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必強
古時候的門都是木頭門,如果把門直接安裝在地上,時間久了,木門會逐漸腐朽,地面也會變得坑坑洼洼,門縫則會越來越大。而加上一道門檻,可以起到密合作用。
門檻是為了防止了家財外露,同時保護門的底部,以阻擋從門底下吹人的風。在風水上的說法,門檻具有遮擋污物和辟邪的作用,門口橫上一道門檻,象征著豎立一道墻,將一切不好的東西擋在門外,保一家人的平安。門檻橫伏于門口,由于上下兩個門鈕的磨合,開關(guān)門時總是聽到“咯咯咯”的響聲,從門檻上邁進去退出來,給人一種家里家外的感覺。
門檻是忌諱用腳去踩踏的。小時候,我如果踩了門檻或者站在門檻上,總會引來長輩們的一番教育。據(jù)說,忌踩門檻這一風俗始于先秦時期,那時大臣們出入君主的門戶時,不能踩著門檻,只能從上面跨過,傳說踩門檻是會損壞自家的風水,沖撞了家神。
門檻的高低,還能體現(xiàn)主人的一種身份。兒時,我曾仔細打量過我家的那道門檻,雖然不是特別高,但那時的我只能踩在小凳子上才能跨上門檻。后來,我越來越高,那道門檻卻越來越低,低到只需輕輕一抬腿,就能輕易跨過。奶奶戴著老花鏡,坐在門檻上,針線筐里放著各種布頭針線,她瞇著眼,縫一針一低頭,像祈禱一樣專注,像哼歌一樣輕柔。我爺爺不但會雕刻,會剪紙、畫畫,還會做各種各樣的玩具,而且樣樣做得非常精美,于是,我經(jīng)常學爺爺手拿一把鉤刀在門檻上裝模作樣地做玩具,因此,門檻被我砍得傷痕累累。
我們常常以門檻為界,分成敵我雙方,外攻內(nèi)守,用秸稈當槍,戰(zhàn)作一團,此時門檻成了雙方爭奪的高地,只要能站上門檻,就會高喊“我們勝利了!”
那個時候,我家條件不好,家里的光線比較暗,白天又舍不得開燈,加上家中沒有像樣的桌子,于是每天放學后,我搬一個方凳子當作桌子,然后坐在門檻上開始做算術(shù)、抄寫語文詞語等作業(yè),不知在門檻上寫作業(yè)寫了多少年。曾經(jīng)有位鄰居看到我寫字那么認真,說這個小孩兒以后會有出息的。遺憾的是,馬上到花甲年齡了,我還是沒有出息。門檻足夠高,坐著也舒服,因此,每逢吃飯的時候,門檻便成了主要陣地。我生氣時,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呆坐在門檻上,那時沒有多少人理解我,那道門檻便成了我的最佳傾聽者,無聲的它,陪伴著我從幼稚走向成熟。
坐在門檻上看天氣,也是別有的一番情景。父母出去干活兒了,稻谷曬在篾墊里,父母囑咐我要隨時注意天氣,不論大雨還是小雨,都必須急忙收好稻谷。若忽然間下起大雨,都來不及收。那時又是農(nóng)忙季節(jié),有時候人沒在家,稻谷被淋濕了就麻煩了,會影響稻米的質(zhì)量。只要有人看到烏云密布時,就會跑到門外吆喝一聲:“要落雨了,趕緊收谷了!”大家都會趕緊跑回各家的篾墊基,爭分奪秒地搶收稻谷。要是稻谷被淋濕了,免不了要被父母訓斥。夏天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對流天氣,那時的我年紀小,還聽不懂、看不懂天氣預報,而且天氣預報也經(jīng)常不準,農(nóng)村諺語反而很準,如“冬霧雪、春霧雨、秋霧好曬谷”等,秋天早晨大地罩霧,盡管放心曬稻谷。
長大后,我再也沒有坐在那道門檻上吃過飯、寫過作業(yè)、看過雨,但我多想再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腮想一想小時候的家,看著母親在灶臺忙活的身影,看著奶奶戴著老花鏡,穿著三寸金蓮坐在門檻上縫補衣服,看著爺爺在門口扎花燈,再聽聽那熟悉的“咯咯咯”的響聲?,F(xiàn)在新建的樓房已經(jīng)沒有門檻了,小孩子再也不用坐在門檻上寫作業(yè)了,但門檻作為中國傳統(tǒng)建筑重要的構(gòu)成元素,“門檻”二字已經(jīng)演變成進入某個行業(yè)的標準或條件。
當我遙望夜空時,皎白的明月仿佛早就看懂了那個托腮凝視的孩子的內(nèi)心,將它引向遠方的蛙鳴、朦朧的田野、寂靜的村莊,和夜空中頑皮眨著眼睛的群星。
門檻上的時光像沙漏一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但我仍惦念著那道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