāng)之路》投給一家省級的報紙,沒想到竟被采用了,癩蛤蟆是要長出翅膀了,這是壽鄉(xiāng)之旅帶來的禮物。一位著名作家看到了《壽鄉(xiāng)之路》后對我小兒子說:你的母親這輩子最得意的兩部作品,一部是你在美國當科學家的哥哥,一部是當作家的你,現(xiàn)在看來不止,這篇散文同樣是她的好孩子。
我的處女作《壽鄉(xiāng)之路》在一次不尋常之旅后意外誕生了。盡管沒多少可讀之處,但對我來說是個鼓勵。我的習作之路是從此開始的,此后《壽鄉(xiāng)之路》的“弟弟妹妹”相繼出世,得到河池文聯(lián)領(lǐng)導的關(guān)注,為我爭取了一個書號,希望我出版一本書。
出書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原來一直對文學不感興趣,加上工作和各方面的壓力,連看報紙的時間都沒有,根本沒時間接近文學,所以不懂什么叫文學,直至退休多年,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日子,才在電腦上胡打亂敲,打出一些文理不通的文章,雖被報刊采用了,不知是出于對我這個老太婆的鼓勵還是有可讀之處。但不管怎樣對我來說都是鼓勵,猶如被注射了興奮劑。我不管不顧地東拉西扯、東拼西湊,湊成了一本書,冠名《忘卻》,并出版發(fā)行。
《忘卻》出版時我已是八十歲,常被朋友們戲稱作80后作家,我明白這是開玩笑的。其實我哪能算作家,只不過是弄些筆墨防止老年癡呆而已,我多少有這么一點自知之明。此外也得到好友真心實意的鼓勵和肯定,認為一個八十歲且重病在身的老人能用電腦打出一本書可不是一般老人所能做到的。有朋友開玩笑地對我兒子說:我懷疑你的作品是出自你母親的手。也有人問道:凡一平,你那么忙,既是區(qū)作協(xié)的領(lǐng)導成員,又是全國人大代表和大學教授,要上課,帶研究生,一年還能出幾部作品,這么高產(chǎn)是怎樣來的呀?
兒子不屑一顧地還給他們一個笑話說:是我媽幫我寫的。
玩笑歸玩笑,說真的我們娘兒倆在寫作方面都是各掃門前雪,兒子寫的我沒精力去閱讀,我寫的,兒子沒時間指點。他忙到不想吃飯,忙到?jīng)]時間上廁所,通常是徹夜不眠,埋頭寫作,有時到天亮了才能躺下。他這個餓睡的人,一躺有時十一點才醒,所以他常說他的上午是從十一點開始的。
兒子這么辛苦,做母親的我免不了心疼。去年女兒把我接到防城港跟她一家一起住,想好好地照顧我,可沒多久我又回來跟兒子住,那是不放心,兒子不大會照顧自己,我雖不能為他做什么,但早晚能提醒提醒他,那顆心疼兒子的心多少會好受一些。
我曾想過在有生之年再出一本書,除了防老年癡呆,還有也是為了不負朋友和后生一代的關(guān)心和鼓勵,我不能空享所謂“80后”作家這個虛名,我要努力寫出一本有質(zhì)量、有可讀性的書,否則我白來人世一場。書已有了開頭,卻被病魔無情地攔截。我被迫又一次上了手術(shù)臺,裝上了第三個起搏器,心臟里扎上了三條導管,像是三顆炸彈和三根導火索埋在我的胸口和心臟,時刻都在警告我不能輕舉妄動,要小心翼翼地防著、護著,否則我將與“炸彈”和“導火索”同歸于盡。我每時每刻都在焦慮和恐怖中煎熬。
要書還是要命?久久的,我在琢磨這個問題。記得前蘇聯(lián)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說:“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人只有一次……”這話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共鳴,所以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后者,打消了出書的念頭。
多年來我已不再寫什么東西了,也很少讀書看報,都快成文盲了,常用的字有時想不起來,也寫不出來。偶爾寫些東西,給親友發(fā)些微信,錯字連篇。想想如此下去,我將成為新的文盲,不行啊!多虧最近的“一次不尋常之旅”,激發(fā)了我的激情,我像一個癟了很久的皮球再次得到充氣,再次將沉睡了好長時間的電腦搬來,用我似冷凍過的僵硬手指敲醒了一個個鍵盤,儲存和表達我不尋常之旅的感受。
又是一個十年,我從“80后”進入“90后”,沒想到還能再有一個不尋常之旅。
五一的前三天,趕在旅游人流高峰到來之前,我和兒子、兒媳及孫女一家四口同乘孫女自駕的車開始了五日的省內(nèi)外之旅。從南寧出發(fā)北上貴州,沿途我們還游覽了廣西西部的田東、田陽、百色等幾個縣市,傍晚時分到了貴州的省城貴陽。啊,貴陽真是一座美麗的城市!
我們的車在貴陽的白云區(qū)維也納國際大酒樓前剛停下,就看見幾個人朝我們迎過來,其中有個似曾相識的中年男士來到車窗前親切地叫我一聲:“媽!”然后扶我下車,我十分詫異,還沒等我問他就自我介紹說:我叫蕭聲蔓,我們已經(jīng)三十年沒見面了,記得嗎,我曾在你家住了一個月,得到你和老爸無微不至的照顧,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想去看你們,都因這些年走南闖北的沒去成。他還介紹了跟他同來接我們的他的幾個朋友。
聽他一說我才想起,原來他是兒子的復旦大學同學,黑龍江人。三十年前的暑假,他和兒子一起回我們家度暑假。
我不解地問他:聽說你是在上海工作,怎么又到貴陽來了?他說我在貴陽工作已十年啦!不管是天涯海角,只要心安就是家,我已把貴陽當作我的家啦!
我十分歉疚地說道:小蕭呀,當年你到我們家,我們那時還窮,你跟我們同喝粥,同吃瓜葉,同受苦,真對不起啊!他說,老媽!要說對不起的該是我而不是你。
我倆像娘兒倆邊談邊來到酒樓。原來他和我兒子事前已通了電話,他早就為我們安排好了一切。
第二天在蕭聲蔓的陪同下,我們一家游覽了貴州的青巖古鎮(zhèn)。這是明代所保留下來的古鎮(zhèn),至今仍保存完好,是我所見過的建筑風格別具、工藝十分精致的古建筑。只不過在游覽古鎮(zhèn)的當兒,由于雜念的纏繞,我無心細覽。我的思緒飛到七十八年前,在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我父親和他的部隊從東北的旅順南下(當時我父親是一名校級參謀)到了貴州,并在貴陽安順等地駐留一些日子,待命遠征印度。父親在安順寄回一封家信,也是最后一封家書。當時我年紀尚幼,父親的信,只看懂一部分。記得他在信中說:到了印度要和英軍配合,重新編隊,要做一個外國軍官不容易。今后戰(zhàn)事緊可能不能常給家里寫信。他還對爺爺和叔叔們說:我的草兒、木兒(我及弟的乳名)尚年幼無知,望嚴加管教,以免長大了變成爛仔陋女。
從那以后,父親再也沒有來信,我的祖父寫了好多封信寄給我父親的部隊和上司,卻如石沉大海,沒有音訊。我們一家人日日盼、月月盼、年年盼,盼著我父親的來信,盼著我父親歸來,一直盼到今天,父親的歸宿仍是個謎。
這次貴州之旅,我所到之處,都會想到當年我的父親或許到過此地。在青巖古鎮(zhèn),思念尤深,因為這古鎮(zhèn)的大街小巷和建筑物是明代留下來的。我的父親若到過這古鎮(zhèn),那這里就留下他的足跡。想到這我不禁低下頭,默默地在尋找父親的足跡,以此種虛無縹緲的尋找聊慰七十八年來對父親深切的懷念。
我默默地從古鎮(zhèn)的街頭走到了盡頭,再來回地穿越幾條小巷,心里默默地念著:父親呀,我在踏著你的足跡尋找你,你在哪兒呀?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別難過,莫悲傷,祝福我們一路走好吧!
走出一條彎彎的小巷來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古老的高樓前,抬頭看到高樓對面有個小苑,小苑大門的右側(cè)豎立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尋槍別苑”四個大字,這四個大字吸引著我走進了別苑,這是四合院式的建筑群,左側(cè)的一間小閣樓,里面的書架擺滿了書。一位約七十歲的大爺從對面走過來,十分熱情地跟我打招呼。還沒等我問及有關(guān)尋槍別苑之來源,他就搶先介紹說電影《尋槍》是在這里拍攝的,給這古鎮(zhèn)增添了光彩。隨后他介紹到《尋槍》原著是廣西著名作家凡一平寫的。他全然不知眼前聽他介紹的老太婆正是凡一平的母親。也正如2007年我在上海的周莊“逸飛之家”參觀時,講解員介紹說:逸飛拍攝的《理發(fā)師》作者是廣西的作家凡一平。她也不知她是在向凡一平的母親介紹凡一平,我不由暗中發(fā)笑。
5月1日我們錯開了貴陽的人流高峰期離開貴陽,我有點不舍,心里在想我已經(jīng)是一步步靠近人生的終點了,不可能再來貴陽了。我們的車已經(jīng)駛出了貴陽城,我仍頻頻回望,暗暗地不住地感嘆:“別了,美麗的貴陽,今生今世我們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握手和擁抱!”
下午我們來到了貴州的荔波縣,在荔波城西的高坡上俯瞰四面環(huán)山的荔波城,又給我們一個驚喜,這又是一個漂亮的縣城,漂亮得完全超乎我的想象。進了城更令人心曠神怡,這里沒有大城市的喧鬧和擁擠,建筑物都是新式的。原來我以為貴陽是貴州最美麗的城市,看到荔波,覺得荔波完全可以和貴陽相媲美。我們?nèi)胱〉木频晔谴筇剖⑹牢穆猛顿Y有限公司名下的大企業(yè)。這家企業(yè)另外還有十三家分公司遍布全國各地。企業(yè)的老總姓樊,管我兒子叫哥,河南人。雖然,我們相隔千山萬水,但同是樊氏的子孫就倍覺親切。我們的食宿都是他親自周到地安排,我們一家四口還有同行的另一家四口共八人。他卻叫屬下給我們留了十套房。我和兒子所住的總統(tǒng)套房可真比貴陽的總統(tǒng)套房更寬敞,配套更齊全。真沒想到一個小縣城有這么一個大的企業(yè)和企業(yè)家。我兒子與他閑聊時開玩笑道:老弟??!歷史上樊家最有名的是樊噲,如今能否再加兩個?
在美麗的荔波,我們愉快地度過了一天一夜,次日我們來到了廣西著名的丹泉酒業(yè)有限公司。起初我不大想?yún)⒂^,因為我從來滴酒不沾,對與酒有關(guān)之事不感興趣。但酒業(yè)集團的老總卻非常熱情,親自驅(qū)車前往百里以外的荔波邀請我們到他公司參觀游覽。出于對友情的珍重,我們應邀到了揚名國內(nèi)外的丹泉酒業(yè)有限公司參觀。集團的老總親自為我們導游,在他介紹的諸多數(shù)字中,我只略記幾個,一個是廠房占地三百多畝,工人有一千多人。因我們的時間不多,重點參觀公司的藏酒洞。這是奇特的天然洞,全長十三公里,溫度、濕度、空氣、水質(zhì)等均自然而然地符合藏酒的要求。我們走進這個洞,就有比外面舒適的感覺。洞里藏滿了大大小小的瓶裝酒、缸裝酒。在一個大酒缸面前,老總問我:奶奶你猜這缸酒有多少噸?
我說十五噸。
老總說差遠了,是一百五十噸。
我驚訝了,哇,我的媽呀,一百五十噸,什么概念呀?真是太不可思議。細算一百五十噸是三十萬斤,夠我自稱酒徒的兒子喝上一千年呀。
再看一斤裝的小瓶酒是一千五百六十元,我又是一陣驚訝,這么貴!和中國第一大名酒茅臺差不多一樣貴。
一個多年足不出戶的老太婆,哪知廣西有這么大的酒業(yè)集團,產(chǎn)出這么名貴的丹泉酒。記得去年家里來了幾個鄉(xiāng)親,那天兒子不在家,我因找不到茅臺,搜來搜去只見有幾瓶丹泉酒,就拿出來款待老鄉(xiāng),我以為丹泉是普通的酒,覺得沒有好酒招待老鄉(xiāng)真覺有點寒酸。如今才知丹泉是名酒,長了見識呀!
老總說丹泉所用的糧、天然水、空氣等方面的質(zhì)量不遜于茅臺,還有釀制工藝也不差。
老總給我們介紹公司的年產(chǎn)值、為國家創(chuàng)利稅等,數(shù)據(jù)都是以億為單位計量的。見老總滔滔不絕地介紹了一個多小時也夠累了,我從中插話道:你這么好的口才也抵得上幾個億??!他笑著搖搖手。眼看我也累了,他說我們在此休息吧,我叫司機開車來接你。
我們等車的地方是個名人藏酒間。老總帶我走過去看一排的名人藏酒,我也不認識幾個,在中間我看到了一缸藏酒的標簽寫著凡一平的名字,是哪個凡一平?正在疑惑時,跟在后面的兒子趕到了,說我看我的藏酒在哪里?我說這里是名人藏酒能有你的嗎?兒子說你現(xiàn)在不是看到了嗎?
原來我沒聽說過兒子在這有藏酒。想想在兒子的藏酒里同樣也藏著他的艱辛和努力。從小至今他酷愛文學,在讀小學和中學時,每逢書店進了有關(guān)文學的圖書,不管有錢沒錢他都要買,沒錢就先賒后還。有時在上課時還偷著看小說,被老師發(fā)現(xiàn)受到嚴厲批評教育,甚至告狀到家來。我也覺得他這樣不守紀律將來難成才,常告誡他說:我看將來你難得走遠,也只能留在父母身邊轉(zhuǎn)(那時有政策允許干部可留一個子女在身邊安排工作)。沒想到今天兒子并不像當年我想象中那么差勁。
有人說我的兩個兒子,一個是科學家,一個是作家,一家出了幾個博士(包括兒媳孫媳),那是我們家的祖墳葬對了好地方。他們哪里知道我們一家付出了多少艱辛和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大的委屈,走過了多少坎坷之路。每每想到一路來我們一家所受的苦、委屈和艱辛,常常讓我難過得禁不住掉淚。
結(jié)束了丹泉酒業(yè)集團的參觀,臨近傍晚我們回到了家鄉(xiāng)所在的縣城。我離開這里已將近三十年,原來這里的大街小巷我沒有不熟悉的,可如今已經(jīng)認不出來了,就連自己原來的家也找不到了,這不是因為我的遺忘,而是這里巨大的變化。
停車休息的時候,我到附近走走,看到好多人圍在一個小商店前。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好奇地走過去看一看,原來有兩個中年婦女在爭吵。一個是小商店的店主,另一個像是農(nóng)村來的。兩人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那農(nóng)村人說:你們這小商小販的有什么可狂?沒有我們農(nóng)民種糧養(yǎng)你們,你們喝西北風去。
那店主冷笑一聲說:你連自己都養(yǎng)不起還能養(yǎng)我們?你種糧還要國家補貼,要國家扶貧,不用交公糧,白拿白吃。我們小商小販做生意合理合法給國家創(chuàng)利稅。你給國家什么?還說養(yǎng)我們,哈哈!
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在場的人只是看熱鬧。而我雖也不吱聲,但這事卻讓我對社會有了深深的思考。
回到了家鄉(xiāng),都想多看看,特別是自己原來的家,雖然換了新主人,但還是有著不斷的眷念。只因時間不許可,只能依依不舍地離開。
回到南寧,我迫不及待地撥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真的有人接了,我問:你是XX嗎?對方答是。
我喜出望外。我終于找到了失聯(lián)六十五年的老同學,她的消息是在這次旅游途中打聽到的。六十五年來我一直在打聽都沒有得到她的消息。原來多年來我們一直同在一個城市,只不過隔兩個公交車站而已。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還在途中,當我得到她的電話時,就立刻給她發(fā)條信息,發(fā)第一條信息沒有得到回復,我又連發(fā)了幾條信息,均如泥牛入海,我又再次失望。兒子說都六十五年啦恐怕她早就忘了。
我說我一直沒有忘,她不會忘的。
兒子說也許她當大官了,不把你放在心里。
我說她不是那樣的人。我們既是同學,又是好姐妹。
記得我們剛到宜中時,班里女同學僅五人,我和她是農(nóng)村來的,其他三人是城鎮(zhèn)來的,她們比較洋氣,而我們農(nóng)村去的就特顯土氣,總覺得比城鎮(zhèn)人矮一截,難免有自卑感。有一天課間,她特地叫我到教室旁的大樹下談心。她說我們不要自卑,要用功學習,以優(yōu)異的成績提升我們的自尊。那時她不過是十多歲的年紀,就能有這么高的認知境界真讓我佩服。在她的鼓勵下,我努力地學習,所以我的成績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還當了班長。
我和她在宜中和宜山師范都是同班同學,畢業(yè)后她繼續(xù)深造,我參加了工作。在那些年代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我們班的同學有的被劃成“右派”,有的在“文革”中無辜被害,含冤而去,有的被當作反革命,甚至有人被槍決了。也有人改行升了官,有的當了老板,還有的同學早就不在人世了。在這次旅途中我打聽到的五個同學中就有三個已經(jīng)去世了,占了百分之六十,我為失去了兄弟姐妹般的同窗而悲痛萬分。也不知從何人的嘴出去,謠傳我也死了。我是1983年在一位同學的來信中得知這事,這個同學說聽他們職工醫(yī)院的一位醫(yī)生說,他回老家看到我下鄉(xiāng)到他的家鄉(xiāng)。我的同學起初還不信我還活著,以為那醫(yī)生所見的是我的幽靈,說來真令人哭笑不得。種種原因使我們同學之間失去了聯(lián)系。想不到六十五年后的今天我們再次重逢,像是死后再生的重逢。讓我們這普通人有這么傳奇的故事,人間事可真太多了,太離奇了。
今年,我這個“90后”的不尋常之旅算是畫上了句號,像個圈,卻圈不住我纏綿的思緒,令我浮想聯(lián)翩、感慨萬千。
責任編輯? ?韋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