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隨形：論法國大革命在本土作家 創(chuàng)作中的體現(xiàn)

【摘要】 本文主要通過對四位法國有影響力作家的研究，探求在法國本土作家的作品中是如何描繪法國大革命的，同時他們又受到了什么樣的影響。在選擇研究的作品方面，主要選擇他們的長篇小說，希望從局部的研究了解法國十九世紀作家對于大革命描寫的整體傾向。

【關鍵詞】 司湯達;雨果;巴爾扎克;法郎士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0）23-0036-03

發(fā)生于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對法國乃至對整個歐洲的影響就是深遠的。這種影響極大的社會現(xiàn)象不可能不反映在文學之中，如英國作家狄更斯的代表作《雙城記》就描寫了法國大革命的波瀾壯闊，但狄更斯并非法國作家，而他關于大革命的知識主要來自卡萊爾的法國革命史。而法國作家受到了大革命怎樣的影響則是本篇文章主要要討論的。

如果從歷史學上來劃分，法國大革命大體上可分為第一帝國前和第一帝國后兩個時期，而影響最大的則是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和之后的拿破侖稱帝時期。但真正開始研究法國19世紀中前期作家的創(chuàng)作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法國的作家是如此的吝惜筆墨，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中幾乎少有對法國大革命的正面描寫，但大革命的影響又隱藏在他們的作品中時不時地閃現(xiàn)，可以說大革命對法國作家的影響是如影隨形的。

本文選取四位有代表性的法國作家，通過對他們主要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來研究大革命在他們創(chuàng)作中的體現(xiàn)。本文所選取的主要作家分別是司湯達、雨果、巴爾扎克以及1921年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阿納托爾·法郎士。

選取這四位作家的原因是，前三位作家屬于19世紀前中期的作家，和法國大革命頗有關聯(lián)，而且都是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家。而法國十九世紀中后期的作家，雖然創(chuàng)作十分的豐富，但是其作品普遍沒有對大革命的反映。與其說他們重視法蘭西第一帝國，倒不如說他們把主要的創(chuàng)作精力放在了對法蘭西第二帝國和普法戰(zhàn)爭的探討中。如《盧貢——馬卡爾家族》的作者左拉，在這一系列作品的前言中就曾經說道：構思寫出“第二帝國時代一個家族的自然史和社會史……”

而法郎士的歷史小說《諸神渴了》則是在法國文學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正面描寫大革命時期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且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品。

在探討其作品對于大革命的表現(xiàn)這一部分，則主要探討他們在創(chuàng)作中對于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和拿破侖稱帝時期的展現(xiàn)。

一、司湯達：回避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側面表現(xiàn)

拿破侖時期

司湯達是法國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家中為數(shù)不多的大革命親歷者，曾跟隨拿破侖南征北戰(zhàn)過，他去過意大利，在法俄戰(zhàn)爭中做過法軍的軍需官。這是一種深刻的直接的體驗，遠非間接經驗可比。

不過，在司湯達的主要長篇小說《紅與黑》和《巴馬修道院》當中，卻幾乎沒有對法國大的正面描寫。尤其是關于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就沒有提到。

而關于拿破侖時期，在《紅與黑》中主人公于連崇拜拿破侖，但是小說背景卻設定在封建王朝復辟時期，回避了對拿破侖執(zhí)政期的直接描寫?！栋婉R修道院》的情節(jié)主要發(fā)生在意大利的帕爾馬（巴馬）。主人公法布利斯是個拿破侖的崇拜者，試圖去滑鐵盧參加會戰(zhàn)，朝拜拿破侖。但是在中途就聽到了拿破侖戰(zhàn)敗的消息，所以到最后也沒和拿破侖產生什么直接的關聯(lián)。

但這并不代表司湯達的創(chuàng)作和法國大革命沒有關聯(lián)，恰恰相反，大革命對司湯達創(chuàng)作的影響是無處不在的。

在《紅與黑》中，無論是從形象的塑造上還是從作品整體的象征性來看，都透出了濃郁地對大革命的追憶和對封建王朝的批判。主人公于連是平民身份，他崇拜拿破侖，仇視貴族，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躍居社會上層，這個形象本身就是拿破侖時代的產物。而最后死亡的命運則意味著以于連為代表的整整一代平民青年的夢想在復辟時期的破滅。同時整部作品中彌漫著對法國大革命的追憶，尤其是平民階層對于大革命的追憶更為強烈，雖然作品中并沒有對大革命的正面描寫，但卻時時地把復辟時期同大革命時期進行對比，充分地體現(xiàn)出了哪個是“紅”哪個是“黑”。

就《巴馬修道院》而言，司湯達是用了另外一種手法批判了封建復辟時期。為了回避矛盾，司湯達把作品的背景設定在了意大利，但實際上是在影射法國的復辟王朝。不過和《紅與黑》主要講述一個平民青年的奮斗和毀滅不同，本作主要講述了一個以主人公法布利斯為代表封建家族如何在這復辟社會中平步青云，扶搖直上。如果沒有作家在文學上的渲染，法布利斯是個讓人討厭的角色，他沒有什么明確的生活目標，作為貴族他爭強斗狠，讓自己身陷囹圄;作為神職人員，他與人私通，也毫無一教士應該有的克制。但就這樣一個形象居然屢獲成功，最后居然升到了教皇的位置。

于連的毀滅讓人哀嘆同情，法布利斯的成功則讓人鄙視和嫉妒，對于這部作品的闡釋，筆者認為勃蘭兌斯的觀點是能充足的說明的：“傾注在這二部作品中（另一部指《紅與黑》）的基本思想，就是偽善得意洋洋的景象在作者心中激起的厭惡和憤慨。他企圖擺脫這種情緒，便想辦法去發(fā)泄它，但他的怨憤不形于色，只是簡單地把偽善描寫成為統(tǒng)治當代的力量，每個希望飛黃騰達的人都不得不對它頂禮膜拜。當他的主人公力圖使自己的虛偽變得無懈可擊而獲得成功時，他就頻頻為之喝彩;而當他們驚慌失措，不能自持，不當心地露出馬腳時，他就表示非難——這樣，他極力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當代的馬基雅維利。書中某種令人不愉快的生硬，就是和這種冷嘲熱諷的敘事風格分不開的?！?/p>

司湯達之所以在其作品中主要寫一個封建家族如何平步青云，恰恰就是為了激起讀者對于復辟時期的厭惡，而作品中法布利斯的形象也從最開始那個崇拜拿破侖的青年轉變成了封建勢力的代表。

二、雨果：嘗試探討雅各賓派執(zhí)政的問題，以人道

主義立場溫和批判

雨果作為法國浪漫主義的領袖，拿破侖手下將軍的兒子，其長篇小說也幾乎沒有對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正面描寫。

其有代表性的長篇小說如《巴黎圣母院》的背景設定在路易十一時期的15世紀，《悲慘世界》是以時間線為主要線索，主人公冉·阿讓在情節(jié)中也沒有和大革命產生什么直接的關聯(lián)，其他的如《海上勞工》《笑面人》也沒有正面涉及法國大革命。倒是其最后一部長篇小說《九三年》是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的，而且涉及了雅各賓派執(zhí)政期。

就《九三年》而論，雖然本作情節(jié)發(fā)生的時間是在風起云涌的1793年，但作家卻把則重點放在了旺岱地區(qū)的平叛戰(zhàn)斗，以及在戰(zhàn)斗之后發(fā)生的風波之上。這樣，作家把作品從斗爭激烈的巴黎拉了出來，同時也回避了對于雅各賓派執(zhí)政期評價的這個尖銳問題。

在作品中，主人公郭文是雨果的人道主義代表，而西穆爾登則代表著在革命中堅定的力量，通過兩種力量在作品中產生矛盾的分析作家站在更高角度抒發(fā)了自己的理想，即人道主義感化來化解仇恨和殺戮。整部作品的中心在于人道主義觀點的闡述，而并非對雅各賓派執(zhí)政的深入探討和批判，所以在雨果的作品中雖然是涉及了雅各賓派執(zhí)政，但是這種批判是非常的溫和的，不過《九三年》這部作品中對于大革命初期的描寫是法國作家的第一次嘗試。

三、巴爾扎克：大革命在其創(chuàng)作中多有表現(xiàn)，但以

側面為主

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是一部由96部作品構成的龐大體系，顯然不可能把每一部作品都分析到，所以在整體把握的前提下主要選取3部作品—— 《高老頭》《歐也妮·葛朗臺》和《攪水女人》這三部長篇小說進行分析?？梢钥隙ǖ氖?，巴爾扎克的作品正面涉及大革命的也是鳳毛麟角，但這并不代表大革命對于巴爾扎克的創(chuàng)作沒有影響，恰恰相反，大革命對于巴爾扎克創(chuàng)作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

首先，巴爾扎克把大革命的影響隱藏在他作品的某個角落之中，如果不認真去發(fā)掘就似乎不存在一樣，但仔細研究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隱藏的地方其實牽動全篇，對形象的塑造有著深遠的影響。

在這之中，既有著因大革命而發(fā)家的高里奧先生;有在大革命當中長袖善舞，左右逢源最后成為索漠城首富的老葛朗臺;也有因敗退的貴族鮑賽昂子爵夫人，還有在雅各賓派執(zhí)政期僅僅因為幾句話就上了斷頭臺的臺戈安先生（《攪水女人》中阿伽德的舅舅）。

同時，在作品中，巴爾扎克隱隱約約地談到在大革命中有誰莫名其妙地丟了財產，稀里糊涂的丟了性命等等，這樣雖然沒有直接的描寫，但其創(chuàng)作中主要人物的命運幾乎都是和大革命相連的。

而且，巴爾扎克還在《攪水女人》中塑造了菲利普和馬克桑斯這種退伍軍人的形象，通過對典型形象的塑造，進一步探討大革命對法國人民生活方方面面的影響。他們兩個都曾經是拿破侖手下的軍人，而且從二人在戰(zhàn)后中的表現(xiàn)來看都是能力出眾者，但他們的共同問題就是戰(zhàn)爭之后找不到生活的方向，飛利浦無所事事，淪為了家庭的蛀蟲，馬克桑斯更是組織流氓團體“逍遙騎士”，為禍社會。但這兩個形象的塑造，也是巴爾扎克創(chuàng)作的特色，因為這體現(xiàn)了作家對法國大革命后退伍軍人生存狀態(tài)的考查和研究，證明了法國作家在19世紀的中葉就已經注意到了戰(zhàn)爭對青年人產生負面影響的這個問題。

其二，巴爾扎克筆下的社會是受到大革命深刻影響的社會。大革命雖然結束了，但是影響卻是不可估量的，它深入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所以巴爾扎克的作品看似和大革命沒有關聯(lián)，但是卻處處存在著關聯(lián)。

就其創(chuàng)作而言，巴爾扎克著力批判金錢對人正常生活的戕害，而這種社會觀念的轉變恰恰就是大革命的重要影響之一。

1815年，法國波旁王朝復辟，大革命好像也隨著拿破侖的倒臺而結束了，不過大革命卻動搖了法國封建統(tǒng)治的根基，造成了人們社會觀念的傾斜。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談道：“新制度表明，不論它較之舊制度如何合理，卻不是絕對地合乎理性的……早先許下的永久和平變成了一場無休止的掠奪戰(zhàn)爭……商業(yè)日益變成欺詐，革命的箴言‘博愛’在競爭的詭計和嫉妒中獲得了實現(xiàn)，賄賂代替了暴力壓迫，金錢代替了刀劍……總之，和啟蒙學者的華美約言比起來，由‘理性的勝利’建立起來的社會制度和政治制度竟是一幅令人極度失望的諷刺畫?！?/p>

可見，大革命之后，人們從最開始對血統(tǒng)和貴族身份的崇拜轉向對金錢頂禮膜拜。因此，才出現(xiàn)了在巴爾扎克作品中圍繞著金錢展開的一幕幕扭曲世道人心，凍結天倫之情的，冷漠夫妻之愛的情節(jié)?？梢哉f，巴爾扎克的作品筆下的法國社會是受到了大革命深刻影響的社會。

四、法郎士：正面反思和批判雅各賓派執(zhí)政期的

恐怖政策

本文最后選取的一位作家是1921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阿納托爾·法郎士，原因是法郎士的歷史小說《諸神渴了》是在法國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品中為數(shù)不多的正面描寫了大革命中雅各賓派執(zhí)政而且對其反思和批判的作品。在本部作品中法郎士的態(tài)度非常的明顯，大體上有兩個。

（一）反思和批判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濫殺無辜的行為

從作品的題目上來看，《諸神渴了》就帶有濃厚的象征意味，本作中所說的諸神并不是對人類仁慈的神祇，而是需要以生人為祭的原始神靈。作品的題目來源于丹東派的卡米爾·德木南于1974年在《老考兒德利?！冯s志上引用的墨西哥印第安王蒙特佐瑪所說的“諸神渴了”，蒙特佐瑪以活人來祭祀神靈，擺犧牲的桌子上終年人血不干，而在這里引用這句話，意在指出為達到雅各賓派目的流血在所難免。

本作以法國大革命時期雅各賓派執(zhí)政為背景，以一個普通畫家“加默蘭”為主人公展開，無論是最開始加默蘭擺弄水晶頭骨，還是雅各賓派執(zhí)政期的血腥殺戮，都為整部作品增添了神秘和恐怖的氣氛。

在大革命中加默蘭受到了雅各賓派的影響，成了羅伯斯庇爾手下的得力干將。雅各賓派不惜以殺戮來維護統(tǒng)治，加默蘭成了革命法庭的成員，他不講道理，毫無人性。最開始的時候殺戮還在可以控制的范圍，但是隨著形勢的緊張，殺戮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許多人沒有經過正規(guī)的法庭審判就被送上了斷頭臺。如本作中另一個主人公“布羅托”，僅僅是一個在大革命中失去財產和地位的包稅商而已，因為隱藏了教士和妓女就被送上了斷頭臺，罪名居然是莫須有的“制造饑荒、印假鈔和鑄偽幣，敗壞道德和公眾熱情、煽動監(jiān)獄里的暴動，目的是引起動亂，瓦解國民代表機構，以圖重新建立封建政權”。

而在這種狂熱的情緒支配下，加默蘭漸漸人性盡失，最終淪為了一部只懂得殺戮的機器，直到最后他自己上了都沒有悔改。

（二）反思和批判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體現(xiàn)的人性之“惡”

作家站在人道主義主義的立場上對雅各賓派專政提出了批判，他認為雅各賓派的最終失敗是由于它缺乏人道主義精神，進而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之上深入發(fā)掘潛藏在人性之中的“惡”。

正如作品中布羅托和加默蘭的一段關于對話：布羅托表示他不反對死刑，但他不喜歡有人流血;而加默蘭則表示自己和羅伯斯庇爾一樣反對死刑，但是必須要等到共和國最后一個敵人上了斷頭臺之后。正是在這樣一種極端思想的支配之下，加默蘭才漸漸扭曲，面對布羅托的質問加默蘭回應“你應該感謝臭名昭著的加默蘭，為了愛你，我才變得兇殘”。

更為可怕的是加默蘭至死都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雖然干的是荼毒生靈的勾當，把大把大把的生命推上了斷頭臺，但加默蘭至死都認為雅各賓派的失敗是由于太過軟弱了，絲毫沒有反悔的意思，他是可憐的，同時也是不覺悟的，可恨的。

而對于加默蘭這個形象，法郎士把更多的空間留給了讀者，讓讀者去評判他的對錯。加默蘭的這種狀態(tài)，或許單純地用缺乏人道主義是不能概括的，他身上包含著人性中的陰暗面和“惡”。

本作誕生于1912年，當時歐洲上空戰(zhàn)爭陰云籠罩，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所以本作也有影射現(xiàn)實的功效，無論是作品中還是作品外，“諸神”都“渴了”。

通過以上論述，在法國的一些主要作家當中，法國大革命尤其是雅各賓派執(zhí)政時期幾乎是當時法國作家的禁忌，正面描寫的非常少。雨果的《九三年》即便是取材于大革命時期，也是主要以闡述人道主義為主。但隨著自我審視意識的加強，百余年后終于出現(xiàn)了《諸神渴了》這種敢于正面描寫雅各賓派執(zhí)政期的小說。但大革命的影響又處處體現(xiàn)在19世紀中前期主要作家的作品當中，如影隨形。

作者簡介：

寇洋，男，漢族，吉林長春人，長春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外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