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的早晨,太陽在大公雞的喚呼下,羞澀地從山凹里露出半邊臉來,牛羊的哼叫響徹小河兩岸。裊裊炊煙隨風(fēng)飄揚,好看極了。除了這些小鳥鳴叫聲,就是小河邊上那些婦女們和閻老師的捶衣棒捶衣的聲音最吸引人了。
沙店河發(fā)源于太平山脈,水是明亮晶瑩的,猶如綠寶石的質(zhì)感。學(xué)校至小河步行也有六七分鐘的路程,學(xué)校本來是引來了山泉,建有水池,伸手一擰水龍頭就會嘩啦啦有水來的,閻老師去河邊洗衣服,就是喜歡和風(fēng)拂面楊柳依依的美,喜歡與村民聊天的那個味。
閻老師是個女的,1982年我進(jìn)中學(xué)時,她就在這所學(xué)校教了好幾年的書了。在我的記憶中,她并不是我們沙店本地人,閻老師講話那個音調(diào)與我們有著細(xì)微的區(qū)別。閻老師只教過我初一兩學(xué)期的歷史課,如今幾十年過去了,但她那抑揚頓挫的聲調(diào)和她對歷史人物,風(fēng)趣幽默全面的講解,至今還索繞在我的腦海里。
我們這里的婦女洗衣服好用捶衣棒,我們都叫它“棒槌”,棒槌一般用桑樹、棗樹、槐樹、山茶樹做成的,有圓形的,有長方扁形的,五六十公分長,把要細(xì)些,光滑而圓潤,是家家戶戶的必用之物。
大清早,婦女們就用臉盆端著,竹藍(lán)提著一堆堆的,全家大小的衣服來到河邊。那時候窮,時常有買不起肥皂的,這些用缺了肥皂或是忘記拿了的人,就喜歡蹲在閻老師身邊,那種借肥皂時的害羞勁兒不知有多美。有的人家,就想出了省錢的辦法來,用山油茶茶餅洗衣服,還別說這茶餅還真能湊合著用。
她們也有中午來的,還有傍晚踏著夕陽余輝來的,她們想來就來,隨心而來,上下屋吆喝一聲,去洗衣服啦。有了伴,湊熱鬧的就多了起來。這些婦女、新媳婦、大姑娘們,一邊搓衣服,一邊嬉笑怒罵,一邊捶衣服,一邊講葷段子,說,誰家小伙子找著對象談戀愛了,誰家媳婦有外遇了,繪聲繪色的,聽得大姑娘們羞紅著臉,不敢抬起頭來。那棒搥下的水珠子四處飛濺,嚇得那三三兩兩的鴨呀,鵝啊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會拍拍翅膀,一會兒昂起頭來,“嘎嘎”地喊兩嗓子,見沒人理,便又低下頭來,啄啄雜草內(nèi)的小魚小蝦。
捶衣聲,能聽出衣服布料的好壞,粗布粗料的就會使勁地捶打,“砰砰”的聲音震耳欲聾,撼天動地。紗布、綢緞、的確良的就輕輕地砸,輕輕地揉,怕弄壞了,怕弄傷了。捶衣聲,還能聽出婦女的性格,能聽出她們是急躁的還是溫柔的;能聽出她們是賢惠孝順的還是心懷鬼胎的;能聽出日子的順暢與艱難;能聽出生活上的酸甜苦辣,還能聽出大姑娘們的心思。她們有的把幸??淘谀樕希械陌淹纯嗦癫卦谛睦?。
閻老師的捶衣聲,就捶得不輕不重,就能捶出韻律來,就能捶出對生活的激情來,而且還能捶出愛心來。閻老師一生沒結(jié)過婚,但她收養(yǎng)了一個被人遺棄了的女嬰。這個女嬰是臘月放寒假后,一天深夜被人送到閻老師寢室門口的。閻老師被紙箱里的嬰兒哭聲驚醒,卻得孩子實在可憐,就讓她留了下了,還給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閻雪梅。雪梅送來時,還不到六個月大,閻老師硬是一口米糊又一口米糊的精心照料,含辛茹苦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扶養(yǎng)成人。
閻老師在沙店中學(xué)從教三十余年,她在河里的棒槌槌衣聲也就響了三十余年,她把自己的青春與愛心,都無私地奉獻(xiàn)給了這所學(xué)校。其實閻老師年輕時是有許多帥小伙追求過她的,我上初三那年,雪梅也上初一了,在上學(xué)期,一個星期天的傍晚,從家里來學(xué)校的我,看見雪梅站在她家門口翹著嘴 ,如尊菩薩似的一動不動,我就知道她又被閻老師罰站讀課文了,罰站最多的原因是因為雪梅不能按時完成作業(yè)。
雪梅見我來了,向我打著手勢低聲對我說,昕哥!帶吃的來了沒?我說咋啦?沒吃飯???雪梅說,吃個屁啊,我媽罰我立正呢!我說又沒做作業(yè)???雪梅說,我用彈弓把來我家的那個男人,彈了一石子,他額頭上還腫了一個大包。我說,干嘛彈他???雪梅說,誰叫他在河邊的柳樹下,把我媽親哭了。啥?他還敢欺負(fù)閻老師?我突然驚叫起來,雪梅趕緊捂著我的嘴說,小聲點,等下我媽聽到了。
正好,這天母親讓我了裝了兩個薯渣巴來學(xué)校,我便從背包袋里掏了一個塞給雪梅,等我走到走廊的轉(zhuǎn)角處,雪梅的那個薯渣巴已全部塞到她嘴里去了。自這次雪梅彈人的事發(fā)生后,就再也沒有人踏進(jìn)鬩老師的門檻了。
小河里有故事,捶衣聲中有音樂,捶衣聲中能捶出愛情來。那些逮魚捉蝦的小伙子,見有貌美的姑娘便會捉來搖頭擺尾的鲇魚、鯉魚什么的,在水底里突然冒出光溜溜的身子來,猛一驚悸,姑娘停住了捶衣聲,斜眼一瞅,臉頓時羞成了紅霞似的,嘴巴一撇,嘟囔著,你這討債的,像落水鬼似的,盡不干好事,差點把我的小心肝都嚇出來了。姑娘們說著,罵著,嬉笑著抬起玉手來,撥上幾掌水花,那幸福嬌羞的小臉蛋倒映在河水中,猶如桃花般美麗。
這世間不是所有的愛,都要深情相擁的,有時候放在心里,如淡淡花香,冰清玉潔,神圣不可侵犯。有時想起來,都會因為心底盛開著如花般的故事,而變得柔腸百轉(zhuǎn)。
如今,有了洗衣粉,有了洗滌濟(jì),還買了洗衣機(jī),生活富裕了,日子也過厚了,可人們的眼光短淺了,環(huán)保意識淡薄了,小作坊,污染企業(yè)多了起來, 河水漸漸變色了,變味了,魚蝦絕跡了,棒搥聲遠(yuǎn)了,小河里的笑聲也就沒有了。
朱鐘昕:通山沙店人,現(xiàn)居武漢。中國西部散文學(xué)會、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中華詩詞學(xué)會、東莞市作家協(xié)會、咸寧市作家協(xié)會、武漢市作家協(xié)會、通山縣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在《中國文藝家》《中國教師》《文化研究》《中國高等學(xué)校學(xué)術(shù)文摘-教育學(xué)》《散文百家》《散文選刊·下半月》《文學(xué)少年》《青年文學(xué)家》《中華文學(xué)》《傳奇故事.百家》《唐山文學(xué)》《牡丹》《鴨綠江》《花溪》《錦繡》《讀書文摘》《作家新視野》《參花》《海風(fēng)》《文學(xué)欣賞》《文藝生活》《儷人西部散文先刊》《精短小小說》《微型小說月報》《河南科技報》《北海晚報》《國防時報》《中國煤炭報》《中國勞動保障報》《南方工報》《北海晚報》《讀者報》《山西日報》等報刊雜志上發(fā)表小說、散文一百余篇。作品《打工記》曾獲第三屆“百花苑杯”全國文學(xué)大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