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令劉君衣物名》雜識

摘 ? 要：2017年，山東省青島市黃島區(qū)山屯村M147號墓出土《堂邑令劉君衣物名》記錄“衣卅領(lǐng)”和“小物卌二”，基本上都能與傳世文獻和已公布的衣物疏進行對比，增進了學(xué)界對西漢時期名物的了解。我們嘗試就其中一些名物進行討論。

關(guān)鍵詞：M147號墓;堂邑令劉君衣物名;名物

2017年3月至11月，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聯(lián)合黃島區(qū)博物館，對山東省青島市黃島區(qū)山屯村東北墓群部分區(qū)域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共發(fā)掘西漢晚期—東漢早中期墓葬52座。其中，M147出土有瓷器、玉器、鐵器、銅器，以及一批木牘等隨葬品。根據(jù)印章和木牘的記載，墓主人為“堂邑令劉賜”。M147棺內(nèi)南側(cè)出土的M147：45號木牘，有標題為《堂邑令劉君衣物名》?！耙挛锩狈治鍣跁鴮?，上兩欄記錄“衣卅領(lǐng)”，下三欄記錄“小物卌二”，共計72件。[1]牘文內(nèi)容公布后，引起學(xué)界關(guān)注。[2]我們嘗試就其中一些名物進行討論：

一、衣

1.絳上襌衣一領(lǐng)。皁（皂）丸（紈）上襌衣一領(lǐng)。無尊上襌一領(lǐng)。

牘文中的“上襌衣”，應(yīng)指“襌衣”，即單層的上衣?！稘h書·江充傳》：“充衣紗縠襌衣，曲裾后垂交輸，冠襌纚步搖冠，飛翮之纓?！鳖亷煿抛ⅲ骸耙R衣，制若今之朝服中襌也?！盵3]“無尊上襌”省“衣”字?！敖{”“皁（皂）”，彭峪、衛(wèi)松濤二位先生所釋。[4]

“丸”，讀為“紈”?！都本推肪矶骸翱~綟綠紈皁紫硟?！鳖亷煿抛ⅲ骸凹w，即素之輕細者。”[5]從牘文“白丸”“皁丸”來看，“丸”指質(zhì)料，不指顏色。

“無尊”，應(yīng)即“毋尊”。李家浩先生據(jù)《急就篇》顏師古注、原本《玉篇》以及居延漢簡的數(shù)據(jù)認為，“毋尊”即“毋繜”，是“布名”。[6]

“絳”，《說文》糸部：“大赤也。”段玉裁注：“大赤者，今俗所謂大紅也?！盵7]

“皁”，指黑色。《急就篇》卷二：“縹綟綠紈皁紫硟。”顏師古注：“皁，黑色?！盵8]

2.白相丸袷一領(lǐng)，皁丸領(lǐng)、、緣。

“袷”，《漢書·匈奴傳上》“服繡袷綺衣、長襦、錦袍各一”，顏師古注：“袷者，衣無絮也。繡袷綺衣，以繡為表，綺為里也?！盵9]

“相”，讀為“緗”。《廣韻·陽韻》：“緗，淺黃?！盵10]

“領(lǐng)、?”，即“領(lǐng)、袖”，指“袷”的衣領(lǐng)和衣袖?！熬墶?，指緣邊。《說文》糸部：“緣，衣純也?！倍斡癫米ⅲ骸把仄溥叾椫??！盵11]從后文“襦”有“白丸緣”和“白丸領(lǐng)、?”來看，“緣”與“領(lǐng)”“?”，應(yīng)指“袷”的緣邊與衣領(lǐng)衣袖。

3.皁丸袍一領(lǐng)。絳袍一領(lǐng)，自<白>相緣。皁袍一領(lǐng)。

“袍”，指長衣?！都本推肪矶骸芭垴啾砝锴I(lǐng)裙?！鳖亷煿抛ⅲ骸伴L衣曰袍，下至足跗?！盵12]“絳”和“自<白>”，彭峪、衛(wèi)松濤二位先生所釋。[13]

4.皁丸大襜褕二領(lǐng)。皁丸小襜褕一領(lǐng)。

“襜褕”，一種長單衣?！妒酚洝の浩湮浒埠盍袀鳌罚骸霸啡?，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宮，不敬。”司馬貞《史記索隱》：“褕音踰。謂非正朝衣，若婦人服也。”[14]《漢書·雋不疑傳》：“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旐，衣黃襜褕，著黃冒，詣北闕，自謂衛(wèi)太子?！鳖亷煿抛ⅲ骸耙b褕，直裾襌衣?！薄逗尾鳌罚骸傲智淦染剑肆钆谄涔诒黄湟b褕自代?！鳖亷煿抛ⅲ骸耙b褕，曲裾襌衣也。”[15]孫機先生指出：“與袍相近，但更加寬大的長衣名襜褕。它也是直裾的?！墩f文》衣部：‘直裾謂之襜褕?！都本推芳啊稘h書·外戚恩澤侯表》《雋不疑傳》顏注之說并同?！盵16]孫先生并未指明“襜褕”為“直裾”的相關(guān)依據(jù)。

5.白縹長襦一領(lǐng)，白丸緣。縹沙襦一領(lǐng)，白丸緣。練縹襦一領(lǐng)，白丸緣。白縹襦一領(lǐng)，白丸領(lǐng)， ?。白襌三領(lǐng)。白練襌襦一領(lǐng)，白丸領(lǐng)、。

“襦”，《說文》衣部：“襦，短衣也。一曰?衣。”段玉裁注：“襦若今襖之短者。袍若今襖之長者。”[17]《急就篇》卷二：“袍襦表里曲領(lǐng)裙。”顏師古注：“短衣曰襦，自膝以上?！盵18]“白縹長襦”之“白縹”和“縹沙襦”之“縹”，彭峪、衛(wèi)松濤二位先生所釋。[19]

“沙”，讀為“紗”?！队衿肤椴浚骸凹?，紗縠也?！盵20]《集韻·麻韻》：“紗，絹屬，一曰紡纑，通作沙?！盵21]

“練”，《說文》糸部：“湅繒也?！盵22]《急就篇》卷二：“綈絡(luò)縑練素帛蟬?！鳖亷煿抛ⅲ骸熬氄撸罂V而熟之也?！盵23]從上下文看，“練”更可能指顏色。

“縹”，指青白色。《急就篇》卷二：“縹綟緑紈皁紫硟。”顏師古注：“縹，青白色也。”[24]

“襌”，疑后漏“襦”字。我們曾認為：“‘，亦見于馬王堆一號墓遣策簡。整理者釋為‘紋?！堕L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改釋為‘，認為：‘可能是緹或紙的異體?！都崱ぶы崱罚骸?，《字林》：纖，挽舟繩。據(jù)文意，‘也應(yīng)該是指顏色，讀‘緹可從。”[25]

陳劍先生指出：“從文例講此兩字與其他衣物疏之‘鮮支最合;但上字難有善解。此釋文可考慮改作：‘（？）（？）?！盵26]網(wǎng)友“病書生”認為：“青島衣物名中的‘鮮支，陳劍先生所釋。第一字右旁，疑類‘解字右旁，寫得非常潦草罷了?！r‘解可通（《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708頁），也可看作是形近?！盵27]將“”解釋為“鮮支”較為可信。西漢《侍其衣物疏》中有“枝（支）（縠）合（袷）衣”。[28]竇磊先生認為“枝”，讀為“支”;文獻中常以“支子”解釋“鮮支”;“支子”就是“梔子”;衣物疏中的“支”，指“用梔子染成的黃色”。[29]其說可從。

“襌襦”，見于《方言》卷四：“汗襦，江淮南楚之間謂之?。自關(guān)而西或謂之袛裯。自關(guān)而東謂之甲襦。陳魏宋楚之間謂之襜襦，或謂之襌襦?！盵30]

6.白丸大绔一。皁丸大绔一。練皁大绔二。白練绔二。

“绔”，即“袴”。《漢書·司馬相如傳上》“绔白虎”，顏師古注：“绔，古袴字也?！盵31]《急就篇》卷二：“襜褕袷復(fù)褶袴裈?！鳖亷煿抛ⅲ骸把F，謂脛衣也，大者謂之倒頓，小者謂之?！盵32]馬怡先生指出：“‘绔有大小之分?！箸话闶亲髂凶拥耐夥?。……大绔可作正服。大绔的樣式應(yīng)是較為寬松的。在漢畫資料中，?？煽吹侥凶由碇环N肥大的長褲，褲腳很寬，拖到地面，這種服裝或即大绔?！盵33]

7.襌被三。 （繡）被一。綿被一。縹冰被一。

《楚辭·招魂》：“翡翠珠被，爛齊光些?！蓖跻葑ⅲ骸氨唬酪??！盵34]《詩經(jīng)·召南·小星》：“肅肅宵征，抱衾與裯?！泵珎鳎骸棒?，被也。裯，襌被也?！盵35]牘文中的“襌被”與毛傳中的“襌被”，是同一物品。

“”，彭峪、衛(wèi)松濤二位先生所釋。[36]“”即“繡”?！袄C被”見于《漢書·霍光傳》：“光薨，上及皇太后親臨光喪?！n金錢、繒絮，繡被百領(lǐng)……”[37]

“綿被”，用絲綿制作的被子?！熬d”，《玉篇》系部：“新絮也?！盵38]《廣韻·仙韻》：“綿，精曰綿，粗曰絮?！盵39]

“冰”指質(zhì)料?！稘h書·地理志下》：“故其俗彌侈，織作冰紈綺繡純麗之物，號為冠帶衣履天下?！鳖亷煿抛ⅲ骸氨^布帛之細，其色鮮潔如冰者也?！盵40]

二、小物

1.絲帶一，玉勾。絲劍帶一，玉勾。青絲帶一。絳絲帶一。

“絲”，彭峪、衛(wèi)松濤二位先生釋為“糸”，括注為“絲”。西漢《西郭寶衣物疏》中有“青糸刀帶一”和“劍青糸帶一”?！棒椤保尀椤敖z”。[41]馬怡先生認為“糸”就是“絲”，漢簡習見;并據(jù)《漢書·百官公卿表》指出：“郡太守的官秩為二千石，其綬帶為青色。西郭寶墓衣物疏中的‘青糸力帶和‘劍青糸帶亦青色，此或與當時的制度相關(guān)?！盵42]“劍帶”，亦見于馬王堆三號墓遣策簡340：“劍帶二雙?！焙?41：“素劍帶一雙?！盵43]“玉勾”，即“玉鉤”。孫機先生指出：“從制作工藝上說，漢代的帶鉤較戰(zhàn)國時略遜色。但由于出土的數(shù)量大，故其中不僅不乏精品，而且在式樣上也有創(chuàng)新?！痘茨献印ふf林訓(xùn)》說：‘滿堂之坐，視鉤各異。正反映出當時用鉤的盛況?！盵44]這里的玉鉤應(yīng)指玉帶鉤。M147中有實物出土。

2.玉具劍一。

《漢書·匈奴傳下》“玉具劍”，顏師古注：“孟康曰：‘摽首鐔衛(wèi)盡用玉為之也。師古曰：‘鐔，劍口旁橫出者也。衛(wèi)，劍鼻也?！盵45]M147中有實物出土。

3.粉橐二。

《說文》米部：“粉，傅面者?！毙戾|《系傳》：“古傅面亦用米粉。故《齊民要術(shù)》有傅面英粉，漬粉為之也。又紅染之為紅粉。燒鉛為粉，始自夏桀也?！盵46]“橐”，《說文》橐部：“橐，囊也?！盵47]《西郭寶衣物疏》中有：“相丸粉橐一，縹□粉橐一?！盵48]馬怡先生指出：“無論‘橐是否有底，‘粉橐應(yīng)是裝粉的袋子?！币浴皧y粉作為男子隨葬品”，亦見于包山楚墓遣策簡“一緯（幃）粉”、馬王堆三號西漢墓遣策簡“粉付簍二”、尹灣六號西漢墓《君兄節(jié)司小物疏》“粉橐二”和《南昌東吳高榮墓衣物疏》“故粉橐兩枚”。[49]前涼《都中趙雙衣物疏》中有“故縹粉囊一枚”。[50]

4.綬司一。

“綬”，《急就篇》：“綸組縌綬以高遷。”顏師古注：“綬者，受也。所以承受環(huán)印。”[51]“司”，彭峪、衛(wèi)松濤二位先生括注為“笥”。日照海曲漢墓M129遣策04正第五欄有“帶笥”，可茲參照。[52]

5.鑷、鉸刀一具。

西漢《凌惠平衣物疏》中有“交刀、聶（鑷）各一”。原釋為“直刀鬲（？）各一”。[53]“交”，竇磊先生所釋：“交刀，即剪刀，亦見于尹灣《君兄節(jié)司小物疏》（一欄5行），或?qū)懽鳌q刀（《蕭氏家族墓地M2出土衣物疏》，正四欄2行）。陜西長安南里王村東漢晚期墓出土有一件交股剪，可參看。”[54]“交刀”，亦見于尹灣西漢《君兄節(jié)司小物疏》：“交刀一具?！盵55]劉洪石先生認為：“即剪刀。未見實物出土。”[56]《中國簡牘集成》指出：“交，后作‘鉸?！盵57]東吳《蕭氏家族墓地M2出土衣物疏》中有“鉸刀一枚”。[58]田河先生認為，“鉸刀”就是剪刀。[59]《廣韻·巧韻》：“鉸，鉸刀?！盵60]《慧琳音義》卷六十三“鉸破”，注引《字書》云：“鉸刀，即今之剪刀也。”[61]孫機先生指出：“裁衣之剪皆為簧剪，是用一根兩頭鍛出邊刃的鐵條彎曲而成，借助當中彎簧的彈力操縱其開合?！盵62]“聶”，趙寧先生改釋，懷疑讀為“鑷”，但具體指何物不詳。[63]竇磊先生指出：“《高榮衣物疏》亦記有‘聶，皆應(yīng)讀為‘鑷，修剪毛發(fā)的器具，《釋名·釋首飾》：‘鑷，攝也，取發(fā)也。馬王堆一號、三號漢墓，長沙漁陽墓皆出土有角質(zhì)的鑷，可參看?！盵64]

6.蒙絮二。

“蒙絮”即“冒絮”?！妒酚洝そ{侯周勃世家》：“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迸狍S《史記集解》引晉灼曰：“《巴蜀異物志》謂頭上巾為冒絮?！盵65]

7.綬印衣一具。謁衣一。

《說文》巾部：“帙，書衣也。”段玉裁注：“書衣，謂用裹書者?！盵66]“綬印衣”，指盛裝印綬的囊袋。

《史記·高祖本紀》：“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彼抉R貞《史記索隱》：“謁謂以札書姓名，若今之通刺，而兼載錢谷也?！盵67]“謁衣”，指裝有名謁的囊袋。

8.手衣一具。面衣一。

“手衣”，即手套。黃鳳春先生指出：“先秦的文獻上對手套的稱名沒有記載，直到六朝以后才始以手衣為名。如陸云《與平原書》稱曹操的手套為手衣（見（西晉）陸云撰《陸士龍文集》卷八）。在北齊王江妃的墓中所出的隨葬品的木方上級記有‘故錦手衣一具的記載（見（清）端方撰《陶齋藏石記》卷十三。）……在長沙馬王堆1號漢墓中就出土了3雙直筒露反指的夾手套。該墓遣策稱其為‘尉?！九c‘熨通，應(yīng)視為冬季防寒的用品?！盵68]“衣物名”的記載證明，早在漢代，手套就已經(jīng)被稱作“手衣”了。

“面衣”，《西郭寶衣物疏》中有“流黃面衣一”。[69]馬怡先生指出：“面衣是一種漢時男女通用的服飾。面衣用來蔽面，可抵御風寒，略如后世的帷帽或風帽?！盵70]《都中趙雙衣物疏》中有“故練面衣一枚”;前涼《趙阿茲衣物疏》中有“故面衣一枚”。[71]日照海曲漢墓M129遣策04正第二欄有：“面衣一;面衣一?！眲⒔B剛、鄭同修二位先生認為：“面衣，古代婦女蒙覆臉面的服飾?！段骶╇s記》載趙飛燕被冊封皇后時，其妹送上的賀禮就有‘金花紫輪面衣?！盵72]文獻中有關(guān)于“面衣”起源的記載?！妒酚洝ぴ酵豕篡`世家》：“吳王……乃蔽其面，曰：‘吾無面以見子胥也！”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今之面衣是其遺象也?！盵73]

9.玉席一。玉枕一。

梁簡文帝《箏賦》：“命麗人于玉席，陳寶器于紈羅?！盵74]M147中有實物出土。

孫機先生認為：“枕字從木，我國古代之枕多為木制?！劣诙h北莊東漢墓所出玉枕……則可能是隨葬用品了?！盵75]《晉書·王戎傳》：“而澄左右有二十人，持鐵馬鞭為衛(wèi)，澄手嘗捉玉枕以自防，故敦未之得發(fā)。后敦賜澄左右酒，皆醉，借玉枕觀之?！盵76]王澄之玉枕疑為實用品。M147中有實物出土。

以上是我們對《堂邑令劉君衣物名》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西漢時期的衣物疏共計13批。[77]《堂邑令劉君衣物名》所記名物，基本上都能與傳世文獻和已公布的衣物疏進行對比。該文物的發(fā)現(xiàn)，增進了學(xué)界對西漢時期名物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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