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追逐

摘? 要：《死水微瀾》是李劼人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大河”三部曲中寫得最出彩的一部。小說中蔡大嫂這一人物形象塑造的尤為精彩，不論是作為女兒的鄧幺姑，還是作為妻子、情人的蔡大嫂，甚至作為再嫁后的顧三奶奶，身份的幾經(jīng)轉(zhuǎn)化無不透露出這個女性人物身上的不安分、厲害之處。蔡大嫂的一生，是不斷追求物欲滿足和情欲滿足的一生，在這一過程中，韓二奶奶和劉三金扮演了她人生中重要的角色，如果說韓二奶奶是對她少女時代物質(zhì)欲望的激發(fā)者，劉三金是她嫁為人妻后情欲的引誘者，蔡大嫂人生的每一步都在他人的助力下獲得物欲與情欲的滿足，那么自作主張再嫁顧天成就完全是她自己的選擇?？梢哉f蔡大嫂這一人物形象完全打破了中國傳統(tǒng)認知中對于女性的所有想象，她的敢愛敢恨、潑辣放蕩，無不表明她就是一個活在當時四川鄉(xiāng)下的活生生的真正的女人。

關鍵詞：《死水微瀾》;蔡大嫂;形象分析

作者簡介：李芳（1996.9-），女，漢族，四川儀隴人，西南交通大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3-0-02

一、作為女兒的鄧幺姑——物欲的激發(fā)

少女時代的鄧幺姑從一開始就顯示出與一般鄉(xiāng)下姑娘的不同尋常之處，從小說中我們知道，鄧幺姑生在城里，長在鄉(xiāng)下，幼年喪父，跟隨母親再嫁來到鄧家，雖然有個后爸，卻待她視如己出;父母的鐘愛讓她不必像鄉(xiāng)下姑娘那樣干農(nóng)活，而只需要做一些“細活路”。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下成長起來的鄧幺姑似乎生來就有一股不認命的勁兒，這從她七歲就堅持纏腳這件事上體現(xiàn)了出來——“為啥子鄉(xiāng)下人的腳，就不該纏小？”在鄧幺姑的潛意識里，她是用城里人的那一套標準來要求自己的，她并不滿足自己鄉(xiāng)下人的身份，或者說在她朦朧的認知中，她將成為城里人，城市才是她最終的歸宿。

韓二奶奶的出現(xiàn)激發(fā)了她這種潛在的朦朧欲望。韓二奶奶是鄧幺姑人生中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可以說如果沒有她，就沒有后來的鄧幺姑。韓二奶奶原本是成都大戶人家的女兒，然而嫁到鄉(xiāng)下后的生活讓她感到了城鄉(xiāng)之間的巨大差距，于是在日復一日對成都的想念中，把省城物質(zhì)生活的豐富與熱鬧一股腦兒地灌輸給了鄧幺姑，這就讓她對成都物質(zhì)生活有了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迷戀，甚至不惜做一個五十多歲老頭子的姨太太，也要去城里見識、享受一番。

在韓二奶奶的影響下，對物欲的渴求貫穿了鄧幺姑的一生。韓二奶奶和鄧大娘，一個描述的是成都物質(zhì)的繁榮，一個描述的是成都人情的冷漠，“然而少年人大抵都相信好的，而不相信不好的”，鄧幺姑的心里就這樣種下了一個個關于成都的美夢。

二、作為妻子的蔡大嫂——物欲的滿足

韓二奶奶的去世讓鄧幺姑的成都夢徹底破碎，鄧幺姑最終還是沒能嫁到成都，而是嫁到了鎮(zhèn)上，然而天回鎮(zhèn)雖比不得省城，卻也比鄉(xiāng)下熱鬧繁華得多。出嫁的當天，鄧幺姑更是因為豐厚的陪奩、一雙伶俐的小腳和出眾的人才而贏得全鎮(zhèn)人的贊嘆，鄧幺姑就這樣搖身一變而成為興順號的老板娘。

場鎮(zhèn)的熱鬧，來來往往的人群，生意興隆的興順號，這些都使初為人妻的蔡大嫂感到新奇與振奮。既然成為了興順號的女主人，蔡傻子又是個老實人，一切皆由蔡大嫂當家做主，鋪面上的生意也因為她的到來變得更加紅火，雖不如那些大戶人家有丫鬟婆子可供使喚，卻也自有一番得意之處。此時的蔡大嫂，無論是物質(zhì)上還是精神上，都可以說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一時間春風得意，風頭無二。

三、作為情人的蔡大嫂——情欲的追求

小說中蔡興順是一個老實憨厚到近乎懦弱的人，他沒有一絲情趣，一點也不像個男人，時間一久，蔡大嫂開始從心底里瞧不起她的這個丈夫。因此，在物欲極大滿足的背后，蔡大嫂不安分的情欲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而對象正是蔡興順的表哥羅歪嘴。

蔡大嫂對情欲的追求也經(jīng)由了一個從朦朧到大膽的過程，而劉三金就是這一過程的催化劑。蔡大嫂這種朦朧的情愫是慢慢累積起來的，起初她對于羅歪嘴一眾人的行為言談不甚理解，認為“羅歪嘴等人說話舉動，都分外粗魯，乃至粗魯?shù)今斎?，分明是一句好話，而必用罵的聲口，兇喊出來;但在若干次后，竟自可以分辨得出粗魯之中，居然也有很細膩的言談，不惟不覺駭人，轉(zhuǎn)而感覺比那斯斯文文的更來得熱，更來得有勁?！倍@個時候，蔡興順都是坐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不懂，也不問。久而久之，這種對比與反差在蔡大嫂心里扎了根，對蔡興順的不滿也漸漸變成了對羅歪嘴的傾慕，她開始在有意無意之中顯示出對羅歪嘴的不同尋常之處，一有機會就與他聊天，不僅夸羅歪嘴見多識廣，是個真正的男人，而且當著羅歪嘴的面袒露胸脯給兒子金娃子喂奶。這些舉動，無不顯示出蔡大嫂內(nèi)心深處情欲的不安與騷動。

然而這些畢竟都被蔡大嫂深藏在心底，劉三金的到來徹底激發(fā)了她潛在的情欲，變得大膽起來。這時候的劉三金幾乎扮演了和韓二奶奶一樣的角色，她猜透了蔡大嫂作為女人的那點心思，也把蔡大嫂的那點心思說活絡了起來，“像你這樣一個人才，又精靈，又能干，嫁跟蔡掌柜一個人，真太委屈了！說句良心話，成都省里多少太太奶奶，那里趕得上你一根腳趾拇？……”“蔡掌柜真老實得可以，你倒盡可以老實不客氣的跟他掙幾頂綠帽子，怕啥子呢？……”

不得不說，劉三金的這些話讓蔡大嫂心里起了波瀾，于是她大膽地向劉三金吐露她對于羅歪嘴的情意，而劉三金也就順勢撮合他倆，當羅歪嘴得知蔡大嫂的心意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便來到興順號，剛好蔡大嫂在準備早飯，小說的這一段寫得很有意思：

“蔡大嫂正高高挽著衣袖，系著圍裙，站在灶前，一手提著鍋鏟，一手拿著一只小筲箕盛的白菜;鍋里的菜油，已煎得熱氣騰騰，看樣子是熟透了。

‘嘩喇！菜下了鍋，菜上的水點，著滾油煎得滿鍋吶喊。蔡大嫂的鍋鏟，很玲瓏的將菜翻炒著，一面撒鹽，一面笑嘻嘻的掉過頭來向羅歪嘴說話，語音卻被菜的吶喊掩住了?！?/p>

那帶著水瀝子的一筲箕白菜，在下鍋的那一刻，嘩喇喇把兩個人的心都煎燃了起來。這樣，在劉三金的撮合下，蔡大嫂正式成為羅歪嘴的情人。

蔡大嫂的不同尋常之處也在于此，別人偷情都是偷偷摸摸地進行，而她卻偏偏要在人前顯露出來，最后甚至告訴了蔡興順，越發(fā)肆無忌憚起來。這時候的蔡大嫂既是興順號名副其實的老板娘，也是袍哥羅歪嘴的正頭情人，鎮(zhèn)上的女人誰不在背地里議論她，不過議論是真，羨慕也是真，蔡大嫂就像眾星捧月一般享受著這一切，物欲和情欲在此時得到了雙重滿足。

然而蔡大嫂仍然是不滿足的，也正是這不滿足最終害慘了她，這就是陸茂林的出現(xiàn)。在她剛嫁給蔡興順的時候，她是一個本分正經(jīng)的女人，對于陸茂林等人的調(diào)情向來都是置之不理。然而當她內(nèi)心的情欲被激發(fā)，享受到眾多男人眾星捧月般的待遇后，凌駕于男人之上的優(yōu)越感讓她對于陸茂林的態(tài)度也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她一面與陸茂林調(diào)情，給他希望，甚至“比劉三金對他還好”，一面又給他失望，因為羅歪嘴的存在讓陸茂林望而不得，于是陸茂林懷恨在心，也就因此埋下了一場惡果。

四、再嫁、成為顧三奶奶——物欲的再次追求

教民顧天成的告密讓羅歪嘴一行人倉皇出逃，興順號被砸，蔡大嫂也被打得不省人事，一夜之間，蔡大嫂失去了一切。在娘家養(yǎng)傷的蔡大嫂似乎又成為了幾年前那個鄧幺姑，靠著娘家過活，前途未知，但她還保有她的良知，不肯把羅歪嘴的行蹤報告給官府;她也想辦法積極營救她的丈夫蔡興順，而不是不管他的死活。然而她畢竟是一介女流，無權(quán)無勢無錢，所以當顧天成獻殷勤般來看望她，并想討她做老婆的時候，她當機立斷，“我肯！”

她不再是那個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嫁作人妻的鄧幺姑，也不再是被他人挑唆就成為別人的情人的蔡大嫂，這一次，她自己選擇、自己決定了自己的路。她不僅是為了救蔡興順，更是為了自己的長遠著想，對于未來，她有著冷靜而清醒的認識——“你兩位老人家真老糊涂了！難道你們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蔡傻子著官刑拷打死嗎？難道愿意你們的女兒受窮受困，拖衣落薄嗎？難道愿意你們的外孫兒一輩子當放牛娃兒，當長年嗎？放著一個大糧戶，有錢又有勢的人，為啥子不嫁？”當她的父母怕她大哥不同意時，她立馬反駁道：“大哥有本事把我男人取出來，有本事養(yǎng)活我沒有？叫他少說話！”

蔡大嫂成為了顧三奶奶，雖然再一次回到了鄉(xiāng)下，但物欲得到了再一次的滿足，顧三爺也對她言聽計從，這似乎又是蔡大嫂與蔡興順的翻版。在嫁給顧天成之后，她仍然不安分，在小說的序幕部分，“我”就撞見長年王安與顧三奶奶的調(diào)情，她還是當初那個她。

五、結(jié)語

可以說蔡大嫂的一生，都在不斷地追求物欲與情欲的滿足，她似乎生來就是為了享受，而不是來到這個世上受苦的。她不是一個傳統(tǒng)的女人，并未受到傳統(tǒng)封建禮教思想的侵害，她裹腳不過是因為小腳是城里大家閨秀的象征，她努力擺脫自己鄉(xiāng)下女兒的身份，無論是小腳、女紅，還是她的相貌行為，都不過是她成為城里人的籌碼。她也不是一個新式的女人，她不是為了自由、為了解放，而是單純的出于人的欲望，單純地追求與滿足自己的欲望。她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求自己過得舒服、活得坦蕩;她是一個活得明明白白的女人，是一個有“福氣”的女人，是一個真實地活在當時四川鄉(xiāng)下的一個平常而不平常的女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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