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鐘聲響起

錢林子

【摘 要】法語原版音樂劇《巴黎圣母院》曾是無數(shù)人的音樂劇啟蒙劇，在法語音樂劇的行列里，它是里程碑式的存在，標志著法語音樂劇的復(fù)興，不論是在藝術(shù)價值方面，還是在行業(yè)價值方面，該劇均取得了顯著的成就。2019年，該劇再度來到中國巡演，并且上演20周年紀念版，筆者走進劇院觀賞此劇，在圓夢的同時引發(fā)思考。

【關(guān)鍵詞】音樂劇;巴黎圣母院;雨果;敲鐘人

中圖分類號：J805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2-0013-02

2019年12月26日晚7時，我拾級而上，快步走進琴臺大劇院，心儀已久的法語原版音樂劇《巴黎圣母院》終于光臨武漢！它的鐘聲即將在我耳邊敲響。我曾無數(shù)次想象自己坐在劇院里欣賞這部作品，它是我最愛的法語音樂劇，對我來說有如初戀，令人魂牽夢縈。第一次見到它時還是在學校里，老師在課堂上播放了1998年首演版的視頻，當飾演葛林果的Bruno演唱《大教堂時代》時，那富有磁性和敘述性的獨特嗓音傳入耳畔，我的目光就再難從他身上移開。盡管此前也看過其他音樂劇，但它們都替代不了《巴黎圣母院》在我心里的位置，是它為我打開了音樂劇的大門，成為我的音樂劇啟蒙劇。

開演前的情況實在讓人失望，找遍劇院大廳，居然看不到一張《巴黎圣母院》的海報，多次向工作人員詢問，也沒討到一張宣傳單，顯然，這是為了給百老匯音樂劇《獅子王》讓路?！丢{子王》2020年中國巡演，演出場次將達到二百場以上。武漢是兩座巡演城市之一，實屬難得，當然得好好宣傳一番，于是整個劇院內(nèi)外，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它的海報。難道，等了二十余年，大文豪雨果的代表作連一張宣傳單都不配擁有？尋找良久，終于在一條狹長的走廊外端發(fā)現(xiàn)了一張《巴黎圣母院》的海報，小小的，稍不注意就會忽略，趕緊自拍照片若干張，聊勝于無。

大幕徐徐拉開，為方便觀眾觀看，有必要先贅述幾句該劇的時代背景，那是在1482年的巴黎圣母院，中世紀的法國，受愚昧、迷信的黑暗勢力統(tǒng)治，造就了長期受壓抑而扭曲、墮落的人性。道貌岸然的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弗羅洛假借宗教外衣掩蓋自己的卑鄙無恥，他迫害純真善良的吉普賽女郎愛斯梅拉達。而敲鐘人卡西莫多，集一切不幸于一身，面目畸形丑陋，內(nèi)心卻忠誠高尚，為救心愛的愛斯梅拉達，與收養(yǎng)自己的副主教弗羅洛斗爭，最后舍身。此景此情，讓人不由聯(lián)想到同名電影中的結(jié)尾，卡西莫多與愛斯梅拉達相偎相依，尸骨化為塵埃，在空中合為一體，裊繞，飄飛，讓人感慨萬千。

該劇于1998年在法國首演，上演二十余年經(jīng)久不衰，在法語音樂劇的行列里，它是里程碑式的存在，標志著法語音樂劇的復(fù)興。首演版是無數(shù)人公認的經(jīng)典，導致我難以客觀地去欣賞這部復(fù)刻版，難免處處進行比較。主要演員與首演版相比，我覺得只有愛斯梅拉達的扮演者更貼合原著中的人物形象，首演版中的愛斯梅拉達，嗓音浪漫迷人，充滿異域風情，但略顯成熟。小百合扮演者的音色與該角色有違和感，沒有人物應(yīng)有的無邪少女味道，未將人物前后期的反差，即那種咬牙切齒的黑化狀態(tài)表現(xiàn)出來。除此之外，其他演員都很優(yōu)秀，但不論是形象、演唱、情感，還是對角色的理解和詮釋，仍不及首演版的主演們更準確，更靈動。當然也有意外的驚喜，那是Daniel的出現(xiàn)，盡管如今的他一頭銀發(fā)，但從聳起的肩膀，向前微傾的身體，緊貼腰側(cè)的雙臂，壓抑克制的表演方式，便可認出他來，他演繹的副主教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雖白發(fā)蒼蒼，但嗓音依舊渾厚有力。我太幸運了，在二十余年后，還能現(xiàn)場觀看首演版演員的精彩演繹。

序曲奏畢，大氣磅礴的《大教堂時代》唱響，游吟詩人娓娓道來，交待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隨著旋律音階走勢的上行，不斷攀升、轉(zhuǎn)調(diào)，音調(diào)漸強，舞臺的石墻背景顯現(xiàn)，大幕升起，哥特式石柱高聳，在臺上旋轉(zhuǎn)，那頂端的石雕神獸，無疑象征著該場景就是巴黎圣母院，詩人葛林果用穿透性的嗓音，帶領(lǐng)觀眾穿越千年，回到那個中世紀的巴黎，描繪出一幅廣闊的歷史藍圖。

《非法移民》的舞臺呈現(xiàn)，仿佛完成了對現(xiàn)實世界的預(yù)言，讓人聯(lián)想到當下的巴黎。我不禁在心里感嘆，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就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雨果究竟有著怎樣敏銳的洞察力。很難說這部著作的主角到底是卡西莫多、愛斯梅拉達還是弗羅洛，或許，前兩者代表了在社會最底層掙扎的勞動人民，后者則代表了當年的偽君子。

《孤兒》唱出了卡西莫多的身世，唱到他對弗羅洛的感情。他對弗羅洛忠誠、尊敬、崇拜、感恩的多重感情，也為他最后從困惑到醒悟而蒙上曲折而壯烈的悲劇色彩。

《撕裂》是菲比斯充滿矛盾與自責的內(nèi)心獨白，原著中沒有這方面的體現(xiàn)，這可能是音樂劇詞作者的個人理解，也許想為這個渣男添上殘剩無幾的人性。

《美人》是該劇經(jīng)典曲目，卡西莫多、弗羅洛、菲比斯三人用截然不同的音色，完成了低、中、高音的完美配合。愛斯梅拉達以耶穌受刑的姿勢躺在舞臺中央，暗示著最純潔的靈魂卻要背負一切痛苦，替世間一切罪孽贖罪，尖銳的諷刺展露無遺。

我覺得副主教弗羅洛是劇中刻畫得最豐滿的人物，作為上帝的代言人，自認為將生命獻給了宗教和科學，卻不曾想過會被情欲之火點燃，掙扎于欲望和理性之間。他將愛斯梅拉達比喻為暗黑中閃爍的一道光芒，無疑是對自己的信仰產(chǎn)生了動搖，“你若進地獄，我也愿跟上，那兒便是我的天堂?！弊罱K因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撕開偽善的面具，代表唱段如《致命狂戀》《身為神父戀紅顏》。

《異教徒的圣母頌》升華了愛斯梅拉達的人物形象，渴望打破不同人種與不同信仰之間的圍墻，傳達出愛與和平的最高理想。

《佛羅倫薩》講述了無比壯闊的歷史變遷，體現(xiàn)出作者思想的深遠，“文藝復(fù)興正在萌發(fā)，馬丁·路德將重寫新約，船隊即將從港口出發(fā)去尋找新大陸，古登堡的印刷機將改變世界，文字將取代宗教，學校將摧毀教堂，人類會殺死上帝……”這一切暗示著黑暗的中世紀快要結(jié)束，新的世界正在破曉而出。但這究竟是歷史的進步還是命運的輪回？只有時間能解答。

以這部文學著作為藍本改編而成的作品有許多，但我認為該音樂劇是改編作品中將原作精神領(lǐng)會及傳達得最準確的，盡管原著內(nèi)容被極大程度地簡化，畢竟站在那么宏偉的原始架構(gòu)前，要將原作內(nèi)涵濃縮在兩個多小時內(nèi)展示，難度極大，也不太現(xiàn)實，經(jīng)過提煉后的作品主旨能不脫離原作本意，且能將其重要思想概括呈現(xiàn)已經(jīng)難能可貴。即便是音樂劇，劇本相比音樂來說仍是最重要的根本，法國音樂劇多喜歡改編經(jīng)典名著或描寫重大歷史人物和事件，好處在于，像該劇這樣歌曲篇幅龐大，一首首緊湊銜接，若不是觀眾對原著故事爛熟于心，觀看過程必定會應(yīng)接不暇，勞心費力。

該劇選擇用現(xiàn)代語言講述古老的故事，全部采用電聲伴奏，節(jié)奏感強烈，整個作品的音樂基礎(chǔ)，就是流行樂與搖滾樂的結(jié)合，演唱方式也是如此，印證了曲作者理查德·科西昂特所說的，《巴黎圣母院》并非是大眾俗稱的音樂劇，它是一部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的作品。在表演形式上，歌者與舞者完全分離，歌唱演員不再需要匯入舞群邊唱邊跳，舞蹈演員也無需參與合唱，歌者只負責歌，舞者只負責舞，這便可最大程度提升二者的表現(xiàn)水準，使演員只專注于一點，傾情投入，以此也能更充分地適應(yīng)難度系數(shù)更高的唱段和舞蹈，這種分離式的處理看似獨立，其實是相互補充，使舞臺效果更具立體感。

歌曲貫穿全劇是它的另一特點，或敘事或抒情，一唱到底，無一句對白，五十多首歌曲，都當作獨立的每首歌進行創(chuàng)作，用看似無明朗的主題旋律貫穿始終，風格統(tǒng)一，融合搖滾、爵士等曲風，每一首單獨拎出來都具有極強的可聽性，但獨唱居多，聽覺上就會缺少層次感，需要靠演員運用聲音和情感增添歌曲的層次感和空間感，對唱功和表演的要求極高。演員的情緒隨著不斷上行轉(zhuǎn)調(diào)層層遞進，這樣的創(chuàng)作和表現(xiàn)手法在劇中很常見，所產(chǎn)生的舞臺感染力推動著劇情一步步升華。

我喜愛法語音樂劇，還因為它不乏熱血沸騰。

該劇的舞蹈格外與眾不同，稱得上另類，自由奔放，野性十足，迎合了當時社會的野蠻統(tǒng)治，看似群魔亂舞，肢體扭曲，其實融合了現(xiàn)代舞、街舞、雜技等元素，難度極大，讓人眼花繚亂，暴力美學因子蘊藏其中。每一位舞蹈演員都獨具特色，人人身上都有戲。各種炫技的場景，如《鐘》的舞蹈中，演員作為鐘芯在高空的大鐘內(nèi)倒掛、擺蕩;又如在高墻上攀巖，在空中鋼架上踱步，看得觀眾提心吊膽?！端毫选分?，菲比斯的身后是五位舞者，光束照射在他們的身體上，光影、明暗的交織將其肌肉的線條感刻畫得更加鮮明，人體美的特質(zhì)被合理運用，舞蹈動作迸發(fā)出的撕裂感，與菲比斯的心境形成完美對照。《非法移民》的現(xiàn)場舞蹈令人嘆為觀止，仿佛來自最底層的貧苦民眾，在水生火熱中掙扎著，嘶吼、吶喊?！稅壑取返木幬瑁瑢⑶樯庥麍鼍懊璁嫷昧芾毂M致，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

巴黎圣母院，這是個光聽上去就顯得古老又充滿神秘色彩的名字，是全世界現(xiàn)存哥特式藝術(shù)建筑中保存完好的唯一，它本身承載了近千年的歷史積淀，在歐洲建筑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隨后，偉大的浪漫主義作家雨果由“命運”二字觸發(fā)好奇心，根據(jù)自己不可思議的想象，寫下同名巨作，又賦予了它新的生命，其中蘊含深厚的文學、美學和哲學思想，使它成為一個童話，一首史詩，一段傳奇的見證者，因此永恒而不朽。

2019年4月15日，巴黎圣母院發(fā)生火災(zāi)，一時間聚焦了全世界的目光，也讓全世界為之哀痛。這場大火導致建筑受損嚴重，圣母院頂部塔樓的尖頂被大火吞噬，整個教堂頂部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被全部摧毀。這座歷史悠久、極負盛名的民族建筑，象征著法國的偉大，它是大眾的藝術(shù)結(jié)晶，如果這場大火預(yù)示著一段文明的毀滅，那么它也將是全人類的損失。雨果在創(chuàng)作《巴黎圣母院》時曾宣稱本書主要目的之一在于激發(fā)全民族去愛護民族建筑，他一生的主要目標之一也在于此。祈禱巴黎圣母院能得到最好的修繕，我還沒有去過那里，有機會，也想去看看雨果口中那塊刻有“命運”二字的石頭是否真的存在。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音樂劇《獅子王》延期演出，百般無奈中我辦理了退票，《巴黎圣母院》成為疫情前我在公共場合觀看的最后一場演出。觀看這場演出，算是圓了我多年的心愿，盡管心里還留有遺憾，但走進劇場后我仍能記起它最初帶給我的感動。如今回憶起來，那位鐘樓怪人，不也是一位敲鐘人，我又何嘗不是聽了“敲鐘人”的警示，才得以在這場疫情中安然無恙，那聲聲鐘響，穿越歷史，跨越時空，此刻，還在我的耳邊不斷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