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那個姑娘,只要她想,便有足夠的能力,讓一座南極的冰山,全部融化。
001
在老家待了整整一個月后,林綿安終于回到心心念念的望城。
望島路依舊人聲鼎沸,不遠處的大橋柱子被海水從四面八方包圍,時不時有浪花不安分地擊打橋壁,發(fā)出一陣蓋過一陣的沉悶聲響。
顧名來電話時,林綿安剛出了收費站。她坐在出租車副駕駛位,連思索都沒有,斬釘截鐵地按下了掛斷鍵,旋即調(diào)出短信界面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忘記怎么說普通話了!
于是乎,原本姿態(tài)端正的人忽然彎了下眼,“傻子?!彼匀魺o人地講。
聞言,咖啡桌對面的女孩以為他在懟自己,臉色當即不知該說是難堪還是不自在。
“抱歉啊,”她稍顯扭捏地解釋,“是你的大學同學們傳言你不怎么在意女生……所以我才想求證一下,唐突了。但,你似乎也過于不客氣了?”
顧名這才反應過來身處什么場合。
所幸雙子座男生出了名地腦子靈活,很快就用一張能顛倒是非的嘴挽回殘局:“我們應該不是需要客氣的關系?”
這下女孩的臉色姹紫嫣紅。
等林綿安趕到那家叫作卡瓦小鎮(zhèn)的咖啡廳,現(xiàn)場只剩下顧名了。
她推門而進時帶來一陣熱浪,和她風風火火的氣勢相得益彰。
“人呢、人呢?”林綿安人沒落座,眼珠子率先掃遍全場,卻并未發(fā)現(xiàn)顧名那位相親對象。
原本她來這里是打算江湖救急的。
她想學習小說和電視劇里那些女配角,雷厲風行地清掃掉竹馬身邊的小妖精。長此以往發(fā)展下去,說不定她就晉升為女主角了。
為此,她還集中精力編纂了好長一段臺詞,浪費了大半截望島路的好風光。
出于好奇,顧名查閱了她的臺詞,其實更傾向于自我介紹——
“林綿安,女。年方二十四,畢業(yè)于×大中文系,是你面前這位的小青梅。在顧名同學還沒在國家科技競賽中嶄露頭角的時候,在望城人民根本還不知他姓甚名誰的時候,是我陪著他去了三十二次圖書館,顛兒顛兒地從城市的最北跑到最南,來回六十八趟。參賽前夕,我還陪他熬了四個通宵,最終才讓他光鮮地登上青年科技雜志的封面。我本人呢,沒什么愛好,就嗜吃,每次逛街的收獲不是衣服和包包,而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零食??晌医?jīng)常眼睛大肚子小,買來的零食吃不了,只好勞煩顧大名人解決,誰知道他樂意收尾。毫不夸張地說,我見過顧名最落魄的樣子,畫面你難以想象。當然,他也見識過我的張牙舞爪,要不怎么星座說雙子座和水瓶座是百分百速配呢……”
臺詞很長,顧名卻難得耐心看完,接著吐槽林綿安:“虛假宣傳啊?!彼v,“你不是射手座嗎?”
林綿安理直氣壯:“因為最近的星座運程說,未來一年,最有可能嫁入豪門的星座是水瓶,所以我決定先當一段時間水瓶……”
顧名的嘴角抽搐:“你嫁入豪門的心果然很猛烈。”
“那不然呢?”林綿安反問,“總不能說你是雙子,我是射手,我倆的星座排列呈一百八十度,一個南極、一個北極,永遠沒有相交的一天?相交也是孽緣?”
這樣聽起來倒不像是搞破壞的,像助攻。
不過,林綿安其實挺滿意自己是射手座。
因為無論在任何星座雜志還是分析平臺,射手座都是大家眼里的天選之子,生來就靠幸運取勝。
幸不幸運,其他方面,林棉安不好說。但遇見顧之銘后,她信以為真。
002
林綿安與顧名的孽緣始于十余年前。
那時的林綿安不過十歲出頭,還和父母居住在望城邊緣的舊式居民樓。
她對居民樓的記憶,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綠蘿滿墻,墻角處還有一只常年出沒的流浪貓。
小的時候,林綿安就表現(xiàn)出了射手座的典型個性:閑不住,愛動愛跳。
在學校,她曾一言不合就揣起講桌上的粉筆盒,和班上嘴賤的小男生決斗。回到居民樓,作業(yè)什么的對她而言都是浮云,首要大事是逗弄樓下的那只白色野母貓。
沒兩年,那只母貓不知在哪兒懷了一胎,生出小貓,讓林綿安欣喜不已,甚至以自己的姓給小貓取了名:林美美。
和顧名相遇時,林綿安就在逗弄林美美,聽見身后行李箱在過石子路滑動的聲響也不為所動。
那年的顧名也不過十來歲,卻拉著一個比母親手里的還大的箱子,中途女人要接手,他也倔強地毫不相讓。
此情此景叫下來催林綿安晚飯的林母撞見了,羨慕不已,回頭就和樓里的大娘們討論,以至于顧名還沒做什么就成為大人們眼中的“好孩子”,起碼小小年紀就知道盡孝心。
林母:“不像我家林綿安,就知道讓老娘操心!”
事實證明,林媽媽錯了。
林綿安怎么會只讓她操心呢?她明明是讓全世界操心。
否則,顧名怎會在初來乍到的第一天,就中了招。
望城的夏天黑得晚,顧名幫著母親將行李抬上新家,還剩一只箱子,他下樓來取,終于注意到一個小女孩兒蹲在角落里,專心致志地“摧殘”一只白色小貓。
對于這點,林綿安不認。
“我明明是陪它玩耍!”熟了以后,她嚷嚷。
顧名:“哦,強迫它跳舞,不跳就雞毛撣子伺候的行為叫玩耍?!?/p>
林綿安:“……”
就是這樣。從頭至尾,顧名都有辦法只言片語堵了林綿安的話。盡管在其他小伙伴面前,她牙尖嘴利才是日常。
但顧名也沒撒謊。
彼時,林綿安確實用“自以為”很輕的力道拍打了小貓的頭,一邊用稚嫩的嗓音喝道:“美美,跳個舞!”
明顯貓不會跳舞,于是十歲的林綿安便用手里的小雞毛撣子在它頭頂繞,企圖引導它轉(zhuǎn)圈。
她的行為引起小白貓的好奇,伸出小爪子去撓雞毛撣子。她覺得有意思,偏不讓它追到,不知不覺竟自己原地開始打轉(zhuǎn)。
盛夏,天氣炎熱。頂著大日頭一兩小時的林綿安昏了頭,就這樣在拎著行李箱的顧名面前倒地。
當常識滿分的小男生用拇指準確無誤地掐上少女人中,沒幾秒,她漸漸恢復意識。
察覺鼻尖下方生疼,林綿安開口就想問罪,忽而看清罪魁禍首清秀的臉。
不過一瞬,林綿安猛然憶起家里那本《白雪公主》,王子利用一吻將沉睡中的公主喚醒……于是打小花癡氣質(zhì)爆棚的林綿安,開口就脆生生地喊了兩個字:“王子!”
林綿安:“所以,英雄還是渣男,關鍵得看臉?!背砷L后,她如是講。
不過當時的顧名已經(jīng)很有主意。他似乎不想做林綿安的王子,干脆手一松,讓懷里的小少女重新與地面“親吻”。
林綿安防備不及,后腦勺撞在硬實的水泥地面,腫了好大一個包。
因為這件事,顧名心存內(nèi)疚,才在后來接觸的日子里稍稍對林綿安特別了些。
他不僅免費輔導功課、監(jiān)督作業(yè)完成進度,更在林綿安惹是生非被罰跪的時候挺身而出。
林綿安個性活潑,嘴硬心軟,還講義氣,身邊圍繞的朋友很多。然而朋友很多意味著,你不招麻煩,麻煩大概也會找上門,因為她得講義氣??!
這不,她就曾經(jīng)為了幫好友出頭,惹上同年級赫赫有名的混子——陳景。
003
說到陳景,不僅是“少年輕狂”的代表,更是一奇葩。
高中時,他打籃球打不過顧名,氣不過之下干脆打人。
陳景表示:“我很冤。為什么你不一口氣說完?為什么不說我打人沒成功?還被反殺?!?/p>
誰叫顧名就是傳說里那種德智體全面發(fā)展的青少年呢……
混子陳景挨了顧名的教訓,回頭還被林綿安一頭撞出鼻血。
陳景:“搞搞清楚,該報仇的都是誰?。 ?/p>
沒錯,林綿安幫的好友,就是顧名。盡管顧名從不承認與她是朋友。
顧名:“我明明是師父。”
不僅教她讀書方法,還教她鐵頭功、防身術……一系列,可不得稱一聲“師父”嗎。
直到某年某月某一日,陳景:“那我、我能叫你聲師父嗎?”技不如人的陳同學不知怎么想通了,居然低下高傲的頭顱,希望顧名放下芥蒂教他打籃球。
因為他太喜歡籃球了,甚至夢想將來進入NBA,成為喬丹、科比一流的神,所以林綿安才覺得他奇葩——
“沒成神,先成了神經(jīng)病?!?/p>
更讓她震驚的是,顧名同意了,但林綿安依舊對陳景沒好感。
就因為他老攛掇著顧名打籃球,以至于放學后,她幾乎都沒機會和顧名一起回家。
氣憤之余,她還曾沖到籃球場,高喊出那句讓我們這代年輕人熱血沸騰的臺詞——
“教練,我也要打籃球!”
眾人面面相覷。
林綿安的性子說風就是雨,非要打球,顧名沒辦法,只能讓她加入。
那會兒陳景還對林綿安懷恨在心,故意阻撓她,以至于隊友傳球的時候他都沒注意,差點被橫飛來的籃球打個頭破血流,是林綿安幫他擋了難。
她雖不滿意陳景的作為,卻依舊保持著基本的善良,這才下意識擋在男孩面前,結(jié)果被生生砸掉半截小虎牙,鮮血長流。
陳景對林綿安的態(tài)度便是打那時起開始轉(zhuǎn)變的。
興許他對她起意,也始于女孩當時強忍疼痛、倔強不哭的表情。
反正當天晚上,陳景就死皮賴臉地加了林綿安的QQ好友,還跑去她的空間留言板別扭地道歉。
彼時QQ空間剛剛興起,對什么新鮮事物都好奇的林綿安自然也沒有放過嘗鮮的機會。
她是第一批開通空間的人,上網(wǎng)也并不玩游戲,只是登錄一下空間,發(fā)些莫名其妙的零零碎碎的心情。這種習慣一直維持到林綿安有了自己的第一臺電腦,再到現(xiàn)在,從未間斷。
身為男孩子,顧名和陳景對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都不感冒,尤其是顧名。
隨著光環(huán)越來越多,他身上壓的擔子也越來越重,有段時間幾乎沒怎么上網(wǎng)。等到再登錄企鵝號,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空間被開通了。
不用想,是林綿安的杰作,只有她知道他的密碼,因為他經(jīng)常會上傳復習資料到QQ里,要她自行下載。
空間一開通,瀏覽記錄里便經(jīng)常出現(xiàn)林綿安的身影,說來幫他踩一踩,增加人氣。
顧名偶爾會回復,更多時間不理。直到大一開學沒多久,他才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
因為那個經(jīng)常陪他去圖書館的女生談戀愛了。他覺得有些孤獨,干脆足不出戶。
004
是的,林綿安戀愛了。
消息是她親口傳達給顧名的,面紅心跳的模樣,戀愛對象是陳景。
根據(jù)林綿安說的版本,說是高中畢業(yè)那個暑假,陳景老有事沒事約她吃喝玩耍,所以……
那會兒恰逢顧名去外地參加科技競賽,一輪又一輪的賽制,足足錄制了一個多月,自然沒察覺端倪。
林綿安:“我媽老古板,說不許我在大學談戀愛,影響學習,你可得幫我瞞天過海??!”
她還是慣然理直氣壯的口吻。
仿佛當年顧名扔下她,是犯了無可饒恕的罪,如今做什么都是贖罪,導致有人的眼角重重一垂。
陳景對林綿安的心意是真的。
但“花花公子”這名聲,他擔得也名副其實,可林綿安不介意。
她甚至在外人問起的時候大氣回應:“生活那么枯燥,整天對著一個人不膩煩啊?他看看新風景挺好的,等千帆過盡,回頭發(fā)現(xiàn)還是離不開我,那不是更浪漫嘛!”
外人說她的邏輯反人類,她還揚揚得意:“因為我是大射手?!?/p>
顧名說了,射手座就是思維跳脫的代表,顧名說什么都對。
然而,陳景很崩潰。
“你真的一點兒難過都沒有嗎?林綿安?”一排排的鳳凰木下,他緊攥著女孩肩頭,仿佛要將她捏碎。
林綿安一臉的沒心沒肺,甚至反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難過啊,陳景。”她鄭重其事地說:“我不愛吃醋的,你放心去飛。”
于是陳景就真飛了,再也沒回來那種。
那會子他兩拖拖拉拉也戀愛了好幾年,全無進展。外界傳這對鴛鴦分手的原因是受畢業(yè)季影響,林綿安不知從何說起,干脆默認了這個說法,唯獨顧名知道真相。
真相是,陳景連琵琶別抱都不再遮掩,明目張膽地牽著其他女孩子招搖過市,完全不給林綿安臉面。
林綿安再沒心,面子上也掛不住啊,只好主動提分手。
這下顧名愛出門了。因為林綿安又有時間纏他了。
可惜了顧名準備了大堆的安慰之詞,林綿安跟個沒事兒人似的,仿佛分手根本不是什么傷筋動骨的大事。
甚至為了不讓顧名擔心,她還借口要去鄉(xiāng)下省親,趁著暑假在老家待了差不多一個月,回來就聽說顧名被拖去相親。
咖啡廳。
鄉(xiāng)下的陽光,熾熱毫不遮掩,林綿安被曬得有些黑。
顧名打趣了她幾句,林綿安揮起拳頭想打人的樣子,不料顧名忽而劈頭一句:“陳景訂婚了,你知道嗎?”
林綿安……知道。
陳景行事一向不羈,更愛引領潮流。他打算先成家再立業(yè),畢業(yè)就結(jié)婚,而林綿安這個前女友也在被邀請的行列。
林綿安當然清楚這其中有示威的意思,可她并不覺得氣憤。
甚至第一反應是詢問顧名:“要一起去嗎?”
陳景訂婚的對象,就是他堂而皇之牽手認愛的那位。名字有點兒復雜,林綿安記不太清,只隱約知道挺漂亮,眉目鮮艷得緊,她被甩也不奇怪。
林綿安:“再怎么說也是多年朋友,不去好像不地道?!?/p>
然而在顧名眼里,林綿安根本沒有去的必要,傷自尊,可林綿安偏要。
她說陳景真心實意對她好過,是自己不珍惜:“我欠他一句祝福,至少得親口帶到?!?/p>
顧名卻難得一見地犯了拗,態(tài)度也毋庸置疑地堅定:“你對他舊情難忘?”
林綿安這下急了,姿態(tài)就差跳起來般劇烈:“哪有!”
“沒有就別去。”
“我現(xiàn)在說不去的話豈不是更心虛?”
顧名懶得再和她掰扯,扯了下唇:“不驚訝,從小到大你都這樣。一旦想做什么,總有諸多理由說服自己。”說完就走。
林綿安似是沒料到自己在顧名眼里居然如此不堪,以至于在顧名轉(zhuǎn)身的時候,她縮回了想挽留的手。
接著是長達一個月的冷戰(zhàn),持續(xù)到陳景訂婚宴的前一天。
005
那段時間,林綿安思來想去,也不知她和顧名的問題出在哪里。
偏偏以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的憤怒早消了,如今只剩下滿腹狐疑。
人都是好奇動物。一旦產(chǎn)生狐疑,終究忍不住,于是林綿安用“好奇”的理由說服了自己,去到顧名的公寓,想找他問個究竟,顧名卻不在。
顧名能力卓越,不少大企業(yè)在他大三的時候就拋來橄欖枝,如今他也早進到顧氏工作,六點下班。
林綿安迷糊,到了才想起這回事,只好從花盆下摸出備用鑰匙打開門進去,熟門熟路地鉆去男孩的臥室開電腦看劇。
傍晚時分,顧名抵家。他一進臥室,便見林綿安蜷著腿,窩在電腦靠椅里睡大覺。
電腦還在播放著一部古早的臺灣偶像劇,顧名聽女主角夾雜著地方特殊的口音和鼻音說:“欸,李大仁,你必須對我負責。”
林綿安過了半會兒才察覺房間有動靜。
她睜開眼,看見顧名正卷起衣袖,收拾電腦桌上她造成的薯片殘局。進而她又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是在電腦椅上,不知何時被轉(zhuǎn)移到了床上。
此情此景甚是溫馨,以至于林綿安不知哪兒生出的勇氣,平靜地講完了所有她以為會埋藏一輩子的話——
“顧名,其實我沒和陳景談戀愛?!?/p>
開場白很炸裂,收拾房間的人身形一頓。
昏黃的盛夏傍晚,時光仿佛都能倒轉(zhuǎn)。
高考壓境,十八歲的林綿安為了解壓,迷戀上文藝小電影,還常常因為那些經(jīng)不住時間消磨而錯過的感情心生遺憾。
畢業(yè)那個暑假,顧名忙著去外地參加競賽,百無聊賴的她只好拉著陳景一起看電影,時而哭得稀里嘩啦。
“為什么最初的時刻歡天喜地,最后的結(jié)局還是相忘于江湖?”她忍不住問身旁的男孩。
陳景扯扯女孩的發(fā)辮,說話少年老成:“因為感情這種事,就像大浪淘沙啊。浪來的時候洶涌澎湃,你無法抵擋。然而當它洗掉所有的沙,露出光禿嶙峋的樣子,彼此再看不到光鮮的一面,就反目成仇啦。”
林綿安喜歡顧名。
從什么時候開始?是顧名為她解決各種大小麻煩的時候?還是從第一面,他毫不留情地掐了她的人中……她不確定。
她唯一確定的是,自己不想有天和顧名反目成仇。
不擁有,就不失去。所以林綿安打算把這個秘密藏到永久。
并且為了克制自己發(fā)酵的情感,在陳景告白當頭,她才頭腦一熱,選擇接受。
臥室。
一些關鍵性的話,林綿安還是選擇了隱藏。
她只說與陳景之間是玩笑式的交往。彼時年紀小,大多不能理解真正的愛和隱形傷害,以至于傷害了一個年少的朋友。
林綿安:“我是因為愧疚,才堅持要去陳景的訂婚宴祝福,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已至此,顧名再不好講什么,終于妥協(xié):“你想去就去?!?/p>
林綿安總算心安,她歡天喜地地跳下床,委委屈屈地對顧名撒嬌:“嗚嗚,頭疼。”
那人無可奈何地瞥她一眼:“床頭有涼白開?!?/p>
林綿安不依不饒:“喝水沒用,大概要來頓必勝客才行?!?/p>
顧名:“得寸進尺?!?/p>
有人笑得明媚。
006
翌日。
陳景的訂婚宴,顧名還是默許了林綿安的跟隨。
出門前,她在衣柜里挑挑揀揀,費了好大勁兒才選出滿意的,打扮得淑女異常。
宴上,陳景挨桌過來敬酒,林綿安端著杯子溫聲細語地對他講:“祝你幸福?!?/p>
陳景也笑笑和她干杯,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甚至關系很鐵似的附在林綿安耳邊說了什么。說完他就繼續(xù)笑,接著眼睜睜看女孩的眼角發(fā)紅,連酒杯都倒了,眾目睽睽之下逃離現(xiàn)場。
顧名追了出去。
林綿安心亂如麻地穿街走巷,迷迷瞪瞪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
顧名跟在她身后,也從頭至尾沒什么動作,就是跟著,直到夜幕降臨,方才出聲喚住前方的人。
“綿安。”他沉沉地叫。
林綿安停下,恰好又是一排排的鳳凰木下,繁茂的樹葉纏住了路燈的光。
“你知道,原來你都知道?!?/p>
她終于回身,淚痕一臉。
那個從不知難過為何物,談了三年戀愛,結(jié)果被劈腿、分手都沒哭過的女孩,此時兩肩發(fā)顫。
須臾,陳景在訂婚宴上夾槍帶棒的言語又在腦子里閃起來——
“林綿安,分手那會兒,顧名來找過我的,你知道嗎?
“他問我們有沒有復合的可能,希望我別傷害你。我?傷害你?我聽來實在好笑,沒忍住,告訴了他真相。不過,聽說他前陣子去相親了??磥?,他并沒有將你放心上嘛。林綿安,你自以為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喜歡,不惜以犧牲別人為基代價的馬拉松式愛情,到頭來,還是和我一樣,竹籃打水一場空。”
潑了墨的夜晚,落了一地紅色花朵的樹下,女孩鼻酸難擋,甚至忍不住揚手捶他——
“怪不得你老說我是傻子呢,顧名,這才是你不希望我去訂婚宴的原因?你怕陳景對我說點什么,會讓我們的關系變得尷尬?我是粗線條、做事說話都不經(jīng)過大腦。但我喜歡你的這份心情有多認真,你……”
“我快要結(jié)婚了,綿安?!彼纱嗬涞卮驍嗨脑?。
剎那,不管樹木、花還是路燈,都不再好看。
那是顧名第三次扔下林綿安。
第一次,他不想做她的王子,于是把懷中的少女放開。
第二次,前不久關于訂婚宴的爭吵。
第三次,現(xiàn)在,他要完全走出她的生命。
打著友誼之名行愛情之事的游戲,應該結(jié)束了。
顧名與林綿安擦身而過的時候,路燈將兩人的影子都拖得很長,有過一瞬間的重疊。
林綿安忽然哭不出來,她只分心地想:星座都是騙人的。原來南極和北極還是可以相交的嘛。盡管相交的時間太短,但還是……可以的嘛。
一會兒她又想起自己喜歡的女歌手,唱過一首名為《可惜我是水瓶座》的歌。
歌詞竭盡所能地描摹了一個失戀姑娘的生理和心理狀態(tài),叫不是水瓶座的林綿安都感同身受。
一直以來,她都很想將這首歌推薦給顧名,卻又覺得沒立場。
現(xiàn)在,她突然好希望那位女歌手再唱一首歌,名字叫《可惜我是射手座》,歌詞要多狠有多狠,要多可憐有多可憐那種。
起碼,要讓顧名知道,她此刻究竟多心痛。
但為什么,她不唱呢?
林綿安鉆進了死胡同,這下子頭是真的疼,疼得抱膝往地上蹲,怎么也站不起來那種。
007
馬路盡頭,顧名正在等紅綠燈。
綠燈已經(jīng)亮了,他卻低著頭沒發(fā)現(xiàn),不知在想什么。
手機鈴聲適時響起,是顧媽媽,叮囑他早點回家準備,明天要和蘇家人正式見面。
顧名略一默,嘴上答“好”,腦海里卻是十年前,搬到那座樓時的情景。
顧父是望城名流,身邊鶯鶯燕燕不在話下,顧母只是他其中的一朵解語花。誰知顧母愛得如癡如醉,即使沒名沒分也無所謂,她堅持生下顧名,就這樣帶著兒子獨自過活。
沒有人天生成熟。正是成長于如斯環(huán)境,才讓顧名過早地擁有一雙洞悉世事的眼。
只是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將來可以做自己的主,別像母親的一生,如此可憐……終究是癡心妄想了。
當顧父罹病,迫切需要一個兒子繼承家業(yè)時,顧名的存在總算有了意義。
他無法忘記臨去顧家前,母親雀躍的臉。女人啊,終究難舍情誼,甚至小心翼翼地叮囑他:“到那個家以后要聽爸爸的話?!?/p>
聽話,才能連帶著讓那個男人對母親好一點,他明白的。
連脾性都無法自己做主,更何況婚姻?顧名早有心理準備。
可是當林綿安親口對他說出“喜歡”這個字眼,他以為波瀾不驚的心卻跳動狂烈。
有那么幾秒,他幾乎沖動地脫口而出:“知道當年我為什么教陳景打籃球嗎?因為他威脅我,如果不教,就向政教處告你使用暴力手段害他受傷,要給你處分。為了不讓你受處分留黑底,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p>
不過,林綿安看著機靈,實際真挺傻的。
他這么說,估計她也發(fā)蒙。
那么,他只好講得直白點。告訴她,那個冷戰(zhàn)后的傍晚,一室寂靜,她熟睡在電腦椅里,隨意得好像和他的世界早已融為一體。而有個男孩,曾在暗淡的光影中探過身,在她細茸茸的唇角處,印過一個吻。
或許,其實,什么都不用講。
總有一天,林綿安會后知后覺地意識到,QQ空間里,那些看似尋常的回復,其重點根本就不在顧名究竟回復了什么,而是回復的時間。
像許多人玩的數(shù)字密碼,那個淺黑色,像沙礫般并不惹眼的時間,是比晴雨表更準時的存在。
5:20。
這么多年,他每天都將自己的心意訴與她聽,迷糊的她卻從不明白。
她喜歡的女歌手,其實他也關注過。
她愛聽《水瓶座》,他愛的是另外一首,歲月長,衣裳薄。
他想著歲月如此長,有些東西不用急著表達,時間才是最好的證明。
可原來,時不我待。
或許吧,顧名想,雙子座男孩與射手座女孩天生不合適。
他是南極,她是北極,永遠無法同一個頻率。
他喜歡獨處更勝過熱鬧,而她喜歡走在人群中央。
從初始,林綿安就像只亟待被人馴服的野馬,奈何他的草原,不是可供她嬉鬧的地方。
所以,他只能扮演起傳說里善變決絕的雙子座。
畢竟“天意如此”四個字,比“我愛你但我們不能在一起”聽起來浪漫多了。哪怕,它或許只是他懦弱的借口。
在未來,他有妻似玉、有女如花的時刻,再想起那張遙遠卻清晰的燦爛笑顏,不知道會不會為了曾經(jīng)自己的退縮而難過。
因為他放棄的,是陪他去過三十二次圖書館,在這城市的最南和最北來回跑過六十四趟,陪他連續(xù)熬通宵、伴他光鮮地登上科研雜志封面的姑娘。
那個姑娘,只要她想,便有足夠的能力,讓一座南極的冰山,全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